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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 本: 16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是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48407584
《一生ZUI爱纳兰词》(附《纳兰容若词精选》)编辑推荐:
◎版本升级,与时俱进,纳兰迷的必备收藏
◎纳兰容若,清初词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一生富贵。行走于仕途,心却始终游离于喧嚣之外。他是血统纯正的八旗子弟,却因初入中原,未染纤毫汉人风气。一生喜结落拓之人,一生为情所困,一生几乎拥有了世间的一切,一生,裹挟着挥之不去的孤独。三百年来,纳兰容若,就这样演绎着他的传奇,让后人欲罢不能——希望了解他的人,他的诗,他的朝代与情殇,点点滴滴。
读苏缨的《一生ZUI爱纳兰词》,可以管中窥豹了解纳兰容若的人生,了解这位奇男子的一生是那样短暂却又那样如诗般璀璨。窃以为,除了清代女词人顾太清外,今人,唯有苏缨懂纳兰。
这本书是作家倾蓝紫的美文系列中的一本,她的文笔经过多年历练,编者已不需赘述。她已形成了自己固有的行文模式,也有了自己的读者群。我们要做的就是好好编辑,将之以好的面目呈献给大家。这书中,流畅一如既往,像汩汩的清泉。林氏才女的诗歌、散文乃至书信都有收录。因爱凝结,那满腹的才华、欣喜与忧伤,都在有限的篇幅中,尽量呈现。我们力图给读者奉献一个*美好的林徽因,让这位传奇的女子陪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崭新的四月天。诚心,爱心,细心,愿看读者捧读。
可耐暮寒长倚竹,便教春好不开门 / 1
剩月零风,人间无味 / 7
但是有情皆满愿,更从何处著思量 / 21
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 / 28
是耶非耶 / 37
锦样年华水样流 / 43
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 / 49
若问生涯原是梦 / 55
看尽一帘红雨,为谁亲系花铃 / 61
莲子依然隐雾,菱花暗惜横波 / 65
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 / 69
谁是知音者 / 76
从此伤春伤别,黄昏只对梨花 / 83
博山炉烬未全灰 / 86
伴我萧萧惟代马,笑人寂寂有牵牛 / 91
倚马客临碑上字,斗鸡人拨佛前灯 / 95
逗雨疏花浓淡改,关心芳草浅深难 / 99
欲倩烟丝遮别路,垂杨那是相思树 / 105
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 / 108
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 / 112
人生那不相思绝 / 116
鹤孤华表,人远罗浮 / 121
梦回疑在远山楼 / 125
人间何处问多情 / 131
谁道飘零不可怜 / 134
人生别易会常难 / 142
画眉闲了画芙蓉 / 149
飘零心事,残月落花知 / 156
鸳鸯拂破白萍去 / 159
至今青海年年月,犹为萧家照断肠 / 169
夜深千帐灯 / 176
寻常风月,等闲谈笑,称意即相宜 / 181
万里他乡,非生非死,此身良苦 / 183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一撇多情的很急
这秋天,他撑着梦一般的喜筵
跨过一条长虹,瞰临着澎湃的海
浮烟似的诗人的脚步
在主的跟前,爱是*的荣光
每一瓣静处的月明
如果我的心是一朵莲花
记忆的埂上,那两三朵娉婷
是珊瑚珠翠,华贵的失散
是每小粒晶莹,给了你方向
待从地面开花,另来一种完整
序言
黄舒骏的《改变1995》里唱:“铁达尼骗了全世界的眼泪,还好我们有属于自己的人间四月天……”
林徽因,这个乱世女子,倾城时代里行来。围绕在她身边的,是当时*浪漫的诗人徐志摩,*秀的建筑家梁思成,*著名的哲学家金岳霖,以及那个时代的风云人物沈从文、胡适、费正清……
她美丽,她有才华,而更重要的是她独立、坚强、努力,坚韧和柔美融于一身才是她*漂亮的地方。比她漂亮的人很多,比她有才的人也很多,但林徽因只有一个!
她出身名门,却为了理想,不惮于艰苦跋涉,只为采撷她理想的芳华。
她抱病一生,却能在艰难的人世里,拈花微笑。
她以单瓣之词,重瓣之句,组成诗的篇章。
她以一扁担负肩,肩挑两担云彩,带着光辉在风云变幻的天空里从容安排。
林徽因的一生以一枝豆蔻娉娉婷婷开头,接着有二十年岁岁锦绣,却在之后,赴汤蹈火而去,林徽因拈着战火烫花,枯桐在烈火里噼啪,方让人听出其绝世好音,而林徽因也将自己战火纷飞的岁月烫成了辉章。
北平解放后,她和梁思成螳螂挡臂地想要保护北京城,她骂过北京市长彭真,骂过副市长吴晗,据传她甚至说要是拆了天安门前东西两座“三座门”,
她就要吊死在那里。在大建设的新时代里,她做了*有名的钉子户,只是她要捍卫的是那座古老的北京城。只是她也做了*失败的钉子户,她和梁思成想要保留的那一切都在新时代的推土机下灰飞烟灭。
而直到生命的*后一刻,她还戴着氧气瓶对她的学生说:“景泰蓝是国宝,不要在新中国失传。”
林徽因铿铿锵锵的一生,我只撷取她诗的片段,为她写这本诗传,只因爱极了她。
一生最爱纳兰词
可耐暮寒长倚竹,便教春好不开门
——《浣溪沙》(欲问江梅瘦几分)
欲问江梅瘦几分,
只看愁损翠罗裙。
麝篝衾冷惜余熏。
可耐暮寒长倚竹,
便教春好不开门。
枇杷花底校书人。
这
首《浣溪沙》(欲问江梅瘦几分)是纳兰词研究中的一个迷案。很多人费尽心机地想要参详出这美丽文字的背后到底藏着哪一位女子,藏着怎样的一个故事。搞历史和搞八卦大有异曲同工的地方,只不过历史搞的是古代明星的八卦。
我们慢慢来看。“欲问江梅瘦几分”,像是咏物,吟咏的对象是江梅。什么是江梅呢,如果你把它简单理解成江边的梅花,那你不但在事实上错了,还严重违背了小资精神。范成大有个《梅谱》,详列各个梅花品种,但分类的眼光与其说是植物学的,不如说是诗人的。他说江梅也叫野梅,体现的是山野清绝之趣,花朵较小,清瘦有韵致,香气*清。
这种分类手法,充分体现着老百姓和小资的一大区别。比如喝咖啡,老百姓会说“来一杯咖啡”,小资会说“一杯蓝山”,虽然专家说中国从没进口过真正的蓝山咖啡豆,但“蓝山式”就足够情趣了。细节决定小资,所以小资的眼里不存在作为泛称的咖啡,而只有一个个具体的咖啡品种;小资的诗里也不存在作为泛称的梅花,而只有江梅、雪梅这样的细分。
江梅的特点,一言以蔽之,是清瘦、孤傲,所以在这个基础上就可以拟人了,于是有了下一句“只看愁损翠罗裙”。两句话连起来看,字面意思是说:要问江梅到底瘦成什么样了,只要看看那女子的裙子是不是又显肥了。这个修辞非常巧妙,用后半句来揭示前半句所谓的江梅其实是指一位江梅一样清瘦、孤傲的女子。而她的瘦,不是因为发育不良,而是因为“愁”。为什么愁,下一句交代得更加巧妙“麝篝衾冷惜余熏”。
“麝篝”是燃麝香的熏笼,“麝篝衾冷惜余熏”顺畅的语序应该是“衾冷麝篝惜余熏”,说那女子觉得被窝有点凉了,去看熏笼,麝香已经烧完了,那残留的香气和温度分外惹人怜惜。——文人总能把龌龊的思想表达得非常优美、非常含蓄。在诗歌套语里,如果说一个女子嫌被窝冷,通常只暗示着一个原因:想男人了。这里还有第二层意思,因为在古代男权社会,话语权把握在男人手里,女人很少会写诗来想男人,而男人想女人的时候,常常会假托女人的口吻,或者假想女人的生活情景,写那个女人在思念自己。——如果女方实在不具备对等的才华来作自己诗词唱和的红颜知己,那就由男方亲手捉刀,玩左右手互搏好了。
下片开头两句对仗,是《浣溪沙》这个词牌的精华部分,容若这里写的是“可耐暮寒长倚竹,便教春好不开门”,这是描写女主角的生活:天晚了,冷了,倚着竹子,就算春光好天气也不把房门打开。
“可耐”即无奈、可叹。“倚竹”是个诗歌套语,出处在杜甫的“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写贵家女子生活的沦落和沦落之后保守的节操。而春光明媚也不开门则说明了至少两种可能性:一是她心里不痛快,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二是她心里想着某个遥远的情郎,因为得不到爱情的慰藉,便对撩动的春光也无动于衷了。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呢?末句给出了答案:“枇杷花底校书人”,这是用唐代才女薛涛的典故,王建有诗“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女校书”、“枇杷花”、“闭门居”都在王建这首诗里找到了出处。
“校书”本是“校书郎”的简称,是一种官职,通常由有学问的人担任,负责校对皇家藏书。李白有个叫李云的族叔就作过校书郎,李白为他写过一首《宣城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其中名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尽人皆知。要作校书郎这个官,需要才学,也需要细心,薛涛二者兼备,名气又大,便被当地的长官戏称为“女校书”。逐渐地,这个雅号的使用范围被扩大了,变成了乐伎的代称,就好像我们现在称妓女为副处级干部一样。
这里有一点值得仔细区分,古代的乐伎、歌伎并不是妓女,她们是卖艺不卖身的,对这一点,政策上有严格规定。比如在歌舞业*发达的宋代,如果按照现在的分类,歌伎属于合法的演艺人员。但另一方面,歌伎属于贱民,没有独立的户籍。官伎隶属于官府,属于乐籍;私伎隶属于主人,和牛马猪样一个地位,可以被主人自由买卖,也广为士大夫所蓄养,宋词名家如欧阳修、苏轼等等,概莫能外。
官伎又分几种,大家读宋词和宋史的时候会常见到“营伎”这个词,这不是随军慰安妇,而是特指隶属于地方政府的官伎,其管理机构叫乐营,负责人称乐营将,所以地方上的官伎便被称为营伎。
宋代对官伎是有管理制度的,官员们可以使官伎佐酒,但卖淫嫖娼是被严令禁止的。史料里记载过一些官员因为越界受到惩处的例子,所以有的书里讲宋词多是嫖客写给妓女的美丽情书,这是没有事实根据的。
这个官伎管理制度还延续到了后世,比如讲明史的书里提到靖难之变,常说明成祖朱棣把失败的政敌们的妻子、女儿没入乐籍,充任官伎,每天有很多男人兴致勃勃地来轮奸这些曾经的金枝玉叶。这个故事流传很广,其实这只是低俗小说的亢奋想像,不可当真的,官伎虽是贱民,但不是妓女。
还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是“扬州瘦马”,因为《投名状》而尽人皆知,其实“养瘦马”其语其事早在宋代就有了。这些“瘦马”养成之后就被卖为歌伎。卖的时候还要签合同,要经过官方认可,合同有签终身的,也有只签几年的。
官伎不卖身,私伎当中有些则是市井妓女,也有歌伎兼职卖淫的,李师师就是其中的典范。
讲这么多背景知识,是因为这对理解女主角的身份很有帮助。有的注本把“枇杷花底校书人”简单理解为枇杷花底下的读书人,这就大错特错了。文人写东西,对别人的身份经常使用代称,但这个代称一定要非常切合本人才行,不能有一点马虎。比如有人送阎锡山一副对联:“都督阎公雅望,晋国天下莫强”,上联抄自王勃《滕王阁序》里的“都督阎公之雅望”,非常切合阎锡山的身份;下联出自《孟子》,恰合阎锡山的势力范围。相反,如果身份不很切合,就难免受到别人的质疑和批评,比如吴梅村《永和宫词》“汉家伏后知同恨,止少当年一贵人”,这里的典故是:汉献帝的伏皇后被曹操所杀,还有个董贵人也一起被杀,比喻的是崇祯皇帝的周皇后去世之前,田贵妃就已经去世了。赵翼对这句的用典提出了批评:周皇后是奉旨自尽的,伏皇后是被曹操所杀的,两者没有可比性。
换一个角度来想,女校书已经变成了歌伎的代称,如果用这个词来称呼良家妇女,岂不是太过唐突了。就像现在“小姐”变成了妓女的代称,所以人们对年轻女性一般就不再轻易以“小姐”相称了。由此看来,容若这首词里的女主角无疑是一位歌伎,而且是像薛涛一样文化程度很高的歌伎。她会是谁呢?*合理的推测自然就是沈宛。纵然不是沈宛,也只能是个歌伎。
但是,*流行的意见认为词中女主角是容若那位入宫的青梅竹马的表妹,这是苏雪林考证出来的:“但不幸他恋人入宫之后,不等限满出来便死了。她身体本来怯弱,又是个神经质的女性,因倾心容若的缘故,无端遭人嫉忌,被送入那深沉宫禁,虚了鸳盟,抛了凤侣,葬埋了花容月貌,辜负了锦样年华,当然使她万分悒郁。入宫以后的生活又像容若所写:欲问江梅瘦几分,只看愁损翠罗裙……”
看看苏雪林的通篇考证,倒也有鼻子有眼的,但至少对于这首词的含义完全领会错了。“女校书”这个称谓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冠在表妹的头上。“枇杷花”在写实的一面上又是南方的物产,如果表妹真收到这样一首词,恐怕非跟多情的容若表哥分手不可。
*后说说读音问题。这首词肯定很多人读起来感觉不流畅,原因很简单,这是字音的古今差异造成的。这问题其实古来就有,明清时候要写诗填词已经得硬生生地背韵谱了,这也算是古典诗词的一个小小的技术壁垒。
“只看愁损翠罗裙”,“看”字可平可仄,这里读平声,现代汉语的一声。
“麝篝衾冷惜余熏”,“惜”是入声字,读诗词遇到入声字有一个很不规范但很方便的替代方法,那就是把入声字读成四声,比如“惜”可以读成“戏”,但要尽可能读得短促一些。
“可耐暮寒长倚竹”,“竹”是入声,方法同上。
“便教春好不开门”,“教”字可平可仄,这里是平声,现代汉语的一声。
下面,把这些影响声音流畅的字换成括号里的字,大家再读一下,感觉就不一样了。常常这样练习一下就逐渐能体会到古典诗词的音律之美了:
欲问江梅瘦几分,只看(刊)愁损翠罗裙。麝篝衾冷惜(戏)余熏。
可耐暮寒长倚竹(住),便教(交)春好不开门。枇杷花底校书人。
剩月零风,人间无味
——《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此恨何时已)
此恨何时已!
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
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
料也觉、人间无味。
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
钿钗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
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
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
待结个、他生知己。
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
清泪尽,纸灰起。
宋
词里边有很多缠绵悱恻的句子,隐藏着许多悲欢离合的故事。这些词大多是写给歌女的,歌女作为宋代略具或颇具文化素养和艺术才华的群体,自然容易受到那些文人士大夫们的狂热追捧。但官方的三令五申禁止了他们“形而下”的结合,那千般幽怨、万种柔肠便只能付给鱼雁传书和浅斟低唱了。爱情在别处,唯独不在自己家里。
现代人对这些也许很难理解。古代社会里,妻子的任务是传宗接代、相夫教子,需要扮演的是贤内助的角色,而不是丈夫的爱情对象,*理想的恩爱境界也不过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了。如果丈夫和妻子之间产生了爱情,反倒是大可怪异的事。
所以,我们看唐诗宋词,虽然很有一些丈夫写给妻子的佳作,但细心体会之下,就会发现诗词中所表达的感情虽然深厚,但越看就不像是爱情。屈指可数的那几篇悼亡的名作也是这样。
悼亡作品是古典诗词的一个特殊的门类。妻子去世了,丈夫借着诗词来表达哀思,表达对妻子的深情与怀恋,句句是泪水,句句是叹息,情真意切之处*能唤起读者的感动和同情。但是,那不是爱情。
历代*著名的悼亡诗要属元稹的《遣悲怀》三首:
谢公*小偏怜女,嫁与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画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皆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有人把容若的悼亡词与元稹这三首诗相提并论,但是,它们虽然都是悼亡作品的典范,却貌似而神不相同。元稹所感怀的,更多的是一种感恩之情:回想妻子刚入门的时候,从显赫之家嫁入自己这个低矮的门庭,甘心陪自己过着清贫的日子,好容易自己时来运转作了高官,本可以报答妻子的恩情,让妻子过上富贵的生活,谁知道人鬼殊途,再没有补偿妻子的机会。通观三篇,意尽于此。元稹的爱情到哪里去了呢?答案是:早随着“待月西厢”的往事化作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孽缘。
悼亡诗首推元稹的《遣悲怀》,至于悼亡词,*名篇则非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莫属: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首《江城子》也常被人与容若的悼亡词并论,但是,苏轼在这里所流露出来的感情,更多的是对人世沧桑的感叹。情真意切虽然不假,爱情的迹象却依旧难寻。
元稹的《遣悲怀》三首和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分别属于悼亡诗与悼亡词的*经典,但我们若把它们理解为夫妻之间的爱情宣言,就犯了以今度古的错误,用现代的婚姻观念来解说古代的风土人情了。以前我在讲到宋代词人与歌伎的关系的时候,曾经说过:“歌伎们不但长得漂亮,而且多才多艺、能歌善舞,和文人士大夫很有共同语言,所以很容易摩擦出火花、产生出爱情。而嫁给文人士大夫的良家妇女却是严禁学这些东西的,夫妻之间只有义务和感情,而罕见会有爱情。这一点是我们现代人尤其值得注意的,否则的话,以现代价值观来衡量这些古人,把悼亡诗词理解为爱情的表现,那么我们在看到那些写出深沉悼亡诗的文人竟然又和歌伎缠绵起来,难免会怒从中来,痛骂这些人面兽心的古人。”
理解诗词不能脱离时代背景,这句话说来容易做来难。很多诗词的注本、赏析本对婚姻爱情的观念问题不加辨别,所以解说的基础自然偏了。我们只有晓得了这些背景,再读纳兰词,才会明白为什么纳兰词会在词史当中别具一格,才会明白为什么在悼亡诗词的典范之作里,容若这首《金缕曲》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因为词中所哀悼的夫妻之情既不是恩情,也不是共患难的人生沧桑,而是货真价实的、赤裸裸的爱情。现代读者很难理解的是:直接抒写婚姻生活中的爱情,这在古代士大夫的正统里是大逆不道的。
《世说新语》里有过一个著名的典故,是说荀奉倩和妻子的感情极笃,有一次妻子患病,身体发热,体温总是降不下来,当时正是十冬腊月,荀奉倩情急之下,脱掉衣服,赤身跑到庭院里,让风雪冻冷自己的身体,再回来贴到妻子的身上给她降温。如是者不知多少次,但深情并没有感动上天,妻子还是死了,荀奉倩也被折磨得病重不起,很快也随妻子而去了。
这个故事,在《世说新语》里被当作一个反面教材,认为荀奉倩惑溺于儿女之情,不足为世人所取。尤其是,婚姻应当合乎礼法,而爱情正是礼法的破坏者。容若却喜欢这个荀奉倩的故事,因为世人虽然把荀奉倩斥为“惑溺”,容若却深深地理解他,只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是一样的不那么“理性”的深情的人。容若的《蝶恋花·辛苦*怜天上月》中,“不辞冰雪为卿热”一句用到的就是这个典故。
只此一点,容若就足以成为礼法社会中的异类。原因何在,大约就是王国维所谓的容若一方面浸淫于博大精深的汉文化,一方面仍然保留着马背民族的淳朴天真。
现在要讲的这首《金缕曲》,写在容若的发妻卢氏去世后的第三年。卢氏在十八岁那年嫁给容若,少年夫妻,欢情无极,但三年之后便死于难产。卢氏的死,对容若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如果以编年的顺序来读容若的诗词,很容易就会发现卢氏去世的那年是容若诗词风格的一个分水岭。苍凉取代了天真,佛龛取代了红烛,单是悼亡词,容若便写了几十首之多。
这首《金缕曲》是容若所有悼亡词中*感人的一首,也是整个诗词史上以爱情写进悼亡的*典范。开篇“此恨何时已”,沉痛的一问,问自己,问苍天,背后的意思是在说:丧妻之痛从来不曾止歇,也永远不会止歇。
接下来描写忌日当天的景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诗人写景,常常是借景抒情,写的既是实景,更是心情。“滴空阶、寒更雨歇”是说夜雨滴打在空荡荡的石阶上,雨渐停,声渐歇。“空阶滴雨”是一个诗人们相当爱用的意象,*为大家熟知的就是宋代词人蒋捷《虞美人》中的“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名句的流传往往会使名句中特定的意象在后人的语言里也有了这一特定了的涵义,所以蒋捷之后的文人一看到空阶滴雨的意象,*自然的联想就是年华老去、茕茕独立、漂泊无依和苍凉复杂的人生经历。容若这里多了一个“雨歇”的意象,使听雨所表达的情绪发生了变化,多了一种难以言传的渐渐熄灭、渐渐走入空旷与黑暗的感觉。
“葬花天气”也是虚实互现的写法。卢氏的忌日是农历五月三十,正是落花时节。卢氏死时,不过二十一岁,一如盛开的花儿突然陨落。“葬花”这个意象别人也不是没有写过,比如彭孙遹“风雨年年葬落花”,但只有到了容若笔下,才有了黛玉的那种气质。红学研究中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认为《红楼梦》取材自纳兰容若的家事,容若就是贾宝玉的原型,证据也确实很多。我们大可以抛开那些繁琐的考据问题不论,却也能够发现纳兰词与《红楼梦》的许多情节大有相合之处。读纳兰词总会想到《红楼梦》,读《红楼梦》也总会想到纳兰词,不必学索隐派去作什么牵强附会,神采上的暗合总可以使人惊叹。
下句“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意思很平常,无非是说妻子去世已经三年,自己对这个悲剧始终不能相信,但若说这只是一个悲伤的梦境,三年的时间也总该醒来了。妻子一去,人间便再没有了快乐,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意思虽然平常,但正是这种直抒胸臆、不加雕琢的句子直接道出了众生共有的苦难,唯其平实,故而感人。我们每个人都会因为某人的离去而伤心难过,所谓时间是*好的疗伤药,也就意味着这种疗伤药从来不会马上见效。对于容若这种体质的人,时间这剂疗伤药必须用上很久才行。和卢氏的结合只有短短三年的时间,如果去问容若:这三年的快乐是否值得用一生的伤心来换,不知道他会怎样回答呢?既然人间无味,又该去哪里呢?
容若对后一个问题有过回答:“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无味的人间还不如冷清的坟墓,因为坟墓好歹有尘土与世间相隔,把所有的愁怨都埋在了地下。“夜台”是说坟墓,坟墓因为把死者长埋地下,不见光明,所以被称作夜台。“埋愁地”字面上很好理解,尤其联系起上下文,是说人间不如阴间好,因为坟墓虽然冷清清,却可以把愁绪埋葬。这样理解并没有错,但“埋愁地”实则是个典故,出自《后汉书·仲长统传》。仲长统生性倜傥,不拘小节,是个著名的狂生,政府征召他做官,他却称病推辞,过着《逍遥游》一般的生活,乃至以仙道自期。仲长统作过一首四言诗:
大道虽夷,见几者寡。任意无非,适物无可。
古来绕绕,委曲如琐。百虑何为,至要在我。
寄愁天上,埋忧地下。叛散《五经》,灭弃《风》《雅》。
百家杂碎,请用从火。抗志山栖,游心海左。
元气为舟,微风为柂。敖翔太清,纵意容冶。
容若所谓“埋愁地”就出自这首诗里的“寄愁天上,埋忧地下”,表达的是一种悠然的出世之志。人间已无可留恋,或者隐居为山民,或者游心于海左。容若用到这个典故,是词句蕴涵有两层意思,一是直接断章取义,说坟墓就是埋愁之地,二是引起对仲长统诗句的联想,表达了一种在人间而离人间的生活态度。容若后来果然潜心佛典,无情正因为无法忘情。
上片的结尾,“钿钗约,竟抛弃”,呼应开篇的“此恨何时已”,《长恨歌》的意象便呼之欲出了。钿和钗都是女子的饰物,唐玄宗和杨贵妃以钿钗寄情,即是白居易笔下的“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只是物是人非,钿钗虽在,山盟海誓虽在,深情虽在,人却阴阳悬隔,再深沉的誓言便也幻作烟云字了。人力终究无法回天,这样的伤痛,无可奈何。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下片转折,重泉即九泉,双鱼即书信,这是设想幽冥之中能否互通音讯。通了音讯,也好知道妻子在那里是否孤单,可否有人陪伴、有人依靠。
这一句问得很是深情。有人以为这样的句子只有容若才能写出,其实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唐代诗人张说有一个组诗《伤妓人董氏》,四首如下:
(其一)董氏娇娆性,多为窈窕名。人随秋月落,韵入捣衣声。
(其二)粉蕊粘妆簏,金花竭翠条。夜台无戏伴,魂影向谁娇。
(其三)旧亭红粉阁,宿处白云关。春日双飞去,秋风独不还。
(其四)舞席沾残粉,歌梁委旧尘。独伤窗里月,不见帐中人。
这个组诗是怀念一位姓董的歌伎的,如果把标准放宽一些,这也能算是一组悼亡诗。(悼亡诗所谓悼亡,对象仅限于自家妻子。)多才多艺、温柔可人的董姑娘去世了,张说忧心她“夜台无戏伴,魂影向谁娇”,幽冥之地孑然一身,自然无人欣赏她那妖娆的魂影。此时此地,人间寥落,死者已矣,生者独自神伤。张说开篇的语句虽然略嫌轻浮,越写下去却越是深挚。但这一组诗并不出名,在现在的唐诗爱好者当中更少有人知。而这样的修辞,这样的表达方式,被容若用来,“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语言更平实,艺术的力量却与张诗不可同日而语。个中缘由,除了才情的差异之外,张诗写给歌伎,纳兰词怀念发妻,情绪的来路便是两样的。
怀念而无望,于是“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所谓湘弦,也是含有虚实两重意思。楚辞《远游》有“使湘灵鼓瑟兮,命海若舞冯夷”之句,此后诗词多以湘弦代指琴弦或弹琴。容若和卢氏的闺房之乐,音乐唱和便是其中的一项。如同张敞画眉一样,容若也一天天地为妻子调琴;而“湘弦重理”又暗示着当时有让容若续弦的提议,虽然妻子已经去世三年,但这样的提议仍然让容若无法接受。词中之“忍”即是“不忍”,这在古文语法中一般被称为反训(这问题细讲起来还有些复杂,怕大家不爱看,还是略过好了)。
辗转相思,不忍续弦,还想和妻子再结来生缘,是谓“待结个、他生知己”。这句话虽平常却不简单,不把妻子当作家中的女主人或贤内助看待,而是视她为知己。我们要知道,这对古人来说是个难能可贵的观念,浸淫在儒家礼教中的知识分子很难说出这样的话来。容若的词之所以成为一代高峰,不仅因为艺术上的成就,也因为思想上的见地。这一点,又与《红楼梦》大有暗合,后者把本属于从属地位的女子抬高到与男子并列、甚至还高出男子一筹的程度,在当时是很不简单的。纳兰容若和曹雪芹都不是思想家,对思想领域也都缺乏探索的热情,却不约而同地在这个领域里踏出了超前的一大步,原因只在一个情字——他们都是把情置于传统礼教与社会习俗之上,也就是说,把情作为了*的判断标准,而习俗只是一时一地的观念,情却是普世的、永恒的,所以他们的作品才能是普世的、永恒的。
至此,在一般人看来,容若对亡妻的感情到达“待结个、他生知己”这一步应该算是到达极限了,而对容若来说却不是这样。他心中存了这个期盼,虽然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期盼,只是一个仅仅可以慰藉自己情绪的期盼,他却对此无比执着着、认真着,因为太执着、太认真,自然关心则乱,生出了种种“不必要”的担忧,这便是“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这两句化自晏几道的“欲将恩爱结来生,只恐来生缘又短”,但深情大有过之。容若在此担忧的是,纵然自己和亡妻当真结了来生之缘,来生若再如今生一般,短暂的快乐之后便成永诀,脆弱的身心又怎能承受那凄凄凉凉的剩月零风呢!想到这里,思路一转,笔锋一转,从内心世界回到了现实,把万千感情归结为一句实景:“清泪尽,纸灰起”。眼泪流尽,为妻子烧的纸也烧尽了,只有纸灰随风飞起。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4月,人间开花的日子,看着年幼的孩子,宛若春天的花朵开在自己的怀中,一阵阵孩童欢快的笑声,将四月的天点亮,一个母亲情不自禁歌吟孩子——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
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
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
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
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你就是花朵,而花朵是四月,30岁的母亲,经历了16岁爱情的懵懂,20岁爱情的浪漫,在30岁而立之年,化作人间的四月天,拥抱着一树一树的花开。
林徽因,30岁时写下这首诗,爱情已不再悲欢,人生已有诸多的意义。
从这首诗开始,回望过去,湍湍沸沸的年华已奔驰过万重青山,而未来,将在四月的江河里小山连绵向江开,碧峰巉岩绿水回。
每一次春日浓起的这四月,花枝都喷满花朵,而十年以前的四月,少女的她亦正艳如花,她搀扶着印度诗哲泰戈尔在北京日坛上台讲演,旁边担任翻译的是徐志摩,文载:“林小姐人艳如花,和老诗人挟臂而行,加上长袍白面,郊荒岛瘦的徐志摩,犹如苍松竹梅的一幅三友图。”那时,她20岁,正是一个青春貌美的女子锦瑟华年深院的时候,带着她隔花初见、楚楚风流年少的初春迎来了她的初绽。
在这个年华似水回涌到的十年以前,林徽因成为了徐志摩的梦中情人、并与梁思成婚事“已有成言”,还参加了徐志摩在西单石虎胡同七号组织的新月社,开始有了写诗的情绪。而有她的日子,诗人徐志摩总是快乐的,所以写下了*美的诗歌《石虎胡同七号》,林徽因十年后以*美的诗赞叹他不在后的天,而大约十年前,徐志摩以*美的诗赞美他们共事的地方——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荡漾着无限温柔:
善笑的藤娘,袒酥怀任团团的柿掌绸缪,
百尺的槐翁,在微风中俯身将棠姑抱搂,
黄狗在篱边,守候睡熟的珀儿,它的小友
小雀儿新制求婚的艳曲,在媚唱无休——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荡漾着无限温柔。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淡描着依稀的梦景;
雨过的苍茫与满庭荫绿,织成无声幽冥,
小蛙独坐在残兰的胸前,听隔院蚓鸣,
一片化不尽的雨云,倦展在老槐树顶,
掠檐前作圆形的舞旋,是蝙蝠,还是蜻蜓?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淡描着依稀的梦景。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轻喟着一声奈何;
奈何在暴雨时,雨槌下捣烂鲜红无数,
奈何在新秋时,未凋的青叶惆怅地辞树,
奈何在深夜里,月儿乘云艇归去,西墙已度,
远巷薤露的乐音,一阵阵被冷风吹过——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轻喟着一声奈何。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沉浸在快乐之中……
时间又从十年以前回涌十年,1914年,一个10岁的少女,跟着祖父来到大气磅礴的北京城,与在北京发展的父亲住在一起。从北京巍峨的城门走进去,这个从美丽温婉的杭州出来的少女的心被震动了,以致四十年后,她金刚怒目而起,以自己柔弱之身螳臂当车地护着这座古老的城市,指着时任北京市副市长的吴晗的鼻子,带着重病中沙哑的嗓音,大声谴责政府要拆除老牌楼的行为。
这个从杭州出来的少女,可写诗看见人生每一瓣静处的月明,亦可为新中国提笔如剑刻出她的纪念碑,她的一生是有雪月映照的梅花枝,有柔软的梦幻亦有坚硬的梅骨。
再回涌又一个十年,1904年6月10日,一个女婴诞生在杭州陆官巷林宅。原名徽音,出自《诗经?大雅?思齐》:“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诗经》是赞美周文王的妃子太姒说她能继承美誉,多生男儿家门兴。太姒与周文王生下十名男丁,看来林徽因的父亲是多么期待她能“招弟”而来。因为总是被人和一个毫不相干的男作家林微音搞混,1935年后她改名林徽因。她说:“我不怕人家把我的作品误为林微音的,只怕日后把他的作品错当成我的。”
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是清末民初风云人士。曾在1919年5月4日,与三千多名爱国学生举行示威游行,林长民一把火烧掉赵家楼曹汝霖住宅,“五四”运动由此爆发。而她的堂叔就是那位为“助天下人爱其所爱”而勇于赴死的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林觉民。她的这位堂叔,在临死前,给深爱的妻子写了那封著名的“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的《与妻书》:“我非常爱你,也就是爱你的这一意念,促使我勇敢地去死……我扩充我爱你之心,帮助天下人爱他们所爱,所以我才敢在你之前先死,而不顾你。你能体谅我这种心情的话,在哭泣之后,也把天下人当做自己挂念的人,也当乐意牺牲我一生和你一生的福利,替天下人谋求永久的幸福。你不要悲伤啊!
这一家人,都把高山流水的气质融合一身,有自己甘愿奉献一生去铸就的丰碑,也有一腔的柔情似水。
林徽因出生在六月的杭州,明朝的张岱说,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只可看七月半之人。而林徽因恰是这六月可看之人,杨万里说:“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林徽因一生都是西湖上六月的风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而她把本该是断桥上的一段爱恋,爱成了长桥上梁山伯与祝英台十八遍相送,送不走那爱,却还是没有未来。
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结过三次婚。*次婚姻因妻子不能生育,他就娶了林徽因的母亲何雪媛,生了林徽因后,曾再生一子一女,却早夭。林徽因的母亲家境富裕,故不太会持家,没有文化,脾气不太好,很不喜欢她的林长民又娶了第三个妻子,她接连生了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来北京后,一家先住在前王公厂,林徽因和母亲被安排住在狭小阴暗的后院里,而父亲跟第三个妻子一家几口住在宽敞明亮的前院。
所以林徽因就像一个灰姑娘一般成长在一个让她自卑又敏感的环境里。多年以后她说:“年幼时的那些伤害,对我是永久性的,一旦勾起往事,就会让我跌进过去的不幸之中。”而她的儿子梁从诫说:“她爱父亲,却恨他对自己母亲的无情;她爱自己的母亲,却又恨她不争气;她以长姊真挚的感情,爱着几个异母的弟妹,然而,那个半封建家庭中扭曲了的人际关系却在精神上深深地伤害过她。”后来林徽因以一篇《绣绣》的小说,隐晦自己这种少女的悲伤。她写13岁时自己的小邻居绣绣母女被父亲遗弃乃至憎恶之事,父亲有其可恨之处,而母亲有其可怜之处,但也有可厌之事。
那个时候,不知该如何自处的林徽因对父母这种感情很困惑:
“这世界上许多纷纠使我们孩子的心很迷惑,——那年绣绣十一,我十三。
终于在那年的冬天,绣绣的迷惑终止在一个初落雪的清早里。张家楼房背后那一道河水,冻着薄薄的冰,到了中午阳光隔着层层的雾惨白的射在上面,绣绣已不用再缩着脖颈,顺着那条路,迎着冷风到那里去了!无意地她却把她的迷惑留在我心里,飘忽于张家楼前同小店中间直到了今日。”
也许正因为母亲不能得到父亲的爱,所以林徽因才要加倍努力,做个父亲的好女儿,去争取父亲的爱。她是家族众姐妹中*聪明的,也是*漂亮的。7岁时,就开始负责全家与在外留学的父亲的通信。
一日,她给父亲写信:“我终日在家理医药,亦藉此偷闲也。天下事,玄黄未定,我又何去何从?念汝读书正是及时。蹉跎悮了,亦爹爹之过。二娘病好,我当到津一作计□。春深风候正暖,庭花丁香开过,牡丹本亦有两三葩向人作态,惜儿未来耳……
那时,她12岁,如那牡丹两三葩颤巍巍开在荒茫的世界里,开在父亲心头*软处。
所以等到父亲去欧洲时,*带在身边跟着自己的孩子只有林徽因。林徽因跟徐志摩说父亲是她*的知己,而林长民也跟徐志摩说,女儿是他*的知己,还说:“做一个天才女儿的父亲,不是容易享的福,你得放低你天伦的辈分先求做到友谊的了解。”
在父亲面前,林徽因很乖,也许她听从父亲的安排心甘情愿跟梁思成成婚,跟徐志摩断情,恐怕也有这种从小而来想要做父亲的好女儿、让父亲也为自己骄傲的目标有一些联系。连拒婚徐志摩的信都是父亲帮她回的——
志摩足下:
长函敬悉,足下用情之烈,令人感悚,徽亦惶恐不知何以为答,并无丝豪(毫)mockery(嘲笑),想足下悮(误)解耳。星期日(十二月三日)午饭,盼君来谈,并约博生夫妇。友谊长葆,此意幸亮察。敬颂文安。
弟长民顿首,十二月一日。徽音附候。
而徽音附候这几个字是林徽因写的,一个月后,林徽因和梁思成订婚。
她很理智地爱人,不会为感情这种虚无的东西让自己众叛亲离。但她却又很多情,多情如四月的人间,春意盎然。
来北京后,林徽因一家起先住在前王公厂,原是明代掌管营造火器的地方。后来又迁到了玉带河边的织女桥,与菖蒲河上的牛郎桥仅隔一公里。因为明清时代,天安门前广场是皇朝禁地,于是分别在故宫两侧的两桥来往不容易,故有此美丽的桥名。林徽因就读于培华女子中学,在此美丽的地方度过自己一段寂寞的中学时代。
那个时候自信为治世能臣的父亲,因为动荡的时局而四处奔波,林徽因有时跟两位母亲住在一起,照顾着一家几口的生活。这种生活落在她笔下就是:“二娘病不居医院,爹爹在京不放心,嘱吾日以快信报病情。时天苦热,桓病新愈,燕玉及恒则啼哭无常。尝至夜阑,犹不得睡。一夜月明,桓哭久,吾不忍听,起抱之,徘徊廊外一时许,桓始熟睡。乳媪粗心,任病孩久哭,思之可恨。”有时林徽因则需独自一人留在北京,而像她说的数着桥上栏杆龙样头尾,像坐一条寂寞的船,自己拉纤。她的好友费慰梅说:“她的早熟可能使家中的亲戚把她当成一个成人而因此骗走了她的童年。”
她的寂寞,作为知己的父亲是懂的,而她的成熟是父亲需要的。于是1920年,16岁的林徽因随同赴英讲学的父亲来到英国,考入圣玛丽学院学习。林长民对女儿说:“我此次远游携汝同行。*要汝多观察诸国事物增长见识。第二要汝近我身边能领悟我的胸次怀抱……第三要汝暂时离去家庭烦琐生活,俾得扩大眼光,养成将来改良社会的见解与能力。”
在英国的日子,父亲也在为事业奔波,常常独自一人独在异乡的林徽因还是非常寂寞。看着多雨的伦敦,一个人的心情也在飘洒着灰蒙蒙的细雨。多年以后她给沈从文写信,回忆起这段在记忆中灰蒙蒙的日子:“我独自坐在一间顶大的书房里看雨,那是英国不断的落雨……(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咬着手指头哭——闷到实在不能不哭!理想的我老希望着生活有点浪漫的发生,或是有个人叩下门走进来坐在我对面同我谈话,或是与我同坐在楼上炉边给我讲故事,*要紧的还是有个人要来爱我。我做着所有女孩做的梦,而实际上却是天天落雨又落雨,我从不认识一个男朋友,从没有一个浪漫聪明的人走来同我玩。”
在她*寂寞的时候,徐志摩像长腿叔叔一样出现了……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那一天我初次望到你,
你闪亮得如同一颗星,
我只是人丛中的一点……
1920年,秋。戴着眼镜的徐志摩出现在这对父女面前,当时他请林长民作介绍,以认识英国作家狄更生。*次见面,把他当做是父亲的朋友,林徽因礼貌地叫了一声“叔叔”,那年她16岁,徐志摩23岁,已是一个两岁孩子的父亲。
他们的初遇,在多雨多诗意的伦敦,不知不觉有一个人就飞流直下三千尺地从银河陷落,碧落黄泉,至死不渝。
很多年后,徐志摩说——
他俩初起的日子,
像春风吹着春花。
花对风说:“我要,”
风不回话:给他!
林徽因与徐志摩的相遇,她笑颜上的酒窝就盛满了他爱情的美梦,他一直忘不了,即使他们两人彼此遥遥站成了彼岸,他还是忘不了她的盈盈笑靥。所以徐志摩的诗里总是会出现林徽因的这一对酒窝:
可爱的梨涡,
解释了处女的梦境的欢喜,
像一颗露珠,
颤动的,在荷盘中闪耀着晨曦!
又如《两个月亮》:
还有那个你看不见,
虽则不提有多么艳;
她也有她醉涡的笑,
还有转动时的灵妙;
*次见面,徐志摩只觉跟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相见恨晚,很快就成忘年之交,林长民在徐志摩面前口吐莲花,让徐志摩以诗般的语言回忆他粲花之论,如春葩丽藻:“摇曳多姿的吐属,蓓蕾似的满缀着警句与谐趣,在此时回忆,只如天海远处的点点航影。”
他们平时相见,徐志摩说:“我倾倒你的语妙,往往含笑静听,不叫我的笨涩羼杂你的莹澈,但此后,可恨这生死间无情的阻隔,我再没有那样的清福了!”
写下这段回忆的时候,林长民已经死于奉系军阀张作霖与其部下郭松龄的混战之中。
在徐志摩含笑安静的倾听中,也许是他诗人浪漫的气质影响了林长民的心情,让他把隐逸在心头的一段留学日本时的爱情故事一吐为尽,让徐志摩写成诗一般的小说《春痕》——
中国留学生逸君在日本桑抱山峰下爱上教他外文的女教师春痕,后来逸君匆匆被召回国。等逸君再到日本时,这个寄寓在省花家瑞香花院子里的少年已成为一个名人,再来到旧地,多年不闻春痕消息,如今春色无恙,却不知春痕何往,桃花依旧,人面不知去向。
这时一个穿着破旧的胖妇人打量着逸君,看得他烦腻起来,心想世上哪有这样臃肿卷曲不识趣的妇人……
那妇人突然操英语道:“请饶恕我,先生,但你不是中国人逸君吗?”
逸君想又逢到了一个看了报上照片崇拜英雄的下级妇女;但他还保留他绅士的态度,微微欠身答道:“正是,夫人,”淡淡说着,漫不经心的模样。
但那妇人急接说道:“果然是逸君!但是难道你真不认识我了?”
原来她就是春痕!那妇人说:“春……痕,正是春痕,就是我,现在三……夫人。”
被强邀去她家做客的逸君也没有喝她紫色壶倒出来的茶,就伸出手来向三井夫人道别,勉强笑着说道:“三井夫人,我很羡慕你丰满的家庭生活,再见罢!”
逸君回望着三井夫人领着一堆孩子一齐殷勤地招手,送他的行。而那时桑抱山峰,依旧沉浸在艳日的光流中,满谷的樱花桃李,依旧竞赛妖艳的颜色,逸君的心中,依旧涵葆着春痕当年可爱的影像。但这心影,只似梦里的紫丝灰线所织成,只似远山的轻霭薄雾所形成,瘪极了,微妙极了,只要蝇蚊的微嗡,便能刺碎,只要春风的指尖,便能挑破……
春痕,春痕,春梦了无痕。一个朋友曾问为什么年少轻狂时爱过的女子总是认为你会一直爱着她,连她现在苍老的样子也会爱,可是早不爱了啊,怎么还会去爱?
是啊,岁月如刀,刀刀摧花辣手,电光闪烁间,多少个青春美梦碎成齑粉,而徐志摩身为一个诗人却没有等到这一天,他结束在*好年龄的时候,他遇见的爱人也正是*好年龄的时候,一直都是,所以他的爱,至死不渝。
在林长民为自己的一段感情轻轻喟叹声中,徐志摩遇见了一个少女美梦的开始,而林徽因遇见了一段不会随着岁月而飞逝的感情,即便她已经远远离去,而这段感情,一直都在,都在原地等她,地老天荒,没有结束过,因为还未到终点,斯人已逝,情长留。
后来徐志摩在他的诗《爱的灵感》中,说了他们的初遇见,如一刹那闪光,点亮了他的胸怀里幽深寂寞的虚谷:
那一天我初次望到你,
你闪亮得如同一颗星,
我只是人丛中的一点,
一撮沙土,但一望到你
我就感到异样的震动,
猛袭到我生命的全部,
真像是风中的一朵花,
我内心摇晃得像昏晕,
脸上感到一阵的火烧,
我觉得幸福,一道神异的
光亮在我的眼前扫过,
我又觉得悲哀,我想哭,
纷乱占据了我的灵府。
但我当时一点不明白,
不知这就是陷入了爱!
徐志摩,这个被蔡元培评价为诗一般的人:“谈诗是诗,举动是诗,毕生行径都是诗,诗的意境渗透了,随遇自有乐土。”像一个邻家大哥哥一般出现在一个孤寂的少女面前,吸引着她靠近、依赖,如一颗孤寂很久的星星,靠近月亮,取光自暖。
在徐志摩浪漫的月光沐浴之下,林徽因这一朵小花,微微地绽放了,她是每一瓣静处的月明,而徐志摩成了她记忆的梗上,那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
而徐志摩遇见林徽因,在混沌中寻寻觅觅了许久的心突然如水遇一座好山,化作了绕指柔,如一座山遇一段好烟水,从此烟水茫茫,不记来时路。一双奔波的马蹄成了流连的蝴蝶,飞不过爱的苦海,曾有的期盼,难还的情债,都留下刻骨铭心的记载。
而当时还只是个少女、正是碧玉年华的林徽因,对爱情这个迷幻的世界是懵懂的,如踏入仙境的爱丽丝,等她知道如何爱人的时候,猛恍然,以往种种,皆是梦幻。
而她惊鸿一瞥,世间繁华皆作锦,衬她这一星璀璨,让爱上林徽因的徐志摩,本是一潭死水,为了她,已然决堤,洪流汹涌奔腾,穿过人生长川,峥嵘岁月。从此他坚硬的世界毁坏了,露出了一颗诗人的柔软之心。我们很难想象一个浪漫的诗人如果没有爱情他会怎样成为诗人。所以,徐志摩遇见林徽因有了爱情,有了爱情,他成为了诗人。
他爱上了,就大声地宣布“我有一个恋爱”,恨不得天地为他共振——
我有一个恋爱——
我爱天上的明星;
我爱它们的晶莹:
人间没有这异样的神明。
在冷峭的暮冬的黄昏,
在寂寞的灰色的清晨,
在海上,在风雨后的山顶——
永远有一颗,万颗的明星!
山涧边小草花的知心,
高楼上小孩童的欢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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