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502804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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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虐恋、权谋斗争、宫廷挣扎在书中处处渗透,这里既有《甄嬛传》的权谋,也有《武媚娘》的政治,更有《琅琊榜》的大义。
2、这不仅是一个故事,更是一部命运挣扎史。
书里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快活,每个人也都有各自的悲哀。故事的核心在于命运的挣扎,每个人的出生都已经被安排好,不论贵族、平民、乞丐,拼死挣扎,与命运做争。
很多时候,没有对错,只有生存和消亡。
3、人物立体丰富,不单一。
书里的每个人形象多面立体,负面人物也有心底的善良柔软。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面孔,透过阴暗,能够看到每个权谋人心底的善存。
赵王是先帝嫡子,先帝驾崩时他还在母腹中,因此皇位被诸太妃的儿子谢珣所继承。谢玙背后的外戚世家卫氏一直试图为谢玙夺回帝位。
清安十三年,皇帝一连失去了两个孩子,皇帝怀疑是谢玙为了自己的地位,害死了皇子好确保可以以弟弟的身份继承皇位。失去了儿子的皇帝越来越依赖身边的女官唐暗雪,并与之产生感情。
诸箫韶亡父与诸太妃的恩怨被逐渐揭露,诸箫韶也逐渐明白,自己只是诸太妃的一个傀儡,诸太妃希望她能嫁给皇帝做皇后,由此借她的手来掌控内朝。
诸太妃从皇帝身边带走了唐暗雪并虐杀了她。诸箫韶目睹了唐暗雪被杀全程,她性格开始改变。
不久之后诸箫韶被封为女尚书,并被诸太妃以礼法为名带离了谢玙身边……
第二章 太妃
第三章 手足
第四章 琴学
第五章 雅士
第六章 选妃
第七章 殇欢颜
第八章 帝都云
第九章 轻浮儿
第十章 访亲故
第十一章 上林飞羽
第十二章 烽烟骤起
第十三章 莫怨流光
第十四章 万民之悲
第十五章 经年遗恨
第十六章 暗刀无防
第十七章 灰飞烟灭
第十八章 垂死挣扎
第十九章 中宫皇后
尾声
雷声初响起时仿佛在很远的地方,而后一声声的沉闷,一声声的迫近,云霄不流不散,堆积在苍穹,压出乌青的颜色,从远处吹来了风,风中是属于夏日的湿热。阿惋紧紧抱着膝缩在屏风后,睁大了眼睛看见的是一片昏暗混沌——其实还未至酉时,可因为暴雨将临,所以雨云蔽日,万物如坠夜中。
又一声闷雷响起,阿惋用力捂住耳朵,七岁的女孩有哪个不畏雷雨闪电,只是她咬紧了唇,不敢哭出声。屏风的另一边躺着她的父亲,那个年过四旬的男子病得很重,阿惋上一次见他清醒地说话还是半月前的事了。
窗外雷声轰鸣,而屏风后头则静到可怕,有好几次阿惋都疑心自己的父亲是否已无声无息地死去,无人知晓。几个兄姊都未在父亲病榻前侍疾,阿惋知道他们此时定是集于一处神色忧虑地商议父亲后事。父亲要死了,诸家所有人都在害怕着。
阿惋明白死是什么意思,就像三岁时阿母那样,睡着了就再也醒不来,然后被埋进土里,从此看不见人世的花开花落月圆月缺——想到这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现在父亲也要同阿母一起埋进土里了,她不知道父亲害不害怕,反正她是害怕的,几日前乳母阴恻恻的话语仿佛还在耳畔,乳母说她苦命,父亲死后她在人世就再也没有仰仗,她会如秋天树上的叶子一般风吹就落。
后来大哥不知从哪儿知道了乳母这番话,再后来,阿惋就再也没有见过乳母。
诸府内,从此再也没有肯理会阿惋的人了。
一家之主将死,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将来谋划,谁会去管一个孩子。阿惋想找父亲说会儿话,可到了父亲这儿才想起,其实父亲平日里并不是很愿意见她,父亲讨厌她。
门被豁然推开的声音狠狠吓了阿惋一跳,接着她听见的是大哥略带谄媚的声音:“邱中官里边请,家父病重,承蒙太妃挂念,不胜荣幸之至。”
有个尖尖细细的嗓音说:“光禄大夫与太妃同为诸姓,兄妹一家,骨肉亲情自不需外人多言。”
然后阿惋听见二姊在唤父亲,父亲似乎醒了,隔着屏风阿惋听见他含糊的咳嗽声。
那尖细的声音又响起:“太妃的诸位子侄可都在吧——咦,小的那位娘子何在?”
沉默了一会儿才听二姊说:“阿惋素来顽劣,此时怕是又在哪处胡闹了,中官可需我遣人将她寻来?”
阿惋正犹豫着要不要走出去,便听见邱中官说不必了。然后他似是上前了几步,道:“太妃有几句私下里的话嘱咐奴婢说与光禄大夫。”
大哥会意,“既然是长辈们的谈话,我等小辈不该旁听,这便退下了。”说着阿惋听见脚步和裙裾窸窸窣窣的声音渐远,然后大门轰然关上。
屋内只剩宦者、父亲与阿惋,阴云沉积黛色浓郁,新燃起的火烛倒是明亮,映着巨大的影子一步步逼近。阿惋愈发紧紧地抱着膝盖,她害怕这个影子,她不自觉地想起乳母故事中的厉鬼和索命的无常。
那鬼影停下,宦者在父亲榻边俯身,介乎男女之间的嗓音尖锐而轻柔,“太妃让奴婢对光禄大夫说……”
说什么呢?阿惋下意识将耳朵凑近。
“你该死。”她听见这三个字,冰凉的,像是有一条极细极细的蛇猝然钻进了她的耳中,刺痛、可怕,阴森森的冷从阿惋心底扩散,将她整个人都冻住。
她又听见父亲的笑声,沙哑的笑声间杂着咳嗽气喘,听起来分外凄厉,丝纨屏风上一道颤抖而扭曲的影子,是父亲拼尽残力举起的手臂,他指着邱中官——不,他并不是在对邱中官说话,“报应,这世上果然有报应——”
这句话,他应当是想对很多年前的自己说。
然后,阿惋看见那道影子猛地晃了一下,父亲的手垂了下去,然后——然后整个内室再无声息。
恰此时电光破云,雪亮的光映照孩子盛满泪与惊恐的眼眸。阿惋眼睫颤了颤,终于无声无息地哭了出来。
夏雨淅沥而落。
七岁的阿惋有许多事情都不懂,她不懂为何阿父阿母在活着时总对她不冷不热,不懂同是在天子脚下为臣,为何“诸”这个姓氏总会让人不屑,不懂兄长姊姊们对她的恨,不懂上辈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
阿惋七岁时,她那个甚少见面的姑母已在康乐宫做了将近九年的太妃,阿惋隐约知道诸家现在的地位都是拜这个姑母所赐,如果没有姑母入宫获宠,那她的父亲或许还只是平南郡的一个商户而已。
其实阿惋觉得商户也没什么不好,可是许多人都说行商乃是贱事,她父亲能有今日实在是三世积德,然而阿惋这些年来看着阿父身居官位却似乎从未笑过。
大夫说阿父是多年之怨郁结于心,抑郁而亡。如果阿父平日里多笑笑,或许就不会死得那么早了吧。
父亲下葬后的第三日,邱中官再度莅临。
上次他来时,带来太妃的口信,送去了父亲的命,此番他再至,是带来太妃的旨意,接阿惋入宫。
光禄大夫诸成一生有二子三女,唯有阿惋年纪幼十岁不满,做姑母的肯怜悯侄女将其接入宫中,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兄长与姊姊都忙不迭地谢恩,好似将妹妹送去太妃身边是莫大的荣耀。
只是当邱中官抚摸着阿惋的头发慈爱地说出:“光禄大夫生前的嫡女,自当送进宫中好生教养着。”这句话时,几位兄姊的脸色都瞬间难看非常。
阿惋知道这是为什么,原本几位兄姊才是阿父名正言顺的嫡出子嗣,而原本,她是不该降生在这个世上的。
父亲在寒微时曾娶妻甄氏,发迹之后便由于种种缘故休妻,再娶了蒙陵关氏的女子为妻,生下了幼女阿惋。
旧人去,新人来,她的阿母占据了他们阿母的位子,或许这便是他们恨她的缘故吧。
阿惋虽是年幼,但她不是察觉不到旁人对她的爱恨。
在邱中官的催促下换下了斩衰孝服,稍整仪容,略略收拾了些东西便跟随着他登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马车晃晃悠悠行得不急不缓,阿惋挑开了帘子一角,回望了眼宁永巷深处的诸府,那年夏时的花木生得刚好,她只看见青翠槐叶将她生活了七年的地方埋藏,露出几点黑瓦,算是她后的凭吊。
那是清安八年,诸家幼女入宫,在过往岁月中上辈人种下的因,在这一年悄然破土萌芽。
马车驶近历胜门后,是一番不一样的景象。
历胜门城楼高大门洞幽深,阿惋在车中掀帘偷偷远远眺望了一眼,便觉得那里好似是妖魔的洞窟要将人吞噬了去——想到这里,她不由害怕。
到历胜门下车,由手执铁戟的赤甲卫士盘查,邱中官递上了一方帛书,经人仔细核查后为首之人一声令下,交错的铁戟依次打开,邱中官领着她走过狭长的历胜门掖门,阿惋走过那些卫士时因兵戈的肃杀之意而胆战心惊,愈发不安地埋下了头。
走出历胜门后眼前豁然扑来的亮光险些让她睁不开眼,时值午后,烈日下不远处的湖面波光粼粼刺目。
“那是涤兰湖。”邱中官告诉她。
她点点头。
“涤兰湖水源自御河,宽处有数十丈,长数十里,形似弯月——在这里是望不到头的。”这时肩舆传来,他服侍着阿惋登舆,“这是曦桥。”走过一架贯穿涤兰湖的长桥时,他又对她道。见阿惋木木点头的样子他不由笑了一下,“若是日落时,立于曦桥中央倒是可以看到‘日融兰池’的美景——不过日后诸娘子若想出来游玩,需女官陪伴,请示过太妃方可。”
他看了眼阿惋略显局促惶恐的神情复又宽慰道,“诸娘子也不必太过紧张,毕竟娘子是太妃的侄女,太妃将娘子接进宫来是希望娘子能将皇宫当作自家一样安然——只是天家的规矩自然是比寻常庶户要多的,还望娘子谨记——皇宫分南北,南宫为朝会之地,官署及太学也俱在南宫,若是接见使者、庆典、祭祀,也都是在南宫了。娘子是女子,南宫是不需要去的。”
“那,北宫呢?”阿惋小心问道。
“咱们此时就是行于北宫之中。”邱中官慢条斯理道,同时意味深长地瞥了阿惋一眼,“北宫是天子、太后、皇后、太子、妃嫔的居所,故而在北宫要格外谨言慎行。”略顿,笑道,“虽说而今陛下年少,六宫空置,但皇宫依旧是皇宫,规矩依旧是规矩。”
阿惋忙颔首:“记下了。”
说话间早已过了曦桥沿湖走了好一阵子,阿惋凝神听着邱中官的话,根本无暇顾及眼前的景色,只记得自己被肩舆抬着经过了许多形式相仿的亭台楼阁,一座座宫殿皆掩于碧翠的花木之间,一色的庄严,一色的精巧,又一色的寂寥,紧闭的门窗如幽幽的眼,看着初入宫门的孩童茫然地经过,素银的绦带随风如柳枝飘扬,拐入转角又不见。
邱中官絮絮说了些宫中的规矩礼仪以及北宫诸位主子的近况及喜好,他说诸太妃而今居于康乐宫,治下严明颇有天子之母的威仪;当今陛下为人温和有仁君之象,他还说端圣宫里住着先帝幼子赵王,告诫阿惋赵王顽劣骄矜切不可招惹。
他说的这些,阿惋一一用心记下,不知不觉一路,就到了一座富丽庄严的宫殿之侧,鎏金的脊兽在阳光下光芒熠熠夺目,梁栋上龙纹凤画栩栩如生,殿阶高数尺,白玉砌成云纹连绵,整座宫殿占地极广,望之似无尽头,午阳下朱瓦灿灿。
“这是……承宁宫?”阿惋被这宫殿的宏伟气势所慑,不由低声喃喃。
“正是呢。”邱中官笑道,“北宫之中,再无比这更尊贵的地方。天子居承宁宫中的昭明殿。”
“我需去拜见君王吗?”阿惋睁大了眼睛问。
“那是自然的,但不是现在。”他领着抬肩舆的宦者绕到殿后一条石径,樟木夹道而栽,翠色迫人,不知行了多久,一晃眼阿惋见到了笼于青碧之后的阁楼。
“这是织云阁。”邱中官将她自肩舆上扶下来时这样告诉她,“也是娘子日后的居所。”
织云阁……似乎离昭明殿太近了些。阿惋暗暗地想,无暇细看织云阁的构造和布置。
织云阁中有宫女五名,宦者两名,阿惋到时他们一一出来见了礼,其中青玉、珠儿、银华三人约莫十五六岁,口齿伶俐,与邱中官看起来格外熟络的样子,衣饰亦出挑些,阿惋猜她们或是这织云阁掌事侍史,于是上前叫了声姊姊,引得她们三人笑得花枝乱颤。
由这三人为她换了身衣裳,梳洗一番后邱中官又领着她往另一处方向去了。
“去哪儿?”她忍不住问。
“康乐宫。”邱中官答。
康乐宫,那是当今天子生母的居所。
康乐宫的奢华远胜阿惋一路所见,她从前就听闻这位姑母喜铺张,今日所见果如传闻。
她恍惚想起自己年幼时似乎也见过几次姑母,但她只依稀记得那是个笑起来百媚横生的贵妇,走近时会有熏人的香风迫来。
你该死——阿惋又忽然想起了这句话,轻轻柔柔如毒蛇吐芯的声音,她猛地心中一凛。
“我从前还总以为帝都高门的贵女都是一副神气至极的模样呢。”花庭内,莳花宫娥一面修剪着花枝,一面偷偷看着堂内坐着的阿惋,压低声对女伴笑道:“你瞧她那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的局促样子。”
另一人亦低低地笑,笑间是淡淡的鄙薄,“这女孩儿姓诸,诸氏哪里就是什么世族大家了,十余年前不过就是商贾之户罢了。前几回咱们见过卫家娘子、承沂翁主那才是真正的贵女呢。”
“话虽这么说……”四下一觑,声音又低了几分,“可这到底是太妃的娘家侄女,咱们还是放小心些。”
可那人犹噘着嘴愤愤的模样,“什么太妃,不过是比咱们还要低贱的出身,若端圣宫那位还在,哪里轮到她得意……”话未说完便被身旁女伴捂住了嘴。
“不要命了是不是,就算你当年在端圣宫伺候过心念旧恩,可现在却是康乐宫的奴婢!呀……唐御侍。”
从花厅西侧走出一浅青袍服的女子,才及双十,面容秀婉,可这却已是太妃的心腹,天子御前侍奉的女官,也不知她是否听见了方才这二人的谈话,她的笑容一如往日宽和温柔倒是让这二人稍稍定心,“太妃今日身子乏了想要小憩片刻,你们去通报诸娘子,请她多等一会儿。再去端几盘糕点果子给她,毕竟那还是个孩子。”
“诺。”二人齐齐应下,却又在唐御侍离开后齐齐面露不屑之色。
“好端端的怎就忽然身子乏了?”
“啧啧,连自家姑母都没将她当回事。”
独自坐在殿内等候的阿惋猛地颤了颤睫,方才那两名宫女的笑言,她听得很清楚。
她咬了咬唇,有些想哭,但终究是忍住了。
宫娥上前含笑嘱咐她耐心多等,一转身便换了副面孔,轻哼一声再不见踪影。
阿惋孤独地坐在康乐宫前堂,她也不知自己是坐了多久,但她觉得是很久了,暗花罗的袖角被她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地攥着,皱成了一团。康乐宫的华美于她而言只是一种冷硬,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住在这里的是她所谓的亲人。
坐立难安的紧张之中,她的听觉格外灵敏,忽然响起的那一声轻轻异响,她肯定那不是自己的幻听,侧头望向窗外,她看见碧蕤间一闪而过的浅蓝袍角。
阿惋下意识走出了堂门,步入庭院往方才衣袍消失的方向走了几步,但又顿住,她想起宫内森严的规矩,不由得有了退缩之意。
但她没有退缩的机会,有一双手桎梏了她,一只捂住了她的嘴,一只将她圈在了一个陌生的怀中。
她呼吸一滞,而一个脆脆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动,不许说话。”
这应当还只是个与阿惋年岁相仿的孩子,阿惋于是并不十分害怕了。她嗅到了极浅的香气,悠长而柔和,是上品的沉水香。
“怎么连挣扎一下都没有。”那声音又轻轻响起,带着些许懊恼与不满,他松了手,阿惋回头,然后她看见了皎如明月的一双眸。
那果然是个与阿惋差不多大的男孩,生得极好,似玉琢成,眉如二月时新裁的柳叶,肤若初冬时枝头的新雪,他的容颜,是一种尊贵的精致。
阿惋看向他时,他亦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阿惋,“我好像从未见过你,你是谁?”
他的话语并不友善,但口吻中听不出咄咄逼人的意味,尚未长成的男孩声音清如山涧泉流,冲散了阿惋心中的阴郁与不安,她试着对男孩笑了一笑,“我姓诸。”
“哦……”男孩若有所思,“光禄大夫家的女儿吗?”
“诸箫韶。”她说出了自己的名。
男孩的眼神有些惊讶,“你知不知道仕宦家的女子是不可以将闺名随意告诉陌生男子的吗?”
阿惋赧然垂下头嗫嚅:“我并非士族女……”
“那也不能把闺名轻易说与人。”男孩正儿八经地教训她,“知道你闺名的该是你未来的夫婿,你需日后成婚时由‘问名’礼告之——你记着些,可别犯这样的错了。”
他说得严肃,但不知怎的阿惋就是听不出训斥的意味。阿惋三岁丧母,礼节之事少有人教给她,她不懂士族贵女该有如何的仪态优雅,但她知道男孩的话语中并没有鄙薄她的意味。
男孩顿了顿,“你方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你不是说不能随意告诉男子吗?”
“你先前说都说了还能怎样,再者你多大我多大,谈婚论嫁早不早!”他倒是理直气壮。
“箫韶……”阿惋只好轻轻吐出自己的名。
“箫韶……”男孩念出这两个字时腔调有些古怪,“箫韶九成,凤凰来仪。”
阿惋七岁时识不得几个字,读不过几本书,所以她不会知道这句出自《尚书》的句子是什么含义,她这个名字背后意味着什么,她只觉得男孩的声音很好听,抑扬顿挫将包含着自己名字的句子念出时,别有古雅的韵致。
男孩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沿着花径往深处走。
阿惋不由得跟在他身后,“你要去做什么?”
“我同人玩藏钩戏,然后输了。”男孩漫不经心地答。
“然后呢?”
“他们要我去摘好看的花给赢的人做彩头。”
“然后呢?”
男孩停住脚步,停在了一泊莲池之前,“然后,这不是找到了吗?”
康乐宫占地极广,庭院亦是十分宽敞,诸太妃在这里植了许多花木,更凿了一口池塘,种上了粉白菡萏。
男孩卷起衣袖,在驳岸蹲下伸长了手去够池中芙蕖。阿惋忙道:“这可是康乐宫!”
男孩回首看了阿惋一眼,“康乐宫又如何?”
阿惋从前以为姑母贵为天子之母,应当是天底下尊贵的女人,可她方才触到男孩冰凉的眼眸,眸中分明是不屑。
这样的年纪,却这样的高傲……阿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记忆中的一些传闻和眼前人相合,她匆忙行礼:“赵王殿下!”
阿惋曾听人说过:举萧国之人,莫有贵甚天子之弟者。意思是说,萧国那么多人,没有一个血脉高贵过赵王——包括皇帝。阿惋也知道,如果先帝晚驾崩一年,现在坐在国君位子上的人,绝不会是自己的表哥。
八年前的隆熹十三年二月,先帝坠马而亡,诸淑仪所生的皇子谢珣时年五岁,是当时先帝膝下的子嗣,不得已的情况下这个皇子被推上帝位,由太傅卫之铭及承沂侯辅政。先帝的皇后姓卫,是太傅的长女,她曾育有一子一女,但皆早殇,若非如此皇位也绝轮不到一个妃嫔所出的皇子。可就在新帝登基一月后,卫太后被查出有孕,是先帝的遗腹子,于是一场嫡庶之争就此展开。桑阳卫氏是百年的名门士族,亦是萧国举足轻重的外戚之家,文帝、先帝两代帝王俱流着卫姓血脉。于是当时的诸氏迅速与承沂侯结盟,共同抗击卫氏一族的咄咄逼人。隆熹十三年的后一日卫太后诞下一个男婴后血崩而亡,次日,清安元年正月初一,由承沂侯掌控的南军与卫姓人掌控的北军互为对峙,一场宫变几乎发生。据说当时刀戟肃杀的氛围让整个帝都贵胄庶人都陷入了惶恐之中,直到很多年后回忆依旧会觉得心惊。
后来卫太傅与承沂侯相商了足足一日,各自妥协,仍尊先帝第三子珣为帝,但也迫使诸太妃代新帝立誓,答应谢珣身死之后传位于嫡母所出的弟弟或其子嗣。而那个才出生不过一日的男婴被封为了赵王,食邑封地远广于其余诸王,太傅亲为其起名为,玙,赵王谢玙。
一朵浅粉的莲花被送到了阿惋面前,她愣了一下。
“你不要吗?”
她飞快地摇摇头。
谢玙撇撇嘴,攥着手里的三四朵莲花莲蓬往另一个方向走,而就在此时,阿惋隐约听见了一阵笑声。
笑声并不近,似乎源自一间居室之内,谢玙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他绕过牡丹花从,贴着藤萝架子朝那笑声所在的方向走去。下意识地,阿惋依旧跟着他。
走近之后笑声渐渐清晰,甚至连谈话也能依稀听到——那是姑母的声音,阿惋听得出来。她似乎是在与一人说笑,但那笑声——娇嗔放肆,实在不似一个未亡人。
“卿卿,你可别再闹了……”试探着又往前走了几步,又听清了这样一句话,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阿惋也听见了,刹那脸色煞白,她明白宫中是不该有成年男子的,更何况这句话中含着的暧昧明显到孩子都无法忽视。
阿惋不敢说话。她小心翼翼地觑着谢玙的神色,而谢玙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剩冰冷。
没有再多停留,谢玙大步离开,直到走了很远后才停下,身后有细细的脚步声,他意识到那个女孩仍跟在自己身后。
“你干吗跟着我?”他毫不客气道。
“我……”
“别跟着我,也不要乱看乱走,你以为北宫是什么好地方吗?处处肮脏,你要是不想一不小心摔进泥坑里再也出不来,就安安分分地做个聋子、瞎子、哑巴!”
阿惋被他吓到,呆愣了好一会儿,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再度将她笼盖。
是的,北宫是个很可怕的地方,每个人都是陌生的,每个人都有另一张嘴脸。
方才她还撞见了那样可怕的一个秘密,可她现在无依无靠,没有谁可以帮她……
谢玙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午阳下女孩闪烁的泪,忽然有些心软,走回去,又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只好把手中的莲蓬塞进她手里,她怯怯地又还了回去。
“拿着!”谢玙有些不耐烦了,胡乱抠出几颗莲子塞进阿惋手里。
他打量了一下萧墙,将莲花莲蓬什么的一起丢出墙外,攀上墙边的一株桐木,援着枝干爬上了墙头。
“给了你吃的,可别说我欺负你啊。”他坐在墙头对阿惋说道。
阿惋愣愣地点头,黑亮的瞳仁中映出男孩在碧穹白云下的影,微风偶然过,拂起的几缕鬓发染上了金阳。
第二章 太妃
太妃诸氏有着秾丽的眉眼,她与阿惋生的并不十分像,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慵然的风情,纵年近三十,仍是艳色如桃李。她着织金妆花罗的上襦,金丝织绣的花纹繁复且流光熠熠,紫丝绮的下裙拖曳尺余长的裙摆,远望时有如凤凰尾羽。
“你就是阿惋?”她的声音懒懒的,有如一匹丝绸轻而滑,略扬的尾音有一种妩媚的韵味——与阿惋之前听到的笑声相似,却又不同。
“是的。”阿惋恭恭敬敬地朝她下拜行礼,眉目低敛温顺。
“很好。”诸太妃笑得意味不明。
阿惋见到太妃时已是黄昏,落日西斜铺洒整个殿堂,阿惋跪在金阳当中,双目微微有些刺痛。
诸太妃并没有对自己的侄女表现出十分热络的态度,她慢慢剥着葡萄,偶尔会与阿惋说一两句话。
“你今年满七岁了?”
“回太妃,是的,阿惋是二月的生日。”
“你阿母……是在你三岁时去的?”
“是的……”
“这些年,与你外祖家的联络可还勤吗?”
阿惋摇摇头。
“这样啊……”诸太妃似乎有些失望。
阿惋知道自己母族蒙陵关氏虽日趋落寞但好歹仍是士族之家,当初阿父之所以娶了阿母,也是因为姑母希望以联姻的方式提升诸家的地位,只可惜结果并不如人意。
过了一会儿诸太妃又问,“那阿惋你识字吗?”
阿惋将头垂得深了一些,“从前乳母教过一点,并不多。”
太妃黛眉微蹙,声音也似乎有些严厉了:“桑阳卫氏一族,就连奴仆都能诵诗书,你身为诸氏的嫡女,莫非还及不上奴婢?”
阿惋吓得噤声,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沉默之中的每时每刻都熬人,康乐宫挂月殿中设有巨大的冰块降温,可阿惋额上还是有一滴滴的汗珠坠落,黏腻的汗水迷住了眼,让人难受。
“哀家会请来女官为你授课,教你礼乐、琴棋、书画、闺训,希望你不会让哀家失望。”终于,诸太妃开口。
“诺。”阿惋道。
“你很乖巧。”诸太妃满意地弯了弯唇,“孩子,上来,让哀家看看你。”
阿惋听话上前,七岁的阿惋远不及她姑母那般容色冶丽,姑母尖长的指甲慢慢划过她的面容,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哀家没有女儿,想把你当女儿。”诸太妃口吻甚是慈爱,然而阿惋看着她的眼,觉得她眸中的自己像是什么货物一般,“昭明殿里住着你的表哥,他虽是皇帝,却也是你的中表之亲,你们还都只是孩子,可以一起玩。珣儿会很乐意自己有个妹妹的。你既然无父无母,在宫中或许会更好些,等你大些了,我会让你做女尚书,统管北宫文书之事,只要你一直这样乖巧。”
阿惋自然会乖巧,无依无靠的她除了乖巧外什么也做不到。
回到织云阁时已入夜,隔得很远时她便听见织云阁内传来的嬉笑声,下了肩舆,她自己推开院门走了进去,看见一屋子笑闹的男女,那是本该服侍她的宫人。
见她进来,几人暂息玩闹,懒懒散散地朝她行了个礼,唤她一声诸娘子。
她不说话,只盯着珠儿的双丫髻看,朦胧月下珠儿髻旁的珠钗皎如月光。
珠儿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略有些尴尬地一摸鬓旁的钗子:“奴婢觉得娘子这支发钗很好看,就暂时拿来戴一戴了。”
阿惋没有说话,目光也不曾移开半分,一旁的青玉忙帮腔道:“娘子年幼,这样的钗子戴在娘子头上只怕不合宜,娘子不如赏给珠儿好了,金钗上嵌着明珠,正好与珠儿的名字相配。宫里的珠宝奇珍多了去了,等娘子大了,太妃自然会赏给娘子更好的。”
阿惋抿了抿唇,终究什么话都没说。这钗子的确算不上名贵,只不过是她阿母死去后留下的遗物。
她知道她们是不会将东西还给自己的。
独自走进室内,她仍可以听到外头的笑声。她为自己倒了一碗水喝,又走到自己房里把东西好好收拾了一番,但她也知道不会有什么用的,别人想从她这里拿走什么,还是会拿走的,上天夺去她父母的性命她无能为力,在北宫中,她又能反抗什么?
她找到一方小小的罗帕,将从怀中摸出的莲子包裹在帕里——这是今天下午那男孩送她的。她小心翼翼地藏好,想了想,将这几枚莲子贴身收了起来。
仍是那间昏暗的屋子,阴森森仿佛是破败多年的鬼屋。
但阿惋知道,卧于黑暗之中的那个人并不是妖鬼而是病重的妇人,这间屋子,是诸府主母的居所,只是久病之人受不得风,所以幔帐帘幕无 一不被紧紧拢合,偶有阳光从经纬线中流泻浅浅几脉金色,阳光纤细如妇人悬于一线的残命。
阿惋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在梦里她好似还能嗅到那种苦药味与腐败气息混合的味道。她不受控制地往深处走去,走着走着,她就成了三岁的孩子,她伏在病榻前看清了将死者的眼眸,清清冷冷一双眼,至死都含着洞穿一切的悲戚——这是她的母亲关氏。
“阿惋。”母亲轻声唤着自己的女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阿惋吗?”母亲病重那年也不过是双十年岁,韶华正好,纵然被病痛折磨得形容枯槁,仍有昔日的丽色存余,就如一株脱水的白兰,在枯落前哀戚而脆弱的美丽。
然后她缓缓地笑了,凄怆冷厉,似是脆弱面容上的一道裂痕,“因为——你可怜啊!”
阿惋浑身一震,眼中有泪涌出。
阿母漆黑空茫的眼眸映着她素白的影,泪水浮动,“阿惋,我是在为你叹息。”她说。
悲哀有如浪潮翻涌,阿惋在梦中几乎窒息,猝然惊醒。她望向窗外,看见天际晨光熹微,浅灰的云边划出几缕耀眼的光芒,磅礴旭日将远处的金殿宫阙都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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