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的门，口中的灯

脸上的门，口中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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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的门，口中的灯

    我是个鱼饵人。没人生来就是个“饵”，除了有本法国小说，那里头人人都是。(我记得那本小说的书名好像就是这个：《我们都是饵食》。嘁！)至于我怎么干上了这一行，没什么可说的，跟前妻女朋友之类也没关系。倒是跟那头怪兽打交道的日子值得说几句，下面就是：
    金星低地位于一片叫做手掌的大洲，就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的那块地方。当你脱离轨道、从云中甬道扎下来的时候，这只大手会抓起这颗星球，事先没有半点预兆，把这只银黑相间的保龄球猛地朝你砸过来。而你，被人家装在那个拖着一溜儿火焰尾巴的保龄球瓶里，准会吓得跳起来。好在有安全带拴着，让你不至于干出什么蠢事。之后你多半会咯咯直乐，但开头的那一跳总是免不了的。
    接下来，你会注视手掌，分辨出它的模样，它的中指和无名指会化为十几个环状群岛，手掌外缘则变成一些绿灰色的半岛。这只手的拇指太短，像合恩角那个蝌蚪尾巴一样弯着。
    你会深吸一口纯氧，也许还会长出一口气，开始向金星低地降落的漫长过程。
    在那里，你会像棒球场上的内场腾空球一样，被生命线着陆区这个捕手抓住。生命线位于掌缘的个半岛和“拇指”之间，这座城市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紧紧联系着东湾的大三角洲。大约一分钟的时间里，你似乎会错过着陆区，一头扎进大海，变成一只海洋食品罐头，但再过一会儿——算了，还是别打比方了——你已经踏上被太阳暴晒的机场水泥地面，向一个又短又肥、套在一顶灰暗帽子里的家伙呈交大小厚薄宛如中号电话簿的各种官方证明，这些文件表明你的内部器官并未呈现恶性病变，等等等等。此人会送给你一个又短又肥、颜色灰暗的笑脸，朝一辆巴士一指。巴士把你拉到接待区，你在那儿耗上三天，证明你的内部器官的的确确并未呈现恶性病变，等等等等。
    但你会患上另一种恶性病变——厌倦。等终于熬过这三天，你多半会如饥似渴地扑向生命线，而它会立即回馈你。你的势头越猛，它的招待就越热情。关于酒精在不同环境中的作用，专家们已经写下无数巨著，用不着我多费唇舌。我只想指出一点：从事这方面研究，痛饮一顿胜过用功一周。很多时候，毕生埋首书卷都比不上这一顿豪饮。
    那两年，我是这个领域内一名极有天赋的好学生(真正的大学本科水平)。可那一天，明水航运从天而降，打破了我们的神圣殿堂。它把它的乘客倾倒下来，将他们射向这座城市。
    暂时打住，先说说生命线。《诸世界年鉴》是这样描述的：“……位于手掌大洲东海岸的港口城市。人口十万(2010年统计结果)，其中的85％为地外研究局雇员，其次是几家企业的基础研究人员。剩余人口则由从事独立研究的海洋生物学家、富有的钓鱼爱好者和与海洋相关行业的从业者组成。”
    我转向迈克·戴比斯，我的“相关行业的从业者”同行，评论着基础研究的窘迫现状。
    “等到那个秘密消息公开，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他端着酒杯，顿了顿，缓缓咽下那口酒。他这番做作完全是有意的，直到勾起我的好奇心，勾出几句咒骂，这才继续。
    “卡尔，”他终于开口，仍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他们在装备大十方。”
    我想揍他，我想给他的酒杯里斟满硫磺酸液，乐不可支地看着他的嘴唇变成黑色，片片绽裂。可我没这么干，只是不置可否地咕哝了一声。
    “租船费一天五万，谁这么蠢花这笔钱？地外局？”
    他摇摇头。
    “琴·露蕾希。”他说，“喜欢戴紫色隐形眼镜、一嘴五六十颗好牙那姑娘。没眼镜的话，我记得她的眼睛是褐色的。”
    “怎么，她的面霜生意这些天做得不够好？”
    他耸耸肩。
    “挣大钱离不开知名度。自从她赢得了太阳杯，露蕾希公司的业绩猛涨了十六个点。你在水星上打过高尔夫吗？”
    我打过，但我没接这个话头，继续追问：
    “这么说她上这儿来了，带着空白支票加鱼钩？”
    “明水航运，今天到。”他点点头，“这会儿应该已经降落了。大堆镜头追着拍。她想弄到一头鱼怪，想得厉害。”
    “唔，”我哼哼着，“多厉害？”
    张口就来：“大十方，六十天租期，无限期续约，预付一百五十万。”
    “看样子你知道得不少啊。”
    “本人负责人员招聘。上个月露蕾希公司找上了我——在合适的地方喝杯酒的好处。”顿了顿，他得意地笑笑，“或者说，拥有合适的地方。”
    我转开目光，啜着苦酒。过了一会儿，我到底绷不住，只好勉强咽下酒浆，以及其他东西，开口问起迈克那些他早已料到的问题，同时放弃反抗，忍受他每月一次、有关禁酒律己的长篇唠叨。
    “他们让我跟你碰个头。”他仿佛随口提起，“你上次出海是什么时候？”
    “一个半月以前，柯宁号。”
    “小生意，不值一提。”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潜过吗？我是说你自己。”
    “有一阵子没潜过了。”
    “都一年多了，对不对？就是那回在海豚号船下、还被螺旋桨划伤了那次？”
    我转回目光，直视着他。
    “上个星期我还下过河，上游河汊，水流很急。我还行。”
    “清醒状态下。”他补充道。
    “有了这份工作，”我说，“我会保持清醒的，不喝酒。”
    他怀疑地一点头。
    “酬金严格按工会标准，环境下三倍工资。”他背出条款，“带上你的装备，十六号机库，周五早晨五点。我们星期六出发，天亮就走。”
    “你也出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