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精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69211030
反乌托邦、反极权的政治讽喻小说。
多一个人看奥威尔,就多了一分自由的保障!
著名翻译家傅霞译作
《一九八四》是一部经典的反乌托邦、反极权的政治讽喻小说。小说虚构了一个以追逐权力为*终目标的未来社会,通过对这个社会中一个普通政府职员的生活描写,投射出了现实生活中极权主义的本质。虽然这是一部幻想小说,但它却警示着世人提防这种恐怖的社会状态成为现实。这部作品曾在一段时期内被许多国家列为禁书,现在被翻译成六十余种语言,并获得了包括美国“1923年至今*好的100本英文小说”在内的多项奖项。
一面是荒诞不经的情节,一面是入情入理的预警,一面是无与伦比的刺激,一面是难以否定的逻辑,读之触目惊心之余,大有思考回味的余地。
——中国作家 王蒙
只能用两个词来形容奥威尔:一是“圣徒”,指这个人;一是“先知”,因为他写出了《动物农场》和《一九八四》。
——中国学者 止庵
部章
这是四月的一天,明朗而清冷,时钟刚敲了十三下。温斯顿·史密斯低垂着头,快步溜进胜利大厦的玻璃门,想要躲过这阵讨厌的冷风。但他还是不够快,没能阻止一股卷着沙砾的旋风跟着他进了门。
过道里弥漫着一股煮白菜和旧地垫的气味。过道尽头的墙上钉着一张彩色海报,大得显然不适合挂在室内。上面只画有一张巨大的面孔,一米多宽。脸的主人大约四十五岁,蓄着乌黑浓密的八字胡,轮廓粗犷英俊。温斯顿朝楼梯走去,他压根没想过要坐电梯。即使在状况好的时候它也很少运行,更别提现在白天都断电了——为迎接“仇恨周”的节约运动做准备。温斯顿住在七楼,三十九岁的他右脚踝上方患有静脉曲张性溃疡,所以爬楼很慢,中途要歇息好几次。每次在楼梯平台停下来,都能看到正对着电梯墙上的那张海报,上面有一张硕大的脸正凝视着自己。此图设计煞费苦心,当你移动时,那双眼睛便随你而动。“老大哥正在看你”,图下的文字如此说明。
在公寓里,一个字正腔圆的声音正在播报一串数字,与生铁产量相关。这声音来自嵌在右边墙上那块形似毛玻璃镜面的长方形金属板。温斯顿调了下开关,音量多少低了些,但依旧清晰可辨。这个仪器(也叫电屏幕)可以调低音量,但没法完全关闭。他走到窗前,瘦弱的身躯裹在蓝色的党员制服里更显单薄。他发色很淡,脸色红润自然,皮肤却因使用劣质肥皂、钝剃须刀片,以及刚刚过去的寒冬摧残而显得粗糙。
公寓外面,即使隔着紧闭的窗户,看上去还是冷。楼下街道上,阵阵小旋风卷起尘土与纸屑,在空中打转。尽管阳光灿烂,天也蓝得刺眼,但除了那张无处不在的海报,似乎一切都失去了颜色。那张蓄着浓黑胡须的面孔正从每一个角落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你。正对面的房子前面就有这么一张,说明文字也是“老大哥正在看你”,那双黑色的眼睛正紧盯着温斯顿。楼下街上还有另一张海报,一角已破,在风中噼啪作响,一会儿合上,一会儿又露出的一个词“英社”英社,即英国式社会主义。。远处有架直升机掠过屋顶,像只绿头苍蝇也叫青蝇,英语口语中还有“警察”的意思,一语双关。似的在空中盘旋片刻后,划了道弧线便急速离开,那是警察巡逻队在窥探人们的窗户。然而,巡逻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思想警察。
在温斯顿背后,电屏幕还在喋喋不休地播报有关生铁产量以及超额完成第九个三年计划的消息。电屏幕可以同步接收和发送信息,温斯顿发出的任何声音,只要略高于极微弱的细语,都能被它捕捉到。不仅如此,只要他在金属板的可视范围之内,既会被看到,也会被听到。当然,你不可能知道自己在某个时刻是否被监视着。思想警察的监控频度如何,或者用何种系统来监控何人,这些都只能臆测了。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可以随时监控任何人。只要他们想要,就可以随时接通你的线路。你只能这样生活——就这样生活,从习惯变成本能——设想你的每个声音都会被监听,每个举动都会被监视,除非在黑暗中。
温斯顿一直背对着电屏幕,这样更安全。尽管他十分清楚,即使一个后背也能泄露信息。一公里之外的真理部,是他工作的地方,一栋白色大楼矗立在一片污浊的地上。这里——他带着几分厌恶想道——竟然是伦敦,空域的首要城市,而空域本身是大洋国人口密集的第三大省。他绞尽脑汁想要找回一丝童年记忆,试图回忆当年的伦敦。遍地都是十九世纪的破旧房子,墙面靠木架支撑,窗户用硬纸板挡着,屋顶盖着波纹铁皮,坍塌的院墙东倒西歪。凡是被轰炸过的地方无不尘土飞扬,破砖残瓦上杂草丛生,废墟堆里冒出许多像鸡舍一样龌龊的棚屋。难道伦敦一直如此?可惜他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儿时的记忆已化为乌有,除了一幅幅色彩明亮但背景空白、模糊难辨的静态画面。
真理部——新话新话,是大洋国的官方语言,关于其结构和词源的介绍请参考附录。称“真部”——与目光所及的其他建筑截然不同。这是座巨大的金字塔形建筑,白色的混凝土闪闪发亮,层层叠叠,三百米高度直入云霄。从温斯顿所站的地方望去,刚好能看见党的三条标语,用考究的字体镌刻在真理部白色大楼的正面:
战争即和平
自由即奴役
无知即力量
据说真理部在地面上的房间多达三千间,地下还有相应的附属建筑。整个伦敦只有三栋大楼,在外观和规模上可与其比肩。它们使周围的建筑相形见绌,所以从胜利大厦的屋顶你能同时看到这四栋大楼。它们是四个政府部门的所在地,政府的所有职能都集中在这四个部门。真理部负责新闻、娱乐、教育和美术;和平部负责战争;仁爱部负责法律和秩序;富裕部负责经济。它们的名称在新话中分别是“真部”“和部”“仁部”和“富部”。
真正令人心生恐惧的部门是仁爱部,整栋大楼没有一扇窗户。温斯顿从未进过仁爱部,也从未踏入其方圆半公里范围之内。那里非公禁入,即使进入,也得跟过迷宫似的穿越一重重铁丝网、一道道钢铁门以及一个个隐蔽的机枪暗堡。甚至在通向其外围屏障的街道上,还有凶神恶煞的警卫在巡逻,他们身穿黑制服,手持双截。
温斯顿突然转身,已换上一副相当乐观的表情,这可是面对电屏幕的明智之举。他穿过房间来到狭窄的厨房,此时离开部里意味着损失了食堂的午餐。他也清楚厨房里空空如也,除了一块要留作明天早餐用的黑面包。他从架子上取下一个装有无色液体的瓶子,简单的白色标签上印有“胜利牌杜松子酒”的字样。
这酒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油腻气味,如同中国的米酒。温斯顿倒了将近一茶杯,硬着头皮,像喝药似的一股脑儿灌了下去。
霎时,他的脸变得通红,眼中渗出了泪水。这东西有点儿像硝酸,喝的时候,还有后脑勺像挨了一橡胶棍的感觉。之后,胃里的灼烧感消退了些,世界看起来也更美好了。他从一个皱巴巴的印着“胜利牌香烟”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不小心竖拿了,结果烟丝撒了一地。他又抽出一根,这回成功了。他回到客厅,坐在电屏幕左侧的小桌子边上。他从桌子抽屉里取出一支笔杆、一瓶墨水和一本厚厚的四开四开:英语中,四开大约是24厘米×30厘米。大小的空白笔记本,笔记本有着红色的封底和大理石花纹的封面。
不知为何,客厅里的电屏幕安装在一个不同寻常的位置。它通常应该装在远端的墙上,这样可以监控整个房间,但它却装在了正对窗户的那面较长的墙上。在电屏幕的一侧,有个浅凹的壁龛,温斯顿此刻就坐在那儿。当初建这幢公寓时,壁龛很可能是用来放书架的。温斯顿坐在壁龛里,身体尽量往后靠,这样可以避开电屏幕的监控范围。当然,他只要待在目前的位置,就不会被看到,但还是会被听到。他之所以想到要做现在这件事,部分原因是这个与众不同的房间格局。
不过,也和他刚从抽屉里取出的那个笔记本有关。这本子异常精美,纸质细腻光滑,因年长日久而略微泛黄,这种纸张至少已停产四十年了。不过,他猜笔记本的年代应该更久远。他是在一家肮脏的杂货铺的橱窗里发现它的,那铺子就在镇上某个贫民区(具体哪个区,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当时就有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想要得到它。按理说,党员是不该进“普通商店”的(那里也被称为“自由市场”),但这规定也不是特别严格,因为那儿能买到各种各样的东西,如鞋带、剃须刀片。这些在别处不可能买到。他迅速瞥了眼街道周边,很快溜进铺子,花了两元五角把它买下。当时也没想好要派什么用场,就把它放在公文包里,惴惴不安地带回了家。即使里面一字未写,拥有它也会让人怀疑。
他打算做的事,就是开始写日记,这并不违法(没有什么是违法的,因为法律已不复存在)。但一旦被发现,可以肯定的是,会被判处死刑或者至少二十五年的劳教。温斯顿把钢笔尖装到笔杆上,用嘴啜去上面附着的油脂。这种钢笔已经过时,连签名时也很少用了。他偷偷地花了不少力气才弄到一支,因为他觉得如此精致细腻的纸张只有真正的钢笔才配书写,而不是拿墨水笔随意涂画。其实,他并不习惯手写,除了很简短的便条。通常,他会对着述录器口述一切,但眼下这事显然不能再用这机器了。他提起钢笔在墨水里蘸了蘸,迟疑了片刻,感到全身一阵战栗,一旦落笔便成定论。他用笨拙的小号字体写道:
一九八四年四月四日
他往后靠了靠,一种完全无助的感觉袭来。首先,他完全没有把握今年是不是一九八四年,但总归是在这年前后,因为他很肯定自己今年三十九岁,而且相信自己出生在一九四四或一九四五年。不过,如今在确定日期时没有个一两年误差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突然想到,这日记为谁而写?为将来,为后代。他的思绪围绕着纸上那个可疑的年份徘徊了片刻,猛地想起新话里的“双重思想”一词,他次意识到所做之事有多么重要。你怎能与未来交流?这根本毫无可能。如果未来与现在相似,此种情况下,未来不会听从于他。如果未来与现在不同,他的困惑也就毫无意义。
他盯着那张纸呆坐了一会儿,电屏幕里已经切换成刺耳的军乐了。奇怪的是,他看起来不仅丧失了自我表达的能力,还遗忘了原本想说的话。在过去几周里,他一直在为此刻做准备,从未想过除了勇气还需要什么。真正动笔不难,他只需将多年来一直徘徊在头脑中无休无止、焦躁不安的内心独白诉诸笔端即可。然而此刻,连内心独白也枯竭了。而且,静脉曲张处的溃疡开始奇痒难忍。他不敢去搔,因为一搔总会红肿发炎。时间在嘀嗒流逝,他却毫无感觉,除了能意识到面前的空白纸张、脚踝上方的瘙痒、电屏幕里吼叫的音乐以及杜松子酒带来的一丝醉意。
突然,他开始慌慌张张地动笔了,只是对所写内容并不是十分清楚。他那孩子气的小号字体参差不齐地散落在纸上,先是省略了大写字母,后连句号也省略了。
一九八四年四月四日。昨晚去看了电影,全是战争片。其中很好看的一部讲述了一艘满载难民的船在地中海某处被轰炸的故事。观众被一个大胖子逗乐了,他拼命游泳想要逃脱身后追赶他的直升机。一开始看到他像海豚一样在水里扑腾,接着是通过直升机的瞄准器看到他,然后他就全身布满枪眼,周围的海水都变成了粉红色,他突然下沉,好像是枪眼进了水。看他下沉,观众哄堂大笑。你还会看到一艘满载儿童的救生艇,直升机在它上空盘旋。有个像是犹太人的中年妇女坐在船头,怀里抱了一个大约三岁的小男孩。小男孩吓得哇哇大哭,一头扎进她怀里,似乎想钻进她体内躲起来。那女人用胳膊搂着他,安抚他,尽管她自己也吓得脸色铁青,但她一直尽可能地保护着他,似乎觉得她的胳膊能为他抵挡子弹。随后直升机在他们中间投下一颗二十公斤重的炸弹,一阵冲天火光后小艇被炸成碎片。接着是一个很精彩的镜头:一个孩子的手臂在空中越来越高,装在直升机前端的摄像机肯定一直在跟拍,党员席里传来很多掌声,但群众席里突然有个女人大声叫嚷起来,他们不应该当着孩子的面放这部电影,直到警察把她赶走,我想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没人会关心群众说什么,典型的群众反映他们从来不——
温斯顿停下笔,一部分原因是他感到肌肉痉挛。他不知道是什么使他倾吐出这么多废话。但奇怪的是,当他写作时,有一种截然不同的记忆在他心中明朗起来,使他觉得自己有能力把它写下来。他现在意识到,正是因为这另外一件事让他忽然决定回家并从今天开始写日记。
如果这样模模糊糊的事也能当它发生过,那这件事就发生在那天上午,在部里。
当时快十一点了,在温斯顿工作的记录司,大家纷纷把小隔间的椅子往外拉,摆在大厅中间正对电屏幕的地方,为两分钟“仇恨会”做准备。温斯顿正打算在中间一排就座时,有两个他只是面熟但从未说过话的人出乎意料地进了大厅。其中一个是他经常在走廊里碰面的姑娘,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但知道她在小说司工作。据他猜测——因为他有时候见到她满手油污,还拿个扳手——她应该是个机械工,负责那些小说写作机。她看上去胆子很大,约莫二十七岁,头发乌黑浓密,一脸雀斑,动作像运动员一样敏捷。一条窄窄的猩红色饰带——青少年反性同盟标志——在她工作服的腰部绕了几圈,松紧程度刚好能显现出她优美的臀部曲线。温斯顿从次见到她的那刻起就不喜欢她,他是知道原因的。因为她在竭力营造一种诸如曲棍球场、冷水浴、集体远足以及总体而言心无杂念的氛围。他几乎讨厌所有女人,尤其是年轻貌美的。那些女人,尤其是年轻的女人,她们是党盲目的追随者、宣传口号的轻信者、业余的间谍和异端思想的侦察员。而这个姑娘给他的印象是她比绝大多数女人更危险。有一次他们在走廊里擦肩而过,她迅速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刺穿他的身体并在瞬间注入黑色恐惧。他曾经想过她或许是思想警察的特务,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每次只要她在附近出现,他就会觉得特别不安,那种不安半是恐惧半是敌意。
另一个是叫奥布赖恩的男人,是名核心党党员。他的职务重要而隐蔽,所以温斯顿对此仅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当看到身穿黑色制服的核心党党员走近时,椅子周围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奥布赖恩体格高大魁梧,脖子很粗,面容粗糙、滑稽又冷酷。尽管外表令人畏惧,举止却独具魅力。他有一奇招能让人消除戒心,就是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很奇怪地给人文质彬彬的感觉。若有人一直联想下去,便会想到十八世纪的贵族用鼻烟壶待客。这么多年来,温斯顿见到奥布赖恩也不过十来次,却被他深深吸引。让他感兴趣的并不仅仅是其斯文的举止和一流拳师的体格所形成的对比,而是一个秘密的信念——也许算不上信念,只是希望——奥布赖恩的政治性并非完全正统,他的面部表情无疑说明了这一点。而且,也许他脸上的表情不是不正统,而恰恰是智慧。但不管怎样,从外表看他是那种可以谈心的人,如果有什么办法能避开电屏幕和他单独相处的话。但温斯顿从未尝试去证实这个猜测:事实上,也不可能去证实。这时,奥布赖恩看了看手表,快十一点了,显然决定留在记录司直至两分钟仇恨会结束。他在与温斯顿同一排隔了几个位置的地方就座,一个发色浅黄的小个子女人坐在他俩中间,她在温斯顿隔壁的小隔间工作,而那个黑发姑娘就坐在他们后面。
这时,大厅那头的电屏幕发出了刺耳的演讲声,就像巨大的机器在运作时缺少润滑油发出的那种摩擦声。这声音不由得让人咬牙切齿、汗毛直竖。仇恨会开始了。
和往常一样,伊曼纽尔·戈德斯坦这个全民公敌的脸会闪现在屏幕上,观众群里嘘声一片。那个浅黄头发的矮个女人发出一声尖叫,叫声里掺杂着恐惧与厌恶。戈德斯坦是个叛徒、变节者,他在很久以前(到底多久,没人记得清楚)是党的领导人之一,几乎和老大哥平起平坐。后来参加了反革命运动,被判死刑,但却神秘逃脱,不知所踪。两分钟仇恨会的内容每天都不一样,但没有一次不以戈德斯坦为主角,他是早玷污党的纯洁性的头号卖国贼。后来所有的叛党罪、叛国罪、破坏活动、异端邪说、背信弃义都直接源自他的教唆。他仍然活着,在某个地方策划阴谋:也许在大洋彼岸,在国外后台势力的保护下;也许甚至——时不时有这样的传言——就藏在大洋国本国某个隐秘的地方。
温斯顿的心不由得一阵抽搐,他每次看到戈德斯坦的脸都有一种五味杂陈的痛楚感。这是一张瘦削的犹太人的脸,顶着一头冠冕似的蓬松白发,蓄着一小撮山羊胡须——这是一张聪明人的脸,但不知为何觉得天生可鄙,鼻子细长,鼻尖上架一副眼镜,给人一种年迈昏聩的感觉。这张脸像绵羊脸,连声音都像绵羊。戈德斯坦对党的教条进行一贯恶毒的攻击——这种攻击如此夸张且有悖常理,连孩子都能一眼看穿,但又似乎不无道理,不免让人心生警惕,以致头脑不及自己清醒的其他人很可能会上当受骗。他辱骂老大哥,谴责党的独裁,要求立即与欧亚国和谈,他还鼓吹言论自由、新闻自由、集会自由、思想自由,他歇斯底里地叫嚣革命已遭背叛——所有这些都是以多音节词快速说出,是对党的演说家惯常风格的拙劣模仿,甚至掺杂了一些新话词汇。的确,比任何党员在实际生活中通常使用的新话词汇还要多。而且自始至终,为避免有人对戈德斯坦那似是而非、哗众取宠的言论所掩盖的事实有所怀疑,电屏幕上,他的脑袋后面有无数欧亚国的军队在前进——一排接一排的壮实士兵长着毫无表情的亚洲面孔涌到电屏幕前,随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其相似的其他士兵。单调而有节奏的军靴行进声构成了戈德斯坦绵羊音的背景声。
仇恨会进行还不到半分钟,房间里已有半数人发出了遏制不住的怒吼声,那张自鸣得意的绵羊脸以及身后欧亚国军队可怕的威慑力实在叫人难以忍受。此外,看到甚至想到戈德斯坦就不禁令人产生恐惧和愤怒,他比欧亚国或东亚国更频繁地成为仇恨的对象,因为当大洋国与以上任一国进行交战时,它通常会与另一国和平相处。然而奇怪的是,尽管戈德斯坦被所有人仇恨、鄙视,他的理论每天无数次在讲台、电屏幕、报纸、书本上被批驳、抨击、嘲讽,让普通大众看看这些是多么可鄙的垃圾——尽管如此,他的影响力似乎从未减弱,总有新的傻瓜等着被他诱骗。思想警察没有一天不揭露受其指使的间谍和破坏分子。他是一个庞大的影子部队的司令,那是一个由企图推翻政府的阴谋家们组成的地下网络,据说名称叫“兄弟会”。秘传还有一本可怕的书,集各种异端邪说之大成,作者正是戈德斯坦,此书到处都在暗中流传。它没有书名,人们若不得已提到它,干脆称之为“那本书”。不过,都是些道听途说。任何一个普通党员,凡是能避免,谁都不愿提“兄弟会”或者“那本书”。
仇恨会在进行到第二分钟时上升到了狂热状态。人们在座位上上蹿下跳,想用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淹没电屏幕里传来的疯狂绵羊音。发色浅黄的矮个女人脸涨得通红,嘴巴一张一合,像条离开水的鱼。就连神情凝重的奥布赖恩也涨红了脸,他在椅子上坐得笔挺,健硕的胸膛气鼓鼓地颤抖着,仿佛正在忍受电波的袭击。温斯顿身后的黑发姑娘开始叫嚷“猪猡!猪猡!猪猡!”突然,她抓起一本厚厚的新话词典砸向屏幕,击中了戈德斯坦的鼻子又弹开了。那声音不为所动,仍在继续。在某个清醒的瞬间,温斯顿发现自己在与别人一起叫喊,用鞋跟猛踢座椅的横档。两分钟仇恨会的可怕之处在于你不是被迫参与,恰恰相反,你会不可避免地参与其中。不出三十秒,一切掩饰都变得毫无必要。一种混杂着恐惧与复仇的可怕快意,一种想要杀戮、折磨、用大铁锤击碎人脸的欲望像电流般传遍整个人群,甚至能使人违反本意,把自己变成面容扭曲、尖声厉叫的疯子。然而,你所感受到的那种狂怒是一种抽象而盲目的情绪,就像喷灯上的火焰一样,会从一个对象转移到另一个对象。因此,有那么一阵子,温斯顿的仇恨根本没有指向戈德斯坦,恰恰相反,指向了老大哥、党以及思想警察。那一刻,他的心向着屏幕上那个孤独而受尽嘲讽的异端分子,他是谎言世界里真理和理智的守护人。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又跟周围的人站到了一起,觉得任何攻击戈德斯坦的言论全部属实。那时候,他对老大哥的暗中憎恨又变成了崇拜。老大哥似乎高高在上,成了不可战胜、无所畏惧的保护神,如巨石般屹立不倒,对抗亚洲的乌合之众。而戈德斯坦尽管孤立无援,连他是否存在还是个疑问,却似乎成了邪恶的巫师,仅凭话语的力量就可将文明的架构摧毁殆尽。
有时候,一个人的仇恨甚至可以随意转换,就像你在噩梦里猛地将自己的头从枕头上扭过来,温斯顿成功地将他对屏幕上那张面孔的仇恨转移到了背后这位黑发姑娘的身上。他的头脑中闪现生动、美丽的幻觉:他会用橡胶棍把她殴打致死;或将她赤身裸体绑到一根木桩上,然后让她像圣巴斯蒂安圣巴斯蒂安(256—288)是三世纪的基督教徒,引导许多士兵信奉基督教,被罗马教皇下令乱箭射之。教皇得知他未死,又下令将他乱棍打死。那样被乱箭射死;又或者强暴她,然后在达到高潮时割断她的喉咙。此外,他比以前更清楚自己为什么恨她,因为她年轻漂亮却毫不性感,因为他想和她上床却不能如愿,因为她那婀娜柔软的腰肢似乎在诱惑你伸出手臂去搂她,围绕它的却只有这条可恶的猩红饰带,那是咄咄逼人的贞洁的标志。
仇恨会达到了高潮。戈德斯坦的声音变成了真正的绵羊音,而且有那么一瞬间,这张脸也变成了绵羊脸。接着绵羊脸逐渐化成一个似乎在大步前进的欧亚国士兵,高大吓人,手中的冲锋枪正在咆哮,整个人似乎要从屏幕里跳出来,吓得前排那些人真的从座位上往后退缩。但正当此时,每个人都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屏幕上敌人的脸化成了老大哥的脸,黑头发、黑胡须,充满力量与超乎寻常的镇静,脸大得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没人听到老大哥说了什么,无非一些鼓励的话,类似那种在战斗的喧闹声中所说的话,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但只要说了便能恢复信心。然后,老大哥的脸又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用黑体大写字母书写的党的三条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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