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220103735
《太古和其他的时间》是波兰当代著名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成名作。小说共84个章节,每一个章节以“xxx的时间”命名,通过不同的视角讲述了太古之中各种人物,甚至动物、植物和东西的故事:触摸世界边界的少女、沉迷解谜游戏的地主、寂寞的家庭主妇、咒骂月亮的老太婆,乃至天使、水鬼、哈巴狗、菌丝、小咖啡磨……以三代人的人生故事,折射了波兰二十世纪动荡起伏的历史命运。
太古是一个地方,位于宇宙的中心。它的四个边界由四位天使守护。太古之外的世界并不存在,自以为走出太古的人,其实站在边界上做梦,梦见自己走到了外面的世界。等他们苏醒过来,便回家去,把自己的梦当成了回忆。边界也会生出现成的人,如同他们从外面的世界而来……
译序 一首具体而又虚幻的存在交响诗
太古的时间
格诺韦法的时间
米霞的天使的时间
麦穗儿的时间
恶人的时间
格诺韦法的时间
地主波皮耶尔斯基的时间
耶什科特莱圣母的时间
米哈乌的时间
米霞的时间
米霞的小咖啡磨的时间
教区神父的时间
埃利的时间
弗洛伦滕卡的时间
米霞的时间
麦穗儿的时间
米哈乌的时间
伊齐多尔的时间
地主波皮耶尔斯基的时间
溺死鬼普卢什奇的时间
老博斯基的时间
帕韦乌•博斯基的时间
游戏的时间
米霞的时间
米哈乌的时间
弗洛伦滕卡的时间
房屋的时间
帕普加娃的时间
米霞的守护天使的时间
麦穗儿的时间
鲁塔的时间
上帝的时间
地主波皮耶尔斯基的时间
库尔特的时间
格诺韦法的时间
申贝尔特一家的时间
米哈乌的时间
伊齐多尔的时间
伊凡•穆克塔的时间
鲁塔的时间
米霞的时间
恶人的时间
游戏的时间
米霞的时间
米哈乌的时间
溺死鬼普卢什奇的时间
米哈乌的时间
格诺韦法的时间
地主波皮耶尔斯基的时间
游戏的时间
帕韦乌的时间
菌丝体的时间
伊齐多尔的时间
麦穗儿的时间
鲁塔的时间
米霞的时间
阿德尔卡的时间
帕韦乌的时间
鲁塔的时间
米霞的时间
果园的时间
帕韦乌的时间
死者的时间
鲁塔的时间
游戏的时间
莉拉和玛娅的时间
椴树的时间
伊齐多尔的时间
帕普加娃的时间
伊齐多尔的时间
麦穗儿的时间
游戏的时间
伊齐多尔的时间
洋娃娃的时间
波皮耶尔斯基的孙子辈的时间
地主波皮耶尔斯基的时间
游戏的时间
帕普加娃的时间
由四个部分组成的事物的时间
米霞的时间
帕韦乌的时间
伊齐多尔的时间
游戏的时间
阿德尔卡的时间
一首具体而又虚幻的存在交响诗
(译序)
易丽君
本书作者奥尔加•托卡尔丘克(Olga Tokarczuk)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波兰文坛出现的一颗璀璨的新星。一九六二年一月二十九日,她出生在波兰西部名城绿山附近的苏莱霍夫。一九八五年毕业于华沙大学心理学系。一九八五年至一九八六年住在弗罗茨瓦夫市,自一九八六年起,迁居西南边城瓦乌布日赫,在该市的心理健康咨询所工作,同时兼任心理学杂志《性格》的编辑。一九八七年,她以诗集《镜子里的城市》登上文坛。此后常在《雷达》《文学生活报》《奥得河》《边区》《新潮流》《文化时代》和《普世周刊》等报刊上发表诗歌和短篇小说。一九九三年出版长篇小说《书中人物旅行记》,一九九四年获波兰图书出版商协会奖。一九九五年出版长篇小说《E•E》。翌年出版长篇小说《太古和其他的时间》,受到波兰评论界普遍的赞扬,并于一九九七年获波兰权威的文学大奖“尼刻奖”和科西切尔斯基夫妇基金散文文学奖,从而奠定了她在波兰文坛令人瞩目的地位。也就在这一年,她放弃了公职,专心从事文学创作,先后发表了短篇小说集《橱柜》(一九九七)和长篇小说《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一九九八),一九九九年,她因这部作品再次获得“尼刻奖”。
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起,她定居在离瓦乌布日赫不远的农村,成为乡情、民俗的守望者,但也并非离群索居,邈与世绝。她乐于与人交往,更喜欢外出旅游。作家迄今的成功,绝非评论界的炒作抑或幸运的巧合,而是由于她所受到的各种文化的熏陶,正规、系统的心理学教育,以及广阔、丰富的生活经验。这一切都为她的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使她的才华得以充分地发挥。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波兰文坛发生了许多变化。官方文学和底下反对派文学的明显区别已不复存在。过去常见的文学主题,如爱国主义、英雄主义、造反精神等都曾是波兰社会意识生动的组成部分。随着制度的更迭,上述主题有所削弱。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作家独立性的首要条件是,保持批判的勇气,敢于坦言真理,敢于揭露政权的外来性和极权统治的弊端,敢于揭露社会生活中的阴暗面。这种批判精神展示了一种浓缩的波兰性,起了一种抵御外来性的防护铠甲的作用。但是这种波兰性在浓缩了波兰民族酷爱自由、敢于反抗强权的象征意义的同时,也阻碍了作品中的波兰人成为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人。在冷战时期意识形态斗争的影响下,这种批判精神还不免带有派别的色彩,简单化的价值标准使得某些被以为是高尚的文学,却不一定是杰出的文学。
年轻一代的作家淡化历史,他们无需再为国家的不幸命运披上服丧的黑纱,他们从事文学创作不像前辈作家那样态度严肃,那样追求“文以载道”和“震撼效应”。他们拥有一种更轻松、自由的心态,把文学创作当成一件愉悦心灵的乐事,既让自己在编故事的过程中享受快乐,也让读者不费力气、轻松地接受。他们不屑于承担战后近半个世纪波兰现实里清算是非功过的使命。再者,清算文学在过去的地下出版物中,已可谓是汗牛充栋,在他们看来,重复不免意味着思想和艺术的贫乏。因此他们在回顾过往时,也是以一种幽默、调侃的口吻代替愤怒的控诉。他们希望扩大视野,独辟蹊径,去开拓新的创作题材。他们感兴趣的对象由“大祖国”转向“小社会”——也就是家庭,从中探寻社会生活新颖的、建立在人性基础上,普通而同时也富有戏剧性和持久价值的模式。
他们善于在作品中构筑神秘世界,在召唤神怪幽灵的同时,也创造自己的神话。他们的作品往往是现实生活与各种来源的传说、史诗和神话的混合物。他们自由地随心所欲地利用神话和民间传说来表现他们所欲展示的一切人生经历——童年、成熟期、婚恋、生老病死。他们着意构想的是,与当代物质文明处于明显对立地位的,充满奇思妙想的世界。这类小说描绘的往往是作者将童年时代回忆理想化而形成的神秘国度,或者是作者记忆中老祖父所讲的故事里的神秘国度。小说里的空间——与当今贫瘠的、被污染了的土地及城市的喧嚣,或大都会的钢筋水泥森林大相径庭——流贯着一种生命的气质,是人和天地万象生命境界的融通。每片土地都充满了意义,对自己的居民赐以微笑。它是美好的,使人和大自然和谐相处。它的美很具体,同时也教会人去跟宇宙打交道,去探寻人生的意义,和世界万物存在的奥秘,就像是交给人一块神奇的三棱镜,透过它能识破天机,看到上帝,看到永恒。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长篇小说《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上面提到的一些写作变化特点,都在这部小说中得到了具体的反映。
这部作品既是完整的现实主义小说,同时又是富有诗意的童话。是一部糅合了神秘主义内涵的现实主义小说。
作家在小说中虚构的世界名为太古。这是一座远离大城市、地处森林边缘,普普通通的波兰村庄。作者以抒情的笔触讲述发生在这座村庄的故事,重点展示了几个家庭、几代人的命运变迁。小说以人道情怀杂呈偏远乡村的众生百相,为读者营构了一幅幅鲜明生动的日常生存景观。一群不同性格、不同年龄、不同家境的人物,生息歌哭在太古,他们承受着命运的拨弄、生老病死的困扰和战争浩劫的磨练,在生活的甬道里直觉地活着,本真地活着。他们的喜怒哀乐都非常直露,他们的家庭纠葛都非常情绪化,他们追求幸福或燃起欲望的方式都散发着原始的气息,均为波兰百姓饮食人生的自然写照。显然,作者摄取的是她非常熟悉的农村居民生存的自然生态图景,但又并非简单地进行自然主义的再现。作者力图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把握其真实性情,并非直白地臧否人物、褒贬是非,而是以不拘一格的方式展示人生百态,或美丑叠现,或善恶杂糅,或得失相属,或智慧与残缺孪生,凡此种种,在不断的发展变化过程中相生相克,相映成趣。
小说中现实的画面和神话意蕴水乳交融,相得益彰。太古虽然不大,却包含了成为一个完整世界需要的一切。太古不仅是波兰某处的一座落后村庄,同时也是一个“位于宇宙中心的地方”,或者可以说是自远古以来,便已存在的宇宙的一块飞地。它是天国的再现——虽是变了味的天国,是人类生存的秩序同大自然和超自然的秩序直接接壤的地方,是人和动植物构成的生机勃勃的有机体,是宇宙万物生死轮回、循环不已的象征。
太古既是空间概念,同时又是时间概念。太古是时间的始祖,它包容了所有人和动植物的时间,甚至包容了超时间的上帝时间、幽灵精怪的时间和日用物品的时间。有多少种存在,便有多少种时间。无数短暂如一瞬的个体的时间,在这里融合为一种强大的、永恒的生命节奏。太古的时间由三层结构组成:人的时间,大自然的时间(其中也包括,人的意识和想象力的各种产物的时间(如溺死鬼普鲁什奇和化成美男子跟麦穗儿交媾的欧白芷的时间),以及上帝的时间。这三层时间结构将叙事者提及的所有形象,所有现实和非现实的存在形式,完整地、均匀地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一首既具体又虚幻的存在的交响诗。太古的时间,亦如宇宙的时间,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只是不断变换着新的形式,从形成到分解,从分解到形成,从生到灭,从灭到生,无穷无尽。
太古作为一座具体的普通的村庄,是个远离尘嚣的古老、原始、人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神秘国度,在这里繁衍生息的人们过的几乎是与世隔绝的日子,自古以来就固守着自己独特的传统,自己的习俗,自己的信仰,自己分辨善恶的标准。在他们的想象里,有一条看不见的界线是他们通向外部世界不可逾越的障碍,这条界线之外的大千世界,对于他们不过是模糊的、虚幻的梦境。对于他们,太古处于宇宙的中心便是很自然的逻辑。
太古的象征意义在于,人们在心灵深处都守望着一个被自己视为宇宙中心的神秘国度。在快速变革、充满历史灾难、大规模人群迁徙和边界变动的世界上,人们往往渴念某种稳定的角落,某个宁静而足以抗拒无所不在的混乱的精神家园。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在答波兰《政治周刊》记者问时曾说,她写这部小说似乎是出自一种寻根的愿望,出自寻找自己的源头、自己的根的尝试,好使她能停泊在现实中。这是她寻找自己在历史上地位的一种方式。
太古似乎包括了上帝创造的八层世界,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参与其中的活动。它发生了许多天国里才能发生的事,它东南西北四个边界各有一名天使守护。太古人们的姓氏也具有象征意义:博斯基的意思是“上帝的”,涅别斯基的意思是“天上的”,塞拉芬的意思是“六翼天使”,海鲁宾的意思是“上帝的守护天使”。然而,无论他们是天国的神圣家族也好,还是落入凡尘的天使也好,他们都未能超脱历史,他们的生活都打下了深刻的时代印记,他们的命运跟天下其他地方的人们的命运同样悲苦,只不过太古的人们几乎是以天堂的平静心态和坚忍、淡泊的精神忍受着自己的不幸。
作家正是把她笔下的人物放在大的历史背景下来审视的,透过生活在太古的人们的遭遇,牢牢把握住“时代印记”和“历史顿挫”。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历史进程,在小说中虽是尽量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它贯串了作品的始终,并以其残酷、无情的方式影响着小说中人物的命运。守护太古四方边界的天使,没能保住这座人间伊甸园免受时代纷乱的侵扰。上帝、时间、人与天使究竟谁是主宰,恐怕只有到知道世界全部过去和未来历史的游戏迷宫中去寻找答案了。
《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作为一部长篇小说虽然篇幅不大,却具有任何一部优秀小说必须具备的特点,如鲜活的人物形象,流畅、性格化的语言,快速发展的情节等。作品中简洁精确,但经常不乏诗意的描述把读者带进一个奇妙的世界,字里行间随处可见的俏皮与机智,调侃与幽默,质朴与灵性,常使读者赞叹不已。许多神话、传说乃至《圣经》典故,似乎都是作者信手拈来,却又用得恰到好处,既丰富了人物形象,又渲染了环境气氛,使整部作品具有浓郁的神话色彩,笼罩着一种耐人寻味的亦虚亦实、亦真亦幻的神秘氛围。那些亦庄亦谐的隐喻,蕴藏着作家对当今人类生存状态的关怀和忧虑,蕴藏着某种既可称之为形而上学的,也可称之为存在主义的不安。而对各种跌宕起伏的人生,篇中人物没有大喜大悲的情感爆发,有的只是一种深情的温馨和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哀愁,有的是一种剪不断的思乡情结。整部作品给人留下的强烈印象是它的统一性,是内容和形式、主观和客观、大自然和文化、哲理和日常生活、变化和重复的高度统一,宏观思维和微观思维、个人潜意识和集体潜意识的高度统一。没有脱离人的意识而独立存在的世界,也没有脱离大自然和存在永恒节奏的意识。因此可以说,这部作品虽是小制作,却展示了大智慧,大手笔。轻巧中蕴含着厚重,简约中包藏着复杂,宁静中搏动着力量,平俗中洋溢着诗意。细读之后,令人回味无穷。
这里奉献给读者的《太古和其他的时间》译本,是从波兰文原著翻译而来的。
二〇〇二年九月
于北外欧语系
她的叙事富于百科全书式的激情和想象力,代表了一种跨越边界的生命形式。
—— 诺贝尔文学奖评选机构瑞典文学院
本书深深扣动了读者的心弦,特别是对20世纪波兰的崭新呈现手法令读者眼前一亮。
——《经济学人》
在这本史诗小说中,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运用魔幻现实主义创造出了一个既弥漫着古老神话,又坚实扎根于当下的世界。
——《法兰克福汇报》
《太古和其他的时间》的散文风格具有强大的抚慰效果。安静而有力量,这是一个令人久久难以忘怀的故事。
——《今日世界文学》
本书交织民间传说、史诗、神话与波兰生活景致,形成一个充满符号、隐喻的世界,令人从容反视生命、爱情和意义的种种。
──《中国时报开卷周报》翻译类十大好书推荐词
获奖记录
★ 作者获得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2019年授予)
★ 获1997年获波兰权威文学奖“尼刻奖”
★ 获1996年波兰Paszport Polityki奖(由波兰ZUI大的周刊纸媒Polityka评选的年度奖项)
★ 获1997年波兰Ko?cielski奖(创始于1962年的独立文学奖项)
★ 获2003年《中国时报开卷周报》翻译类十大好书
太古的时间
太古是个地方,它位于宇宙的中心。
倘若步子迈得快,从北至南走过太古,大概需要一个钟头的时间,从东至西需要的时间也一样。但是,倘若有人迈着徐缓的步子,仔细观察沿途所有的事物,并且动脑筋思考,以这样的速度绕着太古走一圈,此人就得花费一整天的时间。从清晨一直走到傍晚。
太古北面的边界是条从塔舒夫至凯尔采的公路,交通繁忙、事故频仍,因而产生了行旅的不安宁。这条边界由天使长拉法尔守护。
标示南面边界的是小镇耶什科特莱,它有一座教堂、一所养老院,和一个由许多低矮的石头房子围绕的泥泞的市场。小镇是可怕的,因为它会产生占有和被占有的热望。太古与小镇接界的方向由天使长加百列守护。
从南到北,由耶什科特莱至凯尔采的公路是一条通衢官道,太古就位于官道的两边。
太古的西面边界是沿河的湿草地、少许林地和一幢地主府邸。府邸旁边是马厩,马厩里一匹马的价值相当于整个太古。那些马匹属于地主,而牧场则属于牧师。西面边界的危险之处在于骄奢。这条边界由天使长米迦勒守护。
太古东面的边界是白河。白河将太古的土地与塔舒夫分隔开来,然后拐弯流向磨坊,而边界则以草地和灌木丛中的赤杨林继续往前延伸。这个方向的危险在于愚昧,而愚昧又是源自于自作聪明。守护这条边界的是天使长乌列尔。
上帝在太古的中央堆了一座山,每年夏天都有大群大群的金龟子飞到山上来。于是人们把这山丘称为金龟子山。须知创造是上帝的事,而命名则是凡人的事。
由西北向南流淌的是黑河,它与白河在磨坊下边汇合。黑河水深而幽暗。它流经森林,森林在河水里映照出自己胡子拉碴的面孔。干枯的树叶顺着黑河漂游,微不足道的昆虫在河的深渊里为生存而挣扎。黑河常连根拔起大树,冲毁森林。有时黑河幽暗的水面会出现许多旋涡,因为河流也会发怒,并且不可遏止。每年暮春时节,河水泛滥开来,淹没了牧师的牧场,河水滞留在牧场上晒太阳,于是也就繁殖出成千上万的青蛙。整个夏天牧师都得跟黑河较量,要到每年七月末,泛滥的河水才会发善心导入自己的主流。
白河水浅,流得欢快。在沙砾地上流出广阔的河床,无遮无掩,看上去一览无遗。白河的水清澈得透明,纯净的沙砾河底映照出一轮明月。它仿佛是条巨大而光华灿烂的蜥蜴,在杨树林中闪烁着,顽皮恣肆地蜿蜒前行。它那调皮的游戏是难以预见的,说不定哪一年它会在赤杨林中冲出一座岛屿,然后又在数十年后远远离开树林。白河穿过灌木丛、牧场、草地。沙质的河床闪耀着金色的光。
两条河在磨坊下边汇合。它们先是并排流淌,犹犹豫豫,怯生生,彼此渴望亲近,然后就交汇在一起,彼此都失去自身的特色。从紧挨着磨坊的那个大喇叭口流出的河,变得既不是白河,也不是黑河。它成了一条大河,毫不费力地推动水磨的轮子,水磨将麦粒磨成粉末,给人们提供每日的食粮。
太古位于两条河上,也位于因两河彼此的想望而形成的第三条河上。磨坊下边那条由白河和黑河汇合而成的河,干脆就只叫河。它平静地,心满意足地继续向前流去。
格诺韦法的时间
一九一四年夏天,两名穿浅色制服、骑着马的沙俄士兵来抓米哈乌。米哈乌眼看着他们从耶什科特莱的方向慢慢向他走来。炎热的空气里飘荡着他们的阵阵笑声。米哈乌站立在自家的门槛上,身穿一袭由于沾满了面粉而发白的宽大长袍,等待着—虽说他心知肚明这些大兵所为何来。
“你是谁?”他们问。
“我叫米哈乌·尤泽福维奇·涅别斯基。”米哈乌用俄语回答,完全符合他理应回答的方式。
“嗯,我们这儿有一份意外的礼物要给你。”
米哈乌从他们手上接过一张纸条,拿去交给了妻子。妻子格诺韦法一整天哭哭啼啼,为米哈乌打理参战的准备工作。由于哭了一整天,她实在太虚弱,身心是那么地疲惫而沉重,以至于没能跨出自家的门槛,目送丈夫过桥。
当马铃薯的花凋谢,而在开花处结出一些小小的绿色果实的时候,格诺韦法肯定自己是怀孕了。她掰着手指头算月份,算出孩子该是五月末割第一批青草的时候怀上的。不错,正该是那个时候。现在令她伤心绝望的是,她没来得及把怀孕的事告诉米哈乌。或许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是某种征兆,说明米哈乌会回来;他必须回来。格诺韦法亲自管理磨坊,就像米哈乌在的时候所做的那样。她照管工人们干活儿,给送粮食来的农民开收据。她倾听推动磨石的水的喧腾和机器的轰鸣。面粉落满了她的头发和睫毛,以致她晚上往镜子跟前一站,从镜子里看到的是个老太婆。老太婆对着镜子脱衣服,研究自己的肚子。她躺到床上,尽管身边塞了好几个小枕头,脚上还穿着毛线袜子,可她仍然睡不暖和。因为她总是像赤着脚跨进水里一样进入梦乡,久久不能入睡。于是她便有很多时间祷告。她从“我们的天父”开始,念到“圣母马利亚”,最后到了睡意蒙眬的时候,她以自己所喜爱的对守护天使的祈祷来作结。她祈求自己的守护天使关照米哈乌,因为战争中的人或许需要不止一位守护天使。后来这祷告逐渐变成了战争的画面—简单又乏味,因为格诺韦法除了太古这个地方,不知还有另外的世界;除了礼拜六在市场上的斗殴,她不知还有另一个模样的战争。常常在礼拜六这一天,那些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走出什洛姆的酒馆来到市场,他们彼此揪住对方的长袍下摆,翻倒在地,在泥泞里打滚,滚一身污泥,脏兮兮,一副可怜相。格诺韦法想象的战争,就是这种在泥泞、水洼和垃圾中间的徒手搏斗,在这种搏斗中所有的问题都能一下子解决。所以她感到奇怪,战争竟然会持续这么久。
有时,她到小镇购物的时候,偶然听见人们的交谈:
“沙皇比德国人更强大。”他们说。
或者:
“到圣诞节,战争就会结束。”
但是战争既没有在圣诞节结束,也没有在接下来的四个圣诞节中的任何一个结束。
就在节日前的某一天,格诺韦法到耶什科特莱去采办过节的用品。她从桥上经过的时候,看到一个沿着河边走路的姑娘。那姑娘衣衫褴褛,赤着足。她那双光脚板勇敢地踩进了雪中,身后留下一串深深的小脚印。格诺韦法打了个寒噤,驻足不前。她居高临下望着那姑娘,在小手提包里为她找到了一个戈比。姑娘抬眼向上张望,她们的目光相遇。硬币落到了雪地上。姑娘淡淡一笑,但这微笑里既没有感激的表示,也没有欢喜的迹象,露出的是一排又大又白的牙齿,一双妩媚的眼睛闪闪发亮。
“这是给你的。”格诺韦法说。
姑娘蹲下身子,用一根手指头温婉地从雪地里抠出那枚硬币,然后转过身子,默默地向前走去。
耶什科特莱看上去似乎褪了色。一切都是黑的、白的、灰的。市场上男人三五成群,都在谈论战争。许多城市遭到破坏,居民的财产都散乱地堆放在大街上。人们为躲避炮弹的袭击纷纷逃亡。妻离子散,兄弟分隔。谁也不知究竟是俄国人更坏还是德国人更坏。德国人放毒气,一挨着毒气眼就会变瞎。青黄不接的时候将是普遍的饥饿。战争是第一灾难,其他的灾难将随之而来。
格诺韦法绕过一堆堆马粪,那些马粪融化了申贝尔特商店门前的积雪。门上钉的一块胶合板上写的是:
卫生保健品商店
申贝尔特商店
本店只卖一流产品:
肥皂、漂白内衣的群青
小麦淀粉和大米淀粉
橄榄油、蜡烛、火柴
杀虫粉……
“杀虫粉”几个字突然使她感到恶心。她想起了德国人使用的毒气,眼睛一遇上那种毒气就变瞎。如果拿申贝尔特的杀虫粉去撒蟑螂,蟑螂是否也有同样的感受?为了不致呕吐,她不得不一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太太想买点儿什么?”一个肚子挺得老高的年轻孕妇用唱歌似的嗓音问道。她朝格诺韦法的腹部瞥了一眼,笑了起来。
格诺韦法要了煤油、火柴、肥皂和一把新的棕毛刷子。她用手指去碰了碰尖尖的鬃毛。
“过节我要大扫除,清洗地板,洗窗帘,清刷炉灶。”
“我们不久也要过节,要净化神庙祈神赐福。太太是从太古来的,对吗?是从磨坊来的吧?我认识太太。”
“现在我们两人已经彼此相识了。太太您的预产期在什么时候?”
“二月。”
“我也是二月。”
申贝尔特太太开始把一块块灰色的肥皂摆到柜台上。
“太太考虑过没有,这儿周围都在打仗,我们这些傻女人干吗还要生孩子?”
“一定是上帝……”
“上帝,上帝……那是个优秀的账房先生,照管着‘亏欠’和‘盈余’项目,必须保持平衡。既然有人丧命,就得有人降生……太太这么漂亮,准会生个儿子。”
格诺韦法拎起了篮子。
“我想要个女儿,因为丈夫打仗去了,没有父亲的男孩不好养。”
申贝尔特太太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送格诺韦法到门口。
“我们压根儿需要的就是女儿。倘若所有的妇女都开始生女儿,世界上就太平了。”
两个孕妇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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