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221141071
已近四月,傍晚的空气里充满了微浓的潮气,从海上吹来的风也还夹着微寒,浩森蹲在草丛里一动不动,有草尖顺着拉开的衣领钻到脖子里,痒痒的。
他不敢动。
为了拍下这两只黑脸琵鹭的生活,他已经在这里蹲守很久了。
琵鹭们低头梳理毛发,迎着暮光展翅扑闪——太好了,等的就是这一刻!
当浩森按下快门的同时,前方突然传来“扑通”一下,接连着“哎呀”一声,沼泽里的琵鹭因为受到惊吓而惊叫着扑闪着翅膀跳开了,快门“咔咔咔”十分流利地连连闪了好几下,拍到的却都不是浩森想要捕捉的画面。
发生什么事了?
浩森懊恼地站起来,看见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女孩摔倒在距自他几米远的地方。
“真该死!怎么回事?”他低声抱怨着离开守了很久的草丛,蹲的太久腿有些发麻,他站起来的时候有些微微不稳。
虽然还在为琵鹭跑开的事情耿耿于怀,可回头看到女孩灰头土脸可怜兮兮的模样,便没再说什么,一个人往山坡上走。
远山的轮廓在浩森眼里成了最美的线条,将相机背在肩上,他伸出双手对准黄昏下面的各种景致在面前做出镜头框架的样子。
“一个好的摄影者才会看到影像之外的人文风景。”念高中的时候无意间在地理杂志上读到的话让浩森开始喜欢以前很少关心的相机,甚至在考大学时还选择了艺术学院的影像系。
只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浩森最终还是得坐在教室里听那些经济学老古董唠叨。
“除了乱挥霍,你还知道些什么?将来要让这些都败在你这个家伙手里?那你就试试看!你最好把那些家伙收起来,好好给我去上课,不然的话……”
好像又听到了父亲的声音。浩森皱了一下眉头,吹着口哨迈起大步,好像这样就可以从父亲强塞给自己的生活里彻底潇洒地走出来一样。
2
他将相机从肩上取下拿在手里后,开始在海岛的山岭上疯狂奔跑起来。停下来时,早已看不到刚刚拍摄琵鹭的地方。他朝草海附近张望,也没有发现刚才摔倒的女孩身影。
浩森犹豫着继续往前走,可脚步却明显慢了下来。
山野里传来低沉的声音。
他的脑海里出现狼群围猎的场景,穿白色衣服的身影还坐在草丛边,因为脚受伤而无法动弹。浩森心里打了一个冷颤,来不及细想,他转身往回跑,直到能远远看见那白色身影,才松了口气,盯着那背影慢慢往下面的草坡走。
“这家伙疯了么!居然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即使已经站在她身后,他还是装作一副不能原谅的样子。
重新出现在面前的浩森让千沐有些意外,她只是回头看了看,便低头继续弄自己右边的裤腿。
浩森看了一眼下午自己一直守着的草丛,那两只黑脸琵鹭身边又多了一只小黑脸琵鹭,一家三口此刻正亲热着。
浩森拍拍自己的脑门,在千沐跟前慢慢蹲下来。“很痛吧?我看看。”
语气柔和了许多的浩森将相机放在旁边的大石块上,并没有征求她的同意,便伸手去脱她右脚上的鞋子。因为疼痛而无法动弹的千沐,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走了又回来的家伙。
千沐低着头,将另一条腿缩了缩,像在很冷的冬天失足掉进冰窟,却看到异常美丽的蓝色的雪。
“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不害怕会有狼吗?”浩森故意神色紧张地看看四周,望着千沐故意装出用力猛咽口水的样子,又假装一本正经的问:“和男朋友约在这里,结果他没有出现?”
千沐已经在用不高兴的眼神瞪着他,浩森却装作不知道,嘴巴说个不停:“很安静,也没有什么人家,像终生相守的世外桃源吧……不过物质条件匮乏,可以住上三天五天,一辈子的话可能会有些不习惯,外面的事情还是要知道一点儿的好……”
浩森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一边轻轻将千沐的袜子脱下,直到看见她那肿得很明显的踝关节。趁千沐不注意的时候,握着她的脚一用力,原本脱臼的部位恢复到原来的位置。
感到巨痛的千沐尖叫一声,出于本能地用另一只脚来保护自己,不遗余力地朝浩森踹了过去。就这一下,浩森仰面摔在草地上,好像已经不能动弹了。
千沐将脚收回来,被这样的结果吓得不知所措而愣在那里。
“喂!”千沐将身体挪到躺在地上的人旁边,叫了一声,可没有一点儿反应。
看看周围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千沐神色慌乱起来,伸手推着地上的人,“喂,喂……喂!醒醒啊!”她的声音已经颤抖起来。
听到千沐越来越焦急的声音,浩森的嘴角动了动,眯着眼睛偷看着依然坐在草丛边的千沐,突然将头凑到她跟前:“嘘……别叫,别叫,会引来狼的。”
说完,冲着愣在那里差一点儿哭出来的千沐哈哈大笑。
3
千沐生气地坐回去,望着面前这个行为夸张的家伙。
“是脱臼,现在应该没那么痛了,可以走了吗?”浩森站起来拍了拍手上和身上的土,拿起相机,转身往刚才离开的方向走。
看着浩森离开的背影,千沐用手揉着右脚的脚踝,穿好鞋袜,试着站起来。
想着千沐刚才焦急的喊声,浩森笑了笑,回头看到她因为无法行走而重新坐到地上,又皱皱眉头,走到她跟前,背朝她蹲下,一把抓过她的两手,不由分说地环扣住自己的脖子。
“让我下去!放我下去!”极不情愿地趴在浩森的背上,因为恐慌而用力捶打浩森的千沐,用带着明显汉语发音的韩语叫嚷着要下来。
浩森冲着背上喊道:“不觉得你的韩语很丢脸吗?啊?还那么大声……哎,真是丢脸死了!”
千沐收手不动,沉默了一会儿,用汉语嘀咕着:“白痴!笨蛋!你才丢脸!”
没有听懂她话里意思的浩森,回头问她:“什么?你说什么?”
千沐躲在背后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用韩语故作正经地说道:“我是中国来的留学生,又不是韩国人。”
浩森微微地转头,望了望自己肩上的千沐修长的手指。“原来是中国人!什么名字?”
“黎千沐。”透过浩森宽大而温暖的背,千沐轻声回答。
望着挂在山尖的新月,千沐开口问:“这里真的有狼吗?”
“是啊,都成群出现的。”浩森说着学了一声狼吼。
千沐朝四周看了看,原本搭在浩森肩头的双手这下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千沐的手碰触到浩森颈部肌肤,这感觉像电流般穿过身体而抵达到两个人的心脏,千沐的脸红了。
浩森微微转头望望背上的人,轻轻扬扬嘴角,开心地笑了。
4
高高的山岭上,浩森背着千沐慢慢走着,两个人的样子成为一幅好看的剪影。
“沼泽地很危险,以后不要自己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浩森的语气让自己都觉得奇怪。也许是想掩饰这种与往常不一样的行为,他吹起了口哨。
“对不起,刚刚吓跑你的琵鹭。”千沐开始道歉。
“哎,损失还真不小,所以最好下次你代替它们一次,算作补偿吧。”
浩森笑着冲千沐提出要求,但遭到强烈抗议:“什么?补偿?不要!”
千沐一边抗议一边挣扎着想下去。
“别动了,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喂狼的话,就乖乖的吧。”浩森得意地威胁她,相机的肩带从肩上滑落下来,在他的肘部一晃一摆。
千沐终于安静下来,浩森背着她走到一棵大树下,将她放了下来。和着四月的晚风,湿润的空气中盈溢着千沐身上淡淡的香味,成为浩森后来每次回忆这一天的线索。
两个人背靠着高大的七叶树坐着,前面视线里的黛色远山,半壁都被红色的晚霞染成了无法描述的特效。
“那是什么?”千沐扭头指着刚刚离开的方向——
那片繁茂的草海。在草海中间,有一条呈带状的东西,不知道是花还是草的一种植物。
“到三五月就变成蓝色的草。”浩森说着扭头望向她的手所指的方向,一阵风过来,垂落在千沐脑后的马尾飞出几缕,贴到了他的脸上。浩森忍不住吸了一口气,确定那是小时候喜欢过的糖果中的某种味道。
“怎么会长成一条带子?”千沐突然又扭过头来问浩森时,发现他有些不自然的神情。
“因为下面有条溪流,它们只会沿着丰富的水源生长。”
“为什么?”千沐好像有问不完的问题。
“像葵花,眼睛里只有太阳的身影。”人不也是这样的吗?好像是为了爸爸,妈妈才觉得自己有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的必要,她也想知道原因吧。
“走吧,该走了。”浩森站起来,背向着千沐蹲好。
千沐主动拿过浩森手上的相机,听话地趴到他背上,回头看看那片草海,“蓝色飘带”已经模糊不清。她偷偷地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感觉到真实的痛感。
见千沐又不说话,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或是受伤的脚痛起来了,浩森忍不住回头问她 :“痛吗?”
以为是自己刚刚的举动被他发现的千沐,一时间语无伦次起来:“不……我很重,你一定很累……哦……对不起……”
“没事,你比我想象的可要轻多了,我都可以一口气……把你背去首尔。”
虽然并不可能,但却是浩森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撒谎。”
“不信?那我们现在就去首尔吧。”
“你撒谎。”
“没撒谎。”
“你撒谎。”
“没撒谎。”
“你撒谎。”
……
5
背上的千沐从侧面仔细注视着浩森,很深的眼窝,很浓的眉,很高的鼻梁,收敛得当的下颌,还有干净利落的短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的样子。
这种沉默的安静让人觉得微妙起来,她回头望着高高的山冈,七叶树独自伫立在那里,看上去有些孤单。
远处的天色已经由蓝变成橙红,再由橙红变成深蓝。黑夜正渐渐渗透进深厚的蓝色里,慢慢向他们的身影围拢过来。
夜色笼罩的山林,一间小木屋安静地出现在眼前。
“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浩森背着千沐走进院子,小心地将她放了下来。
“跟你?你看起来不像……好人。”千沐的语气不太肯定却很明显地暴露出她的担心。
“怎么了?”浩森抬头望着她笑笑,很熟悉地从木屋里拿出一个急救箱。
“坏人都长我这样子吗?”浩森蹲下来伸手去握她受伤的脚。
因为觉得不好意思,千沐的脚往回缩了缩。没想到浩森抓得更紧了,表情严肃地说:“不想早些走路吗?我可不喜欢被麻烦。这里找不到冰块,所以,擦上药按摩一下可以帮助恢复的……”说着,他埋头将药水擦到她的脚踝周围,然后用手握着她的脚轻轻地揉搓,偶尔还头也不抬地问她是不是痛。
千沐坐着不动,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这个还不知道是谁的人,沉默起来。
“你……”千沐欲言又止。
千沐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经常……这样?”
“经常怎样?哦,你是指帮别人搽药吗?可是要付费的。”浩森故意加重后面的话,然后自己一个人诡异地笑。
“啊?付费?”千沐惊讶地试图将自己的脚从浩森的大手里抽回。不过,他抓得好紧啊!
“好了,自己记得按时擦药按摩,不用付费的。”浩森说着向千沐眨了眨眼,继续说:“这是个荒废的木屋,你不用担心有人来。这里的日出很美,想去看的话,现在好好休息吧。”
语毕,浩森身着浅啡色针织秋衫与卡其色长裤的背影很快淹没在外面的月光里,门吱呀地一声关上。
6
晨光透过窗棂上的铅色纸照进来,在千沐的身旁徘徊。枕套上的无穷花图案因为这张清新动人的脸而盛开,像含着晨露般鲜活娇嫩。她看上去睡得很好,睁开眼睛时,时候已经不早了。她看见身边放着干净的衣服,旁边还留着纸条:
你的衣服已经脏了,
暂时用我的吧。
衣服可能有些大,
不过应该还能穿。
浩森
千沐换上浩森留下的衬衣和牛仔裤,简单梳理好后走出门口,目光在院子里环视一周,以为会看见他从某个地方走出来。
站在院子中间,千沐心里默念着纸条上的名字:浩森……是他的名字?
槭树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有人在说话。千沐抬头看看天色,有雨要来的样子。
第一幕
不知道海浪拍打岩壁的时候,岸会不会感受到这样的震动?
我遇上你的时候,心跳犹如雷电闪过海啸汹涌。
1
一个月后的首尔。
“今天 ILL MORE 有重要客人,大家就早点儿回去休息吧。”ILL MORE 酒吧的经理拍着手掌提醒大家。
听到经理的话,千沐从钢琴面前站起来准备回后面的员工休息室。
看经理的表情就知道来的是什么样的人。所谓重要的客人,无非是出手更大方的人吧。为了满足那样的客人,经理这个家伙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呀!
千沐拿了自己的包,从酒吧后面走出来,推着脚踏车沿街骑回宿舍。
迎面的风带着青杨花的气味,感觉夏天来了,千沐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突然,一辆红色玛莎拉蒂以飞快的速度从后面蹿出来,从她身边飞驰过去,差点儿撞到她。千沐慌乱地调整好自己的车速,避开了沦为车下鬼的命运。
车子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或是减速,反而加大了马力朝前开去,“嗖”的一声从千沐身旁擦过。车内乘坐的女人炫耀似的冲千沐甩了甩手,露出了轻蔑的笑。
“喂!怎么开车的啊?!”千沐气愤地一扭头,想要看清开车的是个怎样的家伙。
一瞬间,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千沐的心慌乱地跳动着。那个在光影中若隐若现的背影,让千沐出现了短暂的错觉。
认识他吗?为何会有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这感觉强烈地撞击着她的心灵,没来由地,让千沐觉得不安……
一路上,千沐都在轻笑自己的神经质,推开了宿舍的门。
门口,散落的衣服一路延伸进去……是同住的学姐带了男朋友来过夜。
踮着脚走进去,从门边的桌上抽出课本,千沐转身关门下楼。怎么办?去哪里好?想着,千沐轻轻叹了口气,只能去信息中心了。
信息中心的气氛实在让人紧张。在晚上这个时间仍留在电子信息中心的,通常都是学校里高年级的学生。因为要完成论文,所以留在这里查阅信息库里的资料。除了敲击键盘、翻书的声音,还有笔尖与纸页摩擦的声音,应该就只剩下每个人各自的心跳声了。
千沐看看周围的人,情绪失落地找到自己手上号码的座位,打开面前的电脑。
孔冠杰正埋头一大堆资料里,扔下笔伸了个又长又久的懒腰后,扭头看见自己身后的电脑屏幕上正上演《冰河世纪》。
千沐戴着耳机,正看得津津有味。这样悠闲的人,让周围的呆子们嫉妒,当然也包括冠杰。
冠杰笑了笑,转身又一头扎进资料堆里。
动画片里,树獭因为太顽皮,结果烧着了自己的尾巴。它急得跳起来,一边大声向长毛象叫嚷着“Help!”一边在地上打转……
忘记自己是在信息中心大厅里的千沐,捂着嘴格格格地笑了起来。
周围的人听到笑声,向她投来奇怪的眼神。
收集到各路信息不同的眼光,千沐才回过神来,她连忙将耳麦摘下,向周围的人道歉:“对不起……真对不起……”
动静不小,惊动了冠杰,他微一转身,就看见千沐小鸡啄米似的道歉的样子,忍不住露出笑来。忙着说对不起的千沐一抬头,恰好看见眼前的冠杰在望着自己笑,赶忙停止道歉,回过头坐好。
与千沐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冠杰的笑容收了回去,有些惊讶与意外。看着已经正襟危坐的千沐,冠杰过了很久才慢慢转身回到自己的资料面前。
书本上的字迹与电脑屏幕上的图像数据好像对他施了迷魂术,冠杰已经无法集中精神继续看下去。千沐刚才的笑脸在书页上像花一样绽放,将其他内容全都覆盖住。
因为心里无法平静,冠杰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
千沐的电脑屏幕上没有了长毛象的影子,好像是租房信息咨询方面的东西。而她正忙着将找到的地址、电话都抄在了笔记薄后面,忙了大半夜,也不知道己是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千沐将笔记薄放进包内,又从桌子底下找到滚落下去的笔,离开了信息中心。
想到今天的课要到下午两点,千沐决定先出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房子。
2
宿舍楼下,千沐碰到正要去研究室的学姐。
“千沐,昨天晚上怎么没有回来睡?”看到千沐,不知道她昨天已经提前下班回来过的学姐问道。
“哦,本来上周就想对学姐你说的……我可能要搬走了。”尽管有些犹豫,千沐还是决定先说。
“怎么了?”听千沐说要搬走,学姐有些意外。
“也没什么,家里的姐姐来首尔工作,昨天就是去姐姐那里了。”
“家里的姐姐也来首尔了?真替你高兴。”
“嗯。所以,我可能会尽快搬去和姐姐一起住,学姐以后可能就一个人了。”不想让学姐为难的千沐很痛快地说了谎。
“这样也好,决定要搬的时候记得通知我,我可以叫男朋友来帮忙。那我先去研究室了。”
“谢谢学姐,再见。”
“再见。”
看着学姐的背影,想到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千沐突然后悔起来。该怎么办?要搬去哪里?
她想到笔记薄背后的那些电话号码,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那么多要出租的房子中间,总有一个地方是适合自己的吧。
行人很少的马路上,千沐飞快地踩着脚踏车。两旁的树影变成了绿色的流光,由厚到薄,最后变成透明。在功课不是很忙的周末,千沐常常这样做:踩着踏车一个人到安静的城市公园里,在湖边的树下坐一会儿,又踩着脚踏车回宿舍。
与惊心动魄的际遇相比,千沐更喜欢平静的生活。好比钢琴曲中繁复的修饰音虽然可以吸引人们的耳朵,但真正打动人心的却是简单旋律里某处别有用心的安排,音的轻或重,长或短,都代表不一样的心境。所以,成功演绎一件作品并不完全取决于技巧,对作品的理解和演奏者情感的投入才是关键……
所以,生活也应该用心投入吧。有些人用心生活,但也有人用脑生活。
明媚的阳光穿过头顶的树叶,在路面形成斑斑驳驳的影子。千沐的视野中出现一片茂密的绿影,掩映着一幢白色房子。她将脚踏车靠着路边的老槐树放好,
自己在白色房子前面的台阶上坐下来,抬头看太阳的时候,瞥见房子的厚玻璃门,它的四边被镂空的金属花包裹了起来。
整整一个上午,千沐已经看了许多地方,不是太远,就是租金不合适。她看着最后一个电话号码,不知道还有没有再打电话过去询问的必要。笔记薄在千沐的手中翻来覆去了几遍,她矛盾着,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该如何是好。
怎么办?没有合适的地方,却还答应人家会尽快搬……
3
白色画室里面,太阳照在身上的温暖感觉慢慢将肖允儿从梦里摇醒。
睁开眼睛,顺着地毯尽头望去,她看见穿着彩纹裙衫的千沐坐在自己的画室前面,正扭望着玻璃门出神。
看看墙上的钟,肖允儿记起自己昨晚用磨碎的奎英粉与铬(蓝色克罗米)作原料临摹凡高的《星夜》;记得将灯关上时,画布上的夜空部分蓝到接近黑色,那些迷离的光晕却在黑夜中一闪一闪……
当时她兴奋地扔掉画笔,躺在地毯上望着玻璃墙外的夜空,竟然不知道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拢了拢怀中的大海豚枕,肖允儿望着画室外面的人和树,还有穿过树叶投射在白色墙壁上的阳光。画室里全透明的阳台设计让人想到莱特的风格,呆在阳光下画画的感觉让肖允儿联想到恋人在夏日的海边奔跑的画面。
肖允儿正想着时,被突然响起来的手机铃声吓了一跳,望了望身后的木头条桌,手机信号灯正在那里一闪一闪。她趁着扭头的瞬间再次确认台阶上的女孩坐的样子,这大概是喜欢将生活画面记录下来的人的习惯吧。
因为不想挪动身体位置去拿桌上的手机,所以她抬腿用大脚趾套进手机挂绳,确定勾住后慢慢将手机送到自己的手边。
“喂,哪一位?”肖允儿一边说话,一边向外张望。
“我是哥哥,肖允儿过来哥哥这边吧!你要一个人呆在首尔到什么时候?”哥哥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
“哥哥,有很多女生要和你交往吗?黄皮肤的人才能成为嫂嫂哦。关于这个问题,你可要听爸爸妈妈的话……”肖允儿故意岔开话题,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的纠缠。
是的,即使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肖允儿也不愿去到遥远的美洲。
如果去到那里的话,离他的心不就更远了吗?就这样,这样孤独地在一旁看着他,也是让人幸福的啊。
“肖允儿,孔冠杰那家伙真的那么重要吗……”肖允儿似乎可以看到哥哥皱着眉头的样儿。
“哥哥,我想给自己一个结果。好了,就这样吧,问候爸爸妈妈。”
挂掉电话,肖允儿转身走到沙发边倒头躺下。
这幢半玻璃结构的画室便是哥哥送给她考上艺术学院的礼物。此刻,爸爸和妈妈在准备午餐吗?还是在美洲瀑布下大声耳语?
从开心、激动、疑惑到失落,肖允儿翻过身来抓住海豚枕头枕住下巴,望着外面慢慢皱起了眉头。
肖允儿正想着时,台阶上的女孩不见了。
千沐站在对面路边的电话亭里,从包里翻出笔记薄,将最后的电话号码确认后拨了一遍。
“你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打……”
千沐将电话挂断,过了一会儿,再拨,还是那句冷冰冰的电脑音。
挂上电话,她从电话亭出来,推着脚踏车准备回学校。没走出多远就猛然想到笔记薄被落在刚才的电话亭里了,又急忙转身返回去取。
4
肖允儿爬起来,海豚枕头被用力扔在了沙发上,扭头看着台阶上刚刚那女孩坐过的地方,想到一个女孩仰头望着大门时的画面。
她走到画架前,翻过一页,拿笔在上面简单地构图。
胃剧烈地抗议,12 点已经过了,肖允儿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早餐。
将画笔放下,肖允儿去厨房找速食面,走过前厅的时候看见自己刚刚一直注视着的女孩正拿着个深啡色的笔记薄从对面的电话亭出来。
隔着玻璃门,她看见刚才坐在台阶上的女孩正向老槐树下的脚踏车走去。
“嗨,等一下。”将门推开,肖允儿冲着她的背影喊道。其实,肖允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她。
千沐看看周围,并没有别的人。
“就是叫你。”肖允儿替她确认。
“什么?”千沐疑惑着继续往脚踏车的地方走。
“你会煮面吗?肚子好饿哦。”肖允儿满脸笑容。
“什么?”
“在这里呆了一上午,你也饿了吧?这附近可没有吃的。”
“可我们……认识吗?”
“你是说以前还是现在?”
“……”
“你一定认识我吧,要不……怎么在我的画室门口坐一上午?”肖允儿顽皮地笑着。
“对不起,我在找房子……想坐一会儿……”
“哎呀,好饿,别站在这里说了吧,快说你会不会煮面吧。”
“可是……”
肖允儿没等她再说下去,一把将她拽进了画室,将两包速食面塞给了千沐。
望着陌生房子里的一切,千沐想夺路而逃,她转身的时候,已经走到画架前的肖允儿突然说:“开小火,可以煮久一点儿,味道会很香的。”说着抬头望着千沐表示感谢地笑了笑。
千沐低着头,犹豫着走到厨房里,用钢锅盛了水,将电磁炉打开……
收拾干净的台桌上,两副碗筷,一只图案细致的编织垫。
“你好厉害!你的面可比我煮的好吃!”肖允儿与千沐相对坐着,一边吃面一边说。
看到肖允儿满足的表情,千沐拿起筷子夹了一小束面送到嘴边,顺利吸进去如释重负般吞下。
“你是来找房子的吗?那就和我一起吧。”喝干净碗里的汤,肖允儿将筷子在碗上放好后,一本正经地说。
千沐看看四周,感到意外极了:“这里?”
“这里?也可以啊,不过离校区太远,住家里会近些。”
“家里?”
“要去看看吗?”
“可是,我们……”
“怎么了?”
“我们并不认识……”
“没有说一定要租熟悉的人的房子吧?不过,我们都在一起吃过面了,我叫肖允儿,你呢……”
“黎千沐。”
“黎……千沐?”
“嗯。”千沐一边吃面一边点头,心里却十二分不确定她的话。
“以后就用这个抵房租吧!”肖允儿先站了起来,认真地指指千沐碗里的面,干脆地说道。
“啊?”
“不愿意?”
“不,不是。只是……”
“太贵了?这可是重要的条件。”
“不是,我……我是说……总是吃这个,对身体不好。”千沐越往下说越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说到一半,便停住了,望着肖允儿不说话。
“不会每天都吃这个,偶尔,它只是偶尔见面的朋友。”肖允儿说着站起来去沙发上找手机,拿包。
“朋友?”千沐坐在那里转身望着肖允儿。
“无私又忠实。即使你忘记它,它也没关系,你想起它的时候,它还是会对你付出。速食面就是这样的,对吧?”
“……”
肖允儿说着对还愣在那里的千沐说:“走吧。”
千沐一脸疑惑地说:“去哪里?”
“当然是去我家,然后去拿你的东西啊。”
“……”望着兴致勃勃的肖允儿,千沐还没回过神来。
走出画室,肖允儿将自己的背包给旁边的千沐一扔,跑到脚踏车跟前,转冲着千沐孩子气地笑着:“上车请投零币!”
千沐笑着点点头,坐到后面的她将拳头捏紧假装着往肖允儿的上衣口袋里了伸。
两个人一路开心的身影在树荫下穿行,太阳敞开怀温柔地拥抱她们。
5
浩森家的客厅里,下楼来的浩音妈妈已经换上睡袍,她对仍然坐在客厅等浩森回来的蔺光赫说:“你上楼休息去吧,孩子可能有事,明天早晨我提醒他。”
“有事?现在都几点了!”蔺光赫气得僵坐在沙发上。他不明白,能轻松以企业家、慈善家的身份成为优秀公众人物的人,和自己的儿子沟通起来却会这样难。
浩音妈妈走到他身边坐下:“上楼去吧,他以前有时候也回来得晚,不也没事?浩森长大了,你别老把他当孩子……”
“我今天倒要看看他到底怎么忙?有多忙!”蔺光赫换了一个座位,面向门口的方向,抬头看见从楼上下来的浩音,火气更大了起来:“他要是有他弟弟一半听话,就不会让我像现在这样操心……”
“爸,哥哥晚饭时间打电话回来,说是社团有活动……”刚念高三的浩音一副清秀乖巧的模样,他站在楼梯口很自然地向爸爸解释。
听浩音这样说,蔺光赫的神情略微变了变。
浩音妈妈连忙说道:“你看是吧,说了叫你别操心,上楼去休息吧。”一边说一边使眼色让浩音扶他爸爸上楼去。
这时,门突然被撞了一下,打开时,醉酒的浩森已经跌倒在门口。
还没走到爸爸身边的浩音连忙跑过去扶哥哥,浩森使把过来扶自己的浩音推开,完全无视坐在客厅里的另外两个人的存在,踉踉跄跄径自上楼。
“大半夜,满身酒气,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蔺光赫大发雷霆,一旁的浩音母子都被吓到,站到一边不敢吱声。
“哦?你不知道?你22岁之前所经历的事情……我也有认真去做……有什么不对吗?”已经口齿含糊的浩森抬头望着面前气得发抖的蔺光赫,冷笑一声。
“混帐!你在说什么?你……”蔺光赫气得浑身发抖。
见父子两人一个气得暴跳如雷,一个醉得不省人事,浩音妈妈连忙过来搀住蔺光赫的手:“太晚了,也让他先睡,明天让我跟他说吧。”
“看看他的样子,人家敏妍多懂事,那么好的女孩子……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蔺光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站起来顺从浩音妈妈的意思先上楼。
听到这番话的浩森好像突然变清醒了似的,冷笑道:“哦,是吗?当初,妈妈也是这样的吧?她那么好,可你给她幸福了吗?”
听到这话的蔺光赫的火更大了,喊着:“你说什么?你这个混帐……”转身冲过来要揍浩森,却被浩音妈妈死死拉住。
“光赫,别这样,你别这样……”浩音妈妈哭出声来。
“你听听,你听听他都说了些什么……”蔺光赫觉得有些胸闷,大口喘着气。
浩音妈妈忙说:“你先回房间,让我跟他说吧。”
蔺光赫看着眼前的场景,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上楼去。
浩音用力拽着哥哥,将他也拖回房间。
当浩音妈妈推开浩森的房门,浩森已经和衣躺在床上。
她替浩森把鞋子脱下,望着浩森清秀瘦削的脸,默默地靠着床沿坐了一会儿,替他扯上被子盖上后轻轻叹气,她知道浩森没有睡着,便说:“敏妍爸爸从美国回来,打电话邀请我们一家,还特别提到你和敏妍的事……”
她话还没有说完,浩森忍不住一把掀开被子:“我不会去!”
“你和敏妍不是一直很好的吗?只是一个宴会,你爸爸……”
“请别再提他!我很累……想睡了。”说着浩森用被子将头蒙得严严实实。
浩音妈妈出去,将门带上,房间里很安静,有层幽蓝的光。
仍有些醉意的浩森坐起来靠在床头,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相框立好,抱起床边的吉他对着照片拨弄起来。
照片上的年轻女人是浩森的妈妈,她穿着白色的裙衫,双手交叉在胸前,站在庭院里的柳藤前笑着。
当时刚刚喜欢上摄影的浩森替妈妈拍下了这张照片,不久后妈妈就意外去世。
从那以后,喜欢摄影的浩森再也没有替谁拍摄过人物相。
自从六年前妈去世,对浩森来说,“妈妈”这种称谓也一起被埋葬掉了。
这世间也不会再有温暖的东西了吧。
妈妈,你那里也种了柳藤吗?六月了,已经有银色的花骨朵了吧。
夜里很静,琴声有些断断续续,即使十分努力,他仍无法想象妈妈现在的样子来。
想念妈妈,不快乐地度过每一天,妈妈,生活为什么总是这个样子?
6
这是浩森第几次迟到?所有的人都坐着等他一个人。
“他以为他是谁?让长辈这样等他!”蔺光赫已经气得一脸铁青。
浩音赶忙拨哥哥的手机,但是里面传出来的是“您好,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的电话留言。
浩音妈妈双手握着,一脸为难的着急样子,向敏妍妈妈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敏妍的妈妈一脸温和,笑着说“没关系,孩子可能有事情。”
坐在一旁的敏妍神情自若,一脸平静,她举止优雅地端起咖啡,轻轻吮了一口。
只有敏妍能想到现在的浩森在做什么。不过,他应该是不会来了。
和一个人相处二十年,除了父母兄弟姐妹之外,这样的朋友应该是很难了吧,又怎么会不了解?从一个眼神、身体语言上的小小变化,敏妍都能知道他在想什么。浩森对她,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他快乐、健康而充满活力,也容易接近,那时候的敏妍几乎就已经看到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老去的自己,她看到自己和浩森在一起快乐地生活,有自己的事业,还有……还有自己和他的孩子。
直到六年前浩森妈妈突然去世,一切都改变了。
那个自己原本熟悉的、能一起看到未来的人变得陌生起来。有时,她似乎还从他的眼睛里看到锋利而冷漠的光芒,可以将别人深深伤害的目光。
想到那眼神,敏妍不寒而栗起来,她将杯中的咖啡一口喝完,想象那是吞下整瓶让自己失去意识的酒。
她沉默地面对身边的长辈,又要了一杯咖啡。
ILL MORE 的楼下,千沐修长的指尖在琴键上抚过,忧伤的音符空中飘荡。
浩森坐在楼上的吧台边喝酒。听到楼下琴师演奏的曲子,他带着几醉意发着牢骚:“什么曲子?真烦人。”
“明杰斯的‘最后的舞蹈’,这首作品完成之后,他自杀了。”浩森身边的陌生女人啜饮着“马尼拉落日”,慢慢回答他。
“想不开吗?哦……为漂亮的死亡之舞干杯……”
“是坠楼身亡。”女人的嘴唇又轻轻碰了碰杯沿,望向楼下弹钢琴的千沐说:“这个,原本是他的小号作品,用钢琴来演奏,少了些哀怨,却更加伤痛。”
浩森端着酒杯朝楼下千沐的背影举起来,大声说:“好!为伤痛……干杯!”
又将空酒杯伸向吧台,“再来……一瓶……”
他接过服务生的酒,将自己的杯子倒满,又将酒倒进女人面前的杯中,“为明杰斯……喝酒。”
女人朝他嫣然一笑,优雅地端起杯子伸向他。
浩森觉得眼前的笑脸好像是敏妍,一会儿又变成在离岛上遇见的千沐,已经无法清醒的意识里,他向身边的女人送上了“原来是你啊”的迷离眼神。
“LCF 的大公子,我看过关于你的报道,有关你跟 GIC 千金婚事……”
女人的记性很好,一边轻缓的说着话,一边慢慢将身体靠向浩森。
浩森望着眼前的女人,眼神空洞,他一时间什么也看不到了。
偶尔的迷失,不同的女人都可以给他以慰藉,这就是现实生活里的浩森。
妈妈过世后,他记恨爸爸的时候,对突然成为家庭成员的浩音妈妈与浩音怀着敌意的时候,他一直是这样做的。
他像以前每次所做的那样接纳现在这个投怀送抱的女人,甚至不需要询问她的名字。她的口红在灯光下带着蛊惑的色彩,怂恿着被酒精控制的神经的所作所为。
将酒杯推到一边后,她的身体紧紧地贴了过来。
浩森觉得刚才喝的酒全部积聚在一起,像火一样在心里烧了起来。
眼前的人是谁?是谁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他原本撑在吧台上的手无意识地收了回来,
因为十分急切地想搂住她的腰而弄翻了酒瓶和酒杯。
女人的脸埋进浩森的胸前,他的手撑住身后吧台的柜子,两个人拥抱亲吻起来。
……
钢琴声在最后一个长音里结束,像情人间最后的缠绵。
楼下,演奏结束的千沐离开钢琴前的座位,转身进后面收拾东西。
7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被痛苦耗尽一切……哇,千沐,这痛苦真……带劲啊。”
在千沐面前做出夸张的舞蹈动作,引得工作间的同事们都哈哈大笑的这个小伙子,是负责灯光的裴谨,因为较好的口才他偶尔还客串一下嘉宾主持。
“平时连夜路都不敢单独走的家伙还好意思这样说痛苦,臭小子!”玻璃房里师傅很快就揭了裴谨的底。
“谁说的?事实根本不是那样,是……”裴谨一脸不服气地分辩,当看到千沐收拾好东西已经走到门口时立刻转向她问:“今天还是骑脚踏车吗?我送你吧。”
千沐转过身温和地笑笑,说:“不用,你还是工作时间,小心老板查岗哦!”
说着就小跑着出去了。
玻璃房师傅看在眼里,拍拍裴谨的肩膀:“醒醒吧,臭小子,凤凰终究是要飞走的。”
裴谨站在门口望着外面很久,有些失落地走进来,对同事笑笑,又和他们调侃起来。
脚踏车穿行在夜路上,从脸上抚过的风十分温柔。迎面擦身而过的汽车灯光慢慢在千沐的视线里晕染成彩色的光团,使她觉得这样生活着的自己与世界很紧密地联系着,融入进去,无法分离清楚。
一抹娇艳的红色将千沐从美好的自我感慨中拉了回来。是它,那辆上次遇到的、差点儿撞上自己的红色奔驰。千沐心里猛地一紧,连忙离开原来的车道,小心翼翼地停在路边。
红色奔驰蛇行一般“吱”地一个急刹车,在护栏边停了下来。车门被撞开,烂醉的浩森在路旁呕吐起来。
莫名的气息飘散在空中,千沐的脑海仿若触电般瞬间空白,这个背影让她想起离岛上的那个自己曾经触碰过的厚实脊背。
一切突然到千沐来不及做任何的反应,却又是那么真实地存在着。
千沐望着那个路边的背影,一步步向他靠近,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
这时,一双女人的手从红色奔驰内伸了出来,将浩森扶进车内,“嗖”的一声,红色奔驰消失在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下。
酒吧里出现的女人驾驶着红色奔驰在马路上疾驰。她伸手按了一下驾驶座前面的按钮,车内响起欢快的音乐。
“明杰斯……”已经醉了的浩森望了驾驶座上的女人一眼,伸手去调车内的播放器。
“不是醉了吗?记性怎么还这么好!”她望了望旁边浑身酒味的浩森,嘀咕着专注地开车,没有理会旁边的他。
浩森转过身盯着她,见她一动不动望着前面,突然伸手用力砸向播放 CD的机器,可西班牙音乐依然欢快火热的地响着。
他冲她吼道:“换掉它!换掉它!换钢琴……”
“你喝醉了!”
车内的女人忍无可忍地将车停在了路边。
“去哪里……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说着,他转身伸手握住她的肩,俯身过去。
那酒红色嘴唇上布满了均匀的光泽,可对浩森而言,这全是无意识
的身体欲望,开始就是为了结束。
第二天上午,浩森穿着睡袍在酒店房间的阳台上坐着,手里端着酒杯。
他站起来,走到阳台边上,身子向前用双肘靠着栏杆,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从这里望向前面,远处山峦的轮廓隐隐约约,翻过那座山,就是大海。
“你醒了?”昨晚的女人一边拢着睡袍前襟一边走向阳台上的浩森。
浩森依然望着海的方向,因为离岛在海上。
女人十分温柔地依偎过来,抬头望着他俊朗的面孔,问:“为什么不多休息一会儿?”然后伸手去抚摩他脸颊的优美线条。
“你可以走了。”浩森语气冰冷,转身躲过她的手背对着她。
“什么?”她走到他跟前,将只着薄纱的身体靠过去,再次确认似的去伸手挽他的臂弯。
“没有听到?我想一个人呆着。”浩森将手从她怀中抽出来,没让手臂在她那里多停留一秒。
“你!?神经病!”女人冲进房间里面,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抓起沙发上的皮包,气冲冲离开。
浩森返身走回房间,望着重重关上的门,将空了的酒杯倒满,又回到了阳台上。
8
暗房中。
浩森将照片从药水中取出来,一张张夹在悬挂的绳线上。
鼹鼠抱着一枚去年冬天掉下的松果,四处张望,碰巧被他的镜头看到。
山谷中间留着残雪的溪岸,开出了几丛小花,碰巧被他的镜头看到。
一望无际的草海同时昂起头来迎接太阳的照耀,碰巧被他的镜头看到。
七叶树从早晨到黄昏不分昼夜地等待,碰巧被他的镜头看到。
起风的时候,鸟群逆风展翅,碰巧被他的镜头看到。
她因为失去重心而摔倒在草坡上,碰巧被他的镜头看到……
此刻,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一动不动地这样望着浩森。
……
药水和寂寞的味道混杂在布满红色光线的暗房里,他闭上眼睛,能真实的感觉到从山里来的风和从海上来的风分别包裹着自己的身体。如果他就此放松下来,放弃站在这地板上的力量,风一定会将他卷起来,再将他送往离岛的某个地方。
这应该是人潜意识里的力量的缘故吧。
浩森睁开眼睛,看到照片里她受到惊吓的眼神。奇怪的感觉猛地撞了
一下他的胸口,红色灯光的温度让他一瞬间失去了现实感。他伸出一只手,慢慢接近面前的照片。
手在照片前面止住,就这样停在空中。
轻轻地,他对着照片上的千沐做出捋头发的动作,想将她散落在额前的凌乱头发抚到耳边,让那张面孔更多一点呈现在自己眼前。
在心底里,几乎是无意识的,他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千沐……”
那么微弱的呼唤,小到甚至被自己忽略。
“哥……哥……”
浩音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暗房,变得很闷,好像被关住的是浩音。
浩森的手触电似的突然缩了回来,转身呆望着通往外面的门,恢复神志的他意识到自己刚刚是被一种奇怪的力量牵制了。
他在原地停了停,几乎是倔强而赌气地离开站着的地方,打开门。
“什么事?”看到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的浩音,浩森问道。
浩音看着浩森,探着身子往房间里望了一眼,说:“哥,是爸……他在书房等你。”
浩森下楼,走进蔺光赫的书房。
不多久,里面便传出激烈争吵的声音。
“别再指望我也去做那样的傻瓜了,我不会!”浩森的声音像突然爆炸的地雷般响及外面。
“你懂什么?你知道些什么?”蔺光赫的声音显得沉闷,带着长者的强悍与尊严。
“这里不是你的王国!想想妈妈为什么会那么早离开……”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声音,然后是有东西被绊到后倒下的声音。
“你给我站住……”
书房的门突然打开,浩森从里面冲出来,又猛地甩上。
正对着书房门站着的浩音,看到哥哥向自己投过来火一样灼人的目光,赶紧低下头去。
然后大门一声重响,浩森已经一个人冲出了家门。直到晚饭时间,也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深夜。
一直复习功课的浩音觉得有些饿,所以下楼进厨房找东西吃,经过餐厅的时候被什么东西滚落的声音惊了一下。
“谁?”浩音出于本能地问了一句,站住仔细听时却什么声音也没有,能听到墙上频率稳健的走钟。
浩音从冰箱里找到牛奶和面包,用力将封口的塑料袋扯开,一边喝牛奶一边上楼梯。
餐厅里面好像又有声音传出来。
浩音转身走进餐厅时,因为踢到许多易拉罐而差点儿摔倒,他一低头,看见浩森靠墙半躺在那里。
“哥……”怕吵到爸爸而不敢大声的浩音,小声叫着哥哥。
“唔……”看样子,浩森又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哥,哥,”浩音将牛奶和面包放在桌上,蹲下来轻轻喊着推攘着浩森。
浩森斜着眼睛看了眼前的人一眼,含糊地说:“蔺浩音……你的功课怎么样了?偷偷……下来喝啤酒。哈,幸福的家伙,别不满足……”
“哥,哥……你喝醉了,我扶你上去啊。”
“醉了?哼……你以为你是谁?国王吗?所有的人都得因为你的事业而牺牲掉自己的人生……不会的!我不会……”
浩森的意识还停留在下午书房的争吵里,他毫无顾及的声音吓到了浩音。
怕哥哥吵醒爸爸又引起风波,体格单瘦的浩音俯身抱住他。
费了好大力,浩音才把浩森半背半搀着弄到浩森的房里。
望着趴在床上的浩森,浩音不放心将他一个人留在房间,便啃着从楼下拿上来的面包和牛奶,坐在他床尾的沙发上看书。直到整整一大瓶牛奶喝光的时候,他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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