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16816318
★文学大师屠格涅夫成名作,《文学回忆录》中木心赞赏的作品。
★全译版本,25个短篇全景展现俄国风情,一本俄国农村生活的随笔集,以一个猎人的行猎线索,串起二十五篇自成起讫的故事,或深刻细致,或自然朴实,如临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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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充溢油画质感的俄罗斯风情画卷,一曲大自然与美丽心灵的悠扬牧歌。在屠格涅夫优美的笔调下,俄罗斯的自然风光、人民的善良淳朴、生活的艰辛幸福,汇成一条沁人心脾的春水,笔触相当克制,一个个悲惨故事,像西伯利亚之风,凛冽吹来。
★《猎人笔记》对欧洲乃至全世界的文学都发生过深刻影响。我国现当代著名作家如鲁迅、郁达夫、沈从文、汪曾祺、王蒙等,都曾深爱并深受影响。
《猎人笔记》是一部形式独特的特写集。《霍里和卡利内奇》*初发表于俄国《现代人》杂志一八四七年,以后的绝大部分篇章也都是陆续发表于同一杂志。一八五二年,作者将先后刊出的二十一篇特写汇编在一起,外加一篇未曾发表的新作《两地主》,以《猎人笔记》为书名,出版了单行本。一八八○年,作者又加进了后来创作的三篇:《切尔托普哈诺夫的末路》(一八七二)、《车轱辘响》(一八七四)、《枯萎了的女人》(一八七四)。全书以一个猎人的行猎线索,串起二十五篇自成起讫的故事,如一曲曲独立的乐章,奏响在俄罗斯广袤深沉的土地上。描绘出一幅充溢油画质感的俄罗斯风情画卷,展示大自然的深邃和无穷的生命;随着屠格涅夫充满优美调的叙述,俄罗斯的大自然风光、俄罗斯人民的风俗习惯、地主对农民的欺凌、农民的善良淳朴和智慧,像一首首抒怀歌曲在我们面前缓缓流淌出来,汇成一部色彩斑斓、动人心魄的交响诗。《猎人笔记》体裁风格多样,语言简练优美,可谓散文化小说、诗化小说的范例。为读者打开极为辽阔的视野,同时使人感到深久的感动与悲哀。
【猎人笔记】
霍里与卡利内奇
叶尔莫莱和磨坊主妇
莓泉
县城医生
邻居拉季洛夫
独院地主奥夫夏尼科夫
利哥夫
白净草原
美人梅奇河的卡西扬
大总管
办事处
守林人孤狼
两个地主
列别迪扬集市
塔季扬娜•鲍里索夫娜与侄子
死亡
歌手
彼得•彼得罗维奇•卡拉塔耶夫
白桦树林中的幽会
命途多舛的哈姆莱特
切尔托普哈诺夫和涅多皮尤斯金
切尔托普哈诺夫的末路
枯萎的女人
车轮声声
属于猎人的树林与草原
【猎人笔记】
霍里与卡利内奇
从博尔霍夫县去往日兹德拉县的人,通常都会对奥廖尔省人与卡卢加省人之间明显的素质差异感到诧异。奥廖尔的农民普遍身材不高,甚至还都有点儿驼背。他们的脸上总是有种忧郁的神态,看人时也常常皱着眉头。他们住在用白杨木搭建的陈旧简陋的棚屋里,本分地干着农活,不做生意,伙食简陋,脚上穿着树皮鞋;卡卢加的代役租农民(俄国农奴有两种类型:一类是代役租制的农奴,需要缴纳田租;另一类是劳役租制的农奴,无偿给地主劳动。)与之相反,他们住在用松木建造的宽阔的农舍中,个个身材高大、肤色白皙,眼神中流露出勇敢愉悦的神情。他们主要售卖黄油和焦油,节庆的日子里还会特意换上长筒靴。奥廖尔的村落(主要是指奥廖尔省的东部地区)大部分都坐落在耕地的中心,周边的草地不知为何成了淤泥池的深谷。除了零零星星几株爆竹柳和三两株纤细的白桦树外,视线所及范围内再也看不到一棵小树;农民的棚屋就这样一座紧挨着一座,屋顶上杂乱地堆放着已经腐烂的麦秆……相较之下,卡卢加的村庄就不是这样,它们大部分都是围绕着树林搭建起来的,屋子整齐而疏朗地分布着,屋顶上铺着厚实干净的木板,大门关闭,后院里的篱笆纹丝不动地屹立着,完美地将农舍与林间野兽隔绝开来……在猎人眼中,卡卢加省是相对较好的。对奥廖尔省而言,可能再过五年,仅有的这些树林和灌木丛会逐渐消失,沼泽地也会慢慢绝迹;卡卢加省却与此相反,树林绵延几百俄里(1俄里合1.067公里。),沼泽地也有数十俄里,还有那些动物——比如珍贵的松鸡、温柔的大鹬,以及偶然飞起的匆忙的沙鸡,都会令猎人和猎狗感到惊讶不已,欢喜万分。
●屠格涅夫的作品富有魅力,悲悯众生,充满人性光辉,绝不会让人感到无聊厌倦。
——毛姆
●在整个欧洲文学中,很难遇到比屠格涅夫更加委婉细腻的心理描写,更加精湛完美的性格刻画。
——勃兰兑斯
●屠格涅夫的风景描写,是他的拿手本领。在他之后,没有人敢再下手碰大自然这样的对象了,他两三笔一勾,大自然就发出芬芳的气息。
——[俄]列夫•托尔斯泰
●我可以把屠格涅夫,在一个罕有的程度上,称为一位小说家之中的小说家,他的艺术影响力是价值珍贵、与众不同、根深蒂固、确定不移的。
——[美]亨利•詹姆斯
●《猎人笔记》中没有一篇不是饶有兴趣、引人入胜、富有教育意义的。直到目前为止,《霍尔和卡里内奇》仍是所有猎人故事中比较优秀的一篇,其次是《总管》,再次是《独院地主奥夫夏尼科夫》和《办事处》。
——别林斯基
●屠格涅夫从自己丰富的生活经验中深刻观察,捕捉场景和人物。
——巴金
●《猎人笔记》屠格涅夫用的是人性的观点、人道的立场,至今还有高度的可读性,我很喜欢《猎人笔记》,以后还想再看一遍。
——木心
●屠格涅夫《猎人笔记》,把人和景物相错综在一起,有独到好处,我认为现代作家必须懂这种人事在一定背景中发生。该作方法上可取处太多。
——沈从文
●屠格涅夫的传奇长篇小说更能进而描绘农奴解放时代的俄国社会,屠格涅夫的天才在于客观性的严格。俄国社会的自觉,在屠格涅夫的文学里,难有圆满的映影。
——瞿秋白
【猎人笔记】叶尔莫莱和磨坊主妇
黄昏时分,我准备和猎人叶尔莫莱一起去树林里“伏击”……至于“伏击”是什么,可能有些读者不是很清楚,接下来且听我慢慢道来。
在春季,赶在夕阳西沉前,你拿起猎枪前往树林,不需要带猎狗,找个邻近树林边沿的位置坐下,仔细打量周边环境,同时查看猎枪弹筒,再给搭档递个眼色。十五分钟后,夕阳落下去了,不过树林依旧敞亮。鸟儿在林间叽叽喳喳地不停哼唱着,新冒出的小草散发出夺目的沁绿,流动的空气十分清新……这时你什么都不要做。不一会儿,林子里开始慢慢暗沉下来,晚霞绯红的光线开始沿着大树慢慢升高,从树根移动到树干,从光秃的枝丫迁移到沉寂的树梢……就这样,树梢慢慢变暗,原本绯红的天空渐渐暗沉下来。树林里逐渐升腾起和煦的湿气,越来越浓,从你身边掠过的风也逐渐安静了。天色越来越黑,原本棵棵分明的大树被夜色吞噬,成了一大片不知名的黑幕,零星几颗星辰悄悄出现在空中,不同种类的鸟儿们开始依次入睡:麻雀先歇息下来,其次是知更鸟,接着是白鸟。慵懒的红尾鸟和小啄木鸟仍在漫不经心地叫着……不过很快它们也会进入梦乡。等了这么久,你或许有些着急了,这时,林间传来柳莺明亮的嗓音,躲在某处的黄鹂凄绝地唱了几句,夜莺紧随其后,也加入了这场演奏。突然——可能猎人们会明白我在说什么——深邃幽静的林间突然出现了一阵均匀短促的振翅声,同时伴随着独特的咯咯嘶嘶声——没错,那是儒雅温婉的山鹬从晦暗的白桦树后振翅飞出,纤长的嘴巴向下垂着,等待它们的是你埋伏已久的射击。
这便是“伏击”。
叶尔莫莱与我一同进行伏击,在正式开始前,请允许我先为你们介绍一下叶尔莫莱本人。
请设想一位年龄在四十五岁左右的人,身形又高又瘦,鼻部纤长,前额非常窄小,双眼呈灰色,头发松散,唇部宽厚,带点儿嘲讽的神态。此人一年四季始终穿着那件德国式的土布黄外衣,不过腰里系着一条带子;下身穿着一条蓝色的灯笼裤,头上戴着一个羔皮帽,这是一个早已败落的地主一时兴起赏给他的。腰间的那根带子上系着两个袋子:一个袋子位于前方,被绝妙地捆成两边,一边用来装火药,一边用来装霰弹;另一个袋子位于后方,是用来储存野味的。说到麻屑,叶尔莫莱是从自己脑袋上边的那个如同百宝箱一般的帽子里拿出来的。他售卖野味所赚取的钱,原本是能够用来为自己买些弹药以及一个背袋的,但是他压根儿从未记起要购买此类物品,只晓得用自己以往的方式来装火药。他有躲避霰弹与火药溢出或是混合后产生的危险的本事,他的身手非常矫健,让看到的人感到惊讶不已。他使用的枪是单筒的,里边装了燧石,加之强烈的“后坐力”的恶脾性,所以叶尔莫莱的右脸颊老是比左脸颊肿胀许多。他如何凭借这把枪来击中野味,就连聪颖机灵的人都无法想象出来,然而他竟然能够击中。他拥有一条猎狗,名叫瓦列特卡,是个妙趣横生的牲畜。叶尔莫莱从来没有喂过它食物。“我绝不会喂狗,”他说,“更何况狗是机灵的牲畜,自己能够寻找食物。”果不其然,尽管瓦列特卡的过度瘦弱使毫无干系的过路人见了都深感惊讶,然而它仍旧活着,并且活得非常之久;无论它的处境多么可怜,它却从未有过一次逃跑,同时也并未有过摆脱它的主人的念头。不过它年纪轻轻的时候有一次被爱情吸引,曾离家两日;然而这样的愚笨没过多久便消失不见了。瓦列特卡身上突出的一个特点便是,它对世界上任何事物所持的那种匪夷所思的冷漠感……倘若此刻谈论的并不是狗,那我会用“消极”一词来描述它。它时常将自己的短尾巴藏在身下坐着,眉头紧锁,身体不时打战,并且从不发笑。(我们都知道,狗是能够笑的,并且笑起来十分可人。)它的长相丑陋,闲散的仆人只要一逮着机会,便会无情地讥讽它的长相;然而面对这所有的讥讽乃至殴打,瓦列特卡全都以惊人的漠视来忍耐着。当它出于不只是狗所特有的缺陷而将饥饿难耐的脑袋探进香气诱人的半敞开着门的厨房内时,厨子便会立即停下手头的工作,大声咒骂着将它驱赶出来,而这对厨子而言也算是一种别样的乐趣。外出打猎时,它的优点是不辞辛劳,同时又具备极其敏锐的嗅觉;不过,倘若它不经意抓到了受伤的兔子,它便会大老远地躲开那个以所有听得明白以及听不明白的土话恼火地咒骂着的叶尔莫莱,在绿油油的灌木丛底下找个凉爽的位置有滋有味地将它啃个精光。
叶尔莫莱是我的邻居中一个老式地主家的仆人。这个老式地主对“鹬鸟”没有一丝好感,却非常喜爱家禽。唯有在特别的情形之下,诸如生日会、取名日以及选举日,老式地主家的厨师才会将长嘴的山鹬作为食材烹饪,此时他们会像绝大多数俄罗斯人那样以一种亢奋的兴致来应对这无从下手的处境,他们用尽浑身解数烹调出一种稀奇古怪的食物,致使绝大部分客人仅是出于惊讶而聚精会神地观察着送过来的菜肴,但没有胆量品尝一番。这个地主吩咐叶尔莫莱每个月固定给厨房送来两对松鸡和鹧鸪,却从来不曾关心他在哪里居住,仰仗什么生活。其他人从不让叶尔莫莱帮任何忙,将他视作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也就是奥廖尔这里通称的“废物”。火药与霰弹自然是不会发放给他的,这是彻底效仿他不给狗吃饭的做法。叶尔莫莱是个有些怪异的家伙:如同鸟儿一般无忧无虑,特别爱说话,模样有些懒散愚钝;好酒贪杯,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无法长久地居住,走起路来拖沓着双腿,晃晃悠悠,——这样拖沓着双腿,晃晃悠悠地行走,有时一天差不多能走五十俄里。他有无数奇特惊险的经历:睡在沼地、房顶、树上或是桥洞下,不止一次地被囚禁在阁楼、地窖或是棚舍中,被掠夺走枪支弹药、猎狗以及身上的衣物,不分白天黑夜地任人毒打,——但是不久之后,他又会身着衣服,扛着枪,牵着狗回到家中。虽然他的心情看上去总是很好,但他并不是个开心的人;笼统地说他是个奇怪的人。叶尔莫莱很喜欢和人闲谈,特别是在饮酒时,不过这种聊天通常都很短暂,他很快就起身走开了。“你这个家伙去哪里啊?夜已经这么深了。”“我要去恰普利诺那儿。”“你去十俄里之外的恰普利诺那儿干什么呀?”“我去那里的农人索夫龙家住一宿。”“你就在这儿睡吧。”“不行,不行。”叶尔莫莱说完便牵着瓦列特卡,在黑夜之中穿过灌木林以及水洼地走远了;然而,农人索夫龙或许压根儿就不会允许他进到自己的院中,甚至还会给他一耳光,告诉他:不要打搅安分守己的老实人。不过叶尔莫莱身上具备一些奇特的本事,无人能及:他能凭感觉在春季潮汛频发期间抓鱼,徒手抓虾,凭借感觉搜寻各种猎物,吸引到鹌鹑,驯服饲养鹞鹰,还能抓到可以歌唱“魔笛”“杜鹃飞渡”(夜莺的歌声中为美妙的片段,因此所有喜爱夜莺的人对此都很熟悉。——原注)的夜莺……但唯独有一件事叶尔莫莱做不到,那便是驯狗;因为他缺乏一定的耐心。叶尔莫莱曾有过一个老婆。他每个礼拜去她那儿一次。她一个人住在破烂的、坍塌近半的小房子里,勉强过着凄惨的苦日子,根本不知道明日能否填饱肚子,始终遭受着凄惨的运道。叶尔莫莱在外虽然无忧无虑、一副热心肠,但对待这个女人却非常蛮横霸道。他在家中总是摆出一副肃穆威严的神态,——他那不幸的老婆不懂得如何巴结他,瞥见丈夫威厉的眼神时她便浑身颤抖。通常她会用自己仅存的一枚戈比来为他买酒;当他旁若无人地醉倒在炕上呼呼大睡时,她只能默默将自己的皮袄盖在他身上。我也无数次看到他不经意间展现出的阴毒奸诈的恶相,我非常反感他用嘴咬死已经受伤的鸟儿时脸上露出的那种神情。不过叶尔莫莱几乎从来没有在家停留超过一天;一离开家来到别处,他便再次成为“叶尔莫尔卡”——周遭一百俄里内的人们全都这样叫他,他也时不时这样戏称自己。甚至下的仆役都认为自己要比叶尔莫莱这个流浪汉高等许多;也许也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们对他都特别热情。一开始农民们都乐于追击他,如同追击田间野兔那样将他抓住,然而抓住后又放了他,当他们发现他的古怪之处后,就没有人再去百般刁难他,他们甚至还会给他面包吃,和他闲谈。……我叫来这个人作为狩猎搭档,陪我一同去伊斯塔河(奥卡河的支流之一。)岸旁上的一片非常之大的桦树林中进行伏击。
与俄罗斯的大部分河流一样,伊斯塔河一侧邻近山谷,一侧衔接草地,就像伏尔加河那样。虽然只是条小河,但它几乎没有半俄里直流的河段,异常曲折,就像一条逶迤行进的巨蛇,弯弯曲曲。站在陡峭的山坡向下俯视,可以看到方圆十俄里内的池塘、堤坝、磨坊和菜园,周围是繁茂生长的爆竹柳和茂盛的果园。伊斯塔河底有很多鱼儿,其中尤以大头居多(炎热的时候,农民们常常会在灌木丛下边徒手抓它)。小巧的沙钻鸟沿着崎岖的河岸叽叽喳喳飞过;野鸭一边谨慎地四处张望,一边在池塘中心缓缓游动;苍鹭独自站立在水流经过陡崖形成的暗影里……伏击了一个小时左右,我们收获了两对山鹬,因为早上也是可以伏击的,所以我们打算到附近的磨坊那儿暂住一宿,明早再来碰碰运气。河里泛动着湛蓝色的涟漪,雾气慢慢升腾起来,我们穿过愈加厚重的空气,走出树林,向着山下跑去。一阵敲门后,院里传来好几声狗吠声。“外边是谁?”一个有些嘶哑的、半睡半醒的嗓音传来。“我们是猎人,刚打完猎,可否让我们在这里暂住一宿?”毫无回应。“我们会掏钱的。”“稍等,我需要去请示一下我的主人……嘘,别叫了,讨厌的疯狗们!……怎么还不去死!”这个佣工转身向屋内走去,不一会儿他再次来到门口。“不好意思,”他说道,“主人不同意放你们进来。”“可以告诉我原因吗?”“你们是猎人,身上带着弹药,主人担心你们会不小心把磨坊给毁了。”“一派胡言!”“前年的时候,这个磨坊就被几个前来过夜的牲畜贩子给烧了一次,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一来就烧起来了。”“但是,兄弟,我们总不能就这样留宿野外吧!”“那我可管不着了……”说完,他便转身回去了,只留下靴子的咯噔声回响在深夜里。
叶尔莫莱愤愤地将这人咒骂了一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要不我们去村里吧。”然而这里距离村子差不多还有两俄里……“还是在这里吧,”我对他说,“今天晚上不是很冷,我们可以给磨坊主人一点儿钱,让他给我们送点儿麦秆,就在外面凑合一晚吧。”对于我的提议,叶尔莫莱不假思索地同意了,于是我们重新开始敲门。“你们还想怎么着啊?”那个佣工有些不耐烦地说,“不是已经告诉你们不可以了吗。”我们向他解释了一番,他再次进屋去请示主人。不一会儿,他和他的主人一同出现了。吱的一声,侧门被打开了,磨坊主人走了出来,这是个身高体壮的家伙,肚子圆鼓鼓地凸起来,脸又胖又圆,后脑袋就像公牛似的,他同意了我们的提议。在距离磨坊百步远的地方有个四面通透的小敞棚,他们将麦秆和干草搬到这个敞棚中,那个佣工蹲在河边的草地上,卖力地向刚放置好的茶炊管里吹气……很快炭火烧了起来,他年轻的脸庞在火光中非常分明地显现出来。磨坊主人主动提出想邀请我去屋里睡觉,并唤醒了自己的妻子;不过,我反而更喜欢睡在露天的地方。磨坊主妇端来了牛奶、鸡蛋、面包以及马铃薯,很快茶水开了,我们就在岸边喝起茶来。一丝风也没有,河面不断有水汽向上升腾;四周不时传来秧鸡的叫声;水滴穿过水车轮翼,从堤坝的闩口渗出,传来细微的声音。叶尔莫莱正在我们生起的小火堆灰里翻烤着马铃薯,我在这空暇之际不由得打了个哈欠……低沉而微弱的谈话声唤醒了我,我一抬头,便看见坐在火堆前那个倒过来的木桶上的正与我的搭档聊天的磨坊主妇。根据她的着装以及言行举止,我之前就看出她不是这个农家的女人,也不是小市民家庭出身,只是地主家的一个女仆而已。此时,我才真正看清她的相貌。她两手托住脸颊,胳膊肘立在膝盖上,年纪大概三十岁,纤瘦而泛白的脸蛋仍然驻留着美貌的容颜,尤其是那双忧郁的大眼睛,我着实喜爱。叶尔莫莱背对着我而坐,正在往火堆里扔柴。
“兽疫又开始在热尔图希纳肆虐了,”磨坊主妇说道,“伊万神父家那两头母牛已经倒下啦……真是太不幸了!”
“你养的猪还好吗?”叶尔莫莱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还没倒下呢。”
“如果能给我一头小猪就太棒了。”
磨坊主妇许久没说话,之后叹了一口气。
“和您一起过来的这个人是谁呀?”
“他是科斯托马罗沃家的老爷。”
说完,叶尔莫莱随手往火里扔了几根枞树枝,噼里啪啦传来一阵响声,火堆里冒起白色的浓烟,直往叶尔莫莱脸上扑。
“为什么你丈夫不允许我们到屋里过夜呢?”
“因为他不放心。”
“嗬,这个大胖子……”叶尔莫莱无奈地说,“阿林娜•季莫费耶夫娜,哦,亲爱的,给我弄一小杯酒让我喝吧!”
磨坊主妇听了,便起身消失在夜色中。叶尔莫莱悄声唱道:
为找爱人,
鞋已磨破……
不一会儿,阿林娜端着一小瓶酒和一个空杯出现了。叶尔莫莱随即起身,在胸前比画了一个十字,然后一饮而尽,满足地说:“味道不错!”
阿林娜再次坐到那个倒置的木桶上。
“阿林娜•季莫费耶夫娜,你现在还好吗?还会经常生病吗?”
“经常会。”
“这是怎么回事?”
“到了晚上就会非常不舒服,经常咳嗽。”
“老爷应该已经入睡了,”叶尔莫莱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阿林娜,你好还是别去看大夫,看了并不一定有好结果。”
“嗯,我确实没去看大夫。”
“那有空就来我家转转吧。”
磨坊主妇低头不语。
“等你来了,我就把我那个老太婆轰出去,”叶尔莫莱补充道,“我是说真的。”
“叶尔莫莱•彼得罗维奇,我觉得您还是叫醒老爷吧,你看,马铃薯都已经烤熟了。”
“没事,就让他好好睡吧,”这个憨厚的叶尔莫莱面无表情地说,“今天他走了很多路,累坏了,现在睡得正香呢。”
我假装翻了个身,叶尔莫莱便起身走到我跟前。
“马铃薯已经熟了,起来吃点儿吧。”
磨坊主妇见我从敞棚里出来,立马从木桶上起身离开。我随即跟她攀谈起来。
“这个磨坊,你们租了多久了?”
“三一节(宗教节日之一,时间是每年夏天复活节过后的第五十天。)那天租下来的,现在是第二年。”
“你丈夫是哪里人?”
阿林娜没听清我的话。
“老爷问你丈夫是哪里人?什么地方的?”叶尔莫莱扯着大嗓门儿重复了一遍。
“别廖夫……他来自别廖夫,是那儿的一个小市民。”
“你也是那儿的人吗?”
“不是的,我是以前一个地主家的人。”
“哪个地主?”
“兹韦尔科夫家,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是仆人了,我是自由身。”
“是哪个兹韦尔科夫?”
“是亚历山大•西雷奇。”
“你不就是兹韦尔科夫先生老婆的侍女吗?”
“是的,——老爷您怎么知道?”
出于好奇和怜悯,我继续看着阿林娜。
“我跟你家老爷认识。”我对她说。
“您认识?”她低头悄声说道。
这里有必要跟大家解释一下我这样怜悯阿林娜的原因。我在彼得堡停留的那段时间,无意中结识了兹韦尔科夫先生。他以博学多才、老到精干而闻名,拥有十分高贵的社会地位。他的夫人是个俗不可耐且有些难相处的胖女人,特别多愁善感,爱掉眼泪同时又有点儿凶狠。他还有个养尊处优的儿子,十足的少爷架势,却非常愚笨。兹韦尔科夫本人相貌平平,不是很能吸引人,泛白的短发像鬃毛似的盖在布满皱纹的额上,脸呈四方形,眼睛非常小,好像是老鼠眼一样,却异常奸猾地打量着人,翻孔的大鼻子向前凸着,干瘪的唇部不停向外拉伸,努力拗出微笑的模样。站立的时候,兹韦尔科夫会习惯性地叉开两条腿,然后将胖乎乎的双手塞进口袋里。我曾和他一起坐马车去城郊,我们聊着天,他算是个阅历丰富的过来人,一路上对我进行了关于真理的开导指点。
“我想说明的是,”交谈尾声,他细声细气地对我说,“你们年轻人总是喜欢毫不犹豫地对所有事物给出你们自以为是的说明和判定,但事实上,你们对自己的祖国——对俄罗斯——完全不了解……你们接触的都是德国的书籍。就拿现在而言,你跟我说这说那,其实都是在讲跟仆人有关的话……这非常好,我并没有任何意见,但是,你并不了解他们,你压根儿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兹韦尔科夫使劲地擤了下鼻涕,接着又嗅了嗅鼻烟。)打个比方说,我现在给你说一个可能会让你产生兴致的小故事。(他停下来咳嗽了一声,顺便清清嗓子。)关于我太太这个人,你应该是了解的,如果想找到一个比她还善良的女人,应该是很难办到的,这点您应该认同吧。她的那些侍女完全是生活在天堂,而不是人间……不过,我太太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她绝不会用已经嫁人的女子来做侍女。这是无可厚非的,一个女人一旦结婚生孩子了,就没办法好好照顾主人了,因为她的重心已经不在这里了,她完全顾不上关心她的主人了。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有一年,大概是十五年前吧,我们坐车经过我们的村庄,看到村长家有个非常可爱的、讨人喜欢的女儿,待人有礼貌,非常地识趣。于是我太太就说:‘可可——这是她对我的称呼,——我太喜欢这个女孩了,我想把她带到彼得堡去……’我说:‘当然可以啊。’那位村长当即激动地跪下叩谢我们,要知道,这可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那个小女孩因为要离开父母,难过地哭了好一会儿,当然,这是非常正常的,不足为怪。不久之后,这个小女孩便和我们熟络起来。一开始我们让她住在侍女房里,同时开始教育她。您能想象得到吗?……这个女孩学起东西来简直惊人,我太太由此特别喜爱她,终,她抛开其他人,将她作为贴身侍女……当然,不得不说她确实很厉害——聪明、勤快、谦虚、听话——反正就是近乎完美了,我太太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优秀的侍女。但是,说实话,我太太对她可能真的有些溺爱了,让她吃好的穿好的,几乎和主人一个待遇……无微不至!就这样,她在我太太身边待了有差不多十年的时间。有一天,这个叫阿林娜的侍女突然没有预先禀告便进入我的书房,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实话,一个人无论何时都不应该忘却自己的身份,对吗?所以对于这件事,我实在无法接受。我问她:‘为何如此?’‘老爷,求您网开一面。’‘发生什么事了?’‘请老爷准许我嫁人。’坦白讲,当时我惊诧万分。‘笨蛋,你要明白太太可就只有你一个侍女啊!’‘我知道,就算出嫁了,我还是会和往常一样尽心服侍太太的。’‘一派胡言!太太是不会用嫁了人的女人做侍女的。’‘马拉尼亚能顶替我。’‘打消你这个念头吧!’‘任凭您发落……’说真的,我当时真的愣住了。坦白告诉您,我这个人一直认为对我的侮辱,便是忘恩负义这种行为,没有比这更让我感到耻辱的……您知道我太太的为人——她简直就是天使,她的善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即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也会对她同情之至。我把阿林娜赶出了书房,我不相信人会忘恩负义,所以我认为有一天她可能会改变主意。但是,您知道吗?半年后,她再次跑来求我。我简直气极了,将她赶了出去,并吓唬她说会告诉我太太这件事……但令我始料不及的是,一段时日后,我太太突然泪眼婆娑地跑来找我,她的情绪异常激动,我被吓坏了。‘亲爱的,怎么了?’‘阿林娜……’你知道吗,我当时简直难以启齿。‘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呢?!……到底是谁呢?’‘是那个听差彼得鲁希卡。’我很气愤,我不是个稀里糊涂的人,这个彼得鲁希卡并没有错,当然我依然可以惩戒他,不过,他确实并没有做错什么。而阿林娜,唉,还能说些什么呢?我毫不犹豫地下令剃掉她的头发,让她换上粗布衣服,把她发配到乡下去。虽然我太太终失去了一个贴心的侍女,但我也无可奈何,我无法忍受家里被这件事搞得乌烟瘴气。要知道,烂掉的肉,好的处理方法便是割除它!你了解我太太,她完全就是个天使……现在,你想想……她对阿林娜那么依赖、那么不舍,阿林娜明知如此,却还不知羞耻……唉!你说说……唉!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因为这个侍女的背信弃义,我着实也难过了许久。不管怎样,这种人压根儿就没有所谓的良心和人情冷暖!就像不管你怎么喂养狼狗,它的心永远都在森林那里……这也算是对未来的一个训诫!当然,我只不过是想跟您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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