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33954086

《种玫瑰的男人》就好像《麦田里的守望者》,故事中的主人公遇到的问题也是每一个正在经历着从青春到成熟蜕变的年轻人会向生命提出的问题:我们要如何安顿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灵?到了什么程度我们可以确定一个人我们愿意与之终生相守?
*极具美感与想象力的描写。奥杜·阿娃·奥拉夫斯多蒂对景物的刻画往往带有强烈的美感,与小说人物的心理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体,并释放出感染人心的力量。
*是了解冰岛文学的入门之选。母亲生前未尽的道别、父亲点到为止的规劝、情人猜不透的想法……作者用恰到好处的留白表现出*真实的情感,寡言不仅是北欧文学人物的特点,同时也是每一个敏感、向往美好的心灵共通的地方。
*也为小众电影爱好者提供优质的电影推荐名单。小说中托马斯神父为主人公开出的电影推荐名单包括安德烈·塔可夫斯基《乡愁》、红白蓝三部曲之《蓝》、英格玛·伯格曼《第七封印》、王家卫《花样年华》……加上托马斯神父慢条斯理的描述,必定让人想对这些影片一探究竟。
这部关于玫瑰的小说本可以写成一部柯艾略式的带有神秘色彩的寓言,但恰恰相反,人们读到的却是一曲献给生命的的泛神颂歌,一首隽永芬芳的赞美诗。——《快报》
这部不同寻常的小说有一种罕见的魅力。诸多瞬间、心理感受和念头,首先以色彩、香气和触感的形式存在。——《解放报》
《种玫瑰的男人》不容置疑地在文学上获得了成功,它证明了精妙绝伦的文字有时也可以简洁明了。极具感染力的细节和微小事物丰富了叙事,昙花一现的美令读者过目难忘。——《世界报》
对于冰岛文学这块领域,《种玫瑰的男人》是*的敲门砖,读来饶富生趣。相当有趣且不容错过的一部作品!
──《纽约时报》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好看的小说!它给予读者所有对小说的期待, 融合了所有精彩小说的元素!
尤其在人物塑造上相当成功, 你会为这样的男性感动, 他要追寻的, 只不过是生命里*微小却也*难以求得的幸福……
在食物、香味和小镇的暖阳下,你将看到关于生命与爱的追寻。那一幕幕你我人生中都可能发生的转折与意外,相当深刻也让人惊喜,
你一旦读了就不会忘记, *无法忘怀……
──法国《世界报》
这本小说是本年度*超乎预料的绝佳作品,能读到它,真的是太棒了!
──《巴黎人报》
《种玫瑰的男人》是冰岛女作家奥杜•阿娃•奥拉夫斯多蒂获得法国费米娜文学奖提名的小说。本书讲述了一个冰岛青年追寻生命、幸福和玫瑰的故事,温暖细腻的笔触可以浸润每个迷惘的心灵。
主人公洛比在母亲出车祸死去后,即将离开家乡,追随自己的梦想,前往一个陌生国度为一座古老的修道院打理花园。在远离故土的美丽花园中,洛比不得不直面自己内心的不安与寂寞。直到有一天,曾与洛比意外孕育了一个生命的女孩——安娜,带着她和洛比的孩子重新出现在了洛比的生活中,洛比才渐渐发现自己从懵懂的男孩蜕变为了能够承担起责任的父亲,原本躁动的内心也逐渐为爱所充盈。 关于性、死亡、为人父母、寻找自我,奥杜•阿娃•奥拉夫斯多蒂透过22岁男孩之眼,为读者勾勒出一个冰岛男孩*真挚的思考。
一
我即将出国远行,而且归期未定,于是我七十七岁的老父亲按照我母亲的手抄食谱下厨,打算为我准备一顿难忘的送别晚餐。在这样的场合,母亲一向会这么做。
“我想炸裹上面包糠的黑线鳕鱼,”他说,“然后是加了鲜奶油的冰岛传统热巧克力甜汤。”当爸爸忙着准备热巧克力甜汤时,我开着高龄十七的萨博汽车去护理中心接约瑟夫。他站在人行道上,看起来十分焦虑,一发现我的身影,马上显得兴高采烈。因为我即将离家,他特别穿上星期天穿的好的衣服。这件紫色衬衫上印着蝴蝶图案,是妈妈买给他的后一件衣服。
趁爸爸把鱼片暂时放在面包糠上、先炸洋葱圈的时候,我走到温室,剪些我要带走的玫瑰。过了一会儿,爸爸也拿了把剪刀跟上来,他的目标是用来搭配炸鳕鱼的细葱。约瑟夫静静地走在爸爸身后,但他到了温室门口便停下脚步。二月间的暴风雪吹破了几扇窗户,他看到了玻璃碎片,于是站在外头的雪堆上看着我们。他和爸爸穿着同样的淡棕色背心,上面绣着金色的小钻石。
爸爸说:“从前你妈妈炸鳕鱼一定会加细葱。”我接下他手中的剪刀,弯腰从角落的绿葱丛中剪下一把葱尖递给他。尽管温室的规模不大,不是那种母传子、里头种了三百五十株西红柿和五十棵大黄瓜的大暖房,而是只有几丛自生自灭的玫瑰和后十来株西红柿的小温室,但爸爸经常提醒我:我是母亲这座温室的继承人。我不在家时,爸爸会负责浇水。
“我对园艺实在没什么兴趣,儿子,你妈才拿手。我一个星期吃一颗西红柿就差不多了。你觉得这几株西红柿会结出多少果实?”
“要不就想办法把西红柿送人吧。”
“我不可能一天到晚带着西红柿去敲邻居的门。”
“要不,送给宝嘉吧?”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知道母亲的多年老友可能会愿意和爸爸分享这些食材。
“你该不会期望我每星期提着三公斤西红柿去拜访宝嘉吧?她会坚持邀我一起吃晚餐。”
我知道他接下去要说什么。
“ 我本来想邀那个女孩和孩子过来, 和我们一起吃晚饭,”他继续说,“但是我知道你会反对。”
“是啊,我反对。我和你说的女孩虽然有个孩子,但我们本来就不是男女朋友,从来都不是,会生下孩子纯粹是个意外。”
我已经向爸爸清楚解释过不知多少次了,他一定明白孩子是一时疏忽的结果,而我和孩子母亲的关系只持续了四分之一个晚上,不,甚至还不到,应该只有五分之一。
“你妈妈一定不会反对邀她过来为你饯行。”每当爸爸需要加重自己发言的分量,就会把妈妈从坟墓里召唤出来提供意见。
我现在所站的地方,正好是女孩受孕─希望这么说没 错─的位置,而我越来越苍老的爸爸站在旁边,有智力障碍的双胞胎兄弟则站在玻璃的另一侧,这让我不禁感到有些尴尬。
我父亲不相信巧合,至少,对于生死这样的重大事件是如此。他说,生命的开端或结束不是纯粹由运气造成的。他就是没办法相信受孕是一种巧合的相会,不相信有哪个男人会在毫无预期的情况下发现自己和某个女人同床共寝,同样的道理,他也不能理解转弯处松脱的潮湿碎石有可能造成死亡事件,因为对他来说,该列入考虑的因素太多,不但有数据,还有数值的计算。爸爸对这些事有不同的见解,他觉得世界像是挂在一起的一簇数字,这些数字组成了宇宙万物内层的核心,而日期,则可诠释出全然的真相和深刻的美。我口中这些随着不同状况衍生而出的巧合或偶然,只是爸爸眼中这个精密体系的一部分。他认为,我们不能把太多偶然视为巧合,一次也许还好,但三次,何况是连续的三次就不算了,他说,我妈的生日、他孙女的生日,以及我妈过世的日子,都是在同一
天─八月七日。我不明白爸爸的计算方式。在我的经验里, 只要你觉得自己懂了一件事,接着一定有截然不同的状况会发生。但我对退休电工的娱乐没什么意见─只要他别把我忘了用避孕套的一时大意列入推算就好。
“你不是在逃避什么吧,儿子?”
“不是。”我补充了一句,“我昨天和她道过再会了。”
他知道问不出更多讯息,于是换了个话题。
“你该不会碰巧知道你妈把热巧克力汤的食谱藏在哪里?
我买了鲜奶油。”
“不知道,但我们等一下可以一起找找看。”
二
我从温室回到屋里时,看到约瑟夫挺直了腰杆坐在桌边, 双手搁在腿上,紫罗兰色衬衫上系着红色领带。我弟弟对衣着和色彩很讲究,而且和爸爸一样,老爱打领带。爸爸同时起了两个热锅,一边煮马铃薯,另一边放着平底锅。他这次下厨似乎没有十足的把握,也许是因为我即将离家,所以他才会紧张。我在他身边打转,在锅里倒了些油。
“你妈妈一向用人造黄油。”他说道。
我们两个人都不怎么擅长做饭。我在厨房里的工作多半是拧开装紫甘蓝的玻璃罐,要不然就是拿开罐器开豌豆罐头。其实,妈妈从前常要我洗碗盘,然后让约瑟夫擦干,但是他擦干一个盘子得花太多时间,后我总是抢下他的抹布,宁可自己动手。
“接下来几个月,你恐怕不容易吃到鳕鱼了,洛比。”爸爸说。
我不想伤爸爸的心,没说我在出海处理了四个月的渔获之后,就算从此再也吃不到一口鱼,我也不会在乎。
他决心要为两个儿子大展厨艺,于是端出让我们意外的咖喱酱。
“我用的是宝嘉给我的配方。”他说道。
绿色的咖喱酱颜色特殊,但是很漂亮,像是春日雨后的青草地。我问他这颜色是怎么调制出来的。
“用咖喱和食用色素。”他解释道。我看到他事先已经拿出一罐大黄果酱放在我的餐盘旁边。
“那是你妈妈做的后一瓶果酱了。”他边搅拌咖喱酱边说。我凝视他穿着棕色小钻石图案背心的背影。
“你该不会想拿大黄酱搭配鳕鱼吃吧?”
“不是,我只是想,说不定你会想带走这瓶果酱。”
用餐时,我弟弟约瑟夫很安静,爸爸也没说太多话,我们父子三人实在不算健谈。我为弟弟盛了晚餐,帮他将两块马铃薯对半切开。他显然不欣赏绿色的咖喱酱,毫不马虎地刮下鳕鱼上的酱汁,推到盘边。他有双棕色眼眸,长得很像某个电影明星,这实在有些诡异。我完全看不出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为了缓和他冒失的行径,也为了缓和桌边的气氛,我取了一大勺爸爸做的咖喱酱。直到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胃有些不舒服。
晚餐过后我负责清理,约瑟夫则准备做爆米花,他周末回家时一定会做爆米花吃。他从橱柜里拿出他惯用的大锅子,分毫不差地倒了三茶匙油,仔细撒出包装袋里的玉米,让黄色的玉米粒铺在锅底,完成之后才盖上锅盖,将电炉的火力开到,加热四分钟。一听到油开始发出爆响,他随即将火力降到中火。他拿起玻璃大碗和盐,视线完全没有离开手边刚完成的工作。我们三个人一起看《今夜新闻》,弟弟坐在沙发上握着我的手,将玻璃大碗放在桌上。我这个双胞胎弟弟在回家度周末的一个半小时之后,递给我一张刻录了音乐的光盘。跳舞时间到了。
三
我带的东西很少,爸爸看到我只有一件小行李时不免惊讶。我用打湿的报纸包起玫瑰枝条,放在帆布背包的前袋。我们开着爸爸的萨博汽车,打从我有记忆以来,他开的就是这辆车。约瑟夫静静地坐在后座。爸爸戴着出远门才会戴的贝雷帽。自从意外发生之后,他开车的速度便远低于限速,从来不超过二十五英里。他慢慢驶过颠簸的熔岩地,正好让我欣赏破晓曙光下以规则间隔停歇在紫蓝色突出峭壁上的小鸟,放眼望去,鸟儿一只接着一只排列,宛如一页渐强的忧郁乐谱。爸爸不常开车,过去总是由妈妈驾驶。我们后面跟着一长串汽车,不停地尝试超车,但是爸爸没有因此而分心。同样,我也不担心错过我的班机,因为爸爸无论到哪里,都会预先留下充裕的时间。
“你想换我来开车吗,爸?”
“谢谢你的提议,孩子,但是不用了。你只管坐稳,记住这片你即将道别的景色就好。你大概会有好一阵子没机会坐车经过熔岩地了。”
我注视即将别离的熔岩地区,有好一阵子,我们都没说话。在我们经过通往灯塔的小路之后,爸爸开始聊起我对未来的计划,想知道我打算怎么度过人生。他知道我对园艺有兴趣,但对此并不满意。
“希望你不介意你老爸问问你对未来的计划,洛比,我不是想打探,而且你也知道,我是一番好意。”
“没关系。”
“你决定要到哪里继续攻读学业了吗?”
“我找到一个园艺方面的工作。”
“但你是个能读书的人。”
“别说这些了,爸。”
“孩子,我认为你在浪费自己的才华。”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爸爸解释,因为园艺和温室里的玫瑰是我和妈妈的共同兴趣。
“妈就能理解。”
“没错,不管你打算做什么,你妈妈大概都会支持,”他说道,“不过呢,如果你上大学念书,她应该也不会反对。”
当我们刚搬到这个新小区时,周遭只有贫瘠的土地,风吹来碎石,堆在大石块旁边。这附近不是新盖的建筑物,就是黄色泥水塘遍布的工地。这一带面海,长期饱受海风吹打,不可能种出足以遮蔽花园的树荫,后来居民更是连种花的念头都干脆放弃了。我母亲是个试图在这一带种树的人,当年,邻居把这种挑战不可能的举动看在眼里,难免觉得她有些古怪。其他人自得其乐地铺起草坪,至多也只是在花园之间种些矮树篱,以便享受一年中仅有的三天夏日微风,而我母亲则是在靠屋子挡风的这一侧种起了金链花、枫树、梣树和其他会开花的小灌木。就算她要费力地把嫩枝往下插进石块,她仍然坚持不肯放弃。
第二年夏天,爸爸在屋子南侧盖了间温室。我们先在温室里栽培植物,到了六月的或第二个星期,当夜里不再结霜时,才把这些植物搬出户外。本来我们只打算在夏天把植物搬进花园,之后再移回温室,但到了后,如果秋天的温度不至于太低,我们会让这些花草在外面多留一个月左右。某年冬天,我们甚至让这些植物留在两米深的积雪中。后,我母亲的花园里没有种不活的植物,经过她的巧手,似乎任何植物都能开花。我们的空地逐渐长成一片神话般的花园,吸引了目光和赞叹。妈妈死后,这一带的妇女有时还会要我提供园艺方面的意见。
“其实,花草需要的只是多一些照顾,还有,重要的,
是要有时间。”我母亲的园艺哲学大抵如此。
“我承认你和你妈有你们自己的世界,约瑟夫和我不在其中,也许我们无法体会。”
这阵子,爸爸常把他自己和约瑟夫当成一个单位,老爱说“我和约瑟夫”。
仲夏夜里,妈妈偶尔会有股冲动,想半夜到花园或温室里去莳花弄草。她并非异于他人,在夜里当然也得睡觉,但夏天的夜晚总会有些不同。若是我和朋友外出到深夜才回家,常会看到她带着红色塑料桶,戴着粉红色花卉图案的园艺手套在花坛边工作,而爸爸则是在屋里呼呼大睡。夜里没人出来活动,
周遭出奇的宁静。妈妈会说声“嗨”,而她的双眼仿佛在我身上看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我会坐在她身边的草地上假装帮忙除草,其实,我只是想花个几十分钟陪陪她。我手上可能还拿着半罐啤酒,于是我会把啤酒罐往花坛上一摆,躺下来,用交握的手掌托着下巴,眼睛盯着天上飘过的云朵看。只要我想和妈妈单独相处,我便会到温室或花园里去找她聊天。有时候她也会有些分心,当我问她在想什么时,她会说:“对, 对, 我喜欢你刚刚说的事。” 然后再给我一抹赞同又鼓励的微笑。
“对你这么优秀的学生来说,干园艺这行没有前途。”
“我什么时候变成优秀学生了?”
“我是年纪大了没错,孩子,但是我可不痴呆。我偏偏就是留着你所有的考试成绩单。你十二岁时是全班,十六岁时同样名列前茅,以优异的成绩毕业。”
“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竟然还留着那些东西。那些垃圾在地下室某个盒子的上层,把它们丢掉吧,爸。”
“太迟了,洛比,我已经交给索斯图去裱框了。”
“你在开玩笑吧?”
“那么,你到底想不想进大学拿个学位?”
“不想,目前不想。”
“植物系呢?”
“不想。”
“生物系?”
“不想。”
“ 那么植物生理学或以植物生物技术为主的植物遗传学呢?”
爸爸显然读了些这方面的资料。他的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双眼直视路面。
“不必了,我没兴趣当科学家或大学教授。”
对我来说,双脚踩在潮湿的土壤中会让我自在得多,亲手碰触有生命的植物也别具意义,但实验室里的花朵可不会在雨后散发出任何香味。我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将妈妈和我的世界形容给爸爸听,让他了解:生于沃土的植物才能引起我的兴趣。
“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让你知道,如果你想上大学继续念书,我替你存下了一笔基金。这笔钱不在你妈妈留下来的遗产之内。而约瑟夫,他对于现状很满意。”他又加了一句,“当然了,我会确认他什么都不缺。”
“谢谢你。”
我没继续和爸爸讨论园艺。我怎么能告诉这名电工,说我还不知道自己在追寻什么?又要怎么向他解释,在人生的某个特定时刻,要一下子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多难?
“你光靠梦想是走不远的,洛比。”爸爸一定会这样说。
“你必须跟着梦想走。”换成妈妈,她会这么说。然后她会看向厨房的窗外,宛如她眼前是一片广大的领土,而不是屋子和温室之间、温室和篱笆之间的几米见方。花园里一片苍郁葱茏,旋卷的花草树木挡住了后面的篱笆。然而,她似乎有些期待远道而来的访客。妈妈把袋子里的李子干倒进大碗里,放在水龙头底下清洗。
“要在小船上连待好几个月,老是晕船一定很折腾人。” 爸爸终于换了话题。
四
我们沉默地开着车,继续穿过这片熔岩地。昨天晚餐的绿色酱汁似乎还残留在我的肠胃里,应该是它,才害我现在感到恶心。再加上我们现在行经之处,正好离母亲翻车的地点不远……
我觉得很不舒服。我知道那车子是在杂草覆盖的小冰斗转弯处失控的,至今我仍然可以想见,在那个地点,救援人员如何将我母亲的身躯从汽车残骸里拉出来。
“你妈妈不该比我先走的,她比我年轻十六岁。”在我们经过事发地点时,爸爸这么说。
“她的确不该早你一步过世。”
妈妈一时兴起,要在生日当天黎明时去采蓝莓,而且要到她喜欢的偏僻地点去,所以她才会开着车穿过熔岩地。她打算在回家之后给她的男孩们─这是指爸爸、约瑟夫和我,她老爱这么喊我们父子三人─准备松饼,搭配现采蓝莓和鲜奶油。我现在才明白,一家子都是男性,身边没女儿有多么辛苦。
我为自己留下足够的缓冲时间,没有立刻推进记忆中翻覆在熔岩地的车边去看我母亲。我从容地检视整个状况,先在出事地点上方久久盘旋,像电影摄影师般地从高空吊车上俯瞰,
后才把镜头对准母亲─她是女主角,整个场景环绕着她打转。我决定把那个八月七日当作初秋。因此,我才能在这片景观当中看到浓淡各异的红色和不同层次的金光。我想象事发现场只有深深浅浅的红色:红褐色的帚石楠、血红的天色、附近矮树丛的紫红色叶片,以及金黄色的苔藓。妈妈身上穿的是酒红色的开襟毛衣,一直到爸爸把衣服带回家里放在浴缸里清洗时,我们才发现毛衣上凝结着血块。我尽是注意些小细节,就像在凝视整幅画作之前先注意到作品上的污点一样,我想借此让母亲的死亡暂停,而告别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往后推。后的结局不是我母亲仍然躺在翻覆的车内,就是她被救出车外,躺在地上。我决定将场景设定在熔岩地的底部,仿佛直接削去了上方的两丛植物,让草地轻柔地贴在她的伤口边。在我心里,她不是仍然有生命迹象,就是已经死去。爸爸此时的车速放慢,慢到足以让我从容地端详那棵树─我亲手种下的矮山松,它还矗立在原地;当时我想在崎岖的熔岩地上种一棵树,让贫瘠多石的景观出现仅有的一棵树,在妈妈出事的地点留下纪念。
“你冷吗?”爸爸问道,将车内暖气调到,车子简直像个烤箱。
“不,我不冷。”
我只是胃痛,但是我没告诉爸爸。爸爸的操心经常令我窒息,妈妈就不同了,她也会担忧,但是她了解我。
“嗯,洛比,我们到了,看到飞机了。”
我们一抵达机场,罩在山脉上方的黑幕便掀了开来,露出浅蓝色烟雾般的线曙光。低悬的二月丽日照亮了挡风玻璃上的灰尘。
我的弟弟和爸爸跟我走进机场航站楼。
道再会时,爸爸递给我一个包裹。
“落地后再打开,”他说,“你睡前看到这东西,说不定会想起老爸。”
我向爸爸说再见,短暂地拥抱了他一下,这个接触很轻快,另外,我还以男人对男人的方式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再以同样的方式拥抱我弟弟约瑟夫,他立刻缩到爸爸身边,拉住爸爸的手。接着,爸爸从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我。
“我到银行提了一些现金给你,出国怕不时之需。”
我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瞥见爸爸带着我的孪生弟弟走出航站楼,爸爸长裤后口袋露出了一截皮夹。他们都穿着刚买不久的灰色背心,我实在很难分辨这对父子究竟谁对穿着比较讲究。约瑟夫和我的外貌完全相反,他个头矮小,有一双棕色眼睛,肤色较深,看起来仿佛刚结束海滨假期。他的装束一丝不苟,若不去看他的颜色搭配,你会以为我那有智力障碍的双胞胎弟弟是个机长。我决定把他穿着印有蝴蝶图案紫衬衫的模样烙印在脑海里。天色大亮后,我应当已经离开了这片棕色的泥巴地,而泥地的盐分呢,就将只剩下凝结在我鞋上的一圈白色痕迹。
五
就在飞机离开跑道、拉高机首、越过下方闪耀粉红色光线的雪地时, 我清楚地感觉到腹部的刺痛。我朝邻座靠过去,想看看窗外下方的山尖后一眼,几座山头宛如散落在白色油脂上的青紫色肉墩。我身边那名穿着黄色马球衫的女人把身子往椅背靠,腾出窗口的空间让我往外瞧。虽然我这时该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我的腹痛让我没办法全心享受这种高于一切的自由。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却仍然可以清楚意识到黑色的熔岩地、枯萎的黄草、乳白色的河流、一片片蜿蜒的草地、沼泽、凋零的鲁冰花田,以及后方一望无际的遍地石块。还有什么比石块更不友善?玫瑰当然不可能生长在石块当中。毫无疑问,这是个极其美丽的国度,我深爱这地方许许多多的人与地,然而,我只想把这一切留在邮票上。
起飞后没多久,我站起来检查背包,想确认玫瑰枝条在一万米高空中的状况。枝条仍然好好地裹在潮湿的报纸中,我动手调整绿色的细枝。我用来包裹的恰好是讣闻版面,就我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这还真合适,同时,这也彰显出巧合是多么微妙的事。在我让自己离开脚下那片土地的这一刻,脑里有“死亡”这个想法十分合理。首先,我是个二十二岁的男人, 本来就会想到死亡,一天还会想个好几次。然后是身体,除了自己之外,我还会想到别人。接着是玫瑰和其他植物。我没办法厘清这几件事的先后,而且排列顺序可能每天都会有变化。我收好玫瑰枝条,坐回女人旁边的位置。
除了现在已经转变成抽痛的腹痛之外,飞机爬升也让我作呕,我弯下腰,抱住自己的肚子。引擎的声音让我联想到渔船,我再次想起那四个月当中毫无止境的晕船之苦。其实海貌不必凶猛,光是踏上船,我的胃便会自动翻搅,让我跟着头重脚轻。当钢铁船壳开始放大海面的波动、在码头边用力摇摆时,我就会全身冒冷汗,并且早在起锚前就已发生次呕吐。当我晕眩到无法入睡时,我会到甲板上,在一片雾蒙蒙的光线中凝视上下起伏的海面,一边试图保持自己的平衡。出海九趟之后,我成了世上苍白的男人,连眼眸也如同晃荡的水波,成了水蓝色。
“天生红发的人就是有这个缺点,”经验老到的水手这么说,“他们容易晕船。”
“而且他们很少回得了家。”另一名水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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