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籍文学馆·微小说卷 – 俗眼（精装）

总 序

记得日本当代小说家阿刀田高把微小说比喻为“有礼貌”的体裁。大致意思是，读一篇优秀的微小说，在没有花费多少时间的情况下，能让读者会心一笑，或别有感触，那这篇作品就很有礼貌了。如果你花费几天甚至个把星期，读一部庸俗的长篇，恐怕就难免会为时间的浪费而感到愤懑。

我很欣赏阿刀田高的话，在读过他的四册一套的《黑色回廊》后，更觉得他是一个“有礼貌”的天才微篇小说大师。

目前，微小说越来越受到读者的追捧，主要原因，就是一个“短”字。短，是微小说最大的优势和特色，读者在有限的时间内，欣赏到一篇有趣的文学作品，那种愉悦和欣喜，就像喝一杯雨前龙井新芽，而且用的也是龙井泉水，入口浓香，直透肺腑，回味悠长。

但是，老实说，我对现在的微小说现状，并不甚满意，从大趋势来讲，和二十多年前相比没有什么发展，不仅形式上，就是创作技巧和思想深度方面，也鲜有突破，而且也看不出有突破的迹象。更让人忧虑的是，一些以微小说成名的作家，其作品不但迎合了报纸的需求和市场的需要，变得毫无个性和特质，还给后来者造成一种误读和假象，以为微小说就是这种模式，进而变得不思进取，不求创新，不求突破，追求的仅仅是一篇篇在各类晚报（生活类报纸）和故事类杂志的亮相，以篇数来自慰，以此在微小说界“擦亮”自己的名字，成为微小说“大家”，然后再沾沾自喜地包装几本作品集，就可以游刃有余“混迹”江湖了。

我个人觉得，微小说是一种特殊的文体（尽管有人说，微小说不是小说，就像“白马非马”的理论一样）。所谓特殊，一来它要具有小说的特性，二来，在篇幅上有所限制。正是这种特殊的属性，才阻碍了微小说的发展。众所周知，微小说的主要园地，是各类报纸的副刊，而副刊是不愿意发表三千字以上小说作品的，怎么办？作家们只好削足适履，把作品压了再压，最后弄成干巴巴的小段子，或抖个包袱，或告诉一个蹩脚的“道理”，让人读后哭笑不得。可悲的是，大部分作者认为这就是微小说的“经典”，照模式进行“流水”作业。多年来，微小说，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微小说市场之所以存在而且日益扩大，有许多大家心知肚明的原因，在此我不想多说。但作为微篇的小说写作者，如果一味地跟着市场转，以某篇作品作为高考试题或得个副刊的什么奖为荣，那就是悲剧了。以我接触这类副刊多年的经验，可以不客气地说，各种晚报副刊上的微小说，大都是不成熟的，或称不上是“小说”的，更谈不上福克纳所说的“我管什么读者。我引导读者”。一个好的微小说作家，他应该在遇到一个微小问题时，可以无限放大，可以敏锐地感觉到，头上被一片树叶砸中了，多年后，还会有疼痛感；而把文学意趣传递给读者的，也应该是这样的疼痛。疼痛才是经验。

鉴于此，我们推出了一套“中国书籍文学馆·微小说卷”，入选的作者，在中国微小说界都是颇有建树的名家，他们的作品，特色鲜明，个性突出，一直以来，都深受读者的喜爱。希望他们的作品，能够换起广大读者对微小说的信心。

编 者

在厂子，他叫他牛班长，回到家后，他又叫住邻居的他“牛哥”。

牛哥有老婆和孩子，他还是个单身汉，牛哥就像大哥一样处处关心和照顾他，有点好吃的，总叫他。牛哥从不沾酒，每次却买上一瓶酒，让他尽情喝个痛快。

总之，牛哥从没把他当外人。

以后厂子破了产，牛哥为养家糊口，踩起三轮车，给人拉货送货。

他因年轻，没任何负担，决定当劳务工去新加坡。

临行的那天晚上，牛哥备了几个菜，还有一瓶泸州老窖，对他嘶哑着嗓子说，兄弟，这一别不知啥时见面，今晚老哥以茶当酒，陪你喝个痛快。他的眼湿了，尤其让他感动的是，酒喝到一半时，牛哥掏出300元钱，塞给他说，这点钱你带上，是牛哥和你嫂子的一点心意。最后还再三嘱咐说，如果在国外混得不好，你就回来，只要有你牛哥一口，就少不了你的。

七年时间过去了。

他凭着自己的精明和才智，在异国成了一富翁的乘龙快婿，然后踌躇满志地回国，办起一家私营跨国公司。

公司招聘员工的那天，他因出席市工商界的宴请，直到下午两点多钟才回来。女秘书告诉他，有个腿有点瘸的人来过，说是经理以前的工友，一直等到刚才才走的。“腿有点瘸，是我以前的工友？”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是谁……

第二天上午，他准备出去时，这人又来了，原来是牛哥。七年不见，牛哥已饱经生活的风霜，一脸苍老，背也驼了，两年前一次下雪天给老板拉货时，遇到车祸，虽然捡回一条命，一只腿却被车撞瘸了。

他心想牛哥两次来找他，准是想请他看在以前的情面上，让自己到公司谋个活儿。但牛哥没啥文化，不仅年过五十，而且一只腿也半残废了，公司岂不是要养着他？

寒暄了几句后，牛哥开口了，“你这家伙，回来了咋不到我家坐坐，知道我昨天和今天为啥找你吗？”

他淡然笑了笑，“牛哥两次来的目的，我咋能不知道？”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牛哥露出了兴奋的神色，说他今天来之前，老婆还阻拦他，说你老弟如今飞黄腾达，早就将我牛哥忘到了脑后，我还生气训斥她，你绝不是她所说的这种人。

他连连点着头，表情却挺不自然，看了下表，并换了一种口气，委婉说了许多困难，眼下刚回国创业，公司还没理出个头绪，这段时间他又挺忙，是不是等公司有了经济效益——

“啥，这事你还要考虑？”牛哥愣了一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起来，“你要我失望回去？这可不行，想想你出国前的那晚上，是咋对我说的？”

“出国前的那晚上？”他一脸茫然，才想了起来，出国前的那晚上，牛哥请他到家吃了一顿，还资助了他300元钱，牛哥一定是不好意思直截了当说这事，所以转弯抹角来暗示他。于是，他马上掏出了3000元钱，塞到牛哥手里说：“牛哥，我知道你现在生活很困难，这点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不料，牛哥似受到了莫大侮辱，佝偻的背一下也挺直了起来，怒目圆瞪地说：“你把我看成了啥人？我告诉你，我两次来公司，一不是要你招聘我，二不是想你周济……”

“那你——”他露出满脸的疑惑。

“你忘记啦？”牛哥将钱重重拍在他的手上，“那晚上你在我家吃饭，我特意买了一瓶泸州老窖，我以茶当酒，你喝掉了半瓶。临走前你是怎么说的，‘牛哥，剩下的半瓶酒你一定替我留着……’”

他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原来牛哥两次来找他，是请他去喝七年前他让牛哥留着的那半瓶泸州老窖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