时间游戏：闪耀的前夜

这是一部长篇科幻小说，是“时间游戏”系列的，是穿越时空进行考古的充满悬疑的精彩之作。2027年，“十二回”科技公司的创始人李夕发明了“迴饼干”，吃下即可回到历史中任何一个年代，并策划了一个“目击历史”的产品测试计划，选派优秀实验员，回到一些重大历史节点，见证了十二个至今仍困扰人们的中国历史谜题：
荆轲刺秦为何功败垂成？项羽鸿门宴为何放走刘邦？张衡地动仪真能预报地震？武则天纪念碑为何无字？明朝建文帝到底去了哪里？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龙？老子函谷出关之前做了什么……
然而，他们未能破解历史之谜，他们带回来的，只有更多的谜团。
尘封的历史，就像那只“薛定谔的猫”，每一次对它的观测都会引发无法预测的结果。
许多我们认为必然和必须之事，其背后永远有数不清的可能性。
表面是科幻，其实是写历史。
表面是历史，其实是写真相。
表面是真相，其实距离真相越来越远……
《时间游戏》像是中国风的《黑镜》或《西部世界》，光怪陆离的故事和极致的人物命运只是桥梁，目的是带我们去触摸那些生活中少有机会思索、却真正重要的问题：
我为什么是我？
我们信奉的“爱”到底是什么？
科学还能走多远，科学的尽头是什么？
人类是否正在十字路口，下一个脚印要落在何方？
……
这是关于时间的引人入胜的游戏，历史的宿命与诡谲让人无比痴迷。

高渔，作家、编剧、媒体人。金牛座，生于70年代，曾用笔名刘禹州，现居厦门。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锁侠》《醉杀》《墨杀》，随笔集《鼓浪屿事典》等，编剧作品《客家风云》《恋上黑天使》等。高渔的小说擅于构思奇情奇人，通过悬疑推理手法和新鲜的动作描写，构架出可读性极强的传奇故事。他还擅长通过严密的故事逻辑和巧妙的场景，设置营造出电影般的节奏和画面感，因此，高渔的作品向来深受影视界关注。《时间游戏》是高渔部长篇幻想小说，选题大胆超前，构思庞大，创作手法纯熟，不仅是国内类型小说的佼佼者，即使和欧美优秀的作品相比也毫不逊色。

楔子
 序章之一：一江春
 序章之二：大洪水

001回  荆轲刺秦
 绝顶高手荆轲为什么发挥失常？

027第二回  地动张衡
 汉代的地动仪真能预报地震？

049第三回  武王伐纣
 商纣王是英雄还是暴君？

079第四回  鸿门惊宴
 项羽为何转念放走刘邦？

113第五回  飘然太白
 李白生在四川还是中亚？

139第六回  来龙去脉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龙？

165第七回  无字之碑
 武则天纪念碑为何无字？

193第八回  太极初传
 太极拳是否为张三丰首创？

223第九回  贵妃之死
 杨玉环真的在马嵬坡自缢？

253第十回  建文谜踪
 明朝的建文帝到底去了哪里？

285第十一回  五台顺治
 清朝顺治皇帝真的在五台山出家？

311第十二回  老子出关
 老子失踪前做了什么？

楔子

如果能回到古代，你希望是哪朝哪代？
 这永远是人类感兴趣的话题。
 在这种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基于量子技术的长足进步，公元 2025 年，世界上部具有实用价值的时间旅行器终于问世，美国发明家汤姆·罗迪森亲自操作他的发明，回到了 1865 年的华盛顿，在福特剧院亲眼看到了林肯遇刺的场面。
 载誉归来的罗迪森随即遭到了联邦检察官的指控，罪名是“将人类置于不可知的危机”。世界各地迅速掀起声势浩大的支持罗迪森的浪潮。同年 10 月，罗迪森宣布将他的时间旅行器设计资料发布到互联网，无偿向全世界公开。11 月，美国科学家冯·布朗在《科学》杂志发表题为《历史洞与平行世界》的论文，从物理学角度阐述了人们以往担心的“改变历史导致时空坍塌”的情况并不会出现。
 冯·布朗的理论认为：历史像细胞一样不断发生分裂，一个有相当分量的决定就足以导致历史分岔，而在历史岔路行进的人们丝毫不会察觉到有另外岔路的存在。因此，所谓“改变历史”实际上只是让历史多出一条岔路，对已存在的岔路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在随后的几期《科学》杂志上，四位科学家发表论文支持他的观点。
2026 年 4 月，经历漫长的全国大论战之后，美国联邦法院宣布罗迪森无罪。时间旅行成为全球热门的科研应用领域，短短两个月内，全世界有超过一百家知名高科技公司宣布了自己的时间旅行器计划。7 月，联合国特别会议通过了《日内瓦时间公约》，给予时间旅行器“有限、谨慎的商用许可”，规定所有时间旅行器都必须在通过联合国科学技术发展组织的评估，取得上市许可资格后，才能投入商用。同时规定旅行者不得做出任何可能干预历史之行为，否则由此所引发的一切后果由旅行者本人负责。
 这个时代秀的科学家在这个项目上展开了竞争。先取得突破的是具有美国联邦背景的通信卫星公司，他们聘请罗迪森为总科技官，于 2026 年 10 月推出世界上具备商用价值的时间旅行器——“时光舱”，一次可将四位乘客送往两千年以内的任何时间点。2027 年 1 月，“时光舱”获得了世界上首张上市许可证。
 抢得先机的“时光舱”并未在商业上获得相应的成功，过于昂贵的旅行成本使其很难真正进入民用领域。因而，紧随其后的竞争者们纷纷在降低使用成本上展开了争夺，来自日本、德国、俄罗斯的三家著名公司很快推出了自己的概念产品，大幅度压低了旅行成本，但距离市场的期望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激烈的全球市场竞争中，一家默默无闻的中国公司取得了突破。他们没有把研究重点放在“更大的舱体，更多的乘客，更低的费用”上，事实上，他们完全抛弃了当下流行的舱体方案，而采用了胆的生物方案。
 简单说，这一方案提供了新的时间旅行方式：通过生物和量子技术暂时改造旅行者的身体形态，使之自动滑入既定的时间轨道。旅行者不再需要进入幽闭恐怖的旅行舱，不再需要穿着昂贵笨重的防护服，他所需要的只是：
 一块饼干。
 毫无疑问，这块具备奇异能量、经过精密设定、能在瞬间把你送往任何指定时间点的饼干，就是这家中国小公司的开创性发明，将对整个行业乃至人类世界带来难以估量的冲击。
 我们的故事，就是关于这块饼干，还有这家中国小公司的。

第六回 来龙去脉

新任实验员锦织皓有一份完美的简历：
日本学士院理学会员、日文版《缀术》的译者、日本综艺节目《科学大玩家》策划人和主持人、日本特许厅十四项发明的拥有者、中国武术高手、空手道黑带五段……
袁一度内心承认，如果不是因为公司有一条实验员“必须中国籍”的要求，锦织皓堪称又一位完美实验员。
和锦织皓打交道的过程中，袁一度已经深刻了解了这个人：这同样是一个对历史抱有强烈好奇心，为了心中的梦想可以不择手段的疯子。事实上，袁一度已经可以确定，他之所以在半年前放弃了国内如日中天的事业，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谋取一个普通的职位，目的就是为了进行这样的时间实验。
他如愿以偿地进入了时间委员会，成为了远东特派观察员，通过向十二回公司施压，一步一步地进入实验室，现在，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正式的实验机会。
“我有一个想法！保证你会喜欢！”此刻，锦织皓站在袁一度的办公室里，把厚厚一沓文件放在他面前，兴致勃勃地说。
“实验的题目已经定了。”袁一度看也不看，“你的想法留着以后再说吧。”
锦织皓不满，“你至少看一眼！”
“这是你的实验计划，”袁一度淡淡地说，把另一沓资料推向他，“你先看看咱们再交流。”
锦织皓瞪了他一会，无奈地拿起那沓资料。整个十二回公司，让他心里发怵的就是对面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他的内心告诉他，还是不要立刻和他交火的好。他翻起资料，突然脸色变了，“龙？”
“对，你不是做过科普节目吗？这个题目对你再合适不过了。”
“营口？”
“我认为这是的观测点。”
一抹诡笑浮上锦织皓的脸，他指指桌上自己那沓资料，“看看。”
袁一度愣了一下，拿起资料翻看，这下轮到他脸色大变了。这份实验计划的题目就是：
回到营口，见证中国龙
“你为什么对龙感兴趣？”袁一度声音发紧，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别的什么。
锦织皓一脸认真，“我爷爷是龙的研究者，我从小就喜欢龙。”

1934年7月4日，辽宁营口河滩。
之所以把调查真龙的实验选择在此时此地，是因为这一次的龙事件目击者多、影响。当时的《盛京时报》等地方报纸做了连同照片在内的详细报道，龙骨还在当地长时间展出，好奇者从全国各地来到营口一饱眼福，甚至在时隔七十年后，中国中央电视台还为之做过一个专题片。
据载，此龙在营口一共出现过两次，次是7 月4 日，出现在距离辽河入海口二十公里处，被人发现时一动不动，似乎受了伤。数日暴雨过后，这只怪物神秘地消失了。它第二次出现是7月28日，这次是在距入海口十公里处的芦苇丛中，此时它已不是活物，而是一具奇臭难闻的尸骸。
近一个世纪之后，当年的河滩已经成为城市用地，当年的坠龙地点如今刚好是一个宽阔的健身广场。实验大本营径直扎到了广场上，所以，回到1934年的锦织皓几乎不需要移动。
从旧地图上看，辽河入海口密布的河湾像一张大网，此刻站在当年那个龙坠落的地方，锦织皓一下子丧失了方位感。他站在芦苇荡里，四周全是这种一人多高的强悍植物，和热烘烘的暑气以及无边的静默一起，构成了感官的屏障。几分钟前，他刚刚在同一个地点见识了大妈广场舞的喧闹，而此刻，这里却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只有水鸟偶尔的鸣声才能证明，世界还活着。
锦织皓很快从这种令人窒息的错觉中脱身，利用丰富的地理和植物学知识，确定了自己所处的方位和方向。此时是下午5时，他把目光投向天空，寻找着即将到来的龙的影踪。
一切都如资料记载的那样，很快，一条“龙”出现了。这是一具灰色的庞然大物，在密布的云层中扭动，动作和蛇一样。它越扭越快，突然间又不动了，直直地朝锦织皓所在的地方坠了下来。
锦织皓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身形却丝毫不乱，一边仔细观察那坠龙，一边计算着自己要躲闪的方位。龙越来越近，他看得清清楚楚，龙头上两只角，但不是弯的而是直的，嘴上有两条长须，大眼睛凸出，身上有鳞，四只鳄鱼爪一样的爪子，尾巴末端就像是鲤鱼的尾巴。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那龙落在了距离锦织皓十来米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虽然穿着隐身衣，仍然尽可能利用惊起的水鸟声和风声做掩护，以免被龙察觉。也许这种动物有极其敏锐的感官，他必须把一切可能性都算在内。
花了几分钟时间，他终于靠近了那龙，拨开后一层芦苇，一股强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这是苇滩上一处相对开阔的地方，他屏住呼吸，慢慢走过去。这回看得更清楚了，这家伙身长十米多，眼睛半睁半闭，一动不动，身体左侧受了伤，露出一大块黏糊糊的黑色肌肉，上面爬满了蚂蚁大的蛆虫，触目惊心。
锦织皓控制着激动的心跳，小心翼翼地围绕着龙身走了一圈，从各个角度把龙的躯体记录下来。一个巨大的疑惑生了出来：它没有翅膀，是怎么飞的？这是他对中国龙这种生物一直都有的疑问，此刻面对着这具活生生的躯体，这种疑惑更令他喘不过气来。
他来到龙体的伤口处，伸出手，想取一些伤口处的黏膜组织带回去研究。这是迴饼干的生物穿越方案的优势所在，可以携带少量带有DNA 信息的生物组织。
就在他的指尖就要接触到龙身的一刹那，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声音不大，却如霹雳般炸响，让他差点灵魂出窍。
“你在干什么？”
锦织皓猛地回头，空无一人。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缓缓转回头，同时检查隐身衣，隐身装置处在正常状态。我不可能被发现的，一定是幻听。
他再次伸手取样，那个声音又来了：
“你从哪来？”
锦织皓缓缓转身，仍然空无一人。这回他没有再慌乱，他想起了实验员训练课程的“遭遇法则”，在遭遇无法解释的现象时，把它视作同另一个文明的接触。接触时的要务是迅速营造一个双方都需要的安全心理环境，而信息对等交换是有效的策略。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决定先回答这个问题。
可是他的话还没出口，那个声音又出现了：“从另一个时间过来？有意思。”
“你是谁？”锦织皓想问，可还没张嘴，答案已经到了：
“我就是你身后的这条龙。”
这正是锦织皓心中隐约的猜想，居然一下子被证实了。他心理素质极佳，在惊诧兴奋惶惑等诸多情绪同时上涌的一刹那，大脑已做出一个重要判断：他听到的所谓声音并不是从龙的嘴巴里说出来的，是直接投射到自己大脑语言区的信号，原理和自己身上的实时对译机差不多。
“是这样的。这就是我说话的方式，我也能看到你在想的事。”
锦织皓凌乱了。遭遇法则！遭遇法则！他提醒着自己的大脑。
“什么是遭遇法则？”龙的声音。
锦织皓镇定下来，尝试着像说话一样，在脑中把遭遇法则过了一遍。
龙马上有了回馈：“越低等的生物就越警觉。”
“放屁！”
需要说明一下，接下来的对白均发生在对话双方的头脑里，您在这里看到的是为了表述方便而翻译过来的文字，仅能尽量模拟还原双方当时的交流状况。比如上面这一句台词，锦织皓当时脑中只是闪过一个愤怒否定的念头，用语言模拟这念头，就成了“放屁”。
“这是自然规律，看看你们的动物就会承认。”那龙“说”。
锦织皓对生物学有很深的研究，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你是比人类更高等的生物吗？”他问。
“我了解你的感受，但事实如此。”
“高在哪里？”
“你看过电影吗？”
“我看过电影。”
“电影里的人不管多么野蛮，你都不担心他伤害到你。因为你知道他永远离不开那个平面。你们生活在长宽高构成的空间里，当然比电影里的人高等。”
“明白了。你比我们要高。那你是几维空间的？”
“维这个概念是你们想象出来的，是你们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我们从不这么理解，所以无法回答你。”
“你要是比我们更高等，为什么会有一个这样的身体？这和我们世界的动物没有区别。”
“这是我做的，像不像你们想象中的龙？”
“什么叫‘你做的’？”
“打个比方：你们是生活在一张纸上的动物，由各种颜料构成，就像是被画在纸上。按照你们的理解，这叫作二维动物。现在，我按照你们的想象，用同样的颜料在这张纸上画了一条龙。所以在同一张纸上的你们看来，这条龙和你们没有什么不同，都是真实的动物。”
锦织皓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天空，“你其实并不在这个空间里？”
“就像你在纸上画一个人，在这个过程里，你的精神和意识会不会进入它的身体里？你既在画外，又在画里。我也一样，既在这里又不在这里。这是个好玩的游戏。”
那条看上去奄奄一息的龙，此时忽然扬起头，像是在支持这个说法。
锦织皓看着龙身，“那你怎么会受伤？”
“你画画的时候笔头断了，或者你的画被一团墨水弄脏了，就这么回事。”
锦织皓指着龙身上的伤口，“我能取一些皮肤黏膜吗？”
“随便。你要它做什么？”
“提取DNA 做研究，说不定还能复制一个你。不，你画的画。”
“怎么复制？”
“将含有遗传物质的供体细胞的核移植到去除了细胞核的卵细胞中，然后促使这一新细胞分裂繁殖发育成胚胎。”锦织皓尽量用了一种形象的方式把以上意思表达出来，换了别的实验员还真做不到。
“这么麻烦。”
“那你做是怎么做的？”
“我无法向你解释过程，就像你看不到自己吃下去的东西是怎么变成了屎。”
锦织皓发觉这家伙居然有幽默感，“你的比喻还真贴切。”与此同时，他脑中那个巨大的疑惑有了答案：龙是由一个高等生命在这个三维空间里“画”出来的东西，所以不受三维世界规则的约束，没有翅膀也能飞。
“是的。”龙立刻肯定了他正在形成的这个想法。
既然交流如此便捷，锦织皓也就不客气地继续追问：“你们和人类一样有身体吗？”
“如果你指的是眼睛嘴巴这一类的东西，当然没有。”
“你们存在的物质基础是什么？”
“一种你们看不到的东西，我也没办法解释。”
“你们的空间里，像你这样的生命有多少？”
“无数个。另外纠正一下，我们生活的地方不是你脑子里的那种‘空间’。”
“你们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我也无法用你能理解的方式解释。”
锦织皓忽然问不下去了，谈话的对象是一个超出了人类自然科学体系的对象。和蒙夫人面前的沈辰一样，他只好把话题转到生命本身：“你们会死吗？”
“我们没有这个概念。不过我懂你的意思，按照你们的观点，我们不会死。”
锦织皓还在想新的问题，龙却开始发问：“按照遭遇法则，现在该你回答了。你怎么会想到时间穿越呢？目的是什么？”
锦织皓很欣赏对方遵守规则的精神，他忽然想到，人类在接触更低等的野生动物时，不也是要遵循对方的规则吗？“目的就是来看看你画的这条龙。”
“看完之后呢？”
“回去告诉人们龙是怎么回事，目的是激发人们对时间旅行的兴趣，让更多的人这么做，赚更多的钱。”
“你是怎么穿越时间的？”
“通过一种以量子隐形传送的方式。”
“这个技术除了看看，还会用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想象一下吧，随便给我几个答案。”
锦织皓发觉这是一条好奇心很重的龙，“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
“目的即是一切。”
“我不懂。”
“是目的带来了一切。”
锦织皓仍不懂，但忽然一闪念，隐隐抓住了对方的意思。这好像有点佛家说的“缘起性空”的感觉，本来无一物，是“目的”这个缘起带来了一切。那么，这个高等生命的世界，是一个“性空”的存在吗？他试着往下猜测：“我们人类的所有行为，归根到底都是因为有死亡这件事。而你们没有。所以你们的存在需要一些目的，是这个意思吗？”
这是充满了抽象概念的一句话，锦织皓的大脑中有一个自动的语言组织的过程。而这条龙显然对人类语言中细微的逻辑差别非常清晰，“你有一点懂了，但不完全对。存在不需要目的，存在本身就是目的。但我比较贪玩，玩游戏需要目的，没有目的就没有游戏。所以我想知道你们时间穿越的目的，也许能让我再找到一个新玩法。”
如果是在和一个人类对话，锦织皓一定会认为对方是疯子。可身为肩负着人类使命的实验员，他不得不把自己变得同样疯。“那你是怎么想到龙这个游戏的？这个游戏的目的是什么？”他问。
“好吧，我从头说起。我是偶然看到你们这个世界的。”
“你是指地球吗？”
“你可以尝试着把思维脱离这张纸，虽然你生活在上面。”
“我已经脱离了呀。”
“你没有。你只是移动了一下而已，你的思维世界仍然只有长宽高。”
锦织皓有点明白了，“是不是说，物质的世界对你们是没有意义的？”
“这个问题比地球好多了，但不完全对。我还是拿一张纸打比方吧。这张纸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个宇宙，地球是上面的一个小圆圈。我注意到你们的世界，并不是因为我觉得这个小圆圈有多漂亮，而是它的信息运行方式。”
“信息？”
“信息，思维，意识，原子，粒子，波，量子……随便你们怎么称呼它，反正就是那种东西，你明白了吧。”
“我想我明白了。”
“你们的身体禁锢了信息，让储存和加工信息变得无比笨拙，但难得的是，你们为了让身体里储存的信息向外扩散，发明了文字，这是你们这个世界里有趣的事情。”
锦织皓又疑惑了，“你一定遇到过很多很多类似人类的文明吧，所有类似的文明不是都有语言和文字吗？”
“我的确遇到过无数种信息运行方式，用你的话说，叫文明。有趣的是，每一种文明都认为它们的文明才是的，就像直线上的一个点会认为哪怕在纸的外面，世界也是由直线构成的。请相信我，你们人类的文明只不过是无数种文明的一种。在无数种文明中，能发现用身体储存信息的文明本来就很偶然，而在这无数种用身体储存信息的文明中，能遇到像你们这样发明了语言和文字的就更加偶然。”
“那么说我们人类还是稀有品种呢。”
“我相信类似你们的情况同样有无数，只不过我次进入这样的文明而已。”
“好吧，你发现了我们的语言和文字很有趣，然后呢？”
“然后学习呀，否则我怎么和你交流呢？”
“你不能用你的方式和我交流吗？”
“你的身体不行。这就是你们文明的弊端。身体无法为信息运行提供足够的能量，所以你们的大脑只能处理语言、文字、声波、可见光这一类信息。”
锦织皓叹气，“好吧，你学习我们的语言和文字，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事，你们人类可以通过想象创造出完全不存在的东西，然后用文字把它描述出来，到后虽然谁都没见过这东西，但大家都相信它的存在。这真是一个很好玩的游戏！”
锦织皓承认。
“你们人类厉害的一种能力，就是想象力。你们真的很会玩。”
锦织皓脑中一闪，“你说的这种不存在的东西，典型的就是龙。”
“没错，所以我要玩的游戏，就是按照你们的想象做一条真龙，让你们看看我做得像不像。”
“你成功了。”
“挺好玩的。”
“你这条龙，还去过哪里？”
“很多地方，你要是回去翻翻历史书，应该能找到。”
“那些记载都是你……的龙？”
“除了我没有谁在玩这个游戏。”
“你是说这两千多年来，我们所有关于发现龙的记载，都是你弄出来的？”
“我对你们的时间概念没感觉，不过你说对了。”
锦织皓听得心怦怦跳，原来如此，原来所有的中国龙事件都是这个高等生命玩的一个游戏。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关于中国龙的目击事件都是在中国发生的，而其他文化背景的人看不到，原因就是，这家伙知道是中国人创造了龙！
到此为止，锦织皓事实上已经完成了实验任务，但他想象得到专家组会给他什么样的评语：白扯。是啊，他要怎么向人们解释呢？一个钻进我脑子里的家伙说这是他在玩游戏？可惜啊，隐身衣不知道要升级到第几代，才能把发生在脑子里的对话记录下来。
“你要走了？”那龙看出他的心思，问。
当然不，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有太多太多想问的问题了。“我不走。我还有个问题，你能看到未来吗？”
“未来是什么？”
“我是从2027年过来的，你能不能看到2027年以后的事？”
“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问我能不能看到刚滴到纸上的墨水干了的时候的样子，当然能。不过请注意，我说的‘看到’和你理解的‘看到’可能不是一回事。”
锦织皓努力让自己的思维跟上对方，可是他做不到，对方印在自己脑中的语言就像椰子的外壳，里面藏着真正的秘密，他却找不到任何足够坚硬的东西能砸开它。“你是怎么看到的？”他问，立刻感觉这问题又蠢又无意义。
“你们的语言不足以描述这个状态，所以我没办法用你能理解的方式告诉你。”
锦织皓暗叹一声，“好吧，你既然是高等生命，能不能带我到我们这个世界的其他时空看看？”
“什么意思？”
“我们被获准进行时间穿越，是基于历史洞的理论。就是说，在我们这个时空之外有无数个平行的时空……”
锦织皓正要进一步解释历史洞，龙开口了：“我明白了，你想去别的历史洞看看？”
“没错！你能带我去吗？”
“不能。这就像把一张纸上的直线移到另一张纸上一样，你能吗？”
锦织皓失望了。
“不过也许可以把另一张纸移到这条线上。”
锦织皓又笑了，“不愧是高等生命，你真聪明。”
“不过你是一条线，你不可能接触整张纸。”
“我懂，我只想看几个特定的地方。”
“说吧。”

锦织皓脑子里个蹦出来的，是迴饼干的次实验。“在我们这个时空里，曾经有一个叫荆轲的人刺杀秦王嬴政没有成功。我想知道假如他成功了，是不是创造了另一个时空。我想看看那个历史洞。”
“我看到了，确实是。”
“这么快？”
“难道我要翻工具书吗？”
锦织皓苦笑，决定不再问这种傻问题。“那快让我看看！”
“你要看哪一个？”
锦织皓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历史就像树枝分杈一样，分出去的杈显然不止一个。
“有多少个？”
“无数。”
“那随便挑一个吧。”
“时间呢？”
“时间？”
“我说了你不可能接触整张纸。”
“明白，那就去公元前227年……不不，”锦织皓急忙否定这个想法，既然荆轲成功了，当天发生的事情想也能想得到，他想知道的是刺秦成功之后的历史是如何进展的，可那个时空里的何时何地能让他有效地了解信息呢？
龙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建议直接找一本那个时空的历史书来看，只要上面的字还是你能看懂的。”
锦织皓立刻就同意了，“那就找一本荆轲刺秦一百年后的历史书！”
立刻，他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大房间里。典型的中国厅堂建筑，很多排高大的架子上摆满了书，阳光从敞开的窗户洒进来，灰尘在金光中静静飞舞。几个穿袍子的人正在查阅资料，其中一人径直朝他走来。他本能地想躲，那人却视若无物地穿了过去。他恍然，自己并不是真的来到了这里，而是这座古代图书馆被搬到了他脑子里。
“这是哪？”他问。
“某一个历史洞里的国家藏书馆，在荆轲刺秦一百年后。”
锦织皓沿着书架开始找相关的书。一本书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这本就有。”
锦织皓也不多问，迅速翻起了书。这是一本没有书名的书，书页似乎是一种动物的皮，上面是黑色墨迹，字体很接近隶书。部分是记录嬴政以及秦朝历代先王的史迹的，第二部分则从始皇帝起，一直记录到了秦七世，显然这是一部本朝官方史书。锦织皓心中了然，原来荆轲刺秦并不能改变秦朝一统六国的历史，而且秦朝已经延续到了七世。
他翻到“始皇帝”一部分快速浏览，原来嬴政死后大致情况如下：
公元前227年，荆轲于咸阳宫手刃年仅32岁的秦王嬴政，荆轲当场毙命。八百里秦川尽缟素，关东诸国纷至沓来吊丧。公子扶苏在各国使节观礼下登基坐殿。次年，扶苏在“为父报仇”的旗号下发兵征燕，太子丹人头落地，燕国并入秦国版图。与此同时，一纸密信传到楚王负刍的案头，齐王建提出联合楚国干掉赵魏，然后和秦国形成鼎立之势。楚王在这个历史关头的选择是，把密信交给了秦国丞相李斯。两年后，王翦、王贲父子双杀赵魏。又两年后，齐楚两国变为九江郡和琅琊郡，六国一统，秦王扶苏登基称始皇帝，霸业草成。
帝国第十年，李斯焚书坑儒的建议被扶苏驳回，罢相；匈奴犯境，蒙恬大败之；同年，蒙毅进言少肉刑，获准；是年秋，天下大稔；赋税变为十五税一，开始减轻……
至此，锦织皓得出了判断，在这个历史洞中，刺秦成功事实上是加速了大一统的历史车轮，而嬴政之死，使得新的始皇帝有机会推行似乎更好的施政方案。在大一统的历史轨道中，秦帝国度过了危险的个世纪。
他轻叹一声，合上了书。
然后，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营口河滩，身旁还是那条奄奄一息的臭龙。苇荡深处似乎有人声传来，看来当地百姓已经观察到了坠龙，正在赶过来。
“满意吗？”龙问。
“满意，就是一百年太短了，能不能长一点？”

“没问题。从哪开始？”
“这次从鸿门宴开始。公元前206年，项羽本来要杀刘邦却没有杀，我想看看如果他杀了刘邦，一千年后会是什么样子。”
“还是有很多这样的洞。”
“还是随便。”
话音未落，锦织皓又来到了一个图书馆。令他吃惊的是，这是一个现代建筑，高大的落地窗上镶着透明度极高的玻璃，头顶天花板上挂着几个巨大的照明灯，发出日光般的白光，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大书架上摆满了书，和他常去的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很像。许多人在找书看书，穿着打扮倒都很古朴。
“这是一千年后？你没搞错吧。”锦织皓不敢相信。
“公元794年，我确定。看这一本。”
一本厚厚的书出现在锦织皓面前。锦织皓将信将疑地打开看。这是一本现代工艺的纸书，印刷精美，在他自己的时空中，印刷技术达到这种水平也只是近三十年的事情。细看里面的文字，是一种类似楷书的字体，还夹杂着一些类似罗马字母的字，不过多半他能看懂。他翻看出版信息，日期一栏却写着“墨元1274年”。他刚想问墨元是什么年，立刻有了回应：
“墨元元年是墨子出生的年份，在你那个时空里，对应的是公元前480年。”
锦织皓惊讶极了，倒不是因为这个高等生命又一次展现出人类根本无法理解的智能，而是这个时空居然是以墨子纪元的。墨子学说他大概了解一些，这是战国时期一个兴旺发达的学派，和儒学并称为当世显学，却因以武犯禁，在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遭到了剿灭，至此成为绝学。
锦织皓迫不及待地看起这本书。这是一本通俗历史读物，简明扼要地以历史事件串联，解读历史走向及其原因。锦织皓相信，这是适合自己读的书，就算花一年的时间把这里的书全翻遍，他终选的肯定还是这一本。他择其重点迅速浏览，很快梳理出了这个时空的历史脉络：
公元前206 年，鸿门，楚营，项庄舞剑，沛公欲遁，范增举玦掷地，五十削刀手一拥而入，刘邦、张良、樊哙顿时化为肉泥。偏帐中，夏侯婴、靳强、纪信闻声提剑而出，被乱刀砍翻……
项羽随即率部轻骑突袭咸阳，马到城陷，斩子婴于市曹，杀吕雉，烧阿房，屠咸阳。同年四月，十八家反秦义军接受分封，诸侯就国。项羽回彭城歇马。
后二年，英布杀义帝熊心，天下再乱。项羽在章邯、司马欣、董翳、赵歇拥戴下起兵逐鹿，以韩信为大将，历三年剿灭田荣、英布、韩广，平天下，张国号楚，以彭城为都。
公元前200年，亚父范增过世，公元190年项羽宾天，天下又乱。中原烽烟四起，匈奴顺势南下，无人能敌。汉人大规模南迁，依托长江天险，偏安江左。
随后是长达一百多年的黑暗混战时代，直到一位名叫胡非的墨家巨子横空出世，他以墨家平民平权思想为号召，以众多杀伤力极强的军事发明为武器，建立起一支强大的军队，短短三年内统一江南，建墨国。
立国后的胡非拒绝了国内几乎一边倒的北伐呼声，悉心治国。他推出墨家理念的纲法，建立行政府、墨法院和平民院三大基石的政治体系，建立了多级科学院和学堂，并辅以全民义务教育。胡非治国十二年被称为墨国国民的“自洁轮回”，这十二年中，国家一跃成为世界强国。时年60岁的胡非宣布除去自己的王号以及年号，以墨子诞辰为国家纪元之始，并在全国实行大选，选出“奉天者”，担任国家元首。选举制从此确立。
墨国空前强盛，科技实力飞速进步。墨元909年，国家舰队成功远洋，标志着人类进入大航海时代，墨元纪元成为世界统一纪元。随着经济文化交流的日益紧密，大陆统一于墨元1249年，以“墨联邦”的形式完成，包括北方匈奴政权、东部和南部的海洋政权都成为组成部分。
…………
锦织皓换算了一下，在他的时空里，此时相当于唐朝中叶，距离活字印刷术的出现还早着呢。他叹息一声，合上了书。

锦织皓又回到了营口河滩。
天已经黑透了，龙的周围热闹起来。一堆篝火旁，十几个当地老百姓正忙着救助，个个脸上都是一副敬若神明的表情，有的用苇席给它搭凉棚，有的挑水往它身上浇，还有三个和尚模样的人在念经烧纸，像是在作法超度。
看来刚才的经历并未受到时间倍速效应的影响，毕竟只是一场模拟的时空穿越，而自己身为人类的一员，大脑处理信息的速度也只有这么快。锦织皓有点恍惚，感觉像是个梦。
“还想去哪？”龙问。与此同时，泥窝里的臭龙很配合地朝他的方向摆了摆头。
“活了活了！”人群又兴奋又紧张地呼喊起来。
锦织皓摇摇头，“不必了。”
突然间，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强烈的感觉攫紧了他，夹杂着失落沮丧和痛苦迷茫，他的心几乎被揪出血。
“你在想什么？”龙问。
原来，龙只能看到他的想法，看不懂他脑中那强烈的生物电流呈现出的情感意义。
锦织皓的身体突然像被抽空，双膝一软，倒在了腥臭的芦苇滩上。
“你怎么了？”
锦织皓一动不动，身为人类的局限感在这一瞬间击溃了他。
旁边那条臭龙也不动了，像瞬间凝固的雕像。
佛号和木鱼声大作，百姓们诚惶诚恐地跟着念祷。
锦织皓趴了很久很久，终于坐了起来，坐在烂泥滩里，呆呆地看着那雕像般的龙，和一丝星光也没有的天空。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这一切都发生在我脑子里，这不就是一个梦吗？
火光中，那龙蔫蔫地趴着，不知什么时候身下已经被爪子抓出了几条深沟。它真的只是……一堆颜料吗？
又过了不知多久，人群散去，篝火渐熄。
“你走了吗？”锦织皓在脑中问。
没有回答。
他用力站起来，走到龙身旁，取了一些伤口处的黏膜。龙一动不动。
就这样吧。他默默取出了迴饼干。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