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是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21204360
文学雄狮捕捉的风之初声&文学绅士指认的波涛深心
一份雄辩的当代文学图录
十五位作家构成的小说海平面
一份文学批评书写的年轮
《或此或彼 1985—2015》是吴亮三十余年来*为重要的评论性文章结集,谈论的是作家、作品,关注的是思想、思潮,在时代与观察间,在描述与分析外,绝非只是非此即彼的判断,更是辨认或此或彼的道路。
《黎明时分的拾荒者》是程德培第四个十年集,所收皆为万字以上长文,融细密阅读、精致阐释、优雅行文于一体,在词语的连绵间,见当代文学的波涛翻滚,见当代作家的心性格局,进而超乎单纯的文学批评,抵达写作之本义。
附赠的《文坛掠影》则是吴亮、程德培二人合著专栏的结集。1985年8月10日,《文汇读书周报》“新辟《文坛掠影》专栏,邀请中青年评论家介绍评论文坛新作,使读者能从中了解文艺创作的*成果,窥测当代文艺创作的发展趋势”——吴亮、程德培几乎“承包”了该专栏的所有文字。至1987年12月28日止,两年四个月,二人共点评百余部作品,推介近百位作家。
《或此或彼 1985—2015》目录
描述与观点
当代小说与圈子批评家 3
文化、哲学与人的“寻根欲” 11
当代小说:一次探索的新浪潮——对一种文学现象的描述、分析与评价 24
中国乡村小说里的若干现代主义倾向 47
回顾先锋文学——兼论八十年代的写作环境和文革记忆 54
吴亮:先锋就是历史上的一座座墓碑 68
以文学的名义 100
思想的尖叫 107
立锥之地——读书札记之一 113
无处藏身——读书札记之二 130
《资本论》的芬尼根化与守灵人杰姆逊 143
作为自我反讽的批判与朗西埃的不满 155
隐藏的肖像——当代文学三十年批判论纲 168
评论与作家
《小鲍庄》的形式与涵义——答友人问 179
爱的结局与出路 186
马原的叙述圈套 194
人的尴尬境况——评李庆西的《人间笔记》 208
韩少功的感性视域 215
韩少功的理性范畴 226
《金牧场》的精神哲学 235
关于洪峰的提纲 244
一个臆想世界的诞生——评残雪的小说 254
訾议的陷阱——评残雪《突围表演》 273
让世界充满时装 277
猫头鹰的预言 280
无指涉的虚构——关于孙甘露的《访问梦境》 283
在孙甘露作品研讨会上的发言 286
在陈村文学创作研讨会上的发言 288
城镇、文人和旧小说——关于贾平凹的《废都》 291
还有无数人的记忆像鸿毛那样飞向天空——论《很久以来》的“轻与重” 294
阅读是一种搜寻,故事还在延续——关于六篇评论与一篇小说 309
微型作家论 315
时代与观察
要么畅销 要么沙龙 341
论浮浅主义 345
拒绝的权利 349
论达达批评 353
再论达达批评 358
真正的先锋一如既往 362
缺乏想象力的时代 367
今日文学之命运 373
论学院派 380
游戏的权利 385
自由的幻想 390
消费社会中的先锋艺术 395
想象的逃遁 401
期待与回音——先锋小说的一个注解 405
论报纸副刊 413
底层手稿 418
崇高之幕 422
论私人化写作 427
锐普:糟粕就是经典 430
论对压迫的反抗 434
伟大小说与文学懦夫 439
论今天的浪漫主义和精神导师 444
速朽一代 451
民意的娱乐化滥用 458
论资产阶级趣味及对它的不满 465
论低级趣味 472
文化的敌意 481
批评备忘录 490
论色情读物 498
超文学手记 504
批评的活力 510
《黎明时分的拾荒者 第四个十年集》目录
序:时间之绳 1
“洋葱”的祸福史或“众声喧哗”戏中戏
——从《花腔》到《应物兄》 1
捆绑之后
——《黄雀记》及其阐释中的苏童 75
打碎,如何重新组合
——评长篇小说《日夜书》兼论韩少功的小说修辞 113
镜灯天地水火
——贾平凹《带灯》及其他 147
你就是你的记忆
——以《红豆生南国》为例的王安忆论 180
文化和自然之镜
——阿来“山珍三部”的生态、心态与世态 212
一个黎明时分的拾荒者
——评吴亮的长篇《朝霞》 237
我讲你讲他讲 闲聊对聊神聊
——《繁花》的上海叙事 277
我们需要走在一个能磨擦的地方
——读宁肯的长篇小说《天·藏》 296
迟子建的地平线
——长篇小说《群山之巅》启示录 316
你所在的地方也正是你所不在的地方
——弋舟的底牌及所有的故事 336
要对夜晚充满激情
——张楚小说创作二十年论 366
镜子并不因为擦亮而变得更清楚
——以李浩的长篇小说《镜子里的父亲》为例 397
附录:
被记忆缠绕的世界
——莫言创作中的童年视角 431
折磨着残雪的梦 444
《文坛掠影》目录
一种共时态的叙述 程德培/001
问题小说与民意 吴 亮/003
忧国忧民 雅俗共赏 程德培/005
下一代人能懂吗? 吴 亮/006
“悲剧比没有剧好!” 程德培/007
他们这样活着 吴 亮/008
无声的感觉 程德培/009
商州:游子的回归和梦寻 程德培/010
俚俗:幽默与荒诞的载体 吴 亮/011
何立伟的绝句小说 程德培/013
锡瓶里的章永麟 吴 亮/014
这“活儿”给他做绝了 程德培/015
不可原宥的荣誉 吴 亮/017
莫名的心绪 揪心的悲凉 程德培/018
逐美的畸变 吴 亮/019
我们唱而无憾 吴 亮/021
严峻悲凉的《纸铐》 程德培/022
寻找钥匙的徒劳 吴 亮/023
碎镜中的世界 吴 亮/024
“文章”越老越辣 程德培/026
恍恍惚惚的心理现实 程德培/027
现代的足音 吴 亮/029
“清平湾”,昨天与今天的叠影 程德培/030
王安忆的“琐碎风” 吴 亮/031
三言两语致少功 程德培/032
对待历史悲剧的态度 吴 亮/033
假作真时真亦假 程德培/035
心中有个彼岸 吴 亮/036
悲怆的呼唤 程德培/037
在“发财”的背后 吴 亮/038
荒诞,一种对现实的透视 程德培/039
嘈声与诗的合奏 吴 亮/041
横向与倒流的铺展 程德培/042
微澜也属时代 吴 亮/043
一个值得记住的故事 程德培/044
漾漾荡开的画面 吴 亮/045
扩张的《铁屋》 程德培/046
难忘的集镇风情 吴 亮/047
知青的历史命运 程德培/049
浪漫之梦萦 浪漫之英魂 吴 亮/050
历史与现实的“撕咬” 程德培/051
也是一绝 程德培/053
不是重见,便是永诀 吴 亮/054
究竟怎么个“活法” 程德培/055
晃来晃去的人 吴 亮/057
城市的经验与法则 程德培/058
少一点杂碎汤 吴 亮/059
当代神话一个 程德培/060
从期待到逃离 吴 亮/062
当代人的焦灼 程德培/063
俗化的文学与平等的态度 吴 亮/064
“大师们不死,你也不死” 程德培/065
爱欲的涨落 吴 亮/067
走不完的“路” 程德培/068
我在哪里 吴 亮/070
黄土地的哀调挽歌 程德培/071
他出入于两个世界 吴 亮/072
太阳却是一个 程德培/073
始于符号 终于符号 吴 亮/075
苦痛与尊严 程德培/076
现代婚姻的阵痛 吴 亮/078
残雪之谜 程德培/079
一个农民:历史的缩影 吴 亮/080
同情被吞噬 程德培/082
这一招很绝 程德培/083
博大胸襟的杰出虚构 吴 亮/085
现实是不可侵犯的 程德培/086
真假不是主要的 吴 亮/088
“地震”的幽灵 程德培/089
为自己的故事所惑 吴 亮/091
过于匆忙的“报告” 程德培/092
人的弱点和悲剧 吴 亮/094
筛去的与留下的 程德培/095
太多的讽刺 吴 亮/097
智慧的较量 程德培/098
《欢乐》的错误 吴 亮/100
“鱼又能把人怎么样?” 程德培/101
苏童的语言 吴 亮/103
冗繁削尽 程德培/104
最后的,或是最初的 吴 亮/106
读《琉璃瓦》 程德培/107
生活不是诗 吴 亮/109
一切都不知怎么搞的 程德培/110
生活给了我们什么 吴 亮/112
金块?黄尿嘎巴? 程德培/113
生存是艰难的 吴 亮/114
昨日有过的一幕 程德培/116
有情人不成眷属 吴 亮/117
你敢不敢相信 程德培/118
它活在历史中 吴 亮/120
精练的唠唠叨叨 程德培/121
对一种模式的批评 吴 亮/122
《醉寨》笔调之妙 程德培/124
嘿,真正的蓝色 吴 亮/125
一个陈旧的故事 程德培/127
我喜欢质朴诗 吴 亮/128
“饭碗”的奏鸣 程德培/130
关于老人的秘密 吴 亮/131
豪华宾馆的普通新闻 程德培/133
我们不再一厢情愿 吴 亮/134
质朴何以有魅力 程德培/136
来自“未名派”的文学 吴 亮/137
何止负心二字 程德培/139
热爱生命 吴 亮/140
若干提示 程德培/142
冥想的游动 吴 亮/143
“买办”在当代 程德培/144
文学外的世界 吴 亮/146
预告《论辩的基本方法》 吴 亮/147
“逃亡者”苏童 程德培/149
推荐《招商集团》 程德培/150
语词的幻想 吴 亮/152
李晓的叙述标记 程德培/153
《或此或彼 1985—2015》当代小说与圈子批评家
对变幻莫测的当代小说再要作一完整的巡视和综述,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由一两个人来承担了。一年来的小说创作现状像团不断扩张的迷雾,把原先公认的那些清晰框架弄得一片模糊。这些纷至沓来的小说如同一大群匆忙向前赶路的旅行者留下的杂乱足迹,简直难以辨认。批评家刚刚理出一点头绪和轮廓,打算予以及时的归纳,但是新涌现的小说马上使原先确立的某几个观点发生了倾斜。今年初,张辛欣和桑晔的《北京人》在五家文学杂志同时和国内读者见面,随后就引起了批评的骚动。当有人振振有辞地以虚构是小说的最基本构成这一规范向《北京人》提出疑问时,另一些人则以“口述实录”这一纪实的形式本身拥有的审美认识意义——如可靠的逼真性、实况效果和还原性等等范畴——来为《北京人》的非虚构性进行理论上的辩护。不过,与此同时,这样的批评家却极难对差不多时间出现的马原的《冈底斯的诱惑》做出敏感的反应。由于对西藏民族历史、宗教、神话和种种野蛮的风俗所知甚少,也由于对那种怪诞的叙述形式和隐语感到极为生疏,人们只好对之表示沉默。这种沉默开始在蔓延——曾写了轰动一时的《棋王》的阿城,写了若干篇实验性的印象笔记体小说《遍地风流》,至今还未能看到批评家的反应。由于这串小说不但舍弃了情节,而且也难以看出那些印象背后究竟有什么象征意味,结果批评家就感到缺乏一种让他们阐发见解的客观依据。然而,恰恰是印象本身,构成了我们日常感觉的重要方面。日常感觉、心境、情绪和对某种氛围的期待,组成了《遍地风流》的几个要素,这一点被批评家们不以为然地忽视了。
批评家开始感到迷惑和惶然,往日那种全知全能的地位在迅速瓦解。当校园小说《你别无选择》和人们见面后,除了一些华而不实的赞词,更普遍的反应仍然来自对一般社会变迁乃至心理波动的描述与概括,或者从一代人的观念落差中窥见了大洋彼岸塞林格的影子,甚至还看到了海勒笔下的尤索林的幽魂。当然,指出这篇小说的反叛精神,一种青春期的躁动与不安分,是不无理由的。可是对这篇小说所涉及的某些音乐领域的课题,却还没有人作出内行的应答,而这恰恰是理解这篇小说的枢纽所在。小说在今年的大分化趋势中,愈来愈走向小型化、圈子化和专门化。这显然是对全知型批评家的重大挑战。权威的意义被缩小了,权威的影响也跟着缩小。已经很难听到一锤定音的批评之声,这声音已经被抹去了。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它们彼此合奏,彼此干扰,不能传得更远。权威消失了,是人们各自的个性崛起让它消失的——你们、我们还有
他们。
当代小说犹如一棵参天人树,数不清的枝桠在自由伸展,向空间展拓,谋求生存。仅仅关注这棵大树下的土壤,或者仅仅看到这棵大树的树身,已经远远不够了。仅仅说所有的树都仰赖土壤而生存,或者仅仅说一切枝桠都从树干上生长出来,也已经远远不够了。说一切树呀、花呀、草呀都是植物,于我们知识的增进又有何益?批评愈来愈要求细密化、精确化和特殊化,那种大而无当的批评应当寿终正寝了。
由于批评家知识结构和审美习惯的定向化和普泛化,使他们容易产生自以为可以对一切小说发表议论的幻觉——当然,也只是普泛的层次上发表议论。可是,令人失望的是,并不是任何小说都能一目了然地提供普泛意义,进而顺顺东东地装进那个事先准备好的理论匣子里的。当小说的实际阅读发生了障碍,和既成的判断尺度无法对应时,那个普泛的尺度就开始失效了。对无法把握和观察的事物是谈不上进一步测定的,而简单的异议又缺乏可靠的依据和充分的自信,于是缄默就成了批评家的最后一道防线。
但是小说家们受不了这种难堪的缄默,因为他们多少懂得,倘若没有有力的小说批评作为见证,他们的实验小说和其他种种和既定规范有悖的小说是很难长久确立的。当代小说的变幻莫测,在时间的飞轮下很快就会变成一道彩虹,随后就因为水汽的蒸发而消散得无影无踪。小说批评和理论概括,就如一架摄影机的快门,只要略一按动,就能把瞬息即逝的艺术幻影化为永恒。小说家们愈来愈希望有一种真正理解他们用意的批评,如果他们的希望落空,他们就忍不住自己出面撰文了。
小说家圈子事实上在若干年以前就悄悄地形成了,因此,小说家们自己的批评,显然就是圈子批评家出现的预告。他们的批评,避免了隔靴搔痒的毛病,又有切身的经验和体察,往往具有局外人难以做到的细微和会心之处。他们阐发和交换各自的经验和印象,并不期望人们在理论上的高度归纳。他们彼此通信,侃侃而谈,把正儿八经的批评家撇在一旁,津津乐道地议论着只有他们感兴趣的各种艺术问题,或者相互呼应,或者争得面红耳赤。总之,他们已经不仅仅通过小说,而且也通过议论,来向社会说话了。
由于隔膜,也由于那些小说的费解——本来小说的概念是明确的,批评家可以轻松地参照这些概念来看小说的创作意图和内部的隐语——使得原来无所不评的批评家陷于窘境。但是,凭着多年艺术感受能力的熏陶,他们又直觉地感到这些小说是有意味、有分量的,不过就是难以一语道出。他们痛感小说家们自己撰写的文章主观随意性大、立论不充分、武断、偏颇和自鸣得意,但由于那些小说家们谈到了一系列他们感到生疏的课题,而他们一下子又不可能熟悉和通晓那些领域的知识,于是就很没有发言的把握,并由此感到心理的不平衡。今年初以来,韩少功、阿城、郑万隆、郑义纷纷谈起了传统文化和文学的根应当扎在何处的问题,它的余波至今尚未平息。指出这一问题在提法上的偏颇和对它的补救措施,其实只是批评家为了恢复自信和心理平衡的表现,而很少有批评家真正多年如一日地深入研究文化的课题。这一疏缺,无疑影响了理论的深度和说服力;但这个缺陷,在小说家那里则被一种想象力,智慧风貌和俏皮幽默所掩盖了——批评家却无力做到这一点。
无论如何,当代小说的多向性发展已经召唤着圈子批评家的成批出现,这一趋势明摆着了。批评家不可能是一支机动的、配备齐全的空降部队,哪里有了需要,他们就在哪里迅速降落,等到平息战火后便安全撤离。不,这已经不可能了。批评家必须是有专题研究的,他不必要也不可能对任何小说现象都议论一通。即便是文化小说,里面也包括着若干地域性的专题,要跨越这些文化地理上的屏障绝不是件容易事。李抗育的《炸坟》刊出后,还未有人将它剔离出来,放到吴越文化的背景下予以考察,更不用说一一指陈这篇小说所包蕴的诸种含义了。例如这篇小说的俚俗、幽默、荒诞和象征,构成了连成不等边四角形的四个点,这种构成关系和磁场引力,若要从美学意义上加以探讨,显然只能是属于专题批评家的分内之事,外人插手总觉得别扭。往上推移一下,像韩少功的《爸爸爸》,通体散发着既浓烈又峻冷的楚味,若单单从象征的角度来阐释丙崽病态精神包含着的国民心理状态的含义,仍然是远远不能穷尽这篇小说所隐含的复杂内容的。关于生存状态,关于民族和种族的原始记忆,关于风俗和迷信,关于语言的组合带来的暗示能力,都可以引发许多饶有深意的理论思考。遗憾的是,批评家们的专门知识过于贫乏了。再往上推移,郑义的《老井》既令人窒息又令人激动地出现在人们眼前,对这篇小说批评家们说了些什么呢?对郑义黄河之行归来后一系列严峻的思索,批评家们又知道些什么呢?批评家坐在书斋中,遥观着一篇又一篇新刊出的小说,对它们所赖以形成的历史文化条件和小说家的特殊经历却所知甚少。批评家对小说家的徒步远游表示了赞赏,但也不过是致以一个远距离的敬礼而已,他们自己仍然不能贴近小说家,和他们共同体验某种心境,诸如喜悦、忧虑和困惑。圈外的批评家,也许可以不被偏爱所拘囿,可以独立自主地发表个人的意见;然而,基于不理解之上的批评往往是难以妥帖中肯的。小说发展的多样化和小型化,暗示了一种批评分工的前景,这一前景已经向我们隐约地呈现出一个新的组合模型:不是小说家和批评家各自成为两个营垒,而是由几个小说家和几个批评家组成一个文学圈,这个圈子有着自身的运转机能和协调机能,以及对外说话的多种媒介工具。
圈子批评家的任务当然不止于被动地作阐释和作注解,他们还将独立地发展自己的批评尺度与模式,提出主张,推动文学和文化的继续繁荣。他们将言之有据,自成一格,他们把自己的批评看作圈内小说的组成部分,而绝不是无所作为的伴郎。
圈子批评家和圈子小说家的携手,并不是单指一般意义上的友人关系。他们往往因为气质、审美意向、兴趣、主张等方面有着相通之处。此外,还因为他们都触及同一个专题或同几个专题,当然,是以不同的方式:前者是知识和概念的,后者是经验和感觉的。另一方面,这些圈子批评家又特别重视圈子小说家的经验和感觉,而小说家也十分赞同批评家的知识和概念——他们本身也在探求着和他们的艺术倾向有关的各种知识。事实上,他们是水乳交融的统一者。
对小说家经验和感觉的熟识和领略,是圈子批评家必备的素质。批评家自身的确立和自信,反而使他们不耻下问,深入到小说家创造出来的幻象世界中去汲取感觉的营养。相反,只有不那么自信的全知型批评家,才害怕和小说家的平等交流与对话,生怕被他们的才华所吞没。这种害怕心理,促成了隔膜的形成,对双方都极为不利,既有损于小说在规范意义上的确立和研究,也有损于抽象思辨的饱满内容。批评家的这种自夸意识其实是自卑感的无意识流露,他们竭尽全力地将一些貌似艰深的语汇和范畴来笼罩小说的艺术整体,可是这种笼罩物本身却极为无力与稀薄。
感觉,这沟通小说和批评的第一个媒触和中介,好像总不那么受到特别的关注。过多的概念思维,把批评家的感觉机能磨钝了。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实际上很大程度地唤醒和打动了人的感觉,批评家不是没有意识到。可是,他们仍然不由自主地凭着惯性思维,用一层知性的概念之壳来封裹那一连串新鲜的感觉印象,并有意无意地将它推进一个预制好的先验模式。从《透明的红萝卜》中发觉了“魔幻”和“童话”,这当然是有眼光的,可是若不能指出它是如何的“魔幻”和怎样一种“童话”,这种标签仍然显得苍白。至于用某些浮泛的措词来探讨这篇小说的艺术特征,如含蓄,虚实和模糊,同样令人感到无关痛痒,进而反显得模糊不清。批评家的尴尬,实在是因为不肯放下一副整天思索深奥理论的架势,在任何一个问题前都要高谈阔论一番。这也是因没有圈子意识和圈子交流而产生的隔离现象——批评家抓住某几个艺术症候,作随意联想,既远离了艺术本体,又没有批评主体的诗情洋溢其间。这样的批评漫游实际上便沦为一种无价值的空谈和知识的炫耀。关于莫言小说的感觉,就是一个非常值得深究的美学和心理学问题。它涉及到感觉记忆、感觉的内视性、幻听和错觉,涉及到行为动作中的信息交换和自娱功能,涉及到语言转换过程如何保留最初的直观性质,还涉及到童年的观察、想象力和梦境的再现。由此,它还将涉及到作家的个人资禀和气质类型。很难想象,那些圈外批评家能对上述一系列问题作出令人满意和使人信服的回答。
陕西的贾平凹也有相类似之处:由于他气质上的羸弱和极度敏感,这一内向性格使他迷醉在各种传统文化的典籍、野史和笔记之中。若对他的个性不屑于研究,又不能对那些典籍、野史和笔记有所了解,就使批评家们满足于在一般社会历史范围内对他的小说进行单方面的功利主义评价,而把他小说里的某些精髓遗漏了。在这个框架里,批评家完全依据单一的尺度,忽而说贾平凹陷于迷途,忽而说贾平凹有了巨大的突破。这种外在的评判,实在和他精神的探索相距甚远。圈外的、全知型的批评家,总是企图找一把万能的尺子,来衡量所有的小说现象,这样就容易变得狭隘和武断。能弥补这一缺陷的,只有靠那些圈子批评家,因为唯有他们才深知小说家独特的精神探索轨迹,并谙熟小说家所热衷的某些专题乃至各种古怪的个人癖好。
当代小说的圈子化趋势有增无减。无论是前述的莫言、贾平凹,还是尚未论及的张承志、张炜、陈村和王安忆,都开始走向了自己风格的基本定型。莫言继《透明的红萝卜》之后,又有了《秋千架》和《球状闪电》;贾平凹的商州系列仍然不衰地持续出现,他的中篇《商州世事》让人感到那真是一个偌大的世界。张承志写了《晚潮》《残月》以后,他的《胡涂乱抹》和《黄泥小屋》又将相继问世;张炜的《本林同志》和陈村的《从前》至今还未见到评论,而这两篇小说都比他们的前作有了新的含义。陈村的《美女岛》马上就要出笼了,批评家将如何评价这部既非常荒诞又非常现实的小说呢?还有王安忆,她从《大刘庄》开始就有了对小说叙事结构的有意探索,《小鲍庄》也许是她近年来的一个高峰,她今后又有怎样一个发展前景呢?
要谨慎而细密地回答上述问题,是非圈子批评家莫属的。圈子批评家是圈子小说的对外发言者,他们沟通圈子和圈子的联系,协调着相互的关系和彼此的理解程度,为当代文学史的宏观记录提供翔实有据的材料和论证。圈子批评家完成着第一轮的筛选工作,把易被遗漏和易遭误解的小说重新推到研究者的面前,并附上一份辩护词和委托证书。圈子批评家在大分化的历史趋势中并不惊惶失措,他们将卓有成效地分工,并通力合作,澄清理论的空幻迷雾,把新涌现的小说现象理顺,并把里面的新经验逐一予以归纳和合理化;他们修正着既定的文学理论和小说理论,为时代精神的更新和固有文化的整理提供活生生的依据。圈子批评家既是圈子小说的热情鼓吹者,又是严格的诤友,他们将毫不讳言友人的过失与迷误,并理智地汲取来自圈外的合理意见,纠正自己的偏颇——当然,他们的谦虚绝不意味着丧失定见,他们将坚持某些主张和观点;虽然可能有错,但至少可以留待时间的公正裁决。
为应付小说发展如此变幻莫测的庞杂局面,促成圈子批评家的出现将是一个有效的对策。不然,在若干年后,人们将意识到:由于我们轻视了这一历史的请求,当代文学的整理失去了许多可靠和详尽的依据。事后总结既感到累人,又因为没有充分的目击者和知情人提供的原始证词,判断就很成问题了。
写于一九八五年九月初的某一天
《黎明时分的拾荒者 第四个十年集》“洋葱”的祸福史或“众声喧哗”戏中戏
——从《花腔》到《应物兄》
其实,“真实”是一个虚幻的概念。如果用范老提到的洋葱来比方,那么,“真实”就像是洋葱的核。一层层剥下去,你什么也找不到……洋葱的中心是空的,但这并不影响它的味道,那层层包裹起来的葱片,都有着同样辛辣的味道。
——李洱《花腔》
结构主义分析并不打算发现潜藏的意义:巴特写道,一部作品就像洋葱,“多个层次(或多重表面,或多个体系)叠合在一起,它的体内没有心脏、没有内核、没有秘密,也没有不可化约的原则,只有把它自身包裹起来的无穷的表层——这些表层包裹的不是别的,就是自身的集合”。
——乔纳森·卡勒《罗兰·巴特》
不夸张地说,我感觉到这倒是我对知识分子日常生活奇迹性的发现。知识分子生活好像时刻处于一种“正反合”的状态,各种话语完全搅和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就是剪断了也还理不清。
——李洱《问答录》
众声喧哗,曾经被合并进小说中(无论合并的形式如何),是另一个人以另一种语言表达的话语,它以曲折的方式帮助表达作者的意图。这样的讲话构成了双声话语的一种特殊类型。它同时为两个说话人服务,同时表达两种不同的意图:正在说话的角色的直接意图以及作者的曲折意图。在这样的话语中存在着两个声音、两层含义、两种表达。同时这两种声音具有对话关系、相互联系,它们事实上知道彼此存在;这就像两人实际上在进行交谈一样。双声话语总是内部对话的。这类例子包括滑稽、反讽或戏仿性的话语,叙述曲折的话语,人物语言的曲折表达,整个被组合后的话语——所有这些话语都是双声、内部对话的。它们中嵌入了潜在的对话,一旦被揭示出来,就会发现是两个声音、两种世界观、两种语言的集中对话。
——巴赫金《长篇小说的话语》
上 虚论篇
一
2001年《花腔》首发于《花城》杂志,次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单行本,那时李洱35岁。很多同行羡慕作者的年轻,连远在德国的马丁·瓦尔泽都说:“《花腔》用三段不同故事来展示个人在历史中的细微感受,其方法、视野和思辨力令人望尘莫及,德国作家也不具备此种能力。倘若我如李洱一般年轻,我会妒忌他。”原来,衡量年轻与否的标准来之于作品的分量。《花腔》涉足中国复杂且微妙的历史,其讲述方法也是典型的中国腔调,即便如此,外国作家也能感同身受,其影响力可想而知。
“多年来,我无数次回到《花腔》的开头,回到那个大雪飘飘的夜晚。一名将军出于爱的目的,把一个医生派往大荒山。这位以救死扶伤为天职的人,此行却只有一项使命,那就是把葛任先生,一位杰出的知识分子置于死地,因为这似乎是爱的辩证法。几年后,我终于写下了《花腔》的最后一句话。那是主人公之一,当年事件的参与者,如今的法学权威范继槐先生,对人类之爱的表述。范老的话是那样动听,仿佛歌剧中最华丽的那一段花腔,仿佛喜鹊唱枝头。但写下了‘爱’这个字,我的眼泪却流了下来。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的雪花,此刻从窗口涌了进来,打湿了我的眼帘。”① 李洱回顾性的自我阐释令人动容。人类生死相依的爱恨情仇不仅是文学的永恒议题,也是我们无尽的思索和无限延迟的对话。
对《花腔》的热烈反应和持续阐释差不多整整八年时间,2009年王宏图《李洱论》的发表算是基本告一段落。这不是其首篇评论,实际上早在2002年,王宏图已有专论《花腔》的《行走的影子及其他》一文落地。在李洱小说的接受史上,王宏图无疑是强有力的评论家,就是今天看来也是如此。王宏图从关系入手:经验与命名、个人与现实、革命与历史、知与行,甚至传统手法与现代小说的纠结,不同引文之间的纠缠不断歧义纷呈。作品的有序与世界的无序两相对立不可避免,连接的跨度愈加宽广,所要连接的物质之间的关系也就更加微妙。小说是架连接的机器,它与分离一切的死亡之力抗争,试图在最简单到最复杂与最宽广的整合之间,编织出一张形式确认的关系网。
李洱经常把“经验”挂在嘴上,王宏图则揪住“悖论”不放。“作家从繁复的经验中找到的不是信念的佐证,而是腐蚀剂一般的怀疑。在悖论意味的经验中他们深深地感到了命名的困惑。李洱自己曾以为,‘我感到与重新审视已有的经验同样重要的工作,是审视并表达那些未经命名的经验,尤其是不同语言、不同文化背景相互作用下的现代性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说,作家的工作便是命名,是赋予那些混沌糊涂的生活以一个清晰的形式。”李洱将“命名”看作一种穿透能力,而试图穿透的过程又经常伴随难以穿透的困难。生活漂白了我们的固有认知,社会变化更是布满了无法“命名”的陷阱。这也是为什么《花腔》这样一部涉及个人与历史关系的旧案,追寻历史真相的作品,作者也不忘在叙述中插足当下社会中出现的“新鲜事”,诸如金钱消费、走穴演出、建希望小学、搞传销公司、消费联盟、购买阿拉斯加海豹油,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以上“经验”和“命名”都是在相当宽泛的意义上使用的。如同奥古斯丁使用“记忆”一词一样。奥古斯丁认为,一些记忆的东西蜂拥而出挤在心里,当我寻找并想要迥然不同的东西的时候,它们跳到我的面前说道,“我是你想要的吗?”我用内心的手把它们从我的记忆的面前赶走,直到我想要的从模糊一片中摆脱出来并从其隐藏的地方出现。记忆总是和我们过不去,我们记住的东西模糊了,而我们忘记的东西又重现了出来。这让我想起另一位重要的评论家敬文东。敬文东是有特色的,尽管有些人可能不满意其文章中的无限引申和烦琐注释,但我们又不得不佩服其视野的开阔和理解的专注。在《记忆与虚构》一文中,作者详细地辨识了记忆与回忆的异同后指出:“李洱的小说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正是利用了回忆和记忆之间的矛盾关系,为小说空间和小说叙事营造了某种恬淡的、诡秘的、含混的、不确定的氛围。”①这里谈论的是李洱早期的中短篇小说,一年之后敬文东另有更详尽的专论《花腔》文章发表,这里暂且从略。问题是,过度强调记忆和回忆间矛盾关系的作用,是否有失偏颇和牵强附会了?成因总是复杂的,本雅明始终捍卫的是那些接近自然而生活的人,试图恢复系统中更为复杂的经验模式。“后来他将这个任务赋予艺术批评,认为它可以将美转为真,通过这种转换,‘真理不是那种破坏了神秘性的昭然若揭、真相大白,而是一种证明了神秘性昭示和显灵。’光晕的概念最终作为必要的外表替代了美的幻象,而光晕消解时,则揭示了复杂经验的神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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