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是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45550559
《窃生记》
一个出身高门却只能自幼寄身古寺,一个生于皇族却被亲人冷落,凄清寒夜形单影只。两个同命相怜的人却同为救助弱小而邂逅,从此成为莫逆之交。
他受到兄长鞭挞,他强行带他离家,说要护他一世周全。他被兄长暗算,他便不惜性命以身试药,为他寻找解毒之法……上天眷顾,让他们劫后余生。
在剩下的日子里,他们只能以更残酷的方式变得强大。当一切尘埃落定,两人才猛然惊觉,彼此已渐行渐远。
可他无能为力,他也不曾后悔。登高之路,注定孤独。
《归尘记》
重回云诡波谲的朝堂,只因信守当年把酒笑谈西窗下的承诺。皇族派系,两朝旧怨,面对尔虞我诈、倾轧争权,他倾尽谋略、智计百出,为臣、为友,皆是酣畅淋漓。然而至尊之位,始终流淌着一种打不破的轮回宿命……
心如止水,孤影徘徊。而遇上她,他却倾尽一世之心,纵然飞鸿已逝,空余雪泥,只愿付与她一人,缱绻余生,从此不恨情生缘浅……
国恨家仇,兄弟情义,挚友猜忌,灭门忠贤身世又遭起底,一切颠倒凌乱,他该如何长风破浪,不在这场盛世繁华中沦为祭品。在那铺天盖地的阴谋迷局之中,谁又能听懂他生死一场凄绝中的热血哀歌?
《窃生记》
第一章 孤寺初遇 一诺承君
第二章 初露头角 如影相随
第三章 旧梦难解 杀机暗生
第四章 迷雾丛生 落子无悔
第五章 西窗春暖 旧案沉浮
第六章 深宫凤鸣 君主仁心
第七章 美人寥落 天雄风起
第八章 左右逢源 殊途同归
第九章 毒手既现 命悬一线
第十章 以身试药 绝处逢生
第十一章 冰融雪霁 并辔而行
第十二章 求而不得 意绪难平
第十三章 险象环生 力挽狂澜
第十四章 圣意难测 如履薄冰
第十五章 完璧归赵 冰心难继
第十六章 前尘明灭 莫失莫忘
第十七章 知己疏凉 风流云散
第十八章 青青子衿 难窥真心
第十九章 白露横江 幻梦终醒
第二十章 与君同行 最难期许
第二十一章 以子为质 旧案昭白
第二十二章 棠棣之华 殷殷故魂
第二十三章 息壤在彼 迷雾混沌
《归尘记》
第一章 忠义血脉 何以幽幽
第二章 人心难测 风雨又起
第三章 静女其姝 爱而不见
第四章 残红尽褪 幽香暗浮
第五章 金风玉露 芳心暗许
第六章 水落石出 春池乍惊
第七章 山有木兮 岂知君心
第八章 天之将塌 与君共撑 .
第九章 否极泰来 朝颜复开
第十章 我心匪石 我心匪席
第十一章 花开并蒂 真心难觅
第十二章 祸起萧墙 百口难明
第十三章 旧案重提 疑云再起
第十四章 事为之防 曲为之制
第十五章 天意难违 姻缘错定
第十六章 物是人非 取舍两难
第十七章 东风摧枝 情深缘浅
第十八章 亲卿爱卿 是以卿卿
第十九章 宗嗣绵延 天家薄情
第二十章 隐衷难叙 白首难为
第二十一章 岂曰无衣 与子偕行
第二十二章 内外交困 步履维艰
第二十三章 砥柱中流 君心难测
第二十四章 国柱将塌 天崩地裂
第二十五章 倬彼云汉 昭回于天
第二十六章 长夜尽散 浴血涅槃
第二十七章 飞鸿已逝 空留雪泥
后 记
《窃生记》
月斜影清:无心权位的逍遥王爷,青灯古佛的神秘公子,铁血刚直的朝堂砥柱……本无交集的一群人共同起事,诠释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侠义精神。
木子玲:少年把酒西窗下,也曾共渡生死劫,终落得深山古寺覆白雪,禅房内外不相见。自古无情帝王业,不离不弃只有心相连。
朵朵舞:同命相怜的兄弟情,亦师亦友的师徒谊,荣辱相依的群臣义,生死守护的知己心,竟写得如此细腻深邃。
《归尘记》
同命相怜的兄弟情,亦师亦友的师徒谊,荣辱相依的群臣义,生死守护的知己心,竟写得如此细腻深邃。
——朵朵舞
是怎样的孤傲信仰,熬过了爱恨交织的情仇离殇;是怎样的热血情怀,历尽了权谋征尘的沧桑悲凉。
——月斜影清
遇一人,倾一世之心,结一世姻缘,从此不恨情深缘浅……到底要多深情,才能写就这场凄美绝恋。
——木子玲
《窃生记》
第一章
孤寺初遇 一诺承君
柳外雕鞍公子醉,水边纨扇丽人行。
大殷朝建平四十年,又是一年岁初始,岐江畔水雾缭绕,氤氲出一派春日盛景。
赵弘瑀负手立于江岸之上,金乌东升,云蒸霞蔚,一阵江风袭来,湿润凛冽且夹杂着江水独有的腥气。他凝神静气,退去平日里嬉笑不羁的神情,黑亮的眼眸里也渐渐氤染了浓浓的雾气。
远处堤岸水榭,不知哪户官宦人家阖家赏春踏青,丝竹管弦声声脆,欢闹之声随风飘来,落进赵弘瑀的耳内,令他不由锁紧眉头。
这几日但凡出府,他便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一举一动皆在他人掌控之内,这让他十分窝火。今日好容易想躲开热闹寻个清静,怎奈江渚堤岸春风过处皆是人潮。他满怀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拍了拍踏云骓,准备离开。
这踏云骓黑身白蹄,通体油亮,四肢健壮修长,一看便是西域极品。此时,它似乎也是通晓了主人的意图,嘶鸣一声而后昂首挺立。
“公子!公子!”
刚一翻身上马,赵弘瑀就听见似乎有人在呼唤自己。他抬眼望去,远远见一个少年骑着马朝这里飞奔而来。
“公子!”少年勒紧缰绳,连滚带爬下了马,一把揪住踏云骓的辔头,“公子,您这神驹跑得也太快了,刚出城上了官道,奴才就找不见您了!”
赵弘瑀收起满腹心事,又恢复了富贵公子哥儿的顽劣脾气,毫不客气地揶揄道:“欢招,要怪就怪你那老马太慢,跟你一样磨叽。”
见自家主子又是一副要走的架势,欢招警惕地抓紧了辔头:“公子,您又要去哪里?奴才好容易追上您啊……舅老爷不在京中,东边那位府上的耳目众多,就等着抓您的把柄呢!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不然被舅老爷知道了,奴才又要被臭骂一顿……”
欢招的一番话让赵弘瑀的心陡然一沉,他咬了咬牙翻了个白眼。
“想抓我的把柄?先追得上我的踏云骓再说!”赵弘瑀不耐烦地打断他,立马扬鞭凌空狠狠抽了一记。欢招本能地缩回手,手刚一松开,踏云骓便似羽箭脱弦般飞了出去。
顺着岐江官道驰行了十几里地,人烟渐稀。赵弘瑀舒了口气,勒缰徐行,下了官道,信步游荡。待他回过神来,已经到了一处山门前。
“明寂禅寺。好一幅遒劲的字!”赵弘瑀抬头望去,山门年代久远,已有斑驳。楠木的门匾上赫然刻着四个暗红色的大字,虽经时光侵蚀,却仍可见往日之神采。他犹豫片刻,翻身下马,将坐骑交给了山门外的小和尚,整了整衣襟便顺着石阶向上走去。
明寂寺是京城燕安南郊二十里外的一座千年古刹,它藏于燕平山中,又修建在思远崖上,从寺门到大殿有一段极其陡峭的山路。因为远离京城、山路难行,除了清修的僧人,很少有人会来这里。
清风徐来,山涧鸟鸣,赵弘瑀越走越是轻松畅快。他抬眼望去,却见前方不远拐角处坐着一个人,那人靠在路边的树根处,屈膝而坐,似是受了伤。
“你没事吧?”赵弘瑀三步并作两步蹦上台阶,蹲下身询问。
“没什么。不小心被绊了一下而已。”那人抬起头来,明明腿脚受了伤,双手却死死护着怀中的东西。
“要我帮忙吗?”赵弘瑀好奇地往他怀中看了看,以为是什么宝贝,没想到却是两只毛茸茸的雏鸟。
“能帮我把它们送回去吗?”那人看了赵弘瑀一眼,而后又仰头望向树冠。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赵弘瑀发现了树上的鸟巢。
“给我吧。”赵弘瑀小心翼翼地接过雏鸟,顿时觉得手心一片温热。自幼长在禁军之中,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他利落地飞身上树,手脚轻柔地将它们放回巢中,然后又轻轻拍了拍两只小家伙的脑袋,说了句:“可不要再摔下来哦。”
“可以了吗?”那人倚坐在树下,仰首焦急地望着他。
赵弘瑀眉峰一挑,轻轻一跃落下地来。
“它们没事了。”赵弘瑀拍了拍手上的灰,然后凑近蹲身问道,“你的脚扭伤了?还能走吗?”
“不妨事。”那人一手撑着树干,踉踉跄跄试图站起身来。
赵弘瑀一步上前扶住他,抬眼望了望云深山顶处,说道:“看样子还有不短的路程。山路难行,我背你吧!”
“不用了。”那人的声音干净通透,听在耳中很是舒服,“多谢这位公子,你还是先走吧,不要误了事。”
“我也没什么正事。这林子虽好,就是太静了些,一个人还真有点孤单,有人做伴反而热闹点。”赵弘瑀转过去蹲下身来,“来吧,我背你!”
“你行吗?”那人摇摇头。赵弘瑀虽然今日轻装出行,但那青靛色暗绣云纹的丝质衣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市价不菲。让这种纨绔子弟背着自己爬山,简直就是开玩笑。
赵弘瑀像是看透了那人的心思,不由得撇了撇嘴道:“放心吧!我可是个练家子!绝对摔不着你!”
那人见他如此坚持,也不好再推辞,说了声“谢谢”便攀上了他的后背。
那人很轻,赵弘瑀背着他不怎么吃力。只是这台阶着实太高,又被暖阳照了半日,身上不觉湿热起来。
“你出汗了。”那人伏在肩上缓缓开口。
“嗯,是有些热了。不过没事,背你还是绰绰有余。”赵弘瑀这话不假,虽然身为皇室贵胄,但他从小就跟着做禁军将领的舅舅习武,一点骄奢之气也没有,“对了,我叫齐瑀。背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名字重要吗?”
“当然!我帮了你,哪天想起来去找你讨个赏钱,都不知道找谁去!”赵弘瑀一路行来,心情已经好了许多,此刻本想开个玩笑,却忘了背上还有个人,一挺腰差点把那人给扔出去。
那人慌忙拽紧了赵弘瑀的衣领,挣扎中碰到了受伤的脚踝,轻轻抽了口气。
这一拽倒是差点没把赵弘瑀给勒死。他憋得脸通红,停下脚步,大口喘着粗气。
“没事吧?”赵弘瑀稍稍平复一下,身子往前又伏了伏,让那人趴得稳些。
“没事。”那人摇头,二人又没了言语。
“洛清影。”
“嗯?”赵弘瑀微微转头,却看不到身后之人的表情,“你说什么?”
“没什么。”
“你叫洛清影?”
“你不是听见了?”背上之人似有愠怒。
“怕听错了嘛!”赵弘瑀大笑,“云起朱阙惊鸿翔,茕茕清影覆朝霜。好名字!”
说罢赵弘瑀却忽然停下脚步,略一沉吟道:“你是洛清篱的弟弟?”
“家父正是洛骁。”洛清影顿了顿,对于那个哥哥,轻描淡写绕了过去,“你认识家父?”
“洛太尉军功赫赫,威名远播,谁人不知?我只听过老太尉大名,未有荣幸见过本尊,有时间你领我看看啊?”赵弘瑀嘿嘿一笑,带过话头。
洛清影没有答话。二人各怀心事,一路再无言语。
“终于到了!”赵弘瑀气喘吁吁地踏上最高一级石阶。
“禅房就在大殿后面,我自己可以回去了。多谢齐公子相助。”
“哎,送佛送到西嘛!”赵弘瑀笑着说道,并没有放下他的意思,顺着小径来到后院一处禅房。
赵弘瑀推开房门,小心翼翼地将洛清影扶上卧榻,转身来到几案边,提起一只茶壶说道:“你躺好,走了半日也该渴了吧?我给你倒点水。”
身后之人并未答话。赵弘瑀倒茶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猛地转过身来,却见洛清影正眉头微锁地审视着自己。
“你到底是谁?”
赵弘瑀挑了挑眉,眼眸闪烁片刻,然后又转回身去继续将茶水倒满。
太尉府的一桩风流旧事,成了朝堂上下的秘闻。
洛骁早年间与夫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洛夫人生下长子洛清篱以后身染沉疴,流连病榻辗转一年多,撒手人寰。洛骁难忘旧日夫妻之情,不再续弦,独自一人将洛清篱抚养成人。洛清篱十一岁时便能百步穿杨,因而小小年纪便被破格提拔进入殿前司,效力于父亲麾下。
洛清篱初露头角,洛骁却晚节不保,与京城内的流莺有了暧昧,生下了一个儿子。洛清篱坚决不让这个血统不正的孩子入府,两人为此差一点父子恩绝。最后还是当朝皇帝陛下从中调解,情势才得以缓和。洛清篱同意让此子冠以洛姓,但前提是他必须寄身于明寂寺,青灯古佛了此一生。洛骁将孩子送到明寂寺的当晚,为孩子取名洛清影,意在希望孩子可以生活在暗处,不再被世人的目光所注视,平淡安稳地过完一生。
皇帝开了口,禁止朝中再提及此事,加上明寂寺人迹罕至,时间久了,知道这件事的人也渐渐少了。
所以,能知道他的名字的人,必定不是一般的官宦子弟。
“名字重要吗?”赵弘瑀转过身,扬着下巴盯着洛清影因为恼火而有些发红的脸。
“我没有刻意欺瞒。希望公子也一样。”
“好吧。”赵弘瑀凑到他身边坐下,将茶水递给他,眼中透出一丝狡黠,“那我就告诉你一人。”
洛清影抿着嘴,瞪着眼睛望着他。
“记住了,我叫赵弘瑀。”
“……”洛清影一愣,“你是……煜王殿下……”
“小心!”眼看洛清影手中茶盏将倾,赵弘瑀一把接了过来,“如假包换!本王背你上山,这可是你几世都修不来的福气。”
赵弘瑀有些得意,继而又低下声来:“不过我这次是私巡,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洛清影微微蹙眉,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曾从洛骁口中不止一次听到过这位当朝三皇子殿下的事迹。
煜王赵弘瑀的生母惠妃齐氏早年深得天子宠爱,一朝怀有龙种,分娩时却遭遇凶险,只留下嗷嗷待哺的皇子便含恨离世。由是,当朝皇帝对这个儿子便是又爱又恨。齐氏的哥哥淮安侯齐重卿时任虎贲将军,戍卫禁宫大内。齐重卿是个沉稳心细之人,害怕小皇子一个人在后宫孤苦伶仃惨遭毒手,便恳求将皇子带出宫来,养在侯府。天子同意了,并要求齐重卿以军人之规来教育他。
洛清影曾听父亲赞许过这位煜王殿下,行为大胆果敢,不似其他皇子那般骄纵。今日一见,当真是神采奕奕、器宇不凡。
刚想到这里,洛清影又隐隐有些不安。他虽身处荒野古寺,可对朝中的情势也略知一二。洛骁身为太尉,手握重兵,但他一直秉持中庸之道,从不涉足任何争斗。近年来太子赵弘嘉频频向他示好,有意拉拢,洛骁都装作糊涂推脱干净。太子监国,结党营私,将朝中弄得乌烟瘴气,引来不少怨言。赵弘瑀虽长于宫外,却仍是皇家血统,再加上淮安侯的威名,一些朝臣暗中支持起煜王来。可这位煜王殿下似乎对皇位并不感兴趣,一派武人作风,多了几分行侠仗义的江湖豪气,少了几分执掌天下的王者之尊。
洛清影如此思忖,神色渐渐沉了下去。
赵弘瑀也一样,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见太尉府的二公子。对于太尉府,他有着本能的排斥。且不说洛骁,单说那个洛清篱,虽在殿前司曾打过几次照面,可回回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让人浑身不舒服。
这个洛清影貌似也是个冷清性子,但相比洛清篱而言却又少了许多锋芒。赵弘瑀本想安顿好他便速速离去,不做纠缠,可没想到他竟如此聪明,只从一句话便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好了,我也没有什么瞒你的了。”赵弘瑀拍拍大腿,站起身来,“不过你一定要帮我保密哦!”
洛清影抬头望着他,继而又瞥向一边:“今日多谢相助。”
见他一副别扭的样子,赵弘瑀不禁好笑:“你有心助雏鸟归巢,我又岂能见死不救?都是结善缘的事,不用挂在心上。”
见洛清影又是一副不愿说话的表情,赵弘瑀耸了耸肩,也不再说话。
正在二人尴尬之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洛公子,你在吗?”
洛清影挣扎了一下,赵弘瑀一步上前将他扶起来:“是觉明师兄吗?进来吧。”
禅房的门被推开,进来一位瘦高的僧人。他将手中的药箱放在几案上,然后双手合十说道:“方才听殿门值守的觉平说你好像受伤了,被人背了回来。慧远大师让贫僧过来看看。”
洛清影刚要答话,赵弘瑀抢在前面说道:“大师你来了就好!洛公子扭伤了脚,烦请你帮着好好瞧瞧。”
“好。”觉明蹲下身来,脱下洛清影的鞋袜,为他仔细检查。
赵弘瑀退开几步,看着洛清影,似笑非笑:“既然大师来了,我就放心了。本想一览思远崖的绝景,今日恐是错过了。你且好好养伤,过几日我会再来。”
天日渐暖,穆州却出了水患,百姓伤亡惨重,大殷天子崑帝着户部拨出银两安抚灾民。穆州知州却中饱私囊,私自克扣朝廷的赈灾款。一部分灾民忍受不了重重盘剥,索性聚义起事闹了起来,杀了知州,占了府衙。
崑帝大怒,派齐重卿率兵赴穆州彻查此事,抚恤灾民,镇压暴乱。
齐重卿不在京城,自然也就没有人时时审查赵弘瑀学问做得如何。他在府中待了几日,实在是快憋出病了。齐重卿临行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老老实实待在府中,万不可惹出事端。赵弘瑀百无聊赖,又不敢去热闹繁华之地,思来想去,突然想起那日明寂寺中的巧遇。
洛清影的性子并不讨喜,可赵弘瑀却偏偏对他有种莫名的好感。或许是因为他和自己的身世过于相似,又或许是因为自己看不惯赵弘嘉和洛清篱那些人。总之,赵弘瑀觉得不能再将他一个人丢在那种荒凉的地方。
这一日阳光明媚,春风和暖,赵弘瑀骑着踏云骓朝明寂寺奔去。心中有了想办的事情,路程也变得远了起来。好容易到了山门前,却遇见了带着小和尚们清扫山门的觉明。
“齐公子,别来无恙。”
“觉明师父,我来看看洛公子。不知道他的脚伤好了没有。”
“公子来得可真不巧,洛公子今日不在寺中。”
“不在寺中?”赵弘瑀有些失望,“那日救了他,今日还想着找他要点赏银,人竟然跑了。”
觉明一听这话,不禁失笑:“赏银今日恐怕是要不到了,洛公子回家去了。”
“回家?”赵弘瑀眼睛一亮,“洛公子还有家?难道他不是贵寺的俗家弟子吗?”
“呃……”觉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洛公子只是寄宿在本寺而已,并非本寺俗家弟子。至于他家住何处,贫僧并不清楚。”
赵弘瑀歪头盯着觉明的眼睛,暗自思忖。当初洛骁也只是将洛清影寄养在明寂寺,并没有强迫他皈依佛门,所以觉明说他不是佛家弟子应该不是妄言。
“既如此,那我改日再来。”赵弘瑀说完,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洛清影从偏门进入太尉府的时候,看见通向揽月阁路边的琼花已经探出了花苞,毛茸茸的甚是可爱,估计再过几日便会开了。到那时,满树芬芳,应该很美。只是,他看不到。洛骁与他有规定,每月只有十五才可回家。下个月他再来的时候,估计琼花已经过了最绚烂的光景,只剩一地凋残。
这么想着,他已经走到了洛骁的书房外面。
“是阿影回来了?”洛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快进来吧!”
“是。”洛清影略一俯身,走了进去。
一抬头,他心里不禁一沉。洛骁身旁,一抹墨色,神采俊朗,气度劲迈,直带着浓重的阴影,似是要将他完全吞没。除了洛清篱,这世上应该找不出第二个人的气场可以让他如此难受。
说是难受,因为洛清影实在是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他的这种感觉。小的时候,洛清篱从不正眼看他,完全视他如无物。等他长成了少年、青年,洛清篱更是嫌弃,见到他就如同见到邪秽。
“父亲。兄长。”洛清影垂目向两人依次行礼。
“好了,别拘着了。阿影,快来看看这幅《青山远行图》!这可是你兄长找来的,说是前朝大家孟冉的真迹。你也来帮为父甄别一下。”洛骁仿佛并未留意到两个儿子之间的尴尬,一直弯着腰,眼睛片刻不离案上铺着的画。
“能入大哥法眼的,必是真迹无疑。”洛清影淡淡地说着,并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
他并不是惧怕洛清篱。只要不触犯兄长的权威,二人便可相安无事。哪怕这种刻意退让的行为被洛清篱看作是曲意逢迎也无所谓。被轻贱也无所谓,他只是不想再受那些皮肉之苦。
洛清篱轻咳一声:“父亲,孩儿还有些军务要处理,先告退了。”说完,未等洛骁说话便径直朝门外走去。
洛清影默默侧开身子站到一边。洛清篱本就比他高一些,如今他又是躬身颔首,余光之间,正好看见洛清篱墨色衣领之上绣着的琼花暗纹。
正在洛清影走神的时候,门外一名小童快步走了进来:“大人,门外有一名自称齐公子的年轻人要见二公子,说是……说是二公子的……朋友。”
“我的……朋友?”洛清影一怔,却看见停在门边的洛清篱猛地转过身盯着自己,那眼神就像一束光炙烤着自己。
“二公子竟会有朋友?!”洛清篱审视着他,挑起的嘴角充满了嘲讽,“去把这位‘朋友’请到前厅,我和二公子这就过去。”
“是!”小童忙不迭出去通传。
见洛骁直起了身准备和他们一起前去,洛清篱立刻阻止:“父亲,我陪清影去会会朋友,您就不用出面了。”
“那……好吧。”洛骁看着大儿子坚决的眼神,又看看小儿子低眉俯首的样子,叹了口气,“注意分寸。”
“知道了。”洛清篱点点头,快步退了出去。
洛清篱以为,自从洛清影十六岁那年的秋天以后,他已经乖顺了很多。他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再招惹事端。二人之间心照不宣地守着那道底线,能避而不见,洛清篱自然不会出现,免得给少有的父子团聚添堵;而洛清影除了回家探望父亲,其余时间都在明寂寺闭门不出。但是从今天的事情来看,这个弟弟也只是表面温顺了而已,内心里依旧那样固执。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前厅,洛清影一路上都在想着怎么跟兄长解释这件事情,手心里沁出了汗。他依旧坚持认定自己并不怕他,只是不想再给自己招惹事端。在洛清影看来,洛清篱从心底里不愿意承认他在这个家族中的位置,固执地认为他的存在就是这个家族最大的耻辱。为此,洛清篱不让他与京城官宦人家有任何接触,企图以此来掩饰他的存在,就像当初洛骁为他起的名字一样,永远沉寂在无边的阴影之中。
可是,令洛清影不解的是,既然他这么恨自己,大可偷偷把自己杀了,或者送到远离京城的偏远之地,死生不复相见,为什么偏偏又要将他禁足于明寂寺,并且允许他每月回家一次?对于这个比自己整整大了十三岁的大哥,他看不懂。
“听闻舍弟故旧到访,不知足下如何称呼?”洛清篱走进前厅,那人负手背向而立。
赵弘瑀转过脸,微微挑眉:“洛大人,前几日才在军中见过,这就客套起来了?”
洛清篱大惊:“煜王殿下?!”
这大殷朝禁军的最高将领为殿前司都指挥使,也就是洛骁,尊为太尉,统领禁军调度。其麾下设有两大指挥使——马军都指挥使、步军都指挥使。而马军都指挥使就是洛清篱。这两大指挥使分领禁军的马军和步军,拱卫京师安全。齐重卿位居淮安侯,兼领虎贲将军,虽然名义上隶属于殿前司指挥,但是他的军队却直接负责护卫天子安全,也就是说,他直接受命于大殷天子崑帝。齐、洛二人除了公事公办,私下并无太多交集。这个煜王赵弘瑀自小被齐重卿养在军中,虽然在朝堂和殿前司打过交道,但关系也仅仅止于公务往来而已。
可不管怎么说,赵弘瑀是天子血脉,就算他再怎么不问政事,那也是天生处在宫闱中心的人物。洛清篱禁止洛清影与朝中官宦来往,他表面上顺从了,可看来背地里却依旧蠢蠢欲动。洛清篱心中生出一股怒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个弟弟竟然直接攀上了皇子这样尊贵的人物。
朋友?洛清篱嘴角露出一丝戏谑之意。天家贵胄何时也能有朋友了?
他虽然心中这么想着,可面上却丝毫不敢怠慢,忙回头对下人吩咐道:“快!去禀告父亲,就说煜王殿下驾临。”
岂料赵弘瑀急声将那下人叫住,微微笑着,满面春风:“洛大人不必拘泥于这些礼节。刚才通传时我只报以齐瑀之名,所以今日并无什么煜王。我今日来只是想找洛二公子讨债而已。”
“讨债?”洛清篱一愣,脸色沉了下去,他偷偷察看着赵弘瑀面上的表情,却完全摸不透他那笑容之后到底隐藏了什么居心,“不知清影什么地方得罪了殿下?”
赵弘瑀偏着脑袋,看着从一进门就一言不发的洛清影。他在洛清篱身后垂首而立,看不见面上神情。赵弘瑀早就听说过太尉府里二位公子之间不和,如今眼见为实。自己明明就是来找洛清影的,可他却似乎连说话的地位都没有,只能俯首待在兄长身后,等候发落。
赵弘瑀心中莫名不悦,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转回头来似笑非笑地盯着洛清篱:“得罪?!洛大人言重了。这是我和二公子的私事,不知可否让我们私下谈谈?”
“这……”洛清篱有些犹豫。赵弘瑀的脾气秉性与宫中其他人截然不同,洛清篱与他没有什么接触,着实猜不透他的路数。眼下他说的话又如此含糊不清,更是令人心下不安。
“唉,我在这儿,你们怕是都不自在。”赵弘瑀不想再与他浪费时间,几步蹿到洛清影身边,嘻嘻笑着,“我看咱们还是不要叨扰洛太尉和洛大人了,私人恩怨私下了结吧。”说罢,他拉起洛清影就往门外走去。
“站住!”洛清篱一个箭步堵在门口,“殿下,虽然您贵为皇子,但是清影一直在寺院修行,心性单纯,与京城人事并无瓜葛。如今殿下贸然来到府中就要带人走,臣是万万不能放行的。”
“兄长,没事的。”眼见洛清篱与赵弘瑀愈加话不投机,洛清影不能再袖手旁观,便开口解释道,“殿下前几日曾帮过我,之后就玩笑说要讨赏银,不曾有什么恩怨。”
“洛大人放心,我若想害他,也用不着如此堂而皇之。”赵弘瑀举起洛清影的手臂在洛清篱的眼前晃了晃,“不要这么紧张啊,朋友叙个旧,总可以吧。”说完,他也不再看洛清篱做何反应,直接把人拖了出去。
洛清影虽然知道兄长一定心生不满,可事已至此,他也无能为力。洛清篱他得罪不起,赵弘瑀他更是得罪不起。
两人出了将军府,一人一匹马,晃晃悠悠地出了城门往南走。
赵弘瑀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可出了太尉府却什么重要的事也没说,只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些闲话。洛清影有些好奇,忍不住戏谑道:“殿下今日大费周章来找我,就是为了要跟着我回明寂寺?”
赵弘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问起了他的伤势:“你脚伤好了?”
洛清影一愣,继而淡淡答道:“没什么大碍了。”
赵弘瑀靠过来,拍拍洛清影的马背:“你这马比欢招那匹老马还要老。”
“殿下把我带出来,就是为了奚落我的马?”洛清影皱了皱眉,勒马停住,翻身下马,又牵着马下了官道,往岐江边走去。
“本来打算找你要赏银,可你不是说没有吗?”赵弘瑀翻了个白眼,下马跟上。
洛清影说不过他,又懒得跟他计较,便临江而立,望着江面出神。
“好啦,不闹你了。”赵弘瑀伸了个懒腰,“王府里实在是闷得慌,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说说真心话。舅舅这几日忙着赈灾平乱,我也帮不上忙。待得实在无聊,所以就想来看看你伤势如何,结果一大早赶到明寂寺,却扑了个空。觉明师父告诉我你回家了,所以我就冒冒失失去太尉府碰碰运气,没想到你还真在!”
“殿下还去了明寂寺?”
“是啊!一大早折腾好几圈,累得我浑身散了架一般。”赵弘瑀撇撇嘴,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洛清影叹了口气,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活了二十五年,从来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这个赵弘瑀,身为皇室贵胄,却还记得他这个小人物,还记得关心一下他那无足轻重的脚伤。从未有过的暖意由心底而生。
“钱是没有。”洛清影垂目微微一笑,转而盯着岐江水面,“不过我可以答应殿下的一个要求,就当是谢过殿下了。”
“哦?”赵弘瑀得意地大笑,仿佛正中下怀,“好啊!那你陪我去看看思远崖的日出吧。”
“日出?”洛清影不解,“等咱们到了思远崖,估计连日落都没得看了,哪里还有日出?”
“洛二公子,看你挺聪明,怎么也是个木头?”赵弘瑀拍拍马背,“日出天天有,今儿错过了,那就看明天的啊!”
看洛清影还在愣神,赵弘瑀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我说,你是想赖账?”
洛清影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翻身上马:“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是你夜不归宿,侯爷要教训你的时候可不要拖上我!”
赵弘瑀是个喜欢嬉闹的人,一路上想尽办法闹腾洛清影。洛清影也不恼,说得急了便闭紧了嘴一句话也不搭理。
到了明寂寺,吃了斋饭,赵弘瑀稀奇地打量着禅房里的东西。除了一应日常所需,其他也没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你这还真是……”赵弘瑀看见窗边的几案上整齐地摆着一些书简,走过去径自坐下,随手翻看起来,“嗯,返璞归真。”赵弘瑀想了半天,才想到这么一个稍微委婉点儿的词。
“有这样的地方可以落脚,我觉得挺好。”洛清影竟然没有生气。
“嗯,那些金玉之器虽是华贵,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还是你这儿好,清新淡泊。”赵弘瑀一册一册地翻着,大多数是佛学典籍。翻到最下面,突然看见一册《孙子兵法》,竹简的线绳因为翻得太勤已经有了磨痕。
“你也看兵书?”赵弘瑀举起这部书,朝他晃了晃。
洛清影有些惊慌,但随即便恢复了镇定:“偶尔翻翻。”
“骗人!”赵弘瑀拿着书简冲了过来,把它塞到洛清影手边,“都被看得这么旧了,还说是偶尔翻翻?”
洛清影不作声,拿过书简默默走到几案边,又把它放在最下面,再把其他的书一卷卷放上去摞好。
“兄长不让我看这些。殿下就当没看见吧。”
赵弘瑀撇撇嘴:“殿下、殿下,你是想把全京城的禁军都招来吗?”
见洛清影半天没反应,赵弘瑀又默默凑了过去,挨着他坐在几案旁的坐榻上:“没有别人的时候,你就叫我阿瑀吧。”
洛清影依旧不说话。赵弘瑀有些生气,做王爷做惯了,还没见过这么不给自己面子的。刚想发火,又想到是自己要求人家不讲君臣之礼的,便只能忍着火气,坐在一旁使劲搓起自己的衣角。
“今晚你将就一下,睡我的榻。”洛清影站起身。
“那你呢?”赵弘瑀仿佛忘记了方才一肚子的闷火,抬起头看着他。
洛清影的脸笼罩在烛火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我睡地上。”
“那不行!”赵弘瑀噌地站起来,“别人知道了会以为我欺负你。”
洛清影也不理他,抱起一床被子就要走。
“要睡地也是我睡。”赵弘瑀夺过被子,“这叫什么话?我自己跑来要跟你蹭吃蹭睡,又怎么能让你睡地上?”
洛清影见他一脸激动,便也懒得再跟他去争,索性放了手说道:“那好,你爱睡哪就睡哪。”说完,转身不再理他。
赵弘瑀气鼓鼓地抱着被子坐下。洛清影视他如无物一般,脱了外袍放在榻边,准备兀自睡了。
“哎,这是什么宝贝?”赵弘瑀噌地蹦了起来,拿起洛清影刚刚放在榻边的一个物什在眼前晃了晃。
这是两片玉珏,准确说来是碎成了两半的一只玉珏,被青色的丝线穿在一起,在烛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洛清影将它藏在衣内,必是重要的东西。赵弘瑀阅宝无数,一眼便看出这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就算不是价值连城,也绝对算得上是个名物。
“没什么。”洛清影不动声色地将玉珏从赵弘瑀手中取了回来,重新放好。
赵弘瑀挑了挑眉,也没再缠着问,回去抱起自己的被子裹了个严严实实。
山中的春夜冷入皮骨。赵弘瑀裹着被子,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伸头看看那人,似乎在床上已经睡熟。赵弘瑀不禁怀念起王府里那张又大又暖的床榻。
“冷了吧?”洛清影坐了起来,月光下只能模糊见到一个轮廓,“你这娇贵身子,睡一夜地,明天别说看日出了,怕是日落你都起不来。”
赵弘瑀嘿嘿一笑,裹着被子就滚到了榻上。
“就是挤了点,不过暖和。”赵弘瑀舒服地伸了伸腿。
洛清影往里挪了挪,重新躺下,翻过身去,不再理他。
“你都是偷偷看的兵法吗?”赵弘瑀盯着床顶,夜色正浓,虽有淡淡的月光,凭他怎么瞪,也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也不叫偷看。兄长只是不喜欢我看这些,也没明着说不让我看。”半晌,洛清影才开口。
知道他没睡,赵弘瑀来了劲,支起身子扳着他的肩膀:“那你教教我?”
“教你?”洛清影把那只手拍了下去,“我自己都没学明白,怎么教你?你要想学,找我兄长去。他自幼跟在父亲身边,熟读兵书,又掌管禁军马军部……”
赵弘瑀猛地坐起来,气鼓鼓道:“我才不去找他!他是很厉害,父皇也很器重他,但是我跟他一点儿也不熟……再说了,他那样春风得意之人,眼里哪还有我?父皇让舅舅按照军人之规教我,可是侯府那些兵将根本都是大字不识一筐的勇夫。”
“如今的世道,为将领兵者多想着如何劫掠百姓,扩大地盘。这些人,和强盗无异,见财则聚,无利则散。他们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军人,你又怎么能指着他们教你兵法?”
“那什么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军人?”
“敬畏生命,心怀天下。”
“那兵法中的诡道呢?”
“所谓诡道,不过审时度势,正奇相合,随机应变而已。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而天道不变,以不变应万变,如此而已。”
赵弘瑀虽然看不清洛清影的脸,听着他淡然的声音,突然想起初遇时的情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有如此浓厚的好感,现在想来才明白,洛清影比自己经历了更多无法忍受的事情,可他却没有因此而心生怨恨,他依旧对万物恒生敬爱之心。
大殷朝建朝历经三世,偏安一隅,赖天地恩泽,又经开国以来几位君主励精图治,百姓还算富庶。前几任君主虽致力于国事,怎奈时局未定,天下群雄割据。西有西卫,南有南秪,皆是虎视眈眈。到了崑帝这朝,形势越发严峻,尤其西卫,多次东下骚扰,幸有洛骁和齐重卿这样的大将才算勉强抵住。
外朝看起来君臣祥和,内朝却是杀机四伏。前太子赵弘启生性懦弱,凡事都被二皇子赵弘嘉压一头。两位皇子明争暗斗,拉帮结派,搞得朝廷乌烟瘴气。赵弘启突然去世以后,赵弘嘉成为太子。但这位新太子却是处心积虑排挤他的弟弟。
赵弘瑀瞧不上太子那些拿不上台面的肮脏手段,和舅舅待在禁军,远离后宫倒也清净。只是身为皇子,有很多事情他没有办法选择。
“你怎么了?”洛清影感觉赵弘瑀一动不动似僵住一般,伸手晃了晃他。
突然,赵弘瑀一骨碌从榻上翻了下去,跪在榻边:“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师父了。你要教我兵法,还要教我如何‘敬畏生命,心怀天下’!”
说完,他也不管看得见看不见,直愣愣就要磕头,结果一脑门磕在榻上。
“哎哟!”赵弘瑀捂着脑门跳了起来。
“别动!我看看!”洛清影哪还睡得下去,拉住嗷嗷直叫的赵弘瑀,摁在床上坐好,摸索着点上油灯,端过来仔细瞧了瞧。
看着他紧张慌乱的样子,赵弘瑀没忍住笑出了声。
“还笑!”洛清影知道他没什么大碍,板起了脸。
“不笑了。”赵弘瑀嬉皮笑脸拉着他,“师父说不让笑,徒儿就不笑了。”
“谁是你师父?”洛清影没了睡意,甩开他,把油灯放好。
“我刚才可是磕了头了啊!”赵弘瑀盘腿坐在榻上,“你受了礼,可不能耍赖。”
洛清影懒得理他,回来把他推开,重新躺下:“还想看日出就睡觉。”
“嗯!”赵弘瑀乐颠颠地吹了灯,盖上被子,“以后,我就叫你先生,好不好?”
洛清影不理他。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赵弘瑀等了半晌没见回应,便自顾自说道,然后翻个身,闭上眼睛。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睡得迷迷糊糊的赵弘瑀的好梦惊醒。
“谁?”这边洛清影已经举着油灯去开了门。
“殿……少爷!”一名胖乎乎的小童直接闯了进来,没头没脑拽着洛清影就是一顿猛晃。
“欢招?”赵弘瑀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欢招是煜王府的管事公公,从小就跟在赵弘瑀身边。
“啊?”欢招意识到抓错了人,放开洛清影,一头扎到床边,“少爷!快!跟我回去!舅老爷要见您!”
“见我?”赵弘瑀翻了好几个白眼,“深更半夜还让不让人睡了?”
“别磨蹭了!快!舅老爷在家里等着您呢!”说着,就作势要把赵弘瑀拖出被窝。
“等一下。”洛清影拦住了欢招,“夜深了,山中寒气重。再着急也让你家主子把外衣穿好。”
“是是是!”欢招忙不迭点头。
这边欢招着急忙慌帮赵弘瑀穿好外衣,那边洛清影拿来一件月白色的斗篷递给他。
“夜路寒,穿上。”
“嗯!”赵弘瑀把斗篷系好,“徒儿家中有事,先走一步,等忙完了再来向先生讨教。”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住,回头冲洛清影咧嘴一笑,“思远崖的日出之约还未兑现,先生可不要赖账哦!”
听着门外赵弘瑀和欢招吵吵闹闹的声音远了,洛清影才将房门关上。从未想过夜风如此之寒,半身竟然都没了知觉。他突然觉得一阵心悸,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一进煜王府,赵弘瑀便看见齐重卿一身戎装,带着侍卫已等候多时。他从穆州一路狂奔回京,风霜满面。
“舅舅,你不是在穆州赈灾吗?”
“殿下!”齐重卿施礼,“陛下急召,时间不多!欢招,快带殿下换了朝服,马上随老臣进宫,咱们边走边说。”
赵弘瑀没头没脑地被拥着换了朝服,然后又被扶上马,跟着齐重卿往宫门奔去。
齐重卿脸色凝重:“天雄关出了事,陛下急召臣回京,现在又让殿下和臣一起入宫,想必是要派臣去平定叛乱。臣怕离开京城,太子会趁机对殿下不利。时间不多,待会儿金殿之上,殿下一定要随机应变,谨慎小心。”
“舅舅放心!本王自有分寸。”
二人一入宁寿宫门,便看见内侍监总管程丘站在台阶上向外张望。
眼见人已到齐,程丘迈着小碎步凑了上来: “殿下!侯爷!陛下已等候多时!”
“有劳!”齐重卿微微拱手,请他引路。
程丘点头,弯腰俯身引着二人进了大殿。
当朝太子赵弘嘉、丞相苏向庆、殿前司都指挥使洛骁依次列于一旁。
“儿臣参见父皇。”“臣参见陛下。”
“都平身吧。”
崑帝一手支在御案之上,食指抵住太阳穴。
“重卿啊,朕刚刚收到的急报,你先看看。”
齐重卿从程丘手中接过奏章,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程丘背对着崑帝和太子一帮人,眼皮微耷,示意他先看再说。
镇守天雄关的大将叶洵勾结西卫国,发动叛乱,战事迅速蔓延,三日之内十万叛军已经攻占了天雄东南的出川、泾函,直指京城燕安而来。
“十万大军竟然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之下突然发动叛乱,几日之内连占数镇,攻破数条防线,泾函的守将却不战而逃,朕不知道,养这些人到底有何用?”
“臣有罪。”齐重卿跪下,“如此之际,臣不能领兵上阵,斩杀叛军,护我金瓯之固,臣有罪。”
“如今之计,需尽快择将领兵拒敌。出川、泾函已破,再不出兵,京城危矣!”洛骁上前一步,“老臣愿请命出征,平定叛逆!”
“洛太尉身为禁军之首,首要之责在于保护陛下安危。天雄叛乱已起,太尉理应坐守京师,维护京城的稳定。”太子赵弘嘉站了出来,驳回了洛骁。
“臣同意太子的意见。天雄叛乱,京城中流言四起,这个时候洛太尉绝不能走。”苏向庆也俯首附和,“叶洵早年与淮安侯同在禁军共事,若说朝中谁最了解叶洵,无人能出侯爷其右,此次平叛……”
“苏大人,穆州水患形势严峻,侯爷一直忙于赈灾,此时回京,已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让侯爷领兵,穆州水患如何解决?”洛骁打断了苏向庆的话,“陛下,穆州在岐江中部,穆州之东便是我大殷的产粮重地。这一次因水患引发了多处暴民之乱,如果不能顺利解决,必将严重威胁到江东的土地、百姓,影响到我大殷赋税根源。臣认为不能让侯爷离开穆州。定乱是大事,治水患同样是大事。”
“满朝文武大臣,竟选不出一名可以挂帅出征的大将?”崑帝仰天长叹。
“父皇,儿臣有一人选。”赵弘嘉开口。
“何人?”
“马军都指挥使洛清篱。”
“洛清篱?”崑帝转而看向太子。
“这几年,洛清篱随洛太尉管理禁军事务,治军严谨,在将士中威信极高。而且儿臣曾与他谈起过西境之事,他对西卫研究颇深。如今西境危殆,若派洛清篱挂帅出征,洛太尉镇守京师,一东一西,必定可以解决今日之祸。”
崑帝抚须沉思:“嗯。洛骁,朕一着急,竟然忘记了你这个儿子。”
“陛下。”洛骁单膝跪下,俯身言道,“清篱这些年确实随臣学习管理禁军,但是他未有实战经验,不曾真正领兵出战。此次天雄叛乱,悄无声息之间侵掠我大殷数镇,必是早有预谋。臣怕清篱不能担此重任,臣……”
“好了。”崑帝不耐烦地摆摆手,“朕心里有数。洛清篱这么些年在朕身边,他的本事朕还是知道的。你若是担心他资历尚浅,怕将士们不服,朕有一个办法。”说着,他转而看向赵弘瑀,“朕派一个皇子做他的副将,皇子在如同朕在,谁敢不服?”
齐重卿心中一紧,暗叫一声不妙。刚要开口,崑帝已经下了令。
“洛清篱为西行营上将军,皇三子赵弘瑀为副将军。即日起,出发征讨天雄叛军。”
齐重卿想阻拦,一旁的赵弘瑀已经跪下领命:“父皇,天下混战多年,藩镇割据林立,我大殷朝承祖训,授天命,赖太祖、圣祖以礼仪仁德感召万民,如今方可国富民安,四海安宁。如今西卫蛮夷竟敢觊觎我大殷领土,勾结内臣叛乱,劫掠国土,伤我子民!儿臣愿意为洛清篱将军之副将,倾一己之力辅之,领兵出征,涤荡盗寇,为父皇分忧!”
“好!”崑帝站起身,“不愧是朕的儿子!苏向庆,立刻让中书省下诏!”
“臣遵旨!”苏向庆跪拜,继而匆匆退了出去。
皇命已定,几人出了宁寿宫。
赵弘嘉冷笑着盯着赵弘瑀:“弘瑀,父皇可是给了你一个挣军功的好机会。侯爷教导你多年,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为父皇分忧,护我国土,本就是分内之事。至于军功,臣弟并不在意。”赵弘瑀不想与他多费口舌,转过头看向齐重卿,“舅舅,父皇让您即刻赶回穆州,您不要耽误了行程。天雄之事您不用担心。倒是您,一定要注意身体。”
“老臣知道,殿下放心。事已至此,殿下不容他想,尽心配合洛大人即可。臣等你退敌归来。”齐重卿似有千言,太子在旁他却不好明言,“军务紧急,殿下应速速回府准备出征之事。陛下的诏书很快就会到了。”
“舅舅保重。”赵弘瑀对着齐重卿行了一个大礼便匆匆离去。
回到煜王府,赵弘瑀更上戎装,将府中之事粗粗交代下去。欢招想哭不敢哭,跪趴在地上只是听着,不敢说话,一个劲儿地小声抽噎。
赵弘瑀摇头苦笑:“我又不是去死,你哭什么?”
“奴才没哭。奴才是高兴。”
“你高兴什么?大殷有难,你还高兴?”
“奴才不是高兴,奴才……奴才……”欢招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爬到赵弘瑀脚边,抱着他的腿竟开始啜泣,“殿下,奴才不能跟着您伺候了,打起仗来,刀剑无眼,殿下您要小心啊……”
“好啦。”赵弘瑀好笑地把他拉起来,“欢招,府中一切事务都交给你了。本王那些稀奇的玩意儿你可得看仔细了!若是有一点差池,等大军还京,本王必不饶你!”
“殿下放心!”欢招抹着鼻子,“欢招保证,一样东西都不会挪窝。”
“对了!”赵弘瑀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拍大腿,“昨夜从明寂寺回来,今早诏令既出,大军开拔在即,时间紧迫,本王没有时间了。你替本王去一趟明寂寺,找到洛清影,把那件斗篷还他,再告诉他,本王先去杀几个叛臣小贼,等回来再去跟他学兵法。”
“殿下放心,奴才一定把话带到。”
“你再告诉他,思远崖一约还未兑现,让他记好了,不可赖账。”
“是。”欢招鼻子一酸,又扑通跪在地上。
这一边,洛骁快马加鞭回到太尉府,洛清篱已在府中等候多时。
“清篱,这一次叶洵叛乱来得太蹊跷。圣祖之时便置天雄军,十万大军受命镇守天雄关,据西卫,护我大殷西境平安。叶洵受命也已经十年有余,他为人正直,治军有方,在西卫军中都颇有威名。当年他与为父一起平定大大小小的暴乱无数,为大殷朝立下汗马功劳,这一次却毫无预兆突然叛乱,为父总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隐情。清篱,如果真的是叶洵亲自率军反了,面对这样的对手,一定要多加小心。”
“父亲,这一战,我不破叛军誓不还师。”洛清篱跪在地上向洛骁起誓。
“清篱,这些年来你跟着我也已经学到了不少,但你毕竟没有亲历过战场。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为父领命坐守燕安,不能在你身边,一切都要慎行,切不可贸然行事。”
“放心吧,父亲。清篱定当为国尽忠,不负君恩。”
“好!至于煜王殿下,他虽然自小养于行伍,不似其他皇子娇气,但毕竟身份特殊,你也要多用一份心。”
“我明白。”洛清篱顿了顿,却依旧跪地不起,“父亲,我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此去凶险难测,若是我有不测……”
洛骁虽身经百战,杀伐无数,可如今要亲自送自己的儿子领军出征,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滋味。战场的残酷血腥,洛清篱没有经历过,不知他能否扛得住。
大殷立朝百余年,到了崑帝一朝,却因为宗庙社稷继承人之争,多年来内斗不止,君主迟暮昏聩,臣子因宫闱之争死伤无数。现在社稷濒危,内忧外患,老将垂暮,新将未起。国家有难,身为军人,护佑社稷乃是天职。洛清篱再没有历练,也必须听命挂帅出征。一时间,父子无语。
“父亲,若我不能归,洛氏一族不可后继无人……”
“我懂你的意思。你只需安心杀敌,其余不用多想。”
洛清篱再想说,洛骁已经仰天闭目。
“清篱谨遵父亲教诲。请父亲安守京城,待我平定叛乱,再与父亲把酒言欢!”
“好!为父等着这一天。”
明德楼上,旌旗猎猎。崑帝站在城头上,太子领一班朝臣分立两旁。
苏向庆立于前,向城下的大军宣读诏书,而后,崑帝亲手将符节、斧钺赐予洛清篱。洛清篱携赵弘瑀跪下接旨领命。城楼下,三军将士振臂高呼,士气如虹。
“弘瑀,你虽为皇子,三军之中,主帅为尊。在军中定要听从主帅的安排。”崑帝看着赵弘瑀叮嘱道。
“是。”赵弘瑀应声领命。
崑帝扶起洛清篱,又拉起赵弘瑀:“清篱,你是朕看着长大的。朕命你为西行营上将军,假节钺,代朕扫清叛逆。大殷的江山和朕的儿子都拜托你了。”
“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辱使命。”洛清篱再拜。
“好!”崑帝大袖一挥,“带着朕的王师,出发!”
城下将士三呼万岁,霎时间,战马的嘶鸣、将士的呐喊纠杂在一起,冲破云霄。洛清篱与赵弘瑀快速走下城楼,对着崑帝的方向再拜,翻身上马。
六万大军一路西行,日夜兼程,三日便到了泾函城以东五十里的崇固城。
崇固城自古便是一座军事要塞。东北依尚申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崇固城守将王洎开门迎接王师,洛清篱却并没有领着大军进城。
洛清篱命赵弘瑀率大军在尚申山西侧驻营,又派了使者张俭带着五百亲军进入崇固城中,将王洎带到了行军大营。王洎一看到洛清篱,便忍不住跪下号啕大哭。
这些年,自从十万天雄军陈军西境,西卫一开始还东下骚扰,但几次都没有占到便宜,后来基本就不再来犯。形势缓和,各镇驻守将士也渐渐懈怠下来。好日子过久了,战事一来,哪里还能受得了?
比起不战而逃的泾函守将,王洎算是还能说得过去了,靠着险要地形,坚持了五六日。但若不是洛清篱大军及时赶到,谁也说不准他是不是下一个弃城而逃的守将。对于这样的人,洛清篱不敢完全信任,也不敢贸然进城。
“上将军!您终于来了!末将实在是快守不住了。”王洎一个劲儿磕头,“叛判势大,还有西卫的两万援兵,要不是仗着地势险要,恐怕……”
“好了。”洛清篱皱着眉头,实在是看不上领军之人如此哭哭啼啼,“先说说目前的情况吧。天雄叛军和西卫军如今驻扎在哪里?”
“回上将军,天雄叛军目前已经占了出川、泾函。叶洵麾下陆奇领三万人驻泾函,叶洵之子叶之雄领五万人驻出川,剩下的都在天雄关。”
“不是还有两万西卫军吗?”洛清篱示意参军曹晖将地图拿过来,铺展开来。
“谣传都说西卫派了援兵,可谁也没有见过。眼下西卫上将军漠凤屯兵于边境,并无东来之势,倒像是自卫。”
“看来叶洵和西卫的联盟应该是出了问题,或者说西卫出兵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实为扰乱军心。”洛清篱看着地图,“叶之雄守出川?可有人探听到叶洵的消息?”
“末将不曾听过叶洵的消息,应该是在天雄关……”
“上一次叛军来袭崇固是什么时候?何人领兵?多少人马?”赵弘瑀按剑上前一步问道。
“上将军到达的前一日,陆奇带了三万人来攻城。本来以为陆奇会在城下安营围城,没想到一日不下便退回了泾函。之前探子来报,叶之雄和陆奇兵分两路,合围崇固。但不知道为什么,叶之雄并没有率兵前来。”
赵弘瑀继续问道:“城中情况现在如何?”
“末将手下本来有两万将士,上次陆奇围城损失了五千左右。”
“粮草辎重?”
“这个……”王洎吞吞吐吐,“恐怕撑不了几日。”
“朝廷在每个军镇都建了军库用以囤军资粮饷,专供戍守将士使用。怎么会撑不了几日?”赵弘瑀怒目。
“这个……这个……”王洎吓得趴在地上,“殿下明鉴,这几年天下太平,朝廷俸禄实在是……兄弟们实在太穷了,就……就……偷着卖了一部分……”
“你们真是胆大包天!”赵弘瑀上前,抬腿就是一脚,“国资军饷,你们竟敢私自卖了!?”
“上将军饶命!殿下饶命!”王洎滚作一团,“将军明鉴,这种事情哪一个军镇没有啊?”
“还敢狡辩?!”赵弘瑀怒不可遏,拔剑就要斩,被洛清篱制止。
“叛军当前,这种人暂且关押起来,待解决了叛军再处置也不迟。”说完,他挥手示意帐中卫兵将王洎押了下去。
“如今我们对叛军的情况掌握得太少,更有意思的是,叛乱发生到现在,竟然无人见过叶洵将军。贸然发动攻击,风险太大。”参军曹晖抱拳提议,“上将军,末将觉得还是应先探明天雄和西卫目前的状况,再做打算。”
“嗯。”洛清篱盯着地图微微颔首,“张俭,你先带三千人马进崇固城去,清点好剩余将士,加固城墙防守,抚恤城中百姓。曹晖,你马上派人前去出川、泾函,打听清楚叶之雄和陆奇的情况,越详细越好。”
“末将领命!”张俭、曹晖各自领命,退出帐外。
“那我呢?”赵弘瑀看着那两人退了出去,开口问道。
“殿下且回帐中休息,待探子回来再议。”
赵弘瑀还想再问,见洛清篱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悻悻退出大帐。
第二章
初露头角 如影相随
回到自己帐中,赵弘瑀来回踱步,刚想喝点水,桌案上的茶壶里却是一滴水也没有。他顿时怒火上蹿,砰的一声把茶壶扔在地上。
“人呢?水呢?”
帘外卫兵听见动静,连忙进来捡起茶壶:“殿下息怒,小的这就让伙房的人送水来。”
赵弘瑀觉得自己这火发得挺没意思,一个人坐在帐中生闷气。过了一会儿,帘外窸窸窣窣有人说话,似是伙房的人送水来了。果然,一个人端着茶壶、茶盏掀帘进来。
“殿下请用茶。”那人躬身低头慢慢把茶盘放在了桌案上。
“知道了。”赵弘瑀站起来,拿过茶壶直接就要往嘴里倒,“你下去吧。”
“殿下这么大的脾气,伙房可是没有人愿意来伺候您的。”那人躬身再拜,就要退出去。
赵弘瑀愣了一下,突然跳起来,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袖:“先生!你怎么来了?”
“欢招哭哭啼啼来找我,说你杀敌去了,一副你要为国捐躯的口气。还说什么思远崖之约未兑现,跟交代后事一样。”洛清影好笑地看着他,“我怎么还能狠着心不跟来看看?”
“就知道先生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徒儿的!”赵弘瑀拉着他坐下,倒了茶水递给他,“你怎么去了伙房?这一路夜以继日地行军,先生该要累坏了。”
“我这身子断然是提不了剑、耍不了枪的。做个伙夫,趁着端茶倒水的机会才能接近你啊!”
“不行!伙房里每天烟熏火燎,我得赶紧把你调到身边做个亲兵。”
洛清影摇摇头:“我这次是背着父亲和兄长来的,如果调到你的营帐,难保不被兄长发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是在伙房待着,有事情你传我来即可。”
赵弘瑀还想坚持,洛清影打断了他:“将士们浴血沙场,风餐露宿,为什么我就不能呢?你可不要小看了我。”
“可是……”
“我有护身符,一定没事。”洛清影见他依旧犹豫,便笑着说道。
“什么护身符?”
“就是它。”洛清影从衣襟内拿出一物,赵弘瑀定睛一看,原来是上次见过的青丝相连的两片玉珏。
“听父亲说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护身符。有它在我一定会逢凶化吉。”
“原来这是伯母的遗物,难怪你这么仔细收着。”赵弘瑀恍然大悟,知道拗不过他,也就不再坚持,“好吧,听先生的。”
洛清影看了他一眼:“好了,说正事。你为何发火?”
赵弘瑀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详细说了一遍。
洛清影听完,若有所思:“这么说,兄长是让你在军中待命。”
“可是,我是副将啊!连张俭都有任务,为什么我没有?就因为我是皇子?!”赵弘瑀灌了一大口水,说得急了,差点呛着。
“你就是因为这个生气?”
“嗯……”赵弘瑀撇撇嘴,知道自己这火发得确实没什么道理,军令如山,在军中他只能听从上将军洛清篱的命令,“我知道,你肯定要说我沉不住气。可是……”
“我懂你的心情。”洛清影点点头,并没有反驳他,“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兄长这么做的理由?”
“理由?”
“我想,确实因为你的身份,他不敢贸然派你去执行任务。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说明兄长目前对战局还没有把握。”
“是啊,他要我在帐中随时待命,说是等曹晖的探子回来方可行动。”
“打仗不是斗气,也不是凭着一腔热情就去厮杀。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可是现在我们对叛军的情况知之甚少,这个时候做什么决策都是错的。”
“叶洵手下的十万天雄军叛乱,战事紧急,还要处理穆州的水患和暴乱,父皇匆忙之间只调了六万军马。六万对十万,确实不容乐观。况且洛清篱也是首次带兵出征,谨慎一些是应该的。是我鲁莽了。”赵弘瑀听了这话,怒火顿时消了大半。
“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很明显,叶之雄和陆奇之间一定有罅隙。我想,兄长应该是想利用这一点。”
“如果可以把陆奇争取过来,那我们面对的叛军就会少很多。”
“嗯。大军远道而来,再加上国中水患,粮草辎重的供应应该坚持不了太久。我想,如果真有一场鏖战,兄长应该还是会选择速战速决。”
“我懂你的意思。”赵弘瑀站了起来,拍了拍胸脯,“我答应你,不再乱发脾气,好好配合洛清篱。”
“好。”洛清影抬头看看帘外,“我该走了。若要找我,就说找伙房的阿七。”
“嗯!”赵弘瑀点点头,“军中艰苦,先生要好好保重。”
“放心。我会活着等你回去,兑现思远崖之约的。”洛清影笑了笑,便退了出去。
两军竟然就这么默默隔了几十里地对峙了两天。
赵弘瑀有点沉不住气,为了防止别人起疑,又不能总是召洛清影来,只能来回在帐中踱步,坐立不安。
这日傍晚时分,洛清篱派人将赵弘瑀请到大帐。赵弘瑀一进门去,看见张俭、曹晖早已到了。旁边还有一个年轻人,赵弘瑀看着他眼熟,曾在殿前司见过,应该是洛清篱的牙将。
“殿下!”那几人对着赵弘瑀抱拳施礼,而后洛清篱示意四人坐下。
待人坐定,洛清篱冲曹晖点头道:“你先说说情况吧!”
“是!”曹晖起身说道,“末将派出的探子已经回来,大概情况已经清楚。如无意外,叶洵应该是被逼谋反。这次叛乱的主谋是叶之雄。”
曹晖顿了顿,洛清篱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前几年,叶洵曾经上疏陛下,说自己常年征战,伤病缠身,无法再继续担任天雄军的将军,希望陛下可以放他归乡养老。陛下体恤他为国征战一生,劳苦功高,同意了他的请求。只是一时还找不到合适人选代替,便让叶洵再坚持几年。叶洵手下有两员大将,一为其子叶之雄,二为陆奇,在抗击西卫的过程中,皆是军功卓著,所以都有机会成为下一任镇守天雄的将军。”
“这么说,这两人早已不合?”洛清篱问道。
“是!这两人近年来在军中暗自培养势力,叶之雄仗着自己是叶洵的儿子,飞扬跋扈,明着暗着打压陆奇,两人明争暗斗,军中也被折腾得乌烟瘴气。年前叶洵曾大病一场,据说一直没能康复。”
“叶洵重病未愈?”洛清篱一惊,复又了然道,“是啊,年前依稀听父亲提起过,说叶洵久病不起,多次向陛下请辞,而且还推荐了继任人选。”
“是!”曹晖点头,“确有此事!而且叶洵将军提出的继任人选就是陆奇。”
“这么说,叶之雄为了排除异己、争夺权力,很有可能盗用帅印,勾结西卫,进而谋反。”赵弘瑀依着曹晖的话推测道。
“殿下圣明!而且臣估计叶洵对此事应是有所耳闻,所以这次才会明确提出让陆奇接掌军权。”曹晖冷笑一声,“可惜啊,西卫并不是真心助他,只不过想趁乱劫掠点钱财。听闻我大军西行讨伐,竟寸步未动。”
“即使叶之雄有帅印在手,这陆奇怎么会如此听话?”赵弘瑀不解。
曹晖冷哼一声:“很简单!因为陆奇妻儿全部被叶之雄扣押在天雄关。”
洛清篱闻言叹息道:“叶氏镇守天雄多年,远离朝廷,势力极大。时间久了,难免会居功自傲,有割据为王的念头。叶洵请辞,叶之雄又难以继任。权欲熏心,他勾结外敌,铤而走险。朝廷大军已至,他却以陆奇家人性命作为要挟,逼他造反,让他孤军攻打崇固。崇固险而难攻,陆奇为求自保只能退守泾函。”
赵弘瑀想起洛清影的话,不住点头:“叛军虽号称十万,但分崩离析,如同散沙。对叶之雄和陆奇,我们可以区别待之。”
洛清篱看向赵弘瑀,眼中说不出是赞许还是其他的情感:“如今敌我情况已明,诸将须得各领其命,赴汤蹈火,保我大殷社稷!”
“是!末将唯上将军马首是瞻!”赵弘瑀、张俭、曹晖齐声跪下。
“曹晖,本帅命你即刻领兵一万,围攻泾函。”
“是!”
“你只在泾函之外扎营,不要与陆奇正面交锋,只要做出攻城的气势即可,气势越高越好。另找一善辞令之人写好讨伐檄文,每隔一个时辰便派人念一遍,晓以大义,动其军心,尽量拖住他。”
“末将领命!”
“张俭,我给你五千人马,另有崇固一万五千将士,共计两万。紧闭城门,尽守崇固城。除非见我帅旗,否则任何人不准入城。”
“是!”
“赵弘瑀!”
“在!”
“本帅拨给你三万精锐之师,命你即刻启程,连夜奔赴天雄关。你的任务有二:一是找到叶洵,二是救出陆奇妻儿。一旦救出,即刻将人送往泾函关,交由曹晖处理。剩下的将士,随本帅围住出川,不求战,只求将叶之雄困在此地。”
“是!”赵弘瑀抱拳领命。
“曹晖、张俭,你二人即刻出发!”
“是!”二人起身,快步退了出去,帐外顿时人叫马嘶,脚步声一片。
“殿下。”洛清篱示意赵弘瑀起身到早已挂在帐中的地图前。
赵弘瑀走了过去,洛清篱盯着地图,举手而指:“殿下请看,天雄关地势险要,尚申山蜿蜒至此,西据西卫,东置雄关,如果强攻,胜算不大。天雄关在尚申山东侧山麓,地势西高东低,西边的城门是一个突破口。殿下可以率大军正面攻城,拖住天雄大多数军力,另派一支轻骑从北边的山口绕到西边,顺势而攻。东西夹击,必能破城。”洛清篱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将每一处仔细为他指了出来。
“这么说,攻城的时间可以定在晚上。有夜色作为掩护,偷袭西城门应该更为容易。”赵弘瑀颔首,“我只怕西卫听得消息会前来援助,到时我便要兵分两处,难免牵制兵力。”
“嗯。”洛清篱点点头,“西卫这次本来也没打算蹚这趟浑水,贸然援救的可能性也是不高。以防万一,你派五千人马伏于尚申山的驿道隘口,一旦来援,便伏击之。只要天雄一破,西卫便会不战而退。”顿了顿,洛清篱又郑重叮嘱道,“我派章延泽辅助你,他虽年轻,但是胆大果敢,是指挥突袭的上佳人选。你现在出发,明日傍晚时分可以到达天雄。你定要赶在西卫有所行动之前完成破城的任务。兵贵神速,明日夜袭,应为最佳之选。”
“末将章延泽听殿下差遣!”章延泽上前一步,向赵弘瑀施礼。
赵弘瑀抬手示意他起身,继而向洛清篱抱拳立誓:“上将军放心,末将一定不负使命。”
“好!”洛清篱的言语中尽是铿锵之意,“记住,你这一役乃是全局之关键,时间紧迫,只可智取,不可强来。我只给你两日时间,后日一早,天雄必破。战场瞬息万变,一切靠你自己。只愿这些年侯爷没有白教你。”
赵弘瑀顿了顿,又拱手道:“我绝不会让舅舅失望。”
说罢,他带着章延泽退出大帐。
领兵出营之际,赵弘瑀突然想起洛清影还在伙房。但军令如山,他没有时间再与他多做商量,只好带着人马向西狂奔而去。
一夜一日的急行军,赵弘瑀终于到了天雄关。
他下令在关外直接安营扎寨,亲自挑选出设伏的五千精兵、西路偷袭的五千轻骑,两路人马按照既定路线悄然出发。而后,又派人在营前扎上拒马,铺上铁蒺藜。
章延泽不解,问道:“殿下,这拒马、铁蒺藜乃是行军打仗防守时所设的障碍,如今我们要迅速夺城,为何要设置这些东西?”
赵弘瑀轻挑嘴角:“本王就是要迷惑对方,让他们以为本王初上战场,不敢应战,胆怯而转用守势。这样一来,对手放松了警惕,我们的夜袭才会更加容易。”
章延泽大悟:“殿下果然想得周到!”
赵弘瑀大笑:“你们是不是真的认为本王是一个骄奢的酒囊饭袋?”
“末将不敢!”章延泽一惊,以为赵弘瑀要发火,连忙跪下请罪。
“本王说笑而已!”赵弘瑀挥挥手,示意他起来,“本王虽长于军中,但从未真正领军,你们这么想也是情理之中。”说完,他又看向远处的天雄关城楼,“但是,这一仗之后,本王希望你们不会再有这种想法!”
夜幕降临,赵弘瑀坐镇中军,下令两万将士集中力量开始攻城。天雄关内的叛军措手不及,仓促之下匆忙迎战。但天雄关毕竟是西域雄关,地势极险,赵弘瑀的军队打得很是艰难。天雄叛军用乱箭、滚石阻止攻城。几个时辰过去,天雄关依旧未拿下。
赵弘瑀有些着急,冲开中军,亲自指挥着将士们继续攻城。主将率先垂范,将士们也受到鼓舞,又发起了新一轮进攻。火光漫天,杀声震动云霄。防守之势转弱,少数将士趁机搭好云梯,开始攀墙夺城。
叛军集中力量,乱箭射击。极度慌乱中,一发利箭冲着赵弘瑀飞来。
“殿下小心!”章延泽眼明手快,飞扑过去护住赵弘瑀。箭矢正好射中章延泽的左臂。
“你!”赵弘瑀大惊,急忙扶住他。
“殿下无恙就好!”章延泽忍着痛,迅速折断了箭矢,“殿下勿慌!只管在中军督战!前方由末将负责!”
说话间,西方天空亮起一束烟火。“快看!西城门已破!”赵弘瑀指向西边大喊。突袭小队出发前,赵弘瑀吩咐,一旦攻破西城,便以烟火为号。
“西城门已破!天雄关已破!将士们!给我冲!”章延泽迅速上马,大喊着向城门方向冲去。
将士们受到鼓舞,信心大增。城内叛军听闻西城门失守,不知所以,也跟着大叫“城门已破”。不待多久,便纷纷缴械投降。
章延泽带着一百多号人马率先冲进了叶洵的军府。守卫之人见大势已去,也不再做无谓的抵抗,缴械归降。
“章将军,后院有情况!”士兵匆匆来报。章延泽闻言,立刻赶了过去。
后院偏厅设有一座灵堂,叶洵的棺柩停放其中。灵堂之内,跪着一群哭哭啼啼着素服的妇人和孩子。那些人见到章延泽等人冲进来,立刻吓得搂作一团。
章延泽一惊,正欲质问,赵弘瑀大步跨了进来,看着叶洵的牌位说道:“原来叶之雄为了夺权,竟然隐瞒叶洵死讯,假传将令,勾结外贼,真是狼子野心!”
“殿下,当务之急还需尽快找到陆奇的家人。”章延泽环顾四周,提醒道。
“报!”门外一将士飞奔而入,“启禀殿下,陆奇将军的府中并无一人!”
“无人?!”赵弘瑀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上将军有令,必须救出陆奇家人!章延泽,你马上带人去找!挖地三尺也要给本王找出来!”
章延泽刚要领命,地上一个妇人爬了过来,对着赵弘瑀就是一顿磕头:“将军,奴婢就是陆奇的妻子,这些都是陆府家眷!求将军救我们!”
赵弘瑀拉起妇人,问道:“你们都是陆奇的家人,却怎么会在这里?”
“奴婢也不知。叶将军让我们为老将军守灵,并派人严加看管,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这些都是陆府的人?”
“是。”
章延泽上前将妇人扶住,赵弘瑀接着问道:“那叶府家眷呢?”
“奴婢不知。”陆夫人拉住章延泽,啼哭不止,“听看守的人说,叶家的人早已经不在天雄关了。”
“你可知他们去了哪里?”
“奴婢不知。”
赵弘瑀若有所思,继而下令:“如此看来,叶之雄早已做了赌注,将家眷全部带走了。章延泽,本王派你领一千轻骑即刻护送陆夫人去泾函参军曹晖处。”
“是!”章延泽扶着陆夫人,“夫人,请您随我出发。”
“可是……”陆夫人看着地上仍旧哭啼不住的家人,“夫君并无谋反之意,也不愿与朝廷作对……”
“夫人放心。”赵弘瑀看出了她的担忧,宽慰道,“陆将军被叶之雄逼迫谋反,实非他所愿。如今你们已得自由,就应即刻告知陆将军,劝他归降。你且随章将军速去,本王一定会派人好好照顾陆府家眷。”
陆夫人噙泪看着赵弘瑀,欲言又止。最后,她似下了狠心,一扭头跟着章延泽出了门去。
处理完府内之事,赵弘瑀立刻传令大军集合,清点双方人数。命三万人马留守天雄,提防西卫东下骚扰。安排妥当,便带着剩下的一万多人马立刻赶赴出川,与洛清篱会合。
赵弘瑀心里明白,他已经漂亮地完成了洛清篱交给他的任务。而陆奇本就是被逼谋反,如今见到陆夫人和家眷俱已安然无恙,必定会率军归顺。叶洵既已死,唯一要对付的只有叛将叶之雄。
入了营,赵弘瑀下马,直接冲进了洛清篱的大帐。洛清篱端坐帐中,看起来已经等了他很久。
“先锋已将天雄的详情告知本帅。我只当叶之雄挟了叶洵,没想到老将军已经不在人世。”未及赵弘瑀开口,洛清篱已经站了起来,“殿下几夜未眠,可先去休息片刻,养精蓄锐,待曹晖传来消息,即刻攻城!”
“是!”赵弘瑀抱拳领命,“末将已于天雄布防,西卫应是不敢轻举妄动,只待曹将军收复泾函,便可集中兵力与叶之雄做个了断!”
赵弘瑀虽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却没有一点困意,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赶紧找到洛清影,把这场仗详详尽尽地说与他听。
入了营帐,他唤来卫兵,差其找来伙房的阿七。
洛清影刚进门就被赵弘瑀一把拽住,拖到榻上坐好,前后猛摇:“先生!我胜了!我胜了!”
“殿下大破天雄的事已经传遍军中了。我早就知道啦!”洛清影笑着扯掉赵弘瑀的手,“你若再摇,我便要散了。”
“哈哈!”赵弘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一心着急要告诉你,没伤到你吧?”
洛清影笑着站起身来,仔细打量着他。赵弘瑀一夜恶战,脸上、战袍上全是泥渍、血渍。
“先生,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别乱说话!”
“真的!”赵弘瑀一脸委屈,“攻城的时候我差点中了流矢。幸亏章延泽反应快救了我。”
“你受伤了?让大夫来看过了?”洛清影看他那个表情,再看他满身污渍,昨夜苦战确实应是险象环生,不禁紧张起来。
见洛清影担心,赵弘瑀不禁又得意起来:“没事没事!我是有神佛庇佑之人,而且还未兑现与先生的约定,死不了!”
“唉。”洛清影无奈摇头,“这一身孩子气,哪里像是领军打仗、征战杀伐之人?好了,我还是先去给你打盆热水来清洗一下,你什么都别说,好好休息,等曹晖消息传来,估计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洛清影打来热水,将布巾浸湿,递给赵弘瑀。
“先生,可我还是不明白。”赵弘瑀草草擦了把脸,“叶之雄为何要反?难道权力的诱惑力真有那么大?”
“这一点你难道不比我更有体会?”
赵弘瑀不吱声,眼神突然黯淡下去。
洛清影觉察到自己说错了话,沉默了一会儿,又缓缓开口:“所有人都会面对各种各样的诱惑,但最后选择的道路却不尽相同。关键在于自己的心。”
“那先生会怎么选呢?”
“我?”洛清影不解其意。
赵弘瑀看着洛清影,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皇室看似风光无限,却是天下最冷酷无情的地方。我生于此,长于此,很多事情非我所愿,却又不得不为。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太子不能容我,先生会弃我而去吗?”
洛清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赵弘瑀在他面前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得像个天真无忧的少年,但洛清影心里十分明白,他绝非看起来那么单纯。天家贵胄,他若简单,必然无法生存。
可是,他愿意在自己面前不设防备。洛清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教他什么,但他却执拗地要拜自己为师。也许,他真的太孤独,所以才会抓着自己,如同救命稻草。
“先生?”赵弘瑀见洛清影走了神,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先生长我几岁,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会不自觉地把先生当作我的兄长。也许是我想多了,先生若觉得我是个麻烦,尽可以离开,我必不会为难。”
“我怎么会觉得你是麻烦?”洛清影回过神来,笑了笑,“在他人眼中,我又何尝不是一个麻烦?”
“先生……”
洛清影看着赵弘瑀黯淡下去的眼眸,知道他又在担心自己,便振作起精神来强扯出一丝笑意。每次看见他的时候,洛清影的心中总会有种莫名其妙的哀伤。虽然他身份高贵,锦衣玉食,可他并不开心。那些所谓的放荡不羁和大大咧咧其实都只是他精心为自己设计出来的一个假象,在这厚重的伪装之下,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却看不清楚。
“我不认识什么太子,也不想做什么王公将相,名垂竹帛。你拜我为师,或许只是你一时兴起玩闹而已,可我却当了真。何况,方才你说把我看作兄长,我便更无推脱的理由。为师或为兄,皆是一辈子的事。你如此看我,我必不能让你失望。”
赵弘瑀看着洛清影,一股暖意从心底升起。他鼻子一酸,眼眶一红,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有兄弟,但兄弟却视他如仇敌。而眼前这个人也同样如此,虽生于世家,却被兄弟所不容。也许他们的境遇太过于相似,所以才会对眼前之人一见如故,甚至可以一反常态毫不设防。赵弘瑀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这么轻易相信他,但他却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愿意好好去珍惜的一个朋友。
赵弘瑀开心地笑着,他从未像现在这般信心十足,愿意全心付出地去认真做好一件事:“先生,你如此全心待我,我便是豁出性命,也定要护你周全!”
洛清影一怔,然后笑了笑,转身又搓了把热布巾递给他:“护我之前,先把自己的脸清理干净。”
赵弘瑀刚打完人生第一场胜仗,完全没有睡意。两人说笑了一会儿,便有卫兵来报,说是洛清篱请赵弘瑀过去,曹晖不费一兵一卒已经平了泾函。如今天雄已定、泾函收复,叶之雄将全家老幼都带到了出川,必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既然已经没有任何招降的可能,洛清篱下令全军整合,即刻攻取出川。
出川也是一处险关,虽无尚申山之险,但沔水自西向东绕关而过,城墙坚固高耸,易守难攻。
大帐外,洛清篱与诸将已经整装列阵,旌旗招展、万马嘶鸣。他将人马分为左中右三路,左右路分别由赵弘瑀、曹晖领军,中路大军由洛清篱亲自坐镇。有了前面两场胜仗的铺垫,将士们军心大振,迫不及待要踏平出川。
洛清篱点头示意,章延泽颔首,登上高台,令旗一挥,直指出川。左右路军一排排将士黑压压举盾前行,掩护中路撞车向城门冲去。
出川城楼上顿时万箭齐发,如雨点般射向攻城的大军。大军虽有盾牌作为掩护,仍难免伤亡。守城叛军抱定鱼死网破的决心,大军迟迟攻城不下。
这边大帐之中,洛清篱坐定,握紧双手,眉头紧皱。时时有卫兵进帐来汇报战况。“上将军,叛军顽固抵抗,我军损伤惨重啊。”章延泽一脸是血地冲进大帐,“是不是先停下攻城,再做计较?”
洛清篱沉痛焦灼,却又无计可施,噌地起身大声喝道:“下令全军停止攻城!速令赵弘瑀、曹晖前来。”
“是。”
赵弘瑀和曹晖进得大帐,皆是满身血污。
“你们可有人见到叶之雄?”洛清篱问道。
“叶之雄并未亲自率军抵抗。”曹晖答道。
洛清篱有些焦灼:“攻城不下,如此一来,我军远行征讨,粮草辎重供应必有困难。”
赵弘瑀不解:“可是出川自己的粮草也坚持不了太久啊。”
“殿下有所不知。”曹晖答道,“叶之雄在此之前就将天雄、泾函的粮草全都押送至出川,足够他们撑上好几个月。”
赵弘瑀闻言,急上心头:“上将军,末将愿意率军趁夜突袭出川,求得速战速决!”
“不可。”洛清篱断然拒绝,“叶之雄不比天雄守将,他抱定必死之心,即使夜袭,胜算也不大。”
“那如何是好?战也不是,守也不是。”赵弘瑀有些焦躁。
“两军对垒,岂能意气用事?”洛清篱皱眉看着他。
赵弘瑀突然想起洛清影也说过类似的话,只好低了头不说话。
“若说叶之雄为了权力可以如此决绝,他手下将士为何竟然也愿意与他一道死守孤城?如果真如之前探子所报,叶之雄是一个阴险狡诈,醉心权力斗争之人,这根本就说不通。”洛清篱摇摇头,“无论如何,这战事不可再拖。”
洛清篱让三人各自回营,严阵待命。
赵弘瑀心里着急,着人匆忙找来洛清影。
“先生,战况胶着,洛清篱也没了主意,你说怎么办?”洛清影进了帐,还没来得及行礼便被赵弘瑀一把抓住。
洛清影瞪了他一眼:“你这急脾气怎么又犯了?”
“我是心里着急。”赵弘瑀松开他,“大军粮草供应有问题,拖得越久,胜算越小啊!”
“既要速战,必用巧。”
“先生有妙计?”赵弘瑀眼睛一亮,忍不住又抓住他的衣袖。
“你先松开,我再说。”
“哦。”赵弘瑀松开手,恭恭敬敬站着。
“有现成的千军万马,为何不用?”洛清影反问道。
“千军万马?”赵弘瑀不解,“在哪里?”
洛清影笑而不语。
“噢!”赵弘瑀突然一拍脑门,继而又抓住了他,“先生是要水淹出川?”
“出川城墙虽高,但多以夯土累积而成,你可去向兄长请命,派兵趁夜挖一道沟渠,将沔水引向出川城。沔水自西向东绕城而过,顺地势从西边冲开城墙。守将若是发现,必会阻拦,到那时可派出两队人马:一队弓箭手在渠口,集中力量掩护挖渠,同时阻止叛军加固城墙;一队人马佯攻东城,做大声势,让叛军东西不得相顾,被迫分散兵力。”洛清影一边说一边不经意拍去赵弘瑀的手。
“嗯!好!我这就去向上将军请命!”赵弘瑀大悦,急急出门,“先生且在军中等我的好消息!”
“哎……”洛清影还想再嘱托一些,话未出口,赵弘瑀已消失在军帐外。
赵弘瑀赶到大帐,章延泽正在向洛清篱汇报什么。赵弘瑀觉得这两人面色沉重,似有难解之事。但转念一想,估计是因为军情胶着而忧心,便也没有在意,将计划和盘托出。
洛清篱听赵弘瑀说完计划,默不作声,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他。赵弘瑀被盯得心里发毛,也不知洛清篱心里在做什么盘算。
良久,洛清篱缓缓开口:“殿下是刚刚想到的计划吗?”
“呃……”赵弘瑀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战事拖延,方才一时郁闷出了营帐,见到城前沔水浩浩汤汤东去,突然想到了此计。”
“是吗?”洛清篱微微挑眉,负手而立,“看来殿下果然是有神佛护佑之人,如此方可处处化险为夷。”
赵弘瑀听着此话耳熟,仓促间不知如何应对。
正在此时,章延泽开口替他解了围:“上将军,此计确有可行之处。末将愿领一支人马前去挖渠!”
“上将军,事不宜迟,还请立即下令。”赵弘瑀来不及细想,又恐战局多变,只能硬着头皮向洛清篱请命。
洛清篱沉默了一会儿,不再追问,对着卫兵说道:“速请参军曹晖来营,商议攻城之事!”
不多时,曹晖便进得营帐。见赵弘瑀、章延泽皆是神色严峻,行了军礼立于一边。
“适才煜王殿下向本帅提出可水淹出川,助我破城。诸位可有异议?”
曹晖向赵弘瑀看了一眼,继而开口道:“殿下提出的计谋确实可以试一试。”
“嗯。”洛清篱点头,“章延泽,你带人前去挖渠,引水破城。曹晖,你带上右路军前去围攻城东,依旧和围攻泾函一样,虚张声势,让叛军东西不可相顾。赵弘瑀,你率左路军配合章延泽,挑出一队弓箭手,掩护章延泽挖渠引水,一旦城墙决口便可强攻。”
“是!”三人齐声领命。
洛清篱忽然又问道:“曹晖,上次收服陆奇时写檄文之人还在吗?”
“在!”
“好!你让他即刻写一篇讨伐叶之雄的檄文,要极尽挑衅辱骂之词。写完以后随本帅的中路军前去准备攻打出川南城门。”
曹晖不解:“上将军,既然我们旨在以西城为突破口,南城门又是出川的主城门,叶之雄必是派重兵防卫,我们为何还要去强攻?”
“正是因为南门为出川主门,叶之雄到最后关头必定会亲自压阵,守护此门。叶之雄一日不死,叛军的军心就一日不散。”洛清篱严肃地看着手下三位将领,“只要他出现在城楼,我必射中他。届时叶之雄中箭之事定会引发叛军军心的溃散,到那时我们再从东、中、西路分别进攻,破城就会简单很多。”
“上将军英明!”曹晖一拱手,“既然上将军已有定论,末将这就去执行任务!
“末将领命!即刻出发!”赵弘瑀和章延泽也领了军令,匆匆出营。
挑了帘帐出来,赵弘瑀看了章延泽一眼:“上次多谢你相救,你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了?”
章延泽一拱手,答道:“多谢殿下惦念,这点小伤早已无碍。”
“好!上一次是你为救本王而受伤,这一次本王必会竭力掩护你!”
“救殿下乃是末将分内之事,殿下无须多念。末将自会豁出性命去完成上将军吩咐的事情。”说完,章延泽便退了下去。闻听此言,赵弘瑀眉头微皱。
挖渠之事果不其然被守城的叛军发现,霎时间箭矢如雨点般射向章延泽和他的人马。赵弘瑀指挥左路军以盾牌、木幔为武器,紧紧护佑工兵挖渠,木幔中再配以弓箭手,近距离向城墙上的守将射击。有夜幕掩护,叛军死伤不少。
曹晖也按照计划开始了攻城。他让右路军分批进攻,擂鼓大噪。叛军一旦反击便撤下来,叛军一旦稍有懈怠,新一批的将士再进行攻城。如此反复,叛军渐渐疲惫不堪。
天色渐明,章延泽的人马在赵弘瑀的掩护下顺利将沟渠挖好。赵弘瑀继续加强弓箭手射击,保护工兵顺利撤了回来。而后,章延泽率部将阻水的土坝掘开,江水顿时倾天而泻,似千军万马奔腾冲向出川的城墙。
城墙上的守将开始自乱阵脚。事已至此,叶之雄再也无法藏着不出。事实上,他在城中早已得到天雄已破、陆奇投降的战报。而今洛清篱率大军来讨伐,他心里十分清楚胜负已定,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东西城全面告急,南城虽无动静,但辱骂声从未间断,守城的将士心中烦躁,士气早已没了。出川已经彻彻底底成了一座孤城。到最后,叶之雄必须和洛清篱做一个正面了断。
他正了正衣冠,提枪上马,飞奔至南城楼。洛清篱见守城将士排阵有变,知道叶之雄终是来了,便下令停止再念檄文。日出东方,城楼下,迎着晨光,洛清篱的军队严阵以待。
东西两城门处杀声震天,嘶叫惨烈。而南城楼处却如此安静,两相对比,竟是相当诡异。洛清篱见叶之雄站上城楼,迎着光亮眯起双眼。
“洛清篱!你若是英雄,便放马过来,与我一决雌雄!”叶之雄冲着中军大喊,身旁立着他的银枪,一点也没有叛军畏缩的样子,反而有种宁死不屈的英雄气概。
“哼!”洛清篱冷笑一声,“匹夫之勇,何足挂齿?你既带着部下叛变,便该早知如今的下场,胜负又岂是一场单打独斗所能定的?”
“你想说的,不过是我等谋逆,毁了天道纲常。可是,如今的大殷朝,何来的天道?何来的纲常?君主年迈昏庸,少主骄横跋扈、残害忠良,这样的朝廷,是你所希望的吗?”叶之雄镇定自若,银枪一指,“父亲软弱,不敢与朝廷斗。我便是舍弃身家,也要与这帮兄弟一起反抗到底!天家昏聩,我便改天换地,再换一个天家!”
洛清篱摇摇头,举起龙舌弓,直指叶之雄。弦收箭出,叶之雄应声捂着胸口直直向后摔去。
“上将军射中叶之雄了!上将军射中叶之雄了!”大军嘶吼着,冲向出川的城门。霎时间,杀声震天动地。
这一边,赵弘瑀和章延泽已经成功冲开了一个缺口,江水奔腾而入,城中叛军顿时乱作一团。南门撞车趁机将城门撞开豁口。
“给我冲!”洛清篱挥剑高呼,骑着马冲进城内。
出川军府之内火光冲天,先锋来报,说是叶之雄已带着全家老幼投火而亡。
“速速灭火!给我仔细清点,一个都不要漏了!”
出川城内哀号遍野,一片狼藉。洛清篱退出城外营中,等待来报。
“禀上将军,已经清点完毕,叶府三十六口人全部赴火而死。”
“可有查到叶之雄的尸体?”
“已经找到他的尸体。”
洛清篱重重叹了口气,本想着活捉叶之雄,可是朝中有人并不想让他活着回京。他也不知道叶之雄这么做是帮了自己还是害了自己。如今看来,很多内情都随着这一把火灰飞烟灭了。
洛清篱急召赵弘瑀等将回营,派曹晖留下清点军资人数,剩下的人马立即整顿,回崇固与张俭会合。
张俭见到洛清篱帅旗,大开城门。洛清篱大军在崇固城中休整了两日,便准备回京。
休整之时,洛清篱暗中命人押来了陆奇,由他单独审问。可陆奇一言不发,任凭怎么说也不开口。到最后,陆奇只说了一句:“罪臣有内情只可告知陛下一人。”洛清篱便更加确认这件事情背后的云波诡谲,也不再逼他开口,想着一切等回京以后再由崑帝定夺。
洛清篱命人好好看管陆奇及其家人,带回京城由天子亲审。而崇固守将王洎因为盗卖军资、抵抗不力被洛清篱下令砍了脑袋,以儆效尤。
回京的准备都在有条不紊地展开。赵弘瑀遣人去找洛清影,来人却回复伙房并无阿七此人。赵弘瑀心下想着他有可能已经知道大捷的消息,又怕久留军中被洛清篱发现,便提前悄悄回京了。于是便修书一封,告知大军不日还京,回去以后再去明寂寺详叙,随即令人快马加鞭赶送去明寂寺。
大军回京,崑帝身体有恙,命太子赵弘嘉在明德楼代为迎接洛清篱等人凯旋。太子传圣谕,册封洛清篱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统领马军部和步军部,赵弘瑀由郡王晋封亲王,章延泽战功显著又救皇子有功,封为殿前司马军都指挥使。其他诸将各晋一级,所有将士皆有赏赐。迎接暨受赏大典结束以后,洛清篱率部进京,准备入皇城谢圣恩,京城民众载歌载舞,夹道欢迎。
赵弘瑀的心思并不在此,他想早点结束这些繁文缛节,跑去明寂寺找洛清影彻夜详谈。
好容易结束了各种仪式,崑帝又设宴接风,诸将都在,赵弘瑀也推脱不得,只好坐在筵席之上喝闷酒。他素来不喜欢这种宫廷聚会,大都是你奉承来我逢迎去,假话连篇没什么意思。尤其是太子在场,更少不得明捧暗讽他几句。
崑帝身体不适早早退了席,太子全权代表崑帝继续主持筵席。
赵弘嘉这次意外地没有烦赵弘瑀,只是一个劲儿和洛清篱说着什么。隔得太远他听不清,只看见洛清篱眉头紧锁,一脸严肃。由于太入神,没留意到洛清篱转过脸来,正好与他四目相对。洛清篱意味深长地与他点了个头,继而转过去继续和太子说话。
大臣们拥上前来纷纷向赵弘瑀敬酒,恭贺他旗开得胜又晋得亲王之位。赵弘瑀敷衍回应,眼神却仍瞄向洛清篱和赵弘嘉。
不多时,章延泽上前来与洛清篱耳语一番,洛清篱脸色一沉,与太子匆匆辞别。太子也未加阻拦,任由他去了。
赵弘瑀想跟上去一探究竟,却被大臣们一再挽留。新晋亲王,又刚刚立下赫赫战功,谁不想攀附一番?
赵弘瑀喝了不少酒,虽酒量不小,但也开始头晕目眩。后面的事,他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三日傍晚时分了。
“殿下!”欢招见他醒了,忙不迭叫人进来伺候梳洗,“殿下!您可算醒了!您这一觉可是睡了整整两天啊!”
“两天?!”赵弘瑀揉着太阳穴,宿醉之后脑袋嗡嗡作响。
“是啊!”欢招招呼婢女替他擦脸,“程公公派人把您送回来时,吓了奴才一大跳!满身酒气,酩酊大醉,吐了一身!奴才让人给您更衣擦拭您都没醒啊!”
赵弘瑀闭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跳起来就往外跑。
“殿下!殿下!您要去干什么?”欢招吓了一跳,跪下来抱住赵弘瑀的腿。
赵弘瑀懊恼不已:“本王之前派人传信给先生,说是大军回京就去找他!这下可好,喝酒误事!先生该等急了!”
“殿下!既然已经晚了,洛先生也不急于这一时。昨日大雨,天气湿冷,您还是先换好衣服、吃点东西再去吧!”
“快快快!赶紧给本王换衣服!”赵弘瑀试图甩开欢招紧抱着的手,“饭就不吃了!”
匆忙换了常服,赵弘瑀策马扬鞭便向明寂寺奔去。到了寺院,天已经黑透了。赵弘瑀撑着一口气爬上台阶,到了大殿,正遇见下晚课的觉明。
“齐公子?!”觉明看见他,十分诧异,“您怎么来了?”
“我找洛清影!他在哪里?”赵弘瑀双手扶着膝盖,喘着粗气。
“洛公子没在寺中啊!”
“没在?!”赵弘瑀腹中隐隐作痛,几天没吃饭,又爬了这么高的山,他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般,“我不是派人送过信来,让他在寺中等着我的吗?”
“原来前几日来送信的将军是您派来的啊!”觉明恍然大悟,“但是洛公子早就不在寺里了。贫僧只将信代为保管,本来想等洛公子回来再交给他……”
“他什么时候走的?”赵弘瑀不耐烦地打断觉明,“是不是城中西行讨伐的大军刚走不久?”
觉明掐指算了算:“嗯……想来确实如此!”
“不好。”赵弘瑀心下一紧,来不及告别便转身下山。
山路崎岖,夜色如墨,赵弘瑀借着隐隐月光下山。台阶经过昨日大雨的冲刷,越加湿滑,他几度差点踩空坠下去。赵弘瑀心里懊恼,他应该在崇固城的时候就去寻人,洛清影一定是出了事,否则绝不会不辞而别。
这个时候,他能求救的人只有洛清篱了。虽然洛清篱不喜欢这个弟弟,但毕竟是血亲,就算再恨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暴尸荒野。
暴尸荒野?赵弘瑀用力摇摇头,为自己脑海里出现的这个荒诞的词自责不已。他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他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往太尉府飞奔而去。
京城里风头正劲的煜王殿下深夜到访太尉府,洛清篱理应诧异才是,但他却似早有预料一般。只听见赵弘瑀疾呼:“洛清篱!洛清影不见了!”洛清篱也不理他,按照礼数行礼:“殿下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若是找家父,那可是不巧得很,家父自那日陛下设宴之后便旧疾复发,去了清远汤泉养病。”
“找他?本王不找他!本王就找你!”
“哦?”洛清篱后退一步,嘴角微挑,“殿下深夜到访,如此着急找臣,不知……”
“本王不与你绕弯子!”赵弘瑀急得一跺脚,“你弟弟洛清影跟本王一起出征,如今却音信全无。你快与本王去找人!”
“殿下真是会说笑。”洛清篱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清影若是跟着殿下入军营,必会登记在册,臣岂会不知?”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赵弘瑀着急上火,一见他不紧不慢的样子更是来气,“他……他难道不可以化名吗?”
“化名?”洛清篱变了脸,一脸正色,“若是化名入了陛下的西行营讨伐大军,岂不是欺君之罪?清影素日与殿下并无恩怨,殿下休要无端给他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你……!”赵弘瑀一时气急,被他噎得差点一口气憋过去。
“你救是不救?”赵弘瑀喘了口气,“他可是你的亲弟弟!你再恨他,也不能眼睁睁看他就这么丢了!”
“清影并未私自与殿下一起入军营,也未去过什么出川、泾函,一直在明寂寺修身养性,定期回家探望父兄,又怎么会丢?恐怕这一切都是殿下的幻觉。”洛清篱一副要送客的架势。
“幻觉?”赵弘瑀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脑中不停思忖。
赵弘瑀突然想起献计那日,洛清篱那令人发毛的眼神。他说他是有神佛护佑之人,方可处处化险为夷。
神佛护佑?当日赵弘瑀差点受伤,洛清影情急关切,赵弘瑀为了逗他,曾夸耀过自己是有神佛护佑之人……
“你?”赵弘瑀若有所思地紧紧盯着他,无法掩饰心中的愤怒,“是你带走了他。”
“臣听不懂殿下的话。”洛清篱躬身施礼,“清影与殿下旧日无仇近日无怨,也非同道中人。臣作为清影的兄长,也自会承担兄长应尽的责任。臣的家事,不劳殿下费心了。殿下若没有其他的事,还请速速回府吧!”
“先生与本王一同讨伐叛军,如今他生死未卜,你想让本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放弃?本王岂是忘恩负义之辈?”说完,他推开洛清篱,直接朝后院冲去。
洛清篱一把拉住他:“殿下想要硬闯太尉府吗?”
太尉府的府兵听见动静,立刻冲了进来。
“闯了又如何?”赵弘瑀立定,狠狠瞪着他,“本王想去的地方还没有去不了的!你们谁敢阻拦?要反了吗?”
赵弘瑀再年轻,毕竟是皇子,又是新晋封的亲王,洛清篱见他这个样子,也不敢乱来,只好挥手示意府兵都退下。
“洛大人,你这府中莫不是有什么不敢让本王看的?”赵弘瑀狠狠甩开他的手,继而大步向后院走去。
赵弘瑀走得急,下人们见到皇子来了,纷纷跪下。洛清篱阴沉着脸跟在后面。
“你们谁见过洛清影?”赵弘瑀冲下人们喊道,“说出来的本王重赏!有知情不报的,让本王知道了,直接砍了脑袋!”
下人们低着脑袋不敢吭声。
赵弘瑀怒从心头起,回头冷笑一声:“上将军真是治家如治军啊!连奴才都调教得如此听话!”
洛清篱只是铁青着脸不搭话。
“好!好得很!你们不说!本王自己去找!”
说完,赵弘瑀大步走过去,一间一间地打开门去寻。
“少爷,那边就是揽月阁了……这……”太尉府的管家吉叔凑到洛清篱身边,悄悄指了指赵弘瑀前去的方向。
“我知道。”洛清篱咬着牙,“跟着殿下,别让他胡闹就行。”
吉叔点点头,招手示意几名奴才跟上前去。
揽月阁是洛清篱的书房,下人们没有要紧事一般不会到这里来。
赵弘瑀刚迈进揽月阁的院门,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洛清影被吊在院中的树下,浑身已经湿透。
赵弘瑀冲着一旁的奴才大喊:“快!把人给本王放下来!”
奴才不敢妄动,偷偷瞄向洛清篱。洛清篱垂着手紧握着拳头,眼神里蕴着满满的怒气。
“愣着干吗?是要本王把你们一个个都吊起来吗?”赵弘瑀骂道,跑过去开始解洛清影手上的绳索。奴才们也不敢再耽搁,一个个跟过来帮忙。
初夏时节,大多已经换了薄衣。洛清影身上有一条一条的血痕,看起来像是被鞭子抽过。被大雨淋了一天,又吊了如此之久,他已经气若游丝,浑身冰冷。
“先生!先生!”赵弘瑀抱着洛清影大喊。但是洛清影一点反应也没有,依旧双目紧闭,嘴唇青紫,清冷的月光之下,整个人泛着惨白。
赵弘瑀反身蹲下去,一把将洛清影背在肩头,站起来就要走。
“殿下!”洛清篱上前要阻拦,被赵弘瑀一下撞开。
“有什么话,到父皇面前去说吧!”
《归尘记》
第一章
忠义血脉 何以幽幽
洛清影终于还是回到了那个云波诡谲的朝堂。
赵弘瑀寻他的那个雪夜,他熬尽了灯花,却一丝睡意都没有。雪片簌簌地落在窗外,盈盈曳曳,一片素白掩盖了世间所有的恩怨情仇。然而他内心清晰明了,待春雪消融,一切都会恢复到本初的模样。
他忧心忡忡回到燕安,却发现事情的进展似乎比他预想的要好很多。
赵弘瑀登基一年多的时间里宵衣旰食、励精图治,已经基本廓清朝局。崑帝一朝的年迈旧臣陆陆续续都被虚升或是劝退,连淮安侯齐重卿和前丞相匡筠都交出了实权,躲到一边养老去了。他趁着这个机会拔擢了一批年轻士子,大凡重要的官职人选几乎都是由他钦定。因此,对于洛清影的“死而复生”,大多数官员都采取了视而不见、避而不谈的态度。
洛清篱本就是大殷朝的太尉,手握重兵、权倾一时。洛清影一回到朝中又即刻位列太傅,新君对洛氏兄弟的倚重显而易见。洛氏一门如日中天,百官攀附都来不及,更不会为了一个死去的废太子强出头,自掘坟墓。就算是心中有疑,也只能憋在肚子里暗暗揣度罢了。
赵弘瑀为洛清影新建了一座太傅府,与太尉府毗邻。洛清影不愿大兴土木、劳师动众,本想推辞,可赵弘瑀却坚持认为太傅的荣光便是赵元澍的荣光,不可让赵元澍被人看低。洛清影推脱不过便只好接受,只不过他坚持不再让赵弘瑀赏赐奴仆,而是从太尉府带过来几个老人儿伺候着。
曹晖镇守天雄,西卫也没有再来进犯。大殷朝难得有了休养生息的时机。
赵弘瑀平日里醉心政事,秦王赵元澍基本就交给了洛清影。虽然赵弘瑀还未正式册封赵元澍为太子,可满朝上下心知肚明,作为嫡长子,赵元澍的太子封号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清风又上枝头,醉了一树春桃。大殷朝崇德三年春,秦王赵元澍迎来了三岁生辰。赵弘瑀以与民休息为由,不许宫中大肆操办。然而考虑到赵元澍身世的特殊性,若是太过节省,又怕朝臣以为自己忽略、轻视这个皇子。想来想去,赵弘瑀决定在中孚宫办一场筵席,以家宴的名义邀请洛清篱、洛清影、甄太后、齐重卿、匡筠,以此庆贺赵元澍的生辰。这样一来既彰显了赵元澍的殊荣,又免于铺张浪费。
赵弘瑀继位以来厉行节俭,他一改以往喜好热闹的性子,没有住进宁寿宫,而是选择了宁寿宫东侧的中孚宫作为自己的寝宫。中孚宫的规格比宁寿宫小了一圈,寂静清幽,虽不是富丽堂皇,却也是一应俱有。尤其是宫中东南角的一片竹林,更是让他常常回忆起煜王府中的时光,感怀不已。赵元澍没有生母亲自照拂,赵弘瑀便将他安置在中孚宫后的吉亨殿,让两名贴心侍婢落雪、红梅仔细照顾。
自赵元澍咿咿呀呀开口说话之日起,赵弘瑀便令洛清影不时进宫来教授他功课。过了一段时日,他竟然已经可以背诵不少经学典章,这让赵弘瑀着实惊诧不已。
“陛下,太尉大人和太傅大人已经在宫外候旨了。”欢招一步走进中孚殿,躬着身子说道。
“哦?”赵弘瑀从一摞小山似的竹简后探出头来,“这么快就到了?那就让他们赶紧进来吧。”
“是。”欢招领了命,匆匆退了出去。不一会儿洛清篱和洛清影便一前一后进了殿来。
二人齐齐跪下参拜,赵弘瑀撇撇嘴站起身,抬手虚晃示意二人起身。
待二人站定,洛清篱躬身拱手道:“陛下仁爱,但君臣之礼不可偏废。”
“唉。”赵弘瑀挑了挑眉,无奈地摇摇头,几步走下台阶,“朕说不过你,太尉说什么都有理。”
说完,他朝洛清影瞄了一眼,见他正默默偷笑,便假意正色道:“太尉都说了君臣之礼不可偏废,大殿之上,太傅大人却如此肆意偷笑,又是何道理啊?”
“臣不敢。”洛清影忍着笑意拱了拱手。
“好了,不闹了。”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赵弘瑀见他这样,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继而又收了笑意说道,“今日只是家宴,你们不必过于严肃。只不过太后也在场,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们心中自该有数。”
洛氏二人闻言,抬头相视过后便明白了赵弘瑀的话中之意。
甄太后是赵元澍的嫡祖母,这本没有什么。可是去年秋天,甄太后设法将甄氏的女儿甄婉儿接入后宫之后,情况便有了微妙的变化。在甄太后的扶持下,甄婉儿被册封为淑妃。中宫之位空悬,赵弘瑀登基之后也并未再行封妃,一直以来只有昭容、淑容等三四人而已。甄氏一朝为妃,便在后宫中为尊为大。
赵弘瑀明白甄太后的心思,虽也常去探望甄淑妃,但又常以国事为由并不留宿。因此甄氏虽已入宫一年有余,却并无身孕。倒是昭容杨氏先诞下一名皇子,赐名元祐,封为安定郡王。眼见着秦王和安定郡王一天天长大,甄太后急上心头,伺机对年轻的皇帝陛下旁敲侧击。赵弘瑀听得多了,心里也不免隐隐烦躁,不知这一次赵元澍的生辰宴上又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对了,淮安侯和太师今日都不过来了。”赵弘瑀继续说道,“舅舅身体一直不好,朕便让他在府中好好休养,不必劳顿。至于匡筠嘛……亦是推脱身体不适,无法出门,只派人送来了贺礼。”
匡筠自从交出丞相一职后便虚升为太师,已经很少参与朝堂之事。
“太师是秦王殿下的外公,今日不来怕是别有深意。”洛清影微微颔首思忖。
“是啊。”赵弘瑀轻轻皱了皱眉,“想必他对宫中之事也有所耳闻,所以假借托词,实则不愿与太后直面相对,免生尴尬。”
洛清篱亦俯首道:“秦王殿下年幼丧母,又是陛下嫡长子。皇子年幼,若是太师处处出面恐惹来外戚干政的非议。这些年来他低调处事,从不招摇,也算是为了殿下的境况思之甚远。”
“确实如此。”赵弘瑀点头,“这一点上他确是思虑周全,处置得当。只要他不招摇,就不会为元澍树敌,朕就踏实许多。”
君臣三人正要继续说开去,就听欢招立在殿外高声喊道:“太后娘娘驾到!淑妃娘娘驾到!”
“淑妃?”赵弘瑀警惕地瞄了一眼立在身边的两人,略一迟疑便快步迎了上去。
“太后!”赵弘瑀几步上前来。
淑妃本搀扶着太后,见赵弘瑀上前便后退了几步请了安:“臣妾参见陛下。”
“嗯。”赵弘瑀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便自顾搀着太后往殿中走去。
“臣参见太后、淑妃娘娘。”洛清篱和洛清影跪在一边躬身施礼。
“太尉和太傅看来是早就到了。”甄太后笑盈盈地抬了抬手示意他二人起身,“为了小皇子的生辰让二位大人特意入宫一趟,真是辛苦二位大人了。”
“太后哪里话,能为殿下庆贺生辰是臣等的福气。”洛清篱拱手道。
“好好好!”说话间,赵弘瑀已经扶着甄太后入座。欢招心思灵敏,暗暗招呼宫人在甄太后座下又设了一座,并引着淑妃坐定。
赵弘瑀看在眼中,朝欢招微微颔首,缓步回到主位:“你们也不用拘着了,今日乃是家宴,勿论君臣。”
“是。”洛清篱、洛清影领了旨也纷纷落座。
“唉,这宾客都到了,怎么不见主人?元澍呢?莫不是又去哪里疯玩了?”甄太后望着赵弘瑀问道。
赵弘瑀摇了摇头,继而转身望着洛清影一脸坏笑:“这件事还得问太傅。”
“问臣?”洛清影不明就里,疑惑地盯着他。
“前几日太傅是不是教授了元澍一篇新文?”
“是,臣为殿下解读了一段《大学》……”
“这就对了。”赵弘瑀继续笑道,“元澍昨日睡前偷偷告诉欢招,说今日一定温习好了这段才来见你,否则怕惹师父不高兴。”
“哦……”洛清影一愣,继而拱手道,“殿下如此用心,倒显得臣太过严苛了。”
“他是朕的儿子,你若对他不严格,朕以后又怎能安心将祖宗社稷交给他?”赵弘瑀笑着扬了扬下巴,不经意地瞄了甄太后一眼。
甄太后嘴角微微抽动,立刻又恢复常态,眼含笑意望着洛清影:“太傅教导秦王如此尽职尽责,实乃大殷之幸、陛下之幸、本宫之幸。”说完,她顿了顿,转而看向淑妃:“婉儿啊,不知以后你的孩子是否有如此福气,可以得到洛太傅的垂青,让他悉心教导一番。”
话音一落,淑妃便脉脉地望了赵弘瑀一眼,继而又略显惶恐地低下了头。
太后这话说得赵弘瑀心中不快,他缓了口气,抿着嘴唇并没有接话的意思。
“太后此言折煞微臣了。”见太后隐隐有些尴尬,洛清影便欠身拱手笑了笑,“臣天资平庸,亦未曾有幸得名士授业解惑。只不过自幼结了佛缘,一心向善而已。陛下圣心仁慈,臣幸得陛下抬爱,才勉强成为皇子师。太后所谓‘福气’一说,臣真是愧不敢当。能为殿下日讲,实乃臣的福气。”
“太傅过于谦逊了。”太后听出洛清影的解围之意,便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笑着摆了摆手。
话音刚落,便听门外窸窸窣窣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不多时,一抹红色的身影如同一团火焰一样飞了进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给皇祖母请安,给淑妃娘娘请安。”赵元澍摇摇晃晃地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臣参见秦王殿下。”洛清篱和洛清影也迅速起身朝赵元澍施礼。
“好了,都说了是家宴,你们就不必这么拘谨了。”赵弘瑀示意他二人坐下。欢招快步上前将赵元澍扶起来,小心翼翼领到赵弘瑀身边。
“元澍,”赵弘瑀笑着拉过他肉乎乎的小手,“听说你一定要背好了文章才肯过来,是吗?”
“嗯。”赵元澍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使劲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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