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59429056
古风幻想力作 记百妖百态百情人心似幻境,哪个是假,哪个是真?妖法若*,谁是有情,谁是无情?
人妖殊途,难得圆满,我偏要一试。——蜃龙我有九条命,你杀我九次,我愿为你死十次。——猫妖我心爱的姑娘啊,是三界至善、至诚、至美。—— 窃脂鸟我一生只有一个追求,在人间寻得画中那无名美人。——画灵你在哪,我在哪。——合欢花我为你成人,你为我化妖。——傲因有梦去妖界做,来人间凑什么热闹?——舒墨你把未来说得那么好,万一实现不了,我该多难过。——许然亭
? 猎妖师
? 文/谭以牧
第一梦 慕茶客
我有九条命,你杀我九次,我愿为你死十次。——狸奴
?
已经是暮春时节,湿漉漉的寒意仍未褪去。临安御街两侧空旷寥落,并无昔日喧嚣热闹的光景。
本该人声鼎沸的奢香茶铺如今门可罗雀,说书人兀自在桌边嗑着瓜子,茶博士则将水注入空茶壶,无聊地摆弄着。
老板娘白夫人新妆方成,扭着纤腰从楼上下来,见此情景颇为不满:“哎哎哎都干什么呢,一个个在这跟丧门星似的不知道干活吗?”
抠脚的小厮脸皱成一个桃核:“夫人,我们也不想在这耗着,实在是最近临安城妖邪作祟,大家吓得不敢出门,都等一个上午了,愣是一个进门的活人都没有!”
这小厮素日里工作虽辛苦,但是往来于贵客间倒能暗中捞不少油水,此刻没有客人,他自然不可能因为闲下来了而欢喜。
白夫人抬眸瞧了瞧四周,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也跟着懊恼起来。不论有没有客人,那月钱可是要照发的。正愁着,却听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白夫人赶忙来到门口,只见几位衙役抬着某物匆匆走过,虽然极力掩饰,但那乌黑的血仍是顺着裹尸的草席汩汩流下。
“又死了一个!这天杀的妖孽!”
好事的人聚集过来,有人愤愤地骂了一句。
是了,临安最近不知为何怪事频生,先是白矾楼老板与人饮酒时,忽然被一个黑影削去头颅,接着多名飞燕馆的恩客无缘无故离奇死亡,死的时候身体干瘦形如枯骨,再然后连知府衙门都开始闹鬼,刚刚种下的合欢树一夜之间成树开花,第二日那花就由金粉色变成了血红,仿佛纷纷扬扬落了一地血雨。
临安府尹许然亭新官上任,差点没被这变故吓得丢了官帽爬墙而走,前脚刚爬上二堂外的院墙,就被赶来的衙役一棍子打了下来。
许然亭痛定思痛,认为必须保全自己做府尹的颜面,即刻下令重金聘请猎妖师入府,灭了临安这股突如其来的妖风。
道士倒是来了不少,但是没一个顶用的。
眼见衙役又将一具死状极惨的道士尸体从东角门抬进来,许然亭托腮蹲在地上,沉痛思索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还能戴到几时。
“大人……”沾了一身腥臭血迹的衙役把尸体往地上一放,正要请示,许然亭吓得起身后退一步,捏着鼻子道:“大什么大?!赶紧把他抬到仵作张伯那儿!”
见衙役还在发愣,许然亭激动得脱下靴子就要打人。
衙役一个激灵,连忙又架着尸体往验尸房跑。
虽然天气不热,许然亭却吓得不轻,他忍不住用袖子擦汗,擦着擦着发现袖口满是血腥味,一股烦闷的感觉油然而生。
不怪他焦躁,这已经是第二十九位了,还是拿那妖物没办法。更可恨的是,他连那妖物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
今儿死的可是他亲自登门好说歹说才请动的白云观道长,这裘道长深得皇上器重,平日里只在观中清修,不问红尘诸事。许然亭初见他时,他年近七十仍红光满面,系一方逍遥巾,着宽大的蓝色道袍,手持拂尘身配木剑,周身仙气缭绕,足下还踏着一只洁白仙鹤,恍若画卷里的神仙人物。
然而此刻裘道长浑身血污被裹在草席中,乌黑水滑的毛发全部变得又白又乱,仿佛饿了许久不曾吃饭,形销骨立眼窝深陷。
许然亭想到裘道长的尸体,拼命抖落着袖口的血腥味,恨不能徒手撕掉那可怕的记忆,一边的护卫冷月及时抱住他:“大人!您若把这贵重的衣裳撕坏了只怕明儿就没命在这闹腾了!再者那裘道长的后事您还得给白云观一个交代,您可不能现在就死啊!”
许然亭在他的臂弯里挣扎,听到自己还要去应付白云观的道士,心中更加烦乱。当今圣上十分喜欢岐黄之术,更倚重白云观那些道士,这一次白云观损失惨重,不知道到头来这笔账会不会算到他的头上。
冷月是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孱弱的许然亭自然无法挣脱。说来也怪,上任临安知府是个年近半百的老者,携家带口来到临安,这一任却单单来了一个斯文秀气的白面书生,这许然亭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身材亦不高大,从哪儿都瞧不出来一个知府的样子。
起码,这处变不惊的气量他就没有。
许然亭狠命拍打冷月:“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这冷月身长八尺,一把抱得他双脚离地,差点让他呼吸不能。就在他憋得满面涨红的时候,又有衙役匆匆来报:“大人!外面有位自称无常道人的人揭了悬赏令,说要见您!”
“又来了个送死的?”好不容易抓住个机会,许然亭一下子挣开冷月,猛吸一口气。死都死了二十多个道士,他已经心灰意冷了,正要赶走那人,想了想,又咬牙道,“先让他移步三堂花厅,本府即刻赶到!”
他已经害死了白云观的裘道长,与其费心思考着怎么应付上头,不如趁此机会推说自己公务繁忙,再破费些钱财去白云观吊唁一番,平息此事。
可是衙役半天没动静,许然亭没好气道:“让你去传话,还愣着做什么?”
衙役有些犹豫:“大人……真的要见他?”
许然亭觉得奇了:“我怎么就不能见他?”
衙役挠挠脑袋:“不是不能,实在是……实在是我瞧他不像个道士,倒像个来骗钱的。”
很快许然亭就见到了这位衙役口中骗钱的道士。
许然亭微眯着眼上下打量,来者是一位年轻男子,一根如意白玉簪松松绾着墨色长发,眉飞入鬓,双眼狭长,眼眸黑白分明甚是漂亮。他着一身领口朱红的白色长衫,袖子边缘绣着绵密的祥云与仙鹤,骨节分明的手上拿着一根管子。
美则美矣,就是不像个修道的,倒像个勾魂夺魄的妖孽。妖孽淡然一笑:“在下舒墨,见过许大人。”
“嗯……”许然亭点点头,忽然神秘兮兮地围着他转了转,单手挑起他手上那根枯木色的管子,这管子既不是箫也不是笛子。
摸了摸那管子,许然亭抬头看他:“这位壮士,本府想问你,这是什么东西……咦?你的法器呢?”
舒墨只是笑,许然亭以为他听不懂,解释道:“我是说拂尘啊符纸啊桃木剑啊金钵啊,那种妖见了就怕的。”
舒墨又笑了笑:“回大人,我猎妖不需要法器。”
“啥?”许然亭微微不悦,“你当本府这衙门好玩?”
白云观死了一个裘道长已经够让许然亭头疼的了,他可不愿意再徒增伤亡。
“大人。”舒墨的声音拉回了许然亭的思绪。
“嗯?”他转头,又撞进舒墨星辰一般的眸中。
“不试试看,大人怎么知道我不行?”
“还用试吗?”许然亭哂笑,方才那么德高望重的一个道长都被人横着抬了出去。这细皮嫩肉年纪轻轻的舒墨,还能比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道厉害?
也不等舒墨回答,许然亭即刻吩咐下去:“德才,你带些人去,继续给本府张贴招人的告示,加价,给本府加价!若是能猎妖,本府一个月发他九十两银子!”
唤作德才的大总管好心提醒:“大人,九十两银子恐怕不行,这可是要命的买卖……”
“那就一百两!”许然亭咬咬牙,竖起一根食指,“一百两总够了吧?!”
护卫冷月咳了咳:“大人,您一个月的俸禄才九十两。”
“我……”许然亭被噎得说不出话,想到还有外人在场,不由得一甩袖,将手背在身后,高昂着头,“要你管!我说一百两就一百两,还不快去!”
说完,许然亭还瞟了一眼在一旁看好戏的舒墨。
舒墨微微笑着,城府极深的模样。许然亭受用地咂咂嘴,似是才记起他的存在,转过身:“对了,这位壮士,你还是不要逞能了,本府有好生之德……”
“大人,你若让我帮你收妖,我分文不收。”
“你赶紧走……”话到嘴边却被许然亭硬生生憋了回去,他愣了愣,“分文……不收?”
要知道,他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月俸姑且能够保证他在十年后能在寸土寸金的临安买一个傍水的庭院,让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若是还要额外支出一项给猎妖的道士,剩下的钱或许只够他买个茅厕。
当然,这笔开销许然亭已经向户部申请拨款了……
许然亭连忙收住了奸商嘴脸,咳了咳,凛然道:“本府像是那种为了小恩小惠置临安百姓于不顾的人吗?好了,不用再说了,来人啊,送客。”
舒墨轻轻一叹。
领路小厮不到片刻就来了,带着舒墨离开花厅。舒墨跟在小厮后头,从偏门离开知府衙门,却又转了个弯,躲在了正门的石柱之后。
许然亭刚把人送走,就坐下来喝了杯压惊茶。一百两的报酬还是让他觉得心痛,他盘算着得早点把这笔银子填回来,当务之急就是向皇上光宗禀告此事,顺便……了一了白云观的恩怨。他清楚地记得,上上任府尹治理的临安曾发生过大规模的暴乱,后面的府尹犹如走马灯一样不停更换,没有人能够坐稳这把椅子超过两年。
放下茶盏,许然亭吩咐道:“冷月,备轿,马上随本府去一趟……”
话音未落,却听外面来人匆匆报告,奢香茶铺又发生了恶妖吃人的事件,抠脚的小厮转个身的工夫就被那妖咬断了脖子。
跪在许然亭面前的衙役绘声绘色通报着这桩惨案:“一个上午了,那茶铺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客人,点了二楼一个临窗的位子坐着,小二给他看茶,然后就听见一声——‘啊’。”
那衙役掐着脖子尖叫,神态学得惟妙惟肖,脸愁苦得好似从泔水里捞起来又被拧干的抹布,许然亭一边听一边皱眉,惨叫声仿佛隔着时空穿过他的耳朵,瘆得他一个激灵。
半晌,他清了清干涩的喉咙:“现在怎么样了?”
“那客人跟小二一起死了,老板娘白夫人哭得那叫一个惨啊,也不知道是什么妖那么凶恶,现场就像打了架的肉铺子,到处是血。奢香茶铺的老板据说也是被这妖所杀,只是白夫人不肯相信,自丈夫失踪后她就跟失忆了似的,每天都派人去找他。”
此事许然亭也有所耳闻,奢香茶铺原是一个开在临安黄金地段的茶铺,每日客源不绝,老板沈蓝数月前结了婚,与妻子白夫人恩爱非常。只是自临安妖乱后,沈蓝就无故失踪了,白夫人也因此大病一场,病愈后旁的都很正常,单单不记得丈夫沈蓝失踪之事。明白事理的人都知道,沈蓝八成已经被妖吃得渣都不剩了。
听完汇报,冷月打岔道:“大人,您刚才说要去哪儿?”
“废话,备轿,本府要去奢香茶铺看一看。”
许然亭缓缓起身,冷月接话:“可是大人,您身边现在没有猎妖师,属下恐怕打不过那妖。”
“怕什么!那白夫人还在那哭呢,妖吃完两个人该饱了,现在去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许然亭心绪有些纷乱,这妖实在是太猖狂了,从晚上作乱到白天公然行凶,他说什么也要去会一会。冷月看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虽然非常不愿意和他一起送死,也只得撇撇嘴:“是,大人。”
出了花厅,冷月连忙招呼两个下属去白云观请人,以保万全。
许然亭离开知府衙门时,天色已经微暗了。一顶轿子并十个衙役,一个护卫,一行人匆匆前往御街中段的奢香茶铺。
许然亭鲜少亲自视察,但是他隐隐觉得,如果自己不出马,可能永远也破不了这桩妖乱案。躲在石柱之后的舒墨勾了勾嘴角,跟在轿子后。
轿子行进速度飞快,舒墨总能保持在百步的距离内,宛如鬼魅。
来到奢香茶铺时,周围安静得反常,连看热闹的群众都不见了。冷月撩开帘子,扶着瘦小的许然亭下了轿子。
许然亭环顾四周,两边的街道空旷,铺子相对间距足有百米。这条宽阔的街道,此刻却因为行人寂寂显得格外萧索,他派出的衙役分组巡视着临安城,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迅速被汇报到他这里。
明明没有打仗,临安城也一副兵临城下的模样。冷色的夕照下,风卷起地上的灰尘与枯叶,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凄厉的哭声从奢香茶铺中传出来。
“旺财啊……旺财……你死得好惨啊……”
一滴冷汗从许然亭额头滑下,他捂着耳朵,一脚踏入茶楼,混着茶香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他眼泪狂飙。
他皱了皱眉,睁眼仔细一瞧。楼下聚着好些人,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已经被衙役隔离了,两个人守在那儿保护现场。
哭声是从一身白衣的白夫人那儿传出来的。
许然亭恍惚想起,方才他也见过一个一身白衣的人,当然,那人穿得比白夫人更有个性。
乍然看到白夫人,许然亭还以为来到了葬礼现场,茶客的亲眷们披麻戴孝地在那抹眼泪,一旁劝慰的若干小厮和茶博士穿得尚且算讲究。看家护院的打手们全部守在白夫人身边,每个人的脸上表情各异,许然亭一时看不出什么问题。
旺财估摸着就是那被妖咬死的小厮了,此刻尸体和那茶客的尸体都被安置在二楼,有衙役认出了许然亭,立刻向他行礼。
“见过大人,冷大人。”
白夫人等人反应过来,纷纷向许然亭和冷月行礼。非常时期,死的只是一个小厮,故而白夫人见到许然亭的第一句话是:“大人,您可要为奴家做主啊,旺财和那王有德是自己死的,跟奴家的奢香茶铺没有任何关系。”
她似乎怕旺财和那茶客的亲人追究她的责任,更怕官府说她杀了人。
许然亭闻到一股香甜的脂粉味,凝眸瞧她,果然化了新妆。白夫人原名白芷,据说是奢香茶铺的老板沈蓝外出做生意时看上的良家子,祖籍在常州一带,生得十分娇柔,如今哭得两眼泛红,更是惹人怜爱。
许然亭点点头:“白夫人,可否跟本府说一下案发时的具体情况?”
白夫人装腔作势地挤出两滴眼泪,哀哀道:“回大人,当时奴家刚刚睡醒从楼上下来,旺财便在那抠脚丫子,告诉奴家店里一上午都没有什么客人。那王有德恰好进来了,嚷嚷着要收奴家前些日子欠他的上百两银子,奴家怕出事,让他先去二楼临窗的位子坐着,又叫旺财端茶上去给他喝,谁知道旺财上去不久,一阵妖风刮来,吹了大概有半刻钟,整个茶铺就变得阴森森的,奴家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到处找路,然后奴家就听到一声尖叫……”
白夫人张着嘴,夸张地掐着脖子就要发出惨叫,许然亭终于知道原先衙役的表述方式是从谁身上学的了,连忙尴尬地摆摆手:“夫人不必那么逼真,本府知道夫人没有说谎。”
白夫人迅速闭嘴,甜甜一笑:“大人英明。”
许然亭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又问了些关于王有德的问题,答案和衙役告知他的分毫不差。
王有德是一个富家子弟,对白芷一见钟情,可是白芷已经是沈蓝的妻子了,他只能心痒着。沈蓝死后,王有德一度扬言要收购奢香茶铺,娶白芷做小妾。白芷并不搭理他,可能是因为最近客源稀少,为了能继续经营茶铺,她不得已向王有德借了些钱。
许然亭上楼,仵作张伯已经验完尸体,许然亭用袖口捂着鼻子,并未靠近:“张、张伯,什么情况?”
张伯是一位年近六十的验尸官,一张脸比死人还要白:“回大人,旺财、王有德的死状和三天前胭脂铺的张老板一样,整颗头都被咬断了,伤口边缘极不规整,头颅也不知所踪。依我推断,死亡时间大概是午时左右。”
张伯看着满地的鲜血,舔了舔嘴唇。
许然亭被他无意识的举动吓得够呛,知道的明白他是在斟酌措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什么变态的癖好。先前早有道士分析过了,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妖非常多,有一种叫傲因的妖格外喜欢吃人脑,他们一致认为此怪为傲因,可是用尽办法也对它无可奈何。
许然亭不知道胭脂铺的老板、旺财、王有德三人之间有何联系,但他需要尽可能将自己看到的记下来,也许有一些下属忽略的细节,就是对付妖的关键。
事实证明并没有。许然亭不是破案的料,也不是猎妖的料。他忍着呕吐的欲望,匆匆下楼,白夫人还在那儿哭。
因为开了许久的窗,空气中的血腥味淡了一些,白夫人身上的脂粉味更浓了。许然亭随口问道:“夫人真是好兴致,每日打扮都如此精心,也常常去逛些胭脂铺子吧?”
若是这桩案子和妖没有关系,白夫人的嫌疑自是十分大的。再说妖风刮起的时候,四下里一片昏暗,白夫人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但是许然亭怎么看也觉得此女不能徒手拧下两个成年男人的头颅,何况她与旺财并无深仇大恨。
“是啊,奴家常常去敷春胭脂铺买胭脂,谁知那老板竟然也被可恶的妖杀死了,真是造化弄人啊……”
说着她又掩面哭起来,一哭起来没完没了,许然亭正有些后悔,这时白夫人忽然不哭了,像上了发条的钟表,机械地招呼了一个打手过来:“阿五,都这个时辰了,沈郎怎么还不回来?”
打手阿五欲言又止。
许然亭知道他懒得再告诉白夫人,沈蓝已经失踪很久,很可能早已经死了。
“沈老板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耽误了吧。”
“太不像话了,茶铺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他还有闲心在外面谈生意。”白夫人翻了个白眼,“阿五,你派些人去找他,就说我在这儿等他。”
说着白夫人施施然坐下来,扶了扶鬓角的簪花。
那被唤作阿五的打手只得领命去了。
许然亭看着,一时觉得好笑。
2
据说有人在不肯面对现实的时候,能够选择性地遗忘一些痛苦的记忆。
许然亭觉得,这白夫人和沈蓝定然非常恩爱,否则她也不会在痛失丈夫后变得如此神经质。
出于公务需要,许然亭让人带白夫人回衙门问话。但白夫人端坐在那儿,说什么也不肯走,非要等沈蓝回家。
许然亭揉了揉眉心,显然有些疲惫,想了想,他直接让照磨所的人在这儿问话和记录,茶铺的小厮眼明手快地给许然亭找了一个佳座,许然亭坐下来,用袖口扇了扇污浊的空气。
许然亭定下神,只觉得这间茶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气息,好像很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他努力猜测这只妖的杀人目的时,一群小道士忽然冲了进来,个个身配桃木剑,挂着符箓、法镜、法印,还有一些单凭外观难以命名的东西。
“有妖气!”他们大呼小叫,奔向许然亭。
许然亭吓得跳起身:“什……什么妖?”
小道士们猛地朝许然亭亮出法镜,光闪得许然亭难以睁眼,接着有人往地上扔了一卷卷轴,盘膝坐地,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又抽出桃木剑一剑斩断卷轴,志得意满地起身。
许然亭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人往他身上贴各种符箓,一会儿火烧一会儿洒狗血,不消片刻工夫,他已经被折腾得异常狼狈。他撩起一张挂在额头上的符箓,咬牙切齿地问:“你们是谁?谁让你们来的?”
冷月进门道:“大人,是我让他们来的。我怕奢香茶铺有妖,所以让人去请了一些道士过来。”
许然亭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所以现在妖呢?”
“回大人,我们已经将附在您身上的童子妖杀死了,您尽可放心。”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抓着一只挣扎的小妖说。那小妖吸食了些许然亭的活气,现下胖得厉害。小道士一边说,一边将它塞进宝葫芦里。
“咯咯……”柔婉的笑声忽然响起。原来是白夫人已经和照磨所的人说完了,不知道聊了什么别的话题,现下笑得花枝乱颤。许然亭眉心一跳,扬手让小道士靠近他。
“我问你,楼中妖可都除尽了?”
“除尽了。”
“我是说……那白夫人是不是妖?”
小道士不知怎么耳根有些红,瞟了白夫人一眼,摇摇头:“我感觉不到白夫人身上的妖气。”
许然亭失望地“哦”了一声,又招呼人过来取了粘在自己身上的符箓,擦了各类牲畜的血。弄完后,他愤愤地剜了冷月一眼,冷月转过脸,吹起口哨。
忙完了诸事,尸体也料理完毕,许然亭想是时候走了,白夫人笑靥如花:“大人这就要走了?不如留下来,奴家的夫君就要回来了,奴家现在也要去生火造饭,大人喜欢吃什么,奴家都给大人做。”
许然亭可以预见阿五找不到沈蓝后茶铺里鸡飞狗跳哀号遍地的景象,忙摆摆手,示意不必了,一边说一边逃命似的跑了。
许然亭飞速上轿,命四名衙役留在奢香茶铺守卫,又留了两个人在暗中观察。想了想,又让几个法术较高的小道士和他一道回府。不知是因为今日见了三个死人的缘故,还是因为院子里那棵合欢树突然开花的缘故,他心慌得厉害。他要想个办法先把院子里那棵树杀死。
等许然亭一行人走远了,奢香茶铺一角才露出舒墨白衣红领的身影。他饶有兴味地看了会儿茶铺那金漆招牌,又见打手阿五一个人回来了。很快,茶铺里响起了鸡飞狗跳之声。
舒墨薄唇微弯,又消失在夕暮中。
天渐渐暗了,等许然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衙门,黑夜已经压了下来。他的假期极少,平日里都住在衙门中,最近临安出了那么多事,他更是把衙门当成自己的家了。
许然亭支走其他人,单单带着小道士们走进二堂,此地入目皆是一片金黄。合欢树的花朵簌簌而落,填满了地面的每个角落。许然亭生出一种合欢树似饮血的孩子在长大的错觉。
可怕的是,他平时就在二堂的厢房就寝。
许然亭想出一身冷汗,吩咐跟在身后的小道士:“快,快给本府杀死这棵树,砍死,烧死,怎么弄死都行。”
小道士们还没进来就齐刷刷地喊:“好强大的妖气!”
许然亭曾让每个来捉妖的道士都杀死过这棵树,但是不出意料,第二天推开门,这棵树依然活着,而且时间越长,金色的花瓣上的血色越深。
小道士们也不含糊,拿出法器,齐刷刷暴喝一声,只见一阵光芒闪过,合欢树果然倒了下去,地上的叶子迅速枯萎。小道士们后退数步,一起收剑:“回大人,这棵树妖已经死了,大人今夜可以安心睡觉了。”
许然亭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只是合欢树断了的时候一点儿异动都没有。顾不了这许多,他命人匆匆把断了的木头搬出了衙门,这才施施然躲进屋子里。小道士们又按照命令在屋外贴满了符箓,布了许多法阵,又设置了一些能够及时通知他们有所异动的机关,才相继离开。
可许然亭觉得不够,还不够。
晚上刮起了大风,地上的枯叶纷纷被卷起,金合欢树再次生长,很快就变成了原有的模样。
许然亭缩在被子里睡不着了。他满脑子都是最近的事情,裘道长的尸体,旺财和王有德破碎的头颅,血糊糊的脖子,还有白夫人狐媚的笑容。
许然亭越想越害怕,开始瑟瑟发抖。
窗外的风吹得更强劲了,小道士们的机关纷纷松动,门窗上的符箓被大风轻易吹走,屋檐兽脊下的铃铛“丁零零”响个不停。
忽然,许然亭闻到了浓郁的花香,那香气越来越浓郁,惊得他坐起来。屋子里燃着红色的蜡烛,亮如白日。他捏着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金色的花瓣已经透过门窗缝隙钻了进来,风急速地吹打着紧闭的门扉,发出瘆人的声音。
许然亭慌忙裹紧被子,只露出一张脸,用尽力气大喊:“救命啊,有妖啊——”
许然亭的声音喊来了那些打盹的小道士。
此时二堂已经被合欢花覆盖了。许然亭战战兢兢地缩在被子里,俨然热锅上不停颠着的活鱼。
他闻到了极其浓郁的花香,金色的合欢花浮在空中,流转着冶艳的光芒。在一片不似人间应有的美景中,他感觉到了戾气与杀意。
怎么办?
许然亭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尚未成家也未大富大贵,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家床上。这么一想,他求救的声音更加凄厉了。
小道士们聚集在角门,浓郁的妖气让他们望而却步,此妖足有五百年道行,从前他们随师祖师兄们猎的都是些偷吃百姓家食的山野妖物,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厉害的角色。
数千年前,十名得道的仙师耗尽了毕生修为封印了人和妖的通道,并在封印处施加了可以束缚仙人妖魔的混元锁,那些厉害的妖物才逐渐消失。数月前闭关的白云观观主王玄机隐隐感觉混元锁已经崩断,妖界大门的封印也尽数损毁,妖魔重现人间,繁华京都临安也陷入了一场浩劫之中。
“你行行好……本府不是有意要砍你,你看你都安分了那么多天,现在继续回去睡一觉是不是也挺好的,本府这就走行不行?”
也不知道自己的求救声是否能起作用,许然亭双手合十,吓得语无伦次。
然而面前的合欢花还是如飞刀一般射向手无缚鸡之力的许然亭,他吓得尖叫一声闭上眼。突然一柄桃木剑破空飞来,一剑分开紧锁的雕花门,门应时而开,数名小道士冲入花海中。
几朵花在许然亭面前迅速枯萎。
他咽了咽口水,大叫道:“快!给本府杀死这只妖孽!杀死它!”
为了保命当然是永绝后患为好,许然亭刚刚说完,那些合欢花忽然变成了血红色,周围的戾气更重了,好端端的厢房变成了一个阴森可怖的地狱。
小道士们举剑挡在许然亭面前,严阵以待。
斩妖是要讲究时机的,小道士们心里都没底,须知他们的能力并不如那只花妖,今时今日最多只能让那花妖知难而退。
“哈哈哈,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也想杀我?”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尖利的笑声,“老娘只不过在这里歇歇脚,你这臭府尹一天让人砍我一次,砍得老娘脚都烂了,老娘不发威你当我是病树啊!”
合欢花妖发了狠,一副要吃人的架势。许然亭闻言悔恨不已,早知道它安分地待着不会杀自己,他何必去招惹不痛快。
“大胆妖孽,休得猖狂!”小道士们并不买账,纷纷祭出桃木剑。
剑阵和合欢花纠缠在一起,剑光吹毛断发,许然亭缩得更厉害了。好一会儿,他发现自己可以趁此机会溜走,连忙寻了个空下床,顾不得穿鞋,套上被子溜出了屋子。
他以为花妖正在和小道士们奋战,必然顾不上他,谁知道刚出门便撞见了一名美艳的女子。她美得不似凡人,着一身鹅黄的纱裙,只是脚在滴滴答答地流血。
美人柳眉倒竖,叉着腰飘浮在空中,怒道:“好啊你个臭府尹,还有胆跑出来,看我不撕烂你的腿!”
许然亭双腿发软:“意外,意外!”
说着又要往屋子里跑,跑了半天怎么也够不到那扇雕花门,他一回头发现自己的头发衣袍都被花妖身上延伸出来的藤蔓缠住了,方才一直在空中原地踏步。
他快哭出来了:“大姐行行好,我帮你医脚行不行?”
“大姐?”花妖气得脸色更加黄了,一把把许然亭拽回来,“你这个臭男人,老娘的脚有那么好医吗?全给那帮不要脸的道士用什么剑啊符箓啊弄得稀烂了,我必须杀了你以泄我心头之愤!”
许然亭只是大张着嘴:“饶命啊!不要……”接着脖子被藤蔓勒住了,脸憋得通红。
黑暗中忽然响起清朗温柔的笑声。
“谁?”花妖警惕地环顾四周。
一个人渐渐显出身形,是着一身红领白衫的美男子舒墨,他亦飘在空中,距离花妖数步之遥,此刻将木管横在唇边,眼底带着笑意。
花妖无意识地松了许然亭的脖子,许然亭禁不住咳嗽了一阵,猛吸新鲜空气。
“在下舒墨。”舒墨如此介绍自己。
花妖上下打量他:“你来干什么?和那些臭道士一样来抓我的?”
“我和他们不一样。”
舒墨说着,轻轻一吹,那管子里忽然飘出湿漉漉的雾气。花妖看着四周越来越浓的雾,伸手捞了捞:“你弄的都是什么东西?”
舒墨没有说话,俊美的面孔在一片缥缈的雾中若隐若现。许然亭也扑腾着捞了把雾气,但果真如花妖说的一样,那雾气似乎什么用处都没有。
“壮士你弄啥嘞?整这破雾做甚?三两下削了她啊!”许然亭急得脑门冒汗,催促舒墨。
“大人待会就知道了。”舒墨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那笑让花妖心里发毛,她有一种错觉,自己曾见过此人。
花妖不再废话,左手控制藤蔓再一次缠上许然亭,右手指挥合欢花和屋中的道士斗法,口中也吐出致幻的金色花粉,打算一招绝杀。
许然亭的喉咙又一次被勒住了,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一片朦胧中他感觉舒墨忽然靠了过来,行动如风般迅疾。
“哎,你……”花妖还没说完话,两眼忽然没了焦点,仿佛进入了入定状态。她的藤蔓松散开,合欢花也簌簌而落,屋子里打得昏天暗地满身是伤的小道士们已经杀红了眼,敌人停止行动好一会儿了还在摸黑厮杀,过了好一阵他们才反应过来。
“喂,别打了。”
一个小道士拍了拍那个还在闭眼舞剑的同伴。
同伴一个激灵:“怎么没动静了?”
舒墨飘到花妖跟前,在藤蔓坠落的那一刻抱住了软成一摊水的许然亭,微微一笑:“大人,您还好吧?”
许然亭落入了一个幽香的怀抱中,愣了愣,梗着脖子道:“那当然,本府能有什么事?”
舒墨自然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没事就好。”
许然亭鸡皮疙瘩陡起,一巴掌要甩上去,舒墨眼明手快歪头躲过一劫。
“你个臭道士干什么?”许然亭咆哮。
舒墨答非所问:“大人,您若不想掉下去最好老实一点。”
许然亭恍惚想起,自己和舒墨还身处高空。舒墨收了管子,一左一右拎着许然亭和花妖落地,许然亭抬头,发现那雾气只是飘散在空气中。他一个激灵,远离舒墨三步。
小道士们也冲了出来:“大人,大人,你没事吧?”
许然亭理了理凌乱的鬓发衣冠:“那是自然,本府命硬得很,尔等不必惊慌。”
小道士们纷纷点头,转头看到舒墨,又是一惊:“不知这位……”
舒墨尔雅一笑:“在下舒墨。”舒墨似乎不愿细说自己的身份,许然亭念在方才他救了自己的分上,咳了咳:“舒墨号无常道人,也是一位道士……嗯,协助本府猎妖的。”
“原来是舒墨道友。”小道士们纷纷行礼,舒墨还以一礼。
许然亭拽了拽舒墨的衣角:“对了,你刚才用了什么办法,我看这花妖竟然立马就跟木头似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舒墨爽朗一笑:“这是我猎妖的办法,这雾气能够让她陷入幻境之中。”
“啊?”许然亭挠挠脑袋,“这么奇怪的猎妖办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但是很有效。”舒墨眼神示意他看那花妖。许然亭转头,确实,现在那厮就是根定在那儿任人殴打的木桩。
“太好了,既然道友制服了这妖孽,就让我等收了她,省得她出来作乱害人。”一位小道士匆忙打开自己的紫金宝葫芦,打算把花妖吸进去。这可是大功一件,众人都忙着抢功劳,许然亭也附和道:“快快收了,本府的脖子差点没被她勒断!”
“且慢。”舒墨单手抵住那小道士,“这是我收的妖,可以跟许大人换赏钱的。”
一群小道士顿时炸开锅,都梗着脖子大呼小叫:“你这道友没脸没皮,明明我们帮你打了那么久,若是她不分心和我们斗,你能那么轻易制服她吗?!”
“好,我可以解开法术,让你们和她重新打。”舒墨说着掏出木管。
那花妖道行不浅,小道士们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别看舒墨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肚子里的坏水可不比他们少。
“别吵了!”许然亭大手虚按,示意众人以他为中心,“不就是要赏钱吗?舒墨道长,你赶紧把这只妖杀了,本府的赏钱管够!”
虽然花妖还是呆呆的样子,可是保不准待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舒墨挑了挑眉,忽然戏谑道:“大人想不想知道,花妖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我管她看到什么,赶紧把她给我弄死!”明天许然亭还得处理奢香茶铺的案子,如今已经月升中天,难免心力交瘁。
“大人,须知万物皆有灵,这花妖并未害人,大人何故要赶尽杀绝?”
“我说你废话怎么这么多?!”许然亭有些不耐烦,“快杀了她,整天闹得我睡不着觉。你别怕赏金不够,明日我让德才拨给你。”
舒墨不再说了,叹了口气,广袖一挥,那花妖就被吸进了他的袖子中。许然亭围着他转了两圈,“啧啧”称赞:“你的法器都好奇怪,跟那些小道士的全然不像,但似乎管用多了。”
小道士们显然不服气:“大人,那只是我们学艺不精,若是师叔祖来了,这样的花妖十个百个都随便收得。”
许然亭摸了摸鼻子,实在不忍心责备他们,毕竟他们口中的某位师祖昨日午时刚被草席裹着抬进来,鲜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收了花妖,遣散了小道士,许然亭又差人过来收拾残局,等一切都忙完了,许然亭伸了个懒腰,忽然狗腿地招呼帮忙的舒墨过来。
此际天色已经渐吐鱼肚白。许然亭头上落了一片金合欢的花瓣,他脸微红:“对了,你不是说要跟着本府猎妖吗?”
“不错。”舒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微红的脸,那朵金合欢在晨曦之中格外漂亮,让他莫名产生取下来细细观看的冲动。
“盯着本府干什么?”许然亭瞪了他一眼,“你现在还有没有跟本府猎妖的想法?我瞧你不像个道士,猎妖倒有几分本事,似乎比那些道士厉害多了。”
舒墨微微一笑:“当然。”
“那说好了,本府呢感念你忧国忧民的大义,许你分文不收留在本府身边猎妖。”许然亭露出精明的笑容,两颗小虎牙让舒墨想起年幼的孩童。
“大人说错了。”舒墨比画了一个手势,“应该是每月赏银一百两。”
“你、你怎么出尔反尔!”许然亭“噌”地起身。
舒墨还是笑眯眯的:“之前我开条件大人不允,我只好按照规定来。”
“你——”许然亭气得想跺脚,恨不能把他那张笑脸抠下来。半晌,他又泄气道,“便宜你小子了!收拾一下,待会随本府去奢香茶铺一趟!”
“待会儿?”舒墨抬头,天色果然大亮了,“大人不休息一下?”
许然亭这才想起还没睡觉,一拍额头:“对,怎么把这茬忘了。你等本府命令,本府先去睡个回笼觉。”
“那早上的案子怎么办?”
“德才会帮本府料理的。”许然亭打了一个哈欠,关上厢房的门。
舒墨摇摇头,走到一个僻静处,抖了抖袖子,花妖竟然从袖口掉了出来。她揉了揉脑袋,抬眸一看:“你不杀我?”
舒墨笑笑:“你也是情有可原,并没有犯错,我怎么可能赶尽杀绝。”
“哼。”花妖哂笑一声,“真是个奇怪的道士。”
揉了揉酸痛的脚,她飘起来,好整以暇地问他:“那你可知,我为什么宁可脚被砍烂也要留在这里?”
3
“天地万物皆有灵,我不是你,不敢妄猜你的想法。”
“你都看到了,不是吗?”花妖飘了一会儿,坐下来,“在我的梦境之中。”
舒墨不说话了。他用大雾织成的海市蜃楼可以让身处其中的生灵陷入幻境之中,他是唯一能够操控幻境,并看到这些幻境之景的人。
他看到花妖用自己的内丹救醒了一具已经腐烂多年的尸体,那尸体的血肉渐渐丰满,显然妖化了。献出内丹的妖必死,可是花妖看起来很幸福。
妖是属于山野的生物,求生求存是本能,舒墨并不理解。
花妖猜出了七八分,自顾自地道:“你和那些冥顽不灵的臭道士不一样,和那贪生怕死的府尹也不一样。我告诉你吧,我的恩公被埋在这棵合欢树下了。”
“哦?”舒墨望着她,“你是为了他才留在这里的?”
“不错。我认识恩公的时候还未化为人形,那时候混元锁和妖门的封印已经不太稳固了,像我这样悟性好的妖精常常能找到机会闯入凡间。
“恩公只是一个普通的落魄书生,读些没用的书,穷得两袖清风,常常被人欺负嘲笑。那时候临安的院落很贵,他已经二十七了还买不起一间茅厕。
“我初到人间并不适应,机缘巧合被他买了回去,他非常耐心地照顾我,每日为我浇水,免我风雨之苦。他的父母见不得他没有妻子,把大半辈子的积蓄都投到他身上,一家人买了屋舍和彩礼,他也终于能在三十五岁的时候娶妻了。恩公很喜欢他的小娘子,出入都带着。后来有个来临安做生意的泼皮为了能够收买当地的府尹大人,看上了恩公那美若天仙的小娘子,使计让那小娘子从了府尹,恩公便上门和府尹理论。
“其实那小娘子身上有脏病,府尹不知道,恩公却是知道的。他可以爱那小娘子爱到不占有她,还为她闹到了知府衙门。只是恩公的爱并不能改变什么,很快府尹就让人把他和小娘子杀了埋在这棵合欢树下。”
舒墨偶然想到什么,问她:“你不是妖吗?如何不帮帮他,却眼睁睁看着他死?”
“那时的我又有多少道行?”花妖摇摇头,“我整天都蔫头耷脑的,若不是恩公把我送回妖界,恐怕我早就不在了。恩公的事,也是后来听人说的。”
“看来你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倒是个记恩的妖精。”
花妖笑道:“怎么,你觉得妖精都是薄情的畜生吗?”
“不,”舒墨敛了笑容,“妖比人单纯长情多了。”
顿了顿,他又道:“但是我奉劝你一句,你的恩公和小娘子求仁得仁,已经合葬在一起了,你强行让他以妖的姿态复活,他未必会感激你。”
“还是说,你是出于私心,希望你的恩公能够成为妖……虽然没了内丹会死,但是若你只献出半颗内丹,他一样能够变成妖,虽然心智不全,但会听你的话。”
花妖脸色一变:“你怎么对妖那么了解?”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舒墨笑笑。
“哼,我知道世上有些妖精的妖力深不可测,寻常妖物和道士根本无法感知到他们的妖气。你那么奇怪,很难让人不多想。只是你若为妖,何故会去帮人?”
花妖盯着舒墨,似乎要将他剖出个究竟。舒墨脸色不变:“小娘子,那些都是你的猜测。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
“嘁……”花妖耸耸肩。
舒墨转身,走进晨光之中。
评论
还没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