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2

东海上罡风怒号，恶浪滔天，飞溅的水珠在残阳的映照下，如点点飞坠的滴血石，凄丽、妖艳。在迟迟不肯落入西边的残阳的映照下，半边东海犹如沸腾的血池。孤礁上，纪若尘怀抱修罗，坐得如一尊雕像，似与礁石融为一体。排空而来的海浪拍击在他身上，溅起无数水花，再顺着他的头发、脸上慢慢流下。在似血染成的天空下，纪若尘若自血海中浮出，从身上流下的海水如浓稠的血浆。他这般坐着，已不知坐了多久，更不知将坐多久。夕阳行将西下，他忽然动了一动，抬起头来，向西边望去。海面上，一个窈窕的青影正踏波行来，虽是血海滔天，生机寂灭，可她所在之处，便于穷凶极恶处，也生出一线活泼的生机来。“青衣？”纪若尘宛如岩石般的面容慢慢融化了。青衣径自踏上孤礁，跪坐在纪若尘面前，将一双纤细的手放在他的膝上，仰面端详着他的面容，片刻后方道：“原来你到了这里，让我找了好久。”纪若尘笑了笑，道：“不管我到了哪里，你想找我总是找得到的，我并没有将气息对你隐藏着。”不管他心中充积着多少阴悒，只要看到青衣，就总会生出一线阳光来，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与以往的温柔如水相比，此时的青衣又多了一点从容、大气，她道：“现在我也找来了，那你想清楚了没有？”纪若尘怔了一怔，一时竟答不上来。这些时日以来，他心如孤礁枯木，几乎与无知无觉的天地连为一体，哪儿曾有半丝念想翻起？青衣见了，也不奇怪，只是柔柔淡淡说道：“你从来都是这样懒，还得我来告诉你应该想些什么——你该去找她。”纪若尘的心缓慢跳动起来：“找谁？”“顾清。”青衣的双眸清澈如水，纯净得令他有些不敢直视。片刻，他轻轻叹一口气，终于说道：“那一天我已经放下了，所以才在这里寻些清静。”青衣凝望着他的面容，轻轻抬手，将他额上一缕乱发理好，浅浅一笑，道：“如果你真的放下，就不会在这里了。你不去找她，难道当真要看着她飞升仙界？”即使不是因为前世曾颈项交缠，肌肤相亲，在这样的青衣面前，纪若尘也还是无从隐藏心事。他苦笑，叹道：“找到又怎样呢？世人要经历多少轮回艰难，才得羽化飞升。我何必误她前程？”青衣道：“你该去找她。至于能做什么，找到后再想也不迟啊！总而言之，等你见到了她，就知道该做什么了。”纪若尘犹豫片刻，又摇了摇头。青衣握着他的手，柔声道：“你若不去，不仅是你放不下，她也无法放下，总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即使是为了她，这一切也该有个了结了，你不能总是这样躲着避着，只求自己心安。而且如果你再不去找她，怕是真的来不及了。”看着柔淡如水的青衣，纪若尘心中微颤，思绪间，前尘往事纷至沓来，不知是何滋味。他慢慢站起来，轻拥了一下青衣，即提起修罗，沿着她来时的路，踩着天边最后一线余晖，踏波而去。夕阳西下，如血般的东海陷入宁静的黑暗。只有那窈窕的身影伫立不动，仿若与礁岩融为一体。
这个黄昏，如血的天空染遍神州，就连处于极北的绝地，终日不见天光的冥山上，也隐约透着一抹诡异的暗红。冥山极顶处的莲台上，翼轩伟岸的身影缓缓现出，向莲台中央跪坐着的白衣女子走去，温柔问道：“婉儿，身体如何了？”文婉盈盈立起，道：“《北帝诛仙录》的第八章就快修成了，不过天地异变，恐怕没时间修到圆满了。这倒没什么关系，反正我这身子也撑不过三年。”翼轩望向文婉的目光温润如水：“婉儿，这次天地异变，我刚刚卜过一卦，主冥山有血光之灾，你我皆有难当之祸。你也早就想上道德宗走一走了，看来择日不如撞日，再过上几天，我就陪你走上一次，把这个心愿了结了吧！”文婉摇了摇头，轻抚着翼轩的脸，柔声道：“我修习北帝诛仙录太过心急，出了大错，已没有几年寿元，将这身残躯扔在莫干峰上并不可惜，你又何苦如此……”翼轩微笑着打断了文婉的话：“婉儿，这几百年的时光，你怎么还不明白？你若去了，我又有何眷恋，还不若早早了却余生，来世也好早些重见。”“可是还有妖族，他们怎么办……”文婉道。翼轩叹道：“自从当年老祖宗为保妖族一脉传承，自投罗网之后，我勉为其难地接任妖皇。其实论德论能，我均担不起这千钧重担。几百年来，能够开辟出冥山一地供部分族人栖身，已是我能力之极限。休说无尽海，即使是天刑山那几个老妖，也不肯听从我的号令。如今冥山总算初成模样，我也就可以安心地随你去了。”文婉知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劝，将头轻轻靠在他的怀里。这一刻，她想起了逝去的孩子，想起了在莫干峰上度过的百年黑暗时光，更想起与洞玄真人惊心动魄的大战……一幕幕，恍如昨日。妖与人之间辗转千余年的倾轧斩杀，除了代代累积的仇恨，却又是为了什么？
莫干峰上，紫阳真人的飘飘白须已染上丝丝暗红。他立在窗边，静望了许久日落西山，方才回身。这一次，他未如往常一样提笔研墨，而是将墙壁上挂着的一柄法剑取了下来。他仔细看了许久，才叹息一声，手腕一动，缓缓抽出法剑。剑锋倒映着夕阳最后的余晖，如同被抹上擦拭不掉的鲜血。法剑也不知搁置了多久，剑锋上甚至起了星星点点的锈蚀，看上去这柄被道德宗掌教珍藏多年的法剑，非但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仙器，反而连最普通的法宝都比不了，至少还从未听说过什么飞剑会生锈的。紫阳真人取出一块鹿皮，借着窗外最后一线余晖，认认真真地擦拭起法剑上的锈迹来。随着锈迹一点点淡去，法剑方逐渐放出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