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纯质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21703061
前《新周刊》主笔、《人物》专栏作者、旅日作家库索散文作品!
30岁时,你会有什么样的生活?
旅日作家库索,在30岁那年辞掉杂志社的繁忙工作,她定居京都——重启了生活。
她会在周末的清晨,跳上前往京都北部山间的首班公车,逛农家市集、挑几株含苞的花材、买上一盒艾饼,离开时山间仍有升腾的雾气,城市还未苏醒。
在“节分”日,立春的前一天,她会对着这一年的“*佳方位”吃下紫菜包饭,“不要说话,沉默地吃掉,愿望才能实现……”
学习花道数年,库索是不爱艳丽花材的,而花道老师恰恰告诉她:“花道这件事,就是要把不喜欢的东西也处理得很好啊。”
她时常去那些不太容易找到的深山古寺,流连至寺院关门,在石阶前的枫树下,听堂内钟声想起,看大门渐次关闭。
……
如她所说:在这本书里,是我与京都的一段好时光,如春天一样舒缓的,如夏天一样热烈的,到了秋天就会结出果实的,一个人和一个城市之间的,稳定而坚实的互助关系,比人际更沉默,也更永恒。
她选择了京都,也被京都塑造。
“好在有这样一本定居京都的人写下的书”:不是旅游的京都,是生活的京都、自在的京都,也是作者独身一人在京都。
苏枕书作序,蒋方舟、毛丹青、李长声推荐!
对某个城市,从邂逅到客居,由旅人变成定居者,必然要经历反思、抉择,并*终鼓起勇气。给予库索力量的是在某一刻,她突然意识到“我应该与我热爱的成为命运共同体”。
于是,她来到京都,体会春樱秋叶,探看神社佛阁,寻访喫茶店、居酒屋……克服恐惧与惊慌,接纳相遇和分离,发现生活的真意不过是自然发生。
在这本书里,是游客视角外一个生活着的京都,是在地者秘而不宣的自在京都。如果你期待一位真正懂京都的人,带你一起探访它;如果你觉得疲倦,想要在日常生活中复制一种叫作“在京都”的理想状态;这本书,总能给你答案。
◆第一章 好日
不如去散步
春宵苦短,少女喝酒吧
今年也算是赏过樱花了
红叶要守,也要狩
◆第二章 逢人
早餐是人生的希望
插花这件事,是旅途,也是人生
在无邻庵打理庭园
游客散尽的日常
◆第三章 一隅
不然你搬去鸭川啊
去青莲院门迹
当冬夜渐暖,我最喜欢轻
山顶的风终于吹到我的脸上
◆第四章 脚下
就这样被祭典守护着
写满了“如果”的奇妙世界
希望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战争和秃头
道不尽的痴男怨女
京都绿
◆第五章 喫茶
咖啡馆里的京都温度 是杂货店,是小宇宙 美术馆的落地窗前
像川端康成邂逅东山魁夷那样
用古都的方式迎接新年
◆终章
鸭川居民日记
◆番外(小说)
鞍马·天狗
自在京都作者后记《余生第1420天》——库索
三月的最后一天,我搭着公寓楼下的首班公交车,在睡意中往北边去了。终点是大原。大原在山中,每个周日会举行京都名气最大的朝市,像从前乡间农家的市集,各家各户摆出小摊来,贩卖当日清晨采摘的新鲜蔬菜,常能在此偶遇城中知名料理人寻觅食材的身影。
那日的朝市春意盎然。尽管城中的春天还没有降临的迹象,小摊上的“主役”却已变成了各式春野菜,除了薄荷、芫荽,菜花,还有挂着泥土的竹笋,多数我都不认识,一家家打听下去,原来是:苦蒜、野葱,艾草、甘草、蒲公英叶……摊主大多热情爱聊,乐于传授各式野菜的烹饪方法。还有许多朴素的和果子,红色的樱饼,是日本人传统的“花见团子”,绿色的艾饼,加了红豆馅的青团,是能够解乡愁的春味。山间清晨清寒,无论是卖菜的还是买菜的,三两围绕在空地的篝火旁取暖,手里端一碗从身后早餐摊上买来的热汤,漂浮在上面的薄薄肉片,是从隔壁的福井县打猎的野猪,也是罕见的山味。
“今天也是一个人来的啊?”“你也住在左京区吗?”端着野猪汤的人们,彼此之间都是些闲话。我喝过野猪汤,买了一盒艾饼,又在花摊上挑了几株含苞的山茶和杜鹃,与不知名的山间枝叶混杂在一起,才心满意足地离开。这个清晨结束得很早,离开时山间仍在清寒中持续升起雾气,还不到九点,周末的城市应该还没有醒来。
至于我为什么要去朝市呢?还是三月刚过了一半时的事情。那天我照例在面对着鸭川的书桌前工作,突然被窗外两株树顶端的粉色花朵吸引了目光,走到阳台仔细一看:原来是小彼岸樱开了。傍晚我决定下楼看看这棵开花的树,走到公寓门口,鸭川对岸的夕阳正缓缓落下,迸发出绚烂的颜色。一位老太太拖着行李箱从我面前经过,也停下来,拍起夕阳来。
“真好看啊!”我笑着跟她寒暄。
“是呢,前几天明明那样寒冷,今天却突然有了春天的景致。”老太太亦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我们就这样聊起天来。我去年夏末才搬到这栋位于鸭川河岸的公寓来,她却从三十年前就住在这里,是在泡沫经济时期,公寓建好的第二年。我的房间正对着鸭川,能看见春日河堤满开的樱花,她的房间正对着东山,能看见冬日铺上薄雪的“大”文字。虽不能推测前因后果,但她如今是一个人住,独居生活并不孤独,也兴致勃勃说起:每年到了八月的盂兰盆节,会邀约朋友来到家里,一边吃饭喝酒,一边看五山送火。
“虽然是三十年前的公寓了,但这里交通便利,又有那么好的自然风景”,老太太说,“面朝鸭川背靠东山,在京都再也找不到第二处。”
“是都市,又在自然之中。”我也是这么想的。
老太太便是此时提到了大原:“那边有个巴士站,有直达大原的车。大原四季能买到新鲜的蔬菜,就算是下着雪的冬天,在寒冷中也有各种小摊连绵,实在有趣。”老太太在这里住了三十年,最令她满意的就是这件事:从前腿脚还方便时,每个周日都会大原朝市。买一大堆菜,还要顺路去三千院或寂光院散步,洛北的寺院相比市内更加清寂,游客稀少,是古寺该有的风貌。末了,老太太反复叮嘱我:“大原朝市在每周日6点前开始,只要在楼下巴士站搭乘7点的首班车,8点前抵达,就还能赶上尾声。晚一班车可就来不及了。”
我和老太太站在楼下聊着大原朝市的时间,天色渐暗,下班回家的中年男人拎着公文包走进公寓,朝我们点头微笑,两个中学女生也推着自行车在路旁闲聊,不舍分别。这是我第一次在这栋楼里有了邻居的感觉,从邻居那里得到的新攻略,令我惦记着:要去大原。
上述是我在京都生活的一个片段,也是在这本书里屡屡写到的,那些微不足道的相遇。这本书是我移居日本后的四年中,开始尝试生活的一段记录。四年前的春天,我辞掉在国内杂志社的工作,决定选择一个喜欢的地方生活——在过去三十年的人生中,我学会了学习,学会了工作,却从来没有人教过我生活。彼时的我,急于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并且想要赶紧学会它。这四年来,我断断续续地写着在京都遇到的人和事,最后终于从大阪搬到京都,从旅人变成了居民,情感从热烈归于平淡。因为变成了朝夕相处的城市,对它常常多出些不好意思来,做事情多了几分顾虑,生怕冒犯,生怕无知,生怕露怯。我和京都的相处姿态也在变,从前我在旅游中寻找生活,如今我也在生活中旅游。我越是了解它,就愈加意识到我对它所知甚少。去年冬天,我在凄寒的鸭川河岸的公寓中,把这些文字做了一次修改和增补,在这本书里,是我与京都的一段好时光,如春天一样舒缓的,如夏天一样热烈的,到了秋天就会结出果实的,一个人和一个城市之间的,稳定而坚实的互助关系,比人际关系沉默,更加永恒。
“一个人搬到京都,寂寞吗?”住在大阪的女友A小姐近来总是问我。
原来京都生活在大阪人心中是“寂寞”哦,我这才反应过来,但是,一点儿也不。不如说,在京都过着不用勉强交际,看似并不热闹的生活,恰恰成了我人生中最丰富,最不寂寞的一段时光。
例如约朋友来做客,从前在大阪即使喝到凌晨也要各自回家,如今大家也会留下来住一晚。宿醉的次日也不做特别的事情,常常就是去无人的寺院走一圈,买一杯咖啡在鸭川边坐一下午,分享对一家人拥有三条柴犬的艳羡。有时候我们出了门才发现都忘了带手机,那就摸索着找找看吧,有些地方是没有导航也能找到的,和一个没有手机也不觉得心慌的城市之间的关系,就是心安理得的亲密关系。
有时候一个月要出国好几次,每次都预约机场巴士接送,渐渐也认识了几个司机,见面就笑着说:“又出远门啊?辛苦啦。”一个冬夜归来,整辆车上只有我一个人,那位司机兴致很高:“今天我们要走雪路哦。京都市内下了了不起的大雪。”沿途他向我讲起自己的人生经历,说到高中时期艰苦的棒球训练,每天回家要先倒在玄关爆睡一小时,肉体和精神的极限如何磨练一个人;说到阪神大地震时正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身后的道路瞬间塌陷,之后又被困在公司三个月,人生观如何被片刻扭转;说到结婚生子又离婚的全过程,人生不过是把所有事情都经历一遍……次日清晨我站在阳台上,第一次看到大雪覆盖的这个城市,觉得好像一个奇迹。就又想起那位司机说的为什么高校棒球比职业棒球更有趣,因为前者全靠热情,后者只是份工作,因为只有在4000间学校中唯一一间不能输的,一场比赛都不能输的,才能站在甲子园顶端。
“所以说,是因为充满奇迹啊。”我感叹。
“所谓‘奇迹’,是‘奇妙’与‘痕迹’的组合,是这个世界上只发生一次不复重来的事情。在甲子园连续不断发生的不是‘奇迹’,是miracle,日语里写作‘神技’,是神的旨意。”那位司机当时这么说了。
京都因为是个小城,和很多人都能成为熟人。我有了一些新朋友,相约去手工市集,去探访罗生门旧迹,去熟识的酒吧喝一杯,有时候也带上花去探病。彼此亲切,又保持距离。偶尔一大早出门,闻见楼道里飘来煮饭的香气,会心中一动:原来,生活可以这样啊。这样的关系,不必说东京和大阪,就是我过去住在北京和广州也没有感受过。我在中国西南的某个小城长大,那个城市很小,人和人之间总能被同一个关系网圈起来,我自幼决意要从那封闭中逃离出来,但它确实对少年时代的我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令我一生对浓厚的人情充满向往。京都完美地实现了我的这个期待:它是城市中仍保留有熟人社会气息的一个,人和人之间不依靠工作和利益连结,更多依靠日常。京都又是所有城市中与自然最接近的一个,是一个日常与非日常交织共存的地方,所以有时候与它的相处方式甚至不来自人与人之间,而发生在人和自然万物之间。
例如我从前也赏樱,总是在樱花满开的季节抵达,尚未凋零时就离开。这一年在京都,我得以和这种植物一起度过了四季。眼看它以光秃秃的模样在寒冬中孕育,花苞一天比一天更加鼓胀,眼看它缓慢绽放——嗯,樱花不是一下子全部盛开的,而是像爆米花那样,噼里啪啦炸开来的,要连续炸上好多天。眼看它经过短短几日生命的高潮,在一场大雨之后,繁花落下,冒出绿芽,眼看进入初夏,它长出繁茂的绿荫,变成了纯粹的“京都绿”。我看见了一种生命的过程,如同此刻我如何生活一般,我身边的一切再也不是景观,而是生命的真相。
这是京都教会我的事情。来到京都以后,我变成了一个缓慢的人。我的心中对许多事情已经失去了胜负欲。我真实地意识到:人类存在的价值,并不由速度决定,不必跑得太快。自然本身就是如此运转的,也不由速度决定,只要遵循规律,舒展生长。来到京都以后,我对世界才刚刚开始有了感知,它赋予我清风和明月,也赋予我相遇和分离。我内心感激京都闪现给我看的那些风景,尽管我们之间连一句交谈也没有,但在那些时刻我明白了:应该做一个温柔的人,心存善意,充满力量。
这本书能够存在,要感谢我的邻居枕书,如果不是她鼓励我努力写作,我不会有勇气。感谢封老爷、一平姐和刘洋,是因为你们串联起来的诸多,令我走到这里,希望我还不至于让你们失望。感谢我的父母,是因为自小被二位教育应该独立勇敢,我才能够尽全力自由而纵情地活,我在三十岁重启我的生活,常常需要克服恐惧与惊慌,才渐渐明白,两位心中的不安,恐怕比我想象中更甚,
四年前初来乍到时,我说那是“余生的第一天”。如果余生是在京都,很多事情就不是梦想,也不是理想,是自然规律,只要耐心等待,就能和未来相遇。我们真的可以离自己热爱的东西更近一些的。离得很近以后,它会变得不太梦幻,会有很多伤心的时刻,而如此你依然心存期待,这就是被生活光顾。如果你能觉得这本书好,那是因为京都生活真的很好。
2019年4月10日 午后 库索 于咖啡馆maki
当我的朋友库索决定去京都生活后,我总觉得,她进入了另外一个时空。在那个时空里,时间以更加缓慢的速度流淌,棒球少年的笑声绵延在空中久久不散,月亮悬在樱树上长久地不落下。
我羡慕库索在京都的生活,并不因为她活在“诗与远方”。
米兰·昆德拉说:“当生活在别处时,那是梦,是艺术,是诗。”
可当在别处生活时,生活是樱花红叶,是刺身毛豆,是冬夜的一杯伪电气白兰。所有稍纵即逝、迅速消失于视野之外的日常事物,因为被库索认真凝视,而变得像蜗牛的跋涉,缓慢而沉静。
——蒋方舟(作家、媒体人)
沉浸式的观察描写出了一个“零距离”的京都,这是一本“在地文化”的好书。
——毛丹青(旅日作家)
人在东京可以写日本,唯独不可写京都。京都是日本的另类,美在舞伎古庙,更美在游客看不见的地方。长居京都的库索才写得来。京都是她走出来的、睡出来的、喝出来的。
——李长声(旅日作家)
自在京都推荐序《定居京都的人》苏枕书
已经有太多关于京都的书,多到不少人听到“京都”就要转开头。但我们对京都的了解又是多么千篇一律,京都拼命营造适于旅行者的舒适环境,我们按照攻略欣赏到十分标准的京都,的确如传说中说的那般,也适合拍照留念——只是如此么?好在有这样一本定居京都的人写下的书。书写者库索从前住在大阪,偶尔来京都会友、上花道课,去年秋天正式搬到鸭川之畔。对某个城市,从邂逅到客居,再到定居,必然需要反思、抉择、勇气,也会经历情绪的起伏。在她有关岁时风俗、市肆街巷的细节记述的背后,可以看到她理解京都的框架。这是她细细描绘的《洛中洛外图屏风》,她选择了京都,也被京都塑造。
我与库索认识是在2016年末,但我们单独*次喝酒要等到2018年1月中旬。平常生活范围不会超过学校方圆一公里的我,很自私地把她约到学校旁一家叫“门”的居酒屋。后来,她把这家店写进了《春宵苦短,少女喝酒吧》。当晚告别后,忽而下起了雪。那是迎接她的初雪,“刚进车站,发现我满身堆满了雪。你到家了吗?”她发来短讯。我在微醺里预感,我们会做很长时间的朋友。
不久之后的节分祭,我与刚下花道课的她在著名的居酒屋“神马”相见。虽然在这里生活多年,但我去过的地方极少,更不用说这类很难预约上的居酒屋。那晚我们都喝了不少,恰好邻桌两位从广岛来旅行的女生说要去看吉田神社的节分祭,便一起坐公交车离开。库索在出町柳先下去,并将花道课剩下的一束郁金香与猫柳赠我。我抱着花束,领着新认识的两位姑娘,穿过吉田山麓摩肩接踵的人群,跌入流光溢彩的世界。由山脚至山顶,又喝了许多新酿的酒,是如梦如幻的美妙夜晚。
京都是孤独的城市,库索无疑享用这种孤独。她在书里介绍咖啡馆里某个位置,属于“孤独者的*选择”。又引东山魁夷之语:“只有作为自由和孤独的旅人,自然和风物才能够直接进入我的内心。”京都也是孤独者的*选择。这不是积极热烈的城市,没有什么大企业,就业机会寥寥,本地年轻人大多要去大阪、神户或者更远的城市工作。远离喧嚣的三四条商业街,夜里能听到的*多的声音,便是救护车的长啸——因为这里有许多老人。清晨比僧人们的诵经更早唤醒山林的,是昂然狡黠的巨大乌鸦。它们啊啊叫着,剌剌扇动的翅膀投下清晰的阴影。右京区、下京区、北区……有许多游人罕顾的萧条巷陌,不是印象中精致优雅的古都,而与日本大部分人口减少的城市街区没有任何区别。由旅人变成定居者,便要正视隐藏在“古都传说”背后的衰老、贫困与死亡,承担古都千余年来层累的叹息与孤独。
我在京都的生活十分单调,日复一日在学校,也没有打起精神认真学过花道茶道一类的艺术,似乎课业之外的任何趣味都令我倍感负担。库索在六角堂学习池坊派花道已有数年,我很羡慕。从前对池坊派的印象是过于适应现代生活,又太积极扩展海外业务。库索写她不喜欢太艳丽的花材,我深有同感。而她接下来写花道老师告诉她:“花道这件事,就是要把不喜欢的东西也处理得很好。”如当头棒喝。她认识花道的过程,仿佛也是接近京都的过程的譬喻。她写自己因被莲花吸引而开始学习花道,但却经历了漫长的修业,才有机会亲手侍奉莲花。盂兰盆节前,超市总有莲花卖,是为供养先祖。如我们这样远离故土的人,见到本地人这些与家族相关联的纪念行为,不免也有触动。在这本书里,库索很少提及故乡与来时长路,却在写莲花时突然忆起外祖母家门前的无花果树。又戛然而止,其中幽曲心境,都付与四时枯荣有定的植物。
写京都,自然无法避开寺庙、神社。她在书里写到一些我们平常不太容易去的深山古寺,黄昏的净琉璃寺已是离尘的彼岸之景,夜晚笠置寺的弥勒磨崖佛与红叶更是奇遇。库索是资深旅行者,到过地球的许多神秘之处,见过各种风景。面对自然景观产生的情绪、留下的印象,很多时候也取决于同行者带来的影响。走在京都的山寺,无数来过此处的历史人物、作家、艺术家,都是我们的同行者。库索还有相同时空的同行者,带着她到郊外,到深山,告诉她自己对于京都的心得。而一些同行者往往会在某个时刻消失,如逝水难归,唯有岸边不语的群山是永恒。
库索在书中提到许多与人的相遇、交往、告别,因为以京都为背景,所以格外难忘。而正因为发生在京都,所以十分安定。京都见过太多惊心动魄的离乱,我们无论怀着怎样的心痛与虚空,都能在京都环绕的群山里得到安慰。当我们跟随库索见了京都的春樱秋叶、寺社佛阁、咖啡馆、喫茶店、居酒屋……忽而画面一转,迎来了岁暮与新年。这是库索在京都安家后的*个新年,已窥透京都“年中行事”的规则是“终”之惆怅与“初”之希望的交替轮回。
这几天京都降温,但我们都知道,不过数日,就将迎来满城樱花与无数看花人。京都人对这样的日子又眷恋又恐惧,爱世上无限繁华,又恐惧繁华盛极与转瞬消散的强烈冲击。京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们应习得与无常世事相处的办法,而这本书也向我们透露了京都的这种智慧。通过这本书,我们可以和库索一起,从*初对京都怀着兴奋、冲动、好奇的情绪开始,到渐渐放缓呼吸、成为一个京都人。
枕书
2019年3月24日
自在京都精彩书摘《春宵苦短,少女喝酒吧》
李白:“伪电气白兰浓缩了人生的虚妄。”
少女:“我觉得是能够从内心深处温暖人生的丰润之味。”
李白:“人生是虚妄的。”
少女:“是丰满的。”
李白:“人生孤独且空虚,稍纵即逝。人生就是互相掠夺。”
少女:“是相互分享。”
李白:“是痛苦。”
少女:“是欢愉。”
这是森见登美彦的小说《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中的情节。由小说改编的电影里,京都的街市里住着有钱任性的酒仙李白,李白先生囤积了大量传说中的幻之酒“伪电气白兰”。热情无畏又千杯不醉的黑发少女在深夜持酒前行,遇见了李白先生,两人一边斗酒,一边探讨着伪电气白兰中的人生滋味。那一天李白被黑发少女喝倒,尚有一段最后的对话。
少女:“我受到缘分的指引,能够坐在这里和李白先生共饮,在我看来,也是缘分相系而成的结果。”
李白:“马上你就懂了,人与人并未相系,而是孤独的。”
那之后便觉得喝酒一定要在京都,对隐匿于酒精中的虚妄或真实,缘分或孤独,总有向往。那之后在京都喝酒一定要是冬夜,一场大型流感袭击了这座城市,黑发少女拯救了李白先生,又裹着厚厚的围巾去见学长,孤独退去,春宵苦短。于是有了一个想象中的京都:冬夜,为了甩掉一路尾随的刺骨寒风,你匆匆推开一扇木质拉门。下一个瞬间,屋子里橘黄色的光线喷薄而出,人们高声谈话的声音也像潮水一般涌来。你尚有些拘谨地坐下,隔壁桌的人毫不生疏地朝你打着招呼,你听出他们的声音里已有醉意。老板送上来一条热毛巾和两三道小菜,你要了一壶温热的清酒,窗外此时也许飘起了小雪,店里也许炉火正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也许老板还是担心你冷,又递过来一条毛毯,几杯酒之后,你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聊得热络,再晚些时候下一批客人推门进来,就换成微醺的你笑着说:“晚上好呀!”
在冬夜的京都居酒屋,这是真实发生的场景,比想象的更加生动。
“门”:这个年纪还能这样喝一杯,真是令人羡慕呢
新年后不久,我去京都大学找苏小姐,酒局已约了许久,却迟迟未成行,终于在这个冬天最寒冷的时候被她叫去百万遍附近一家名叫“门”的季节料理店。我站在门口等她,不禁哑然失笑,第一次看见料理店像旅馆一般,把预约客人的名字端正地写在门口黑板上,转头看见招牌上仅有的一句宣传语,“好吃的菜,好喝的酒”,又难免有些肃然起敬,我向来易被这样的京都做派打动——简单直白中藏着骄傲矜持,于感情于文字都是恰到好处。
听苏小姐说,京大的教授和学生都是这家店的常客,她便总是来。刚一坐下,她就指着店里那个正在忙碌的年轻女孩说:“她是在店里打工的京大后辈,上次来见过。”苏小姐在京都生活久了,对这里的人事也生出体恤之情,待女孩忙过了一阵,才招呼她过来点单。
苏小姐爱这家店,因为酒多,据说超过了50种,多为京都罕见的酒。我们从她推荐的“英勋”开始品尝。“英勋”是一款产自伏见的清酒,必须要温热了喝,只觉得味道淡丽优雅,口感并不浓烈突出,也是京都该有的风格。后来看过这家酒藏的专访,尽管“英勋”连续十年在日本酒赛中拿到金奖,社长还是直言它是“一款没什么特色的酒”。但相比那种喝第一杯时感叹“真是美味啊”,喝第二杯时却感觉“已经足够了”的酒,这种酒虽“没什么特色”,却会让人不知不觉中喝完整瓶,这不才是真正的好酒吗?不在餐桌上喧宾夺主,妨碍人品尝料理的,才是最优雅的。社长又说:“酒不是主角,即便不喝酒人也能活得下去,但是不吃饭人就会死哦。”原来酒好喝的标准,是让料理变得更加好吃,这也是一种世界观。这种不喧宾夺主的酒,对于味道清淡的京都料理来说,正是尽责的最佳配角。
下酒菜必须是要有鱼的,居酒屋一年四季都有鱼供应,冬季的脂肪更加肥厚。京都街市离海遥远,好吃的鲜鱼刺身,都是从日本各地的海港直接送来的,产地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菜单上。毛豆是一定要的,还有银杏,表皮烤得微焦,直接蘸着盐吃,是最能检验店家食材是否新鲜的一道菜。已是冬季的末尾,此时的旬物是菜花,只用酱油稍稍煮过,上面放一朵切成花瓣样式的粉色鱼糕,我们都爱极了它,因为它带给酒桌季节感,是寒冷的冬天里一个春日的征兆。
“门”不像大众餐厅那么热闹,尚有一些京都的仪式感。那天我们的隔壁桌上坐着两位年过七旬的儒雅老人。他们长久地坐着,吃得细致,一直用京都话低声交谈着。我俩喝得尽兴,三番五次地加菜,也越聊越热闹,他们偶尔侧过头看,脸上也挂着微笑。起身离开时,路过我们身边,老太太非常正式地向我们告别:“再见了哟。”我俩立刻手足无措起来,连声道歉:“真是不好意思!”
我们也偷偷猜测。“你说他们是夫妇吗?”
“难说呢。如果是夫妇,这个年纪还能这样喝一杯,真是令人羡慕呢。”
“如果不是夫妇,这个年纪还能这样喝一杯,才是令人羡慕呢。”
之后又喝了我爱的“獭祭”。喝这种酒时就要吃口味重一些的料理:京都人喜欢的鸭肉,烤得外焦里嫩,肉质紧实又有薄薄的脂肪;明太子要烤得久一些,口感是干的,配着切成条的多汁萝卜吃;冬夜必备的关东煮,在火上温了很久,魔芋和萝卜煮得烂烂的,用来收尾一餐才会感觉幸福……一直喝到晚上10点,店里只剩下我们一桌,老板端上来两杯热茶:“要打烊了哦。”我们买过单后,他又端来一个大大的盘子:“要不要吃糖?”拿起来,原来是不二家的棒棒糖。
后来听说,“门”常年为附近的知恩寺提供饮食,总是根据季节变换食材:春天有京都洛西产的竹笋,夏天有淡路岛产的鳢鱼,还有用静冈烧津脂肪丰厚的青花鱼制成的鲭鱼寿司。最出名的一道菜是相扑什锦火锅,特色是由13种食材制成的肉圆子,可以在网上订购,还能送货上门,但我总觉得那样会很寂寞,毕竟离开了居酒屋就没有故事了啊。
那天晚上,和苏小姐在京大前的十字路口告别,我走进出町柳车站,抖落满身积雪,收到她发来的消息:“雪越下越大了。”能遇上京都夜晚的雪是运气,因为在微醺的人看来,它真的好似古诗一样,“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原来可以真正身临其中。那是我当年冬天在京都喝的第一场酒,下过雪之后,我和苏小姐就正式成为酒友了。
ますだ(麻司达):食物就是食物的样子,生活就是生活的样子,人就是人的样子
多年前,也是冬天,我和造访京都的友人去过一次ますだ。店不太好找,位于狭长窄巷之中,错过了好几次,终于掀开红色暖帘推门进去,却被穿着和服的老板娘婉拒了:“非常抱歉,我们只接待有预约的客人。”没能看清店内的全貌,只听见人声嘈杂好似另一个世界,自此难忘。
从一开始,ますだ就是我慕名而去的店,倒不是因为它在京都已经开了65年,传承到第三代,而是因为我最爱的作家司马辽太郎在京都担任新闻记者时,是这家店的常客,即便后来不住在京都,他每年也要光顾这里好几次,直至去世。一个作家要怎么表达他对一家店的热爱呢?自然是把它写进小说里。于是在《坂本龙马》中,龙马就带着妻子来这家店喝了一杯,吃了店里的名物料理——幕末时代的京都还没有ますだ呢,可是谁也拦不住它就这么穿越了时空。
ますだ所在的先斗町位于闹市区,是典型的京都街巷,尽管石叠小路因为狭窄而显得拥挤,游客们摩肩接踵,在摇曳的灯笼光线中却也不令人讨厌。先斗町在江户时代曾是京都著名的五花街之一,如今昔日面影全无,但也有好几次,我在这里遇到了舞伎。在森见登美彦的小说里,黑发少女初入美酒世界,便是闯入先斗町之后,她一杯接一杯地灌下色彩缤纷的鸡尾酒,喉咙里发出清脆美妙的声响。
那之后,去先斗町饮美酒,便成了执念。
终于约上了ますだ,是在冬天,傍晚走进先斗町的窄巷中,难得飘起了漫天飞雪。这一天我才看清了店内的模样:算不上宽敞,先到的几个客人围着餐台而坐,台子上依次摆开二十几个花色不同的大碗,一眼瞥过去,碗中全是浓郁的酱油色——这是那晚客人们能在ますだ吃到的全部料理,一份菜的价格在500日元至1200日元之间,多是从前传下来的京都家常小菜,看起来简单平淡,其实都是精心制作出来的与酒搭配的季节的味道。
也在餐台前坐下,年轻的店员提着一个篮子过来让我们挑选,里面装着形状花色不同的酒杯,一些是陶质,一些是瓷质,并无两个一式一样的。大约从选杯子这件事上,也能看出人各有异,我那个贪杯的朋友,手快抢下了最大的一只。杯子虽多,酒却只有“贺茂鹤”一种,新的一壶端上来,第一杯永远是穿着和服的老板娘隔着看台替客人满上。这老板娘上了年纪,说话间还总是露出少女一般的笑容。
在初次光顾的居酒屋中点菜,最安全的做法是效仿邻桌依样画葫芦,于是我们点了章鱼魔芋煮、东寺豆腐皮、烟熏切片的京都鸭肉,京野菜中点了萝卜和茄子,这个季节的万愿寺辣椒有着植物的美妙口感,可以一口气吃三份。又有一种和茄子一起煮的鱼,老板说名叫“ニシン”,我们无论如何也搞不清楚究竟为何物,隔壁桌于是凑过来说出一个英文名,我们才知道是鲱鱼。
“今天有什么特别推荐的菜式吗?”我探头向餐台里问。
“冬至之后,就开始吃海鼠了。我们家是醋泡的,要试一试吗?”老板说着,从眼前碗中捞起一勺给我看。
“海鼠什么的,很难得啊。”隔壁桌的大叔又耐不住寂寞了。
“……”我还是一头雾水。
“海中的黄瓜!海中的黄瓜知道吗?”
啊,原来是海参,对于中国人来说也不陌生的食物,偏偏“海鼠”这个名字令它活了过来。老板又絮絮叨叨起来:在日本,海鼠是从初冬便开始供应的时令旬物,通常切去两端取出肠子,稍稍用醋浸泡,搭配寡淡的清酒为最佳。
大家都点了海鼠来吃,我看着眼前那块写着“桃唇向阳开”的牌匾,突然注意到下方落款处有个小小的“遼”字。
“莫非是司马辽太郎的字?”
“你连这个也知道吗?”老板开心起来,“里间还有一面屏风哟。”
后来从另一桌熟客那里得知,里间的屏风上写着一首即兴的诗。那日司马辽太郎在此设宴待客,将在座诸人的名字全都写进了诗里:作家濑户内寂听、历史学家奈良本辰也、画家秋野不矩和下村良之介、编剧八寻不二和依田义贤、考古学家森浩一、哲学评论家梅原猛……多是我没听过的名字,但也知道个个都是大人物。
“其实我们店里不接待不会日语的客人,因为没办法沟通。”兴许是司马辽太郎的功劳,老板变得热情起来,递过来一盘昆布,“这个送你吃吧。”如此做派,是京都的传统,也是京都的温情:对于“外人”,他们总是有些顾虑,但这不是高傲,而且担心怠慢了对方。我又想,区分“外人”和“本地人”的那条界线,也许只要一杯酒就能打破。
只有一件事情没法通融:ますだ店内不准拍照。如果恳求一下老板呢?“好吧,你可以拍一张。”再多恳求一次呢?“不行,你已经拍过一张了!”只顾着拍照,就愧对了料理和美酒。其实在ますだ,料理不是主角,甚至酒也不是,兴许聊天才是。结伴而来的人聊天,餐台外的客人和餐台里的主人聊天,说话中隔壁桌和对面桌的客人也加入进来,那样尽性放肆的笑声,我在京都还是第一次听到。
又有一桌客人走了,老板娘走出去送,回来后大声说:“外面下大雪了呢。”大家纷纷“唉”了起来,另外一位刚坐下的客人说:“因为这大雪,新干线都晚点了。”大家又纷纷“是吗是吗”起来,彼此间像是左邻右舍一般熟识。
在这样一间居酒屋里,谁说初次相遇的人不能立刻相熟相知?一对从东京来的夫妇,离开时和老板娘约定樱花时节再见,而轮到我们离开时,老板娘叮咛了好几次:“外面下着雪哦,请一定慢点儿走。”
走到屋前,雪已经停了,一轮圆月挂在町屋上,洒下皎洁的月光。远道而来的朋友大概是被打动了,轻声感叹:“京都多么好呀,食物就是食物的样子,生活就是生活的样子,人就是人的样子。”而让我念念不忘的,却是临走前看到居酒屋墙上的那句话:爱酒不愧天。
Rocking chair(摇椅酒吧):火苗在暖炉里跳动着,坐在摇椅上喝一杯,该是怎样的幸福啊?
京都人不擅长调鸡尾酒,偶尔想喝一杯的时候,会跑去开在京町家里的酒吧。我与“Rocking chair”结缘出于偶然,只是无意中在网上看到,它“是一个人也能自在喝酒的地方”。一日从岚山归来,时间尚早,突然想喝一杯,于是下午5点就去了——京都的酒吧能从这个点开始营业实在是个奇迹。店主坪仓桑后来是这么跟我说的:京町家建筑多有日式坪庭,傍晚时刻,坐在这里能看到庭院最美丽的样子,也有那种想在晚餐前来小酌一杯的客人,这么想着,就提前开店了。
“Rocking chair”开在一栋90多年前建成的京町家里,藏在一片民宅之中,如果不是刻意找寻,几乎不会注意它的存在。走向玄关的石子路上,有着与祇园一带相似的气息,一侧有树影摇曳在白墙上,一侧堆积着劈得整齐的木材。推门进去,唱片机里有古典音乐流淌出来,穿着黑色马甲的店员等着接过你脱下的外套,又是西洋做法。
“有这个季节的鸡尾酒吗?”酒吧才刚开门,就已经有人喝开了。我的右边坐着西装男二人组,看上去像是来出差的;左边坐着一个年轻女生,不为周遭所动,久久凝视着一杯快见底的酒。
调酒师指着一个玻璃盘子让我看,时令水果都装在盘子里,这个季节除了草莓,还有橘子、石榴和橙子。我点了一杯草莓酒,有难得扑鼻的果香,尝起来更像是果汁一般甜蜜。
天色又暗淡些,坪庭里亮起灯来,我转头看去,才发现房间尽头壁炉中的柴火正燃烧得旺盛。难怪门口要堆那么多柴。壁炉前摆放着两张木头摇椅,坪庭前也摆了一张,据说是坪仓桑专门从欧洲买来的复古家具,都是职人手工打造的。壁炉只有在冬天才会燃起,窝在摇椅里喝一杯威士忌,读一本侦探小说,这样的场景,像是从某部北欧小说中走出来的,在古都的夜里有了迷之意境,令人莫名安心。
闲聊起来,44岁的坪仓桑告诉我,“Rocking chair”是他在9年前所开的。他出生在京都,直至读大学才离开这座城市,从前他立志要当老师,却因为在东京被某位调酒师的魅力吸引,误打误撞进入了鸡尾酒的世界。他在东京的酒吧“修行”了6年,又回到京都在最有名的鸡尾酒吧“K6”工作了4年半,到了35岁那年,终于有了这家自己的店。
“那时候,我是真的想拥有一家有暖炉的酒吧。火苗在暖炉里跳动着,坐在摇椅上喝一杯,该是怎样的幸福啊。”这是坪仓先生开“Rocking chair”的初衷。
说话间又喝了第二杯,这次我不要水果酒:不要太甜,要更浓郁。
“要不要试试Espresso Martini(浓缩咖啡马天尼)?本店原创的。”这是近来在美国很风靡的咖啡酒,到了京都,坪仓先生又往里面添加了日本的烘焙茶。
酒端上来,上面还漂着两颗“咖啡豆”。
“看起来是咖啡豆,其实是巧克力哦。”坪仓桑露出一副“就知道你会猜错”的神情。他说这是一种日本常见的巧克力,在各家便利店都能买到,那味道是他童年的记忆。
“长得这么像咖啡豆的巧克力,也是难得呢。”
“当然啦,我把那些最像咖啡豆的全部挑出来了!”
眼前这一杯马天尼,真是集咖啡、茶和酒为一体,我突然想起了劳伦斯·布洛克那个喜欢把威士忌兑进咖啡的马修·斯卡德。后者有句名言:“咖啡让一切变快,波本让一切变慢。”我于是暗自下定决心:下一次再来,定要嘱咐坪仓桑把马天尼换成波本,也算是向我最爱的侦探致敬。
和坪仓先生一样,“Rocking chair”的店员都非常爱说话。每位调酒师专门负责陪一位客人聊天这种事,也是十分有趣的,甚至令人觉得比起调酒,他们的谈话技术更加高超。店里熟客也多,前后来了几个人,都是轻车熟路的样子,有一个男人坐下后,年轻的调酒师也不询问他要喝什么,就径直开始调起酒来:“接下来要回家吗?”
“接下来和朋友去吃饭。”
原来真的有人在晚餐前来这儿喝开胃酒。
坪仓桑和隔壁桌一位老先生研究起了某瓶威士忌的生产年份,我起身买了单。
“接下来去别的店吗?”
“接下来回大阪啦。”
“那么早吗?”
“大阪太远啦。”
“但是日本很小啊,中国比较大。”
“也对,如果我今晚在上海喝了酒,现在就没法回北京了。”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我在夜色中走出门去,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街灯,一片苍茫。刚走了几步,身后就有人小跑过来:“太好了,你还没走远!”接着递过来我落在店里的帽子。这一天的京都又是满月夜了,我微醺着走在鸭川边,站在四条大桥上,又一次觉得,京都果然是不存在陌生人的城市啊。
那之后又过了好久,我才知道自己那晚去的是一家多么有名的酒吧:2015年夏天,坪仓桑在日本鸡尾酒大会上拿下了全国第一名,一年后的世界大会上,他又拿下了部门大赏。所以业内的人都说“Rocking chair”拥有当今日本最好的鸡尾酒。那杯让坪仓桑拿到世界第一的鸡尾酒名叫“Rise”,此前的世界鸡尾酒屈居第二,于是给酒取了这个名字来鼓励自己:喂!不要认输,站起来呀!
鸡尾酒的名字也那么励志,果然是日本人的风格。过些日子我还想去尝尝一年前那杯只让他获得了第二名的酒,而它的名字便是我坐在“Rocking chair”时的心情:欢喜。
神马:居酒屋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大家来到这里就会自然地变得平和起来
在京都人心中,真正能称得上“第一酒场”的,只有这家开在西阵的“神马”。从1936年创立到现在,已经过了80多年,尽管“神马”在战中空袭时也曾一度休业,但还是顺利地传承到了第三代。据说它是“京都最古的老铺居酒屋”,也是“旅客们最想去的京都名店”,我提前半个月打电话预约,没想到竟然约上了。
像所有仍然保留着昭和时代风情的居酒屋一样,“神马”店内也有一条长长的J形吧台,客人坐定之后,店家首先递过来的是一条毛毯,这是京都典型的家庭服务风格,细致入微,不禁令人会心一笑。据说在昭和时代,这家店对酒客来说是圣地一样的存在,无论是西阵一带的职人,还是在太秦拍电影的演员,都常来店里豪饮。一直到昭和中期,它都只接待男性客人,如今店里的女性客人虽然并不比男性客人少,但是那种昭和时代特有的大众酒场氛围,仍然能时刻感受得到。
“神马”的主打菜名都写好了贴在墙上,抬头可见,这是昭和时代遗留下来的做法。这里的鱼料理最为有名,常有很多罕见鱼类供应,令店主引以为傲的一道菜是金枪鱼幼鱼。听说,初代店主坚持“让客人吃到这个季节最美味的新鲜料理”,至今这仍是“神马”奉行的准则。店主每天清晨一定会前往中央市场亲自进货,挑选当天最新鲜的鱼类,因此每天墙上的菜名都有细微变化,即便是同一种鱼,也因为每一条脂肪含量不同,要采用不同的烹饪方法。
初去“神马”时正值深冬,我和友人吃了许多白子,比从前在其他店里吃到的鳕鱼白子要大得多,追问之下,店家说这是河豚白子,十分新奇。除了常见的醋浸做法,这里也供应烤白子,一口咬下去,好像在吃猪脑。竹笋煮鲷鱼和白萝卜煮鰤鱼也都是家常味道,有京都人最爱的鸭肉,亦有京都不太见得到的海胆——味道甘甜,并不逊于在北海道吃过的。此时的旬物是从兵库县津居山港打捞上来的松叶蟹,号称日本第一蟹,见隔壁桌吃得津津有味,我们也询问起价格来,得知一只竟要13000日元,噤下声来。
今年我刚搬完家,在哈佛念书的星逸来京都某个大学做研究,要在这里暂住一年。我们自20岁交好,不觉已有10年不曾一起生活。她到来时我刚好要开启一段长途旅行,两人匆匆见了一面,接着就去了“神马”。秋天的居酒屋里,有最后的盐烧香鱼,带着饱满的鱼籽,嚼起来很有滋味。我们两人吃得满足,正准备起身离开,店主突然端出土锅焖饭摆在台子上,热气腾腾,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不出所料,旁边的牌子上写着“松茸饭”。周围的食客几乎异口同声:“那个饭,给我来一碗!”一年四季,我都去过居酒屋,然而只有在秋天来临时,每个客人的脸上才会洋溢着幸福的光芒,也多亏了那锅难得的松茸饭,于是我们装出不太情愿的样子重新坐下,幸福地吃了一碗。
“神马”还会推出当日的特别菜式,菜名不贴在墙上,而是另写在一块小黑板上挂在餐台前。一次看到黑板上写了“惠方卷”,我才想起是节分了——日本人把立春的前一天叫作节分,当日神社寺院里到处都要撒豆子,以此驱除鬼怪,普通人则要吃惠方卷,其实就是紫菜包饭,便利店里到处有卖,但只有对着这一年的“最佳方位”吃,方可心想事成。
“今年的方向是?”我茫然地看着友人。
“南南东!我中午刚吃过。”
“喏,就是那边!”老板娘指着门的方向。
于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居酒屋吃起了惠方卷,耳边不断传来友人的叮嘱:“不要说话,沉默地吃掉,不要说话,愿望才能实现……”
因为是节分,我们自然地聊起了京大后山吉田神社举办的节分祭。每年这天,神社都要举办追鬼式,晚上还有火炉祭,阵势浩大,称得上京都市内的盛事之一。
“我家就在吉田山呢,”听到吉田神社,老板娘眼睛一亮,“结婚之后,我才到这里来。”早就听说几年前二代目(第二任老板)去世后,“神马”就由三代目(第三任老板)酒谷直孝和母亲一起经营着,如此看来,他的母亲就是眼前这位老妇人了。
500日元一壶的清酒,不知喝到第几壶,生性热情的友人就跟邻桌搭起话来。邻桌是从广岛来京都旅游的女子二人组,友人得知她们并没有在“神马”预约,只是被出租车司机顺路带来,禁不住感叹:“你们运气真是好呢!”我们畅饮了一夜,眼看着无数人推门不得入,店内整晚满座,她俩在关门前匆匆赶来,竟然误打误撞捡到了两个空位。
我们和邻桌不断干杯,理所当然又一次喝到老板娘来催:“还有10分钟就打烊了哦。”我们四个人一起搭上了开往出町柳的巴士,友人又要带女子二人组上吉田山去看火炉祭。
“居酒屋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大家来到这里心境就会自然地平和起来。”这一天没有下雪,走在街上有种春意盎然的感觉。过了这夜就是立春了,古都最难熬的冬日终于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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