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精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32781447
《过河入林》的主要内容由两部分组成:一是历经战争磨难的坎特韦尔上校对于参加两次世界大战的沉痛回忆和反思,二是上校在威尼斯与心爱的少女和好友会面、打猎的情景。
书中血腥厮杀的战争场面和上校内心对美好爱情与自由生活的依恋互为映衬,表达了作者对战争的强烈憎恨,对人类生存状态的真诚关注。
《过河入林》书名取自美国内战时期南军将领托马斯?杰克逊临死前所说的话,表现了海明威笔下的“硬汉”——也名括他本人——视死如归的坚强性格。这是海明威于1949年去意大利旅行和打猎回国之后所写的一部长篇小说,主人公坎特威尔上校身上有作者本人的影子。
全书描写参加过两次世界大战的主人公在战后不久去意大利的福萨尔塔重访他当年作战负伤的地点,去威尼斯游玩,与朋友们一起打野鸭子,并着重描写了他与美丽的意大利姑娘蕾纳塔之间毫无功利目的的纯真爱情,反映了作者对战争的厌恶、对人类前途的关心,以及对人生的价值、爱情与死亡的思考。
译后记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海明威回到了古巴的居所,由于在战争中数次受伤和脑震荡,他的健康受到了很大损害,头痛和耳鸣时常折磨着他,思维和语言也不如以往敏捷;可是作为一个作家,他最大的愿望仍是写作。一九四六年在搁笔几年后,他开始创作长篇小说《伊甸园》,但写作时断时续,显得力不从心,为此,他的情绪一直很消沉。一九四八年秋天,在身体稍有好转的情况下,他和妻子玛丽乘船赴意大利旅行,当他们走下热那亚码头时,他不禁心潮翻涌,难以自已。一九一八年作为红十字会志愿人员第一次到意大利战场时,他还是个未满十九岁的热血青年,一九二○年和一九二七年虽然又来过两次,但都是匆匆往返;眼下美丽的秋天景色使他觉得好像回到了热爱的故土家园。上岸后,他立即雇了一辆汽车,决心好好看一看这个国家。往威尼斯驶去的沿途中,他和妻子受到意大利北部居民的盛情接待,出版商阿尔伯托?蒙达多里告诉他,自从二战结束以来,他的书在这个国家比其他作家的书好销,平民百姓和上层社会中的人都爱看他的书。初抵意大利的这些见闻令海明威的精神为之振奋,稍后的威尼斯之行更使他心情激动,这个城市的建筑和历史引发了他无数的感触和遐想,他决定重访三十年前受伤的战场。当他站在福赛尔塔城外长满芦苇的坡地上时,昔日在意大利战场经历的种种情景又重现眼前,抚今追昔,百感交集。从福赛尔塔返回住地后,他便放下手头正在写作的“海洋小说”,兴致勃勃地写起几个月来在意大利的见闻和感受。他脑海里充满可供描写的景象和人物,他写信告诉他在二次大战中结下生死之交的兰厄姆将军,说书中主人公坎特韦尔上校的形象是依据生活中三个原型塑造的:坎特韦尔年轻时在战场流血负伤,五十岁时饱经沧桑重游故地的情景是他本人的经历,而主人公在二战中任美军精锐步兵团团长奋战沙场的描写,则是兰厄姆将军的写照,此外还有一些勇猛善战的斯威尼上校的影子。故事的主题和以往一样,仍是战争、爱情与死亡。
《过河入林》的主要内容由两部分组成:一是历经战争磨难的坎特韦尔上校对于参加两次世界大战的沉痛回忆和反思,二是上校在威尼斯与心爱的少女和好友会面、打猎的情景。书中血腥厮杀的战争场面和上校内心对美好爱情与自由生活的依恋互为映衬,表达了作者对战争的强烈憎恨,对人类生存状态的真诚关注。
坎特韦尔上校十八岁时,怀着为正义而战的自信走上第一次大战的战场;可是不久,战场上血肉横飞的残酷现实使他在震惊之余,逐渐对战争的意义产生怀疑。当他回想起这次战争时,曾经有过的自豪感荡然无存,充斥在脑海中的只有壅塞在运河里的肿胀尸体,还有叮在渗血伤口上的成群蚊蝇。坎特韦尔的这种感受实际上是作者的亲身经历,目睹生命毫无尊严地遭到残暴践踏,海明威当时曾痛苦地想道:“选择死似乎比活着更合情理。”作者通过坎特韦尔之口否定了这场战争,他和昔日的战友、“格里迪”的侍者领班对在伊松佐和卡尔索参加过的愚昧屠杀,只想“把它当作可耻的蠢事忘却”,并“为那些下命令屠杀的人感到羞耻”。但是,作为一个职业军人,他后来又参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他本人虽未直接遭受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的迫害,但他对纳粹和法西斯极其痛恨,因此在诺曼底登陆、进军巴黎和赫特根森林战役中表现英勇。其实这正是海明威本人在二战中的真实表现。即将攻占巴黎的前夕,海明威奉命带领一个七人游击小分队,在满布地雷的朗布依埃的街道中穿梭侦察,有时甚至要进入德国人的坦克集中地。用海明威自己的话说,“那会儿简直是提着脑袋前进”,然而他仍能准确迅速地把有关的军事情报记录下来。当时朗布依埃的最高指挥官布鲁斯上校曾这样评价海明威:“在军事方面,他可说是个真正的专家,尤其在游击队活动和收集情报方面,他更为优秀。厄内斯特十分骁勇,但决不粗枝大叶……”一九四七年美国政府授予海明威铜质星字勋章时,荣誉奖状上也赫然写着同样的赞誉。可是,在《过河入林》中,作者对于几场大战役的描写,非但不像现实中那样惊心动魄,反而作了低调处理。当雷娜塔反复请求上校讲述攻占巴黎的情景时,上校只是简略地叙述了盟军参战的经过,继而沉痛地告诉姑娘:“我想我们杀死的人比一代人还要多。”为赢得战争而付出的惨重代价使他感受不到胜利者的喜悦。他最心爱的一个团在他违心执行上级命令时,大半做了冤魂,剩下的全都成了残废。因为“在军队里,你就得像条狗那样顺从,你只能希望自己会遇上个好主人”,然而,坎特韦尔上校不无讽刺地补充说,自他当上指挥官后,“手下的士兵都很优秀,可是好的主人只有两个”。他对盟军高层的某些决策人物无比愤慨,斥责他们远离战场,在设有诸多安全措施的地方盲目指挥,造成前线将士许多无谓的伤亡。他甚至把矛头指向当时任盟国远征军最高司令官的艾森豪威尔,说他是“一个不同凡响的政治家,政治家型的将军。对政治非常在行。”上校如此尖锐的评判,完全发自内心深处强烈的反战意识。与此同时,他对自己曾经参与的屠杀和破坏也一直悔恨不已。
战争烙下的伤痛使坎特韦尔对人类的生存状态感到悲观,而日益严重的心脏病也时时向他发出死亡的威胁,但他从来不对命运的不幸发出一声哀叹,而是勇敢镇定地寻找生活最后能给予他的快乐,尽管这种快乐并不能真正卸下精神的重负。在确信死神召唤他的最后一刻,上校“很顺当地坐到了后座上,并且关好了车门,他关得很仔细很稳妥”。这种在精神上战胜死亡的从容举止,是海明威毕生崇尚的做人原则。据说当时为该书打字的女打字员读到这一段时,和在场的几位客人以及海明威的妻子全都感动得流下泪来。
书中雷娜塔的形象清纯动人,她的名字在意大利文中的原意是“再生”。在坎特韦尔上校的心目中,她的确是青春、爱情、真诚和理想的化身,而这些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正是他一生所向往的,他爱她,希望在纯洁的爱情中净化心灵,得到新生;虽然他明白爱情的结局不会完满,但是它让他的生命之火在熄灭前燃放出美丽的光彩。
雷娜塔的原型是一个名叫阿德里安娜的意大利姑娘,但她并不是伯爵小姐,而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学生。有一次海明威与几个朋友外出打猎,同行的一位朋友带来一个身材纤细的黑发姑娘,她那柔和的声音和文雅的风度立刻让海明威产生了好感。打猎结束时,姑娘的头发被雨水打乱,海明威很温和地安慰她,并把自己的梳子一折二送给她;他的举止使姑娘很感动。他们后来一直保持着亲密友好的关系。阿德里安娜生性聪慧,擅长漫画和素描,还为《过河入林》的美国版本设计了封面,为海明威写的威尼斯童话画过多幅插图。《过河入林》正式付印前,阿德里安娜的哥哥特地赶到海明威家里,坐在打字机旁连续工作几个小时,帮助他改正书稿中一些错误的意大利地名。一九五○年阿德里安娜和母亲到海明威在古巴的“观景庄”作客,海明威在众人面前把姑娘称作“女儿”,而且保持着一种长辈的姿态,但在心里却热烈地爱着她,每当跟她会面后,他就发觉自己的创作能力大大提高,然而,这只是一场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像小说中描写的那样,超越了一般好朋友的界限。
《过河入林》的书名是海明威几经斟酌后定下的,先前他也考虑过其他几个书名,但都因不合适而被一一否定。《过河入林》借用了托马斯?杰克逊将军临死前说的一句话:“让我们蹚水过河,到树荫下休息”。坎特韦尔上校在去世前特意对司机提起了这句话,旨在表现一种坦然接受死亡,视死亡为身心休息的无畏精神。
海明威对《过河入林》的出版寄予很高的期望,可是一九五○年该书面世后,文学界的评论却出乎他的意料,评论家们认为主人公的形象和精神状态令人厌倦,小说的创作模式也没有任何创新。这种观点固然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作品的基调比较低沉,却也难免失之偏颇。《过河入林》虽说不是海明威最成功的作品,但是和作家的其他作品一样,是他人生历程中一个阶段的真实记录,从中可以了解作者在那段时间里的思想感情,尤其是他经历了三次战争后人生信仰所发生的变化。据他自己说,一九一八年在意大利战场上受伤时,内心很害怕死亡,因此对宗教十分虔诚,相信依靠祈祷能够实现精神自救。到了西班牙内战期间,尽管战争的阴影使他对日后的美好生活仍心存怀疑,但是反法西斯战士献身正义的崇高行为感动了他,他觉得只为个人的利益祈祷未免太狭隘,并且逐渐消除了对死亡的恐惧;在反映这次战争的剧本《第五纵队》中,他表现出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期望通过斗争走向自由。可是经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的思想观念又有了很大的变化。在一九四四年的法、德战场上,面对数次生死攸关的险情,他从未祈祷过一次,对死亡完全抱着藐视的态度。然而战争的创伤使他对人生充满了悲观的看法,战后他的思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复杂、矛盾,情绪也更消沉;他不接受任何外来力量的影响,更不乞求宗教的安慰,他只崇尚人道主义、情感主义和回归自然的快乐。海明威在这个时期的思想状态,通过坎特韦尔上校的形象很清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为此,《过河入林》对于全面、完整地了解海明威及其后期创作,是一部不可忽略的作品。
第一章
他们在天亮前两小时出发,起初,他们不必在水道中破冰前行,因为前面有其他的船只开道。每条船的船尾都站着一个船夫,黑暗中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只听得见他们用长桨划水的声音。那个狩猎者坐在固定在一只箱盖上的打猎凳上,箱子里装着他的午餐和猎枪子弹。他的两杆枪,或许还不止两杆,斜靠在一堆木制的囮子旁。每条船上都放着一只口袋,里面装着一两只活的雌野鸭,或是一只雌野鸭和一只雄野鸭;每条船上都有一条狗,那些狗听见黑暗中野鸭拍翅飞过头顶的声音,便焦躁不安地抖动着身子来回蹿动。
有四条船沿着主水道溯流而上,朝北面的大湖驶去。第五条船调头拐进一条支流水道。这时第六条船转向南面,驶进一个浅湖,湖中已经不见水流涌动。
湖面上全都结了冰,夜间一场无风的寒流突然降临,这些冰就是在夜里新结成的。冰层硬而有韧性,被船夫的桨一戳便凹陷下去,接着像一块窗玻璃那样尖利地碎裂开来,可是船并没有向前移动多少。
“给我一把桨,”坐在第六条船上的狩猎者说。他站起来,小心地稳住了身子。他听见野鸭在黑暗中飞过,感觉到那些狗在惊惶失措地躁动。他还听见从北面传来冰层的碎裂声,那是其他几条船在破冰。
“小心,”站在船尾的船夫说,“别把船弄翻了。”
“我也是个船夫,”狩猎者说。
他接过船夫递给他的长桨,把它调了个头,用手握住桨叶。他向前举起桨,用力将桨把朝冰层下捅去。他感觉触到了坚硬的湖底,就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宽宽的桨叶顶端,双手攥紧桨身,先一拉再一推,使桨把移到了船尾,就这样撑船前行,一路划破冰层。当船驶过冰层,将大片的冰压在船底下时,冰像平板玻璃一样碎裂开来,站在船尾的船夫把碎冰向两旁推开,将船驶入通畅无阻的水道中。
狩猎者一直沉稳而卖力地干着活,因为穿的衣服厚,身上已经开始出汗。过了一会儿,他问船夫:“打猎的大木桶安置在什么地方?”
“就在那边,往左一点。在下一个湖湾中间。”
“现在该往那儿调头了吧?”
“随你的便。”
“你这是什么意思,随我的便?你才知道水有多深。水位够不够让船通过?”
“正在落潮。谁知道呢?”
“再耽搁下去,我们天亮以前就赶不到那里了。”
船夫什么也没回答。
好吧,你这个阴郁的笨蛋,狩猎者心里想,我们总会到那儿的。我们已经驶过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假如你怕烦,不愿破冰打鸭子,那你可就太差劲了。
“用点劲啊,你这笨蛋,”他用英语说。
“什么?”船夫用意大利语问。
“我说快点划。天就要亮了。”
当他们到达放置打猎桶的地方时,天早已经亮了。打猎桶是一个用橡木箍成的大桶,桶身嵌进湖底。四周环绕着长满菖蒲和杂草的斜坡。狩猎者小心地绕开杂草走上土坡,他感到结了冰的草在脚下被咔嚓嚓地踩断。船夫把固定在一起的打猎凳和子弹箱从船里取出来,往上递给狩猎者,狩猎者弯下身把它们放进了桶底。
狩猎者脚蹬一双高统套靴,上身穿一件旧的行军装,军装的左肩上缝着一个没人看得懂的徽记,两只曾经缀有金星的领章上留着几个淡淡的点子。他往下跨到桶里,船夫把两杆枪递给了他。
他把枪斜靠在桶壁上,两杆枪之间的桶壁上钉着两只钩子,他先将备用的子弹带挂在钩子上,然后把枪靠在子弹带的两边。
“你带水了吗?”他问船夫。
“没有,”船夫答道。
“这湖水能喝吗?”
“不能,水不干净。”
狩猎者一路上使劲地破冰撑船,这会儿觉得口干舌燥,心中不由要冒火,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是问道:“要我上船帮你破冰放囮子吗?”
“不用,”船夫回答,接着便动作粗野地把船猛地撑到了薄薄的冰面上,薄冰在船的压力下一块块碎裂。船夫手握桨把,用桨叶捣碎冰,然后把囮子向船的一侧和身后抛去。
他的脾气倒不小,狩猎者想,他太蛮不讲理了。来这儿的一路上,我像牛马一样干着活,他只不过做了他分内的事情而已。究竟什么事惹恼了他?这本来就是他该干的差使。
他把打猎凳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使它可以向左右两面随意转动,然后打开一盒子弹,往衣袋里塞满,接着又打开另外几盒子弹,把它们装进子弹袋,这样想拿的时候就方便了。拂晓的曙光把他眼前的湖面映得晶莹闪亮,湖面上现出黑色的船身和船夫高大的身影,他正在用桨捣碎冰层,同时往船外抛撒囮子,那样子好像要扔掉什么可憎的东西似的。
天渐渐亮了。狩猎者能看见湖对岸最近处低低的土堤轮廓。他知道在土堤的那一边还放置了两只打猎桶,再往前就是沼泽地,过了沼泽地是宽广无垠的大海。他把两支枪都装上了子弹,目测了一下那条正在抛放囮子的小船的位置。
他听到身后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他蹲下身,从木桶的边缘往上看,同时拿起放在身体右侧的枪,有两只黑色的野鸭正扑扇着翅膀,放慢了速度,从灰蒙蒙的天空中朝着囮子斜飞下来,他站起身,打算把这两只鸭子射下来。
他头一侧抵住枪托,举起枪就瞄准,枪口追踪着目标慢慢倾斜、向下,在第二只鸭子的正前方开枪射击,接着,他没有看是否击中了目标,又沉稳地举起枪,枪口一点点地向上抬起瞄准,对准另一只鸭子的左上方——因为它正向左上方飞去——扣动了扳机,那只野鸭双翅一合,扑地一下落到了碎冰块中间的囮子旁。他往右边瞧了一眼,只见第一只野鸭——看上去是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也掉在那儿的冰上。他知道自己打第一只野鸭时很小心,是在离船很远的右边开的枪;打第二只时,枪朝左面抬得很高,等到野鸭飞向左上方的那一刻,才朝它开了枪,以免击中那条船。这两枪打得很精彩,射击准确,正像他的作风,而且考虑周到,仔细测定了船的位置,他心里觉得很满意,一边往枪里装着子弹。
“喂,”船上的那个人对他喊道,“别朝船这儿开枪!”
要是那样,我可就成了狗娘养的傻瓜了,狩猎者心中暗暗想道。我就太不像话了。
“你就只管放你的囮子吧,”他对船上的那个人喊道。“不过要快些,你不放完,我不会开枪,除非朝天上开。”
船上的人回答了些什么,一点也听不清。
我用不着去理会,狩猎者心想,他对这种事本来就很在行。来的这一路上,我跟他分担着干活,甚至比他干得还多,这点他很清楚。我这辈子打野鸭从没像刚才那样仔细准确。他到底怎么了?我先前还主动提出帮他一块放囮子呢。让他见鬼去吧。
在右面不远处,船夫还在气冲冲地砸冰、抛囮子,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表露出他内心的仇恨。
不能让他毁了这次打猎,狩猎者对自己说。如果过一会儿太阳还不能把冰融化,那就打不到多少鸭子了,大概也就那么几只,因此决不能让他坏了我的兴致。谁知道还能打几次鸭子,我决不让任何事情糟蹋了这次打猎。
他看了看长长的沼泽地后面已经发亮的天空,然后在木桶里转过身,目光掠过冰冻的湖面和沼泽地,看到了远处被积雪覆盖的群山。他因为坐得低,看不见山脚,群山的山峰似乎突兀地耸立在平原上。当他望着远山时,他感到脸上拂过一阵微风,他知道太阳出来了,起风了,风儿会惊动那些飞禽,它们必定会从海上飞到这儿来。
船夫干完了放置囮子的活儿。那些囮子分成两队浮在水上,一队在正前方偏左处,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另一队在狩猎者的右边。现在他又把一只系着绳子和小锚的母鸭扔到水中,这只活生生的引诱鸭把头钻进水里,过了一会儿从水里探出脑袋,接着又钻进水里,把水溅得背上都是。
“你觉得要不要把四周的冰再砸开一些?”狩猎者对船夫喊道。“水面太小,鸭子不愿飞下来。”
船夫一言不发,但却开始用桨砸起冰层锯齿状的边缘来。这种冰弄不弄碎都无关紧要,船夫心里很清楚。可是狩猎者并不知道这一点,他想:我不明白他是怎么了,不过我决不让他破坏这次打猎,我必须圆满完成计划,决不让他搞砸。现在每打一枪都可能是最后一枪。我决不允许哪个狗娘养的来破坏。保持冷静,别发火,小伙子,他对自己说。
第二章
然而他不是小伙子了。他已经五十岁,是美国陆军上校。动身来威尼斯打猎的前一天,为了作身体检查,他服用了足够的甘露六硝酯,以便……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作身体检查吧,他对自己说。
那个军医对检查结果表现出明显的怀疑,但是在第二次量过血压后,还是把测量数字记在了病卡上。
“你明白,迪克,”他说,“没有检查出什么病症;事实上,眼压和脑压都非常高,这和检查结果完全相悖。”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猎人说,那会儿他并不是猎人,只不过后来当了回猎人。他的身份是美国陆军上校,在那之前还当过将军。
“我们相识很久了,上校。或许看上去很久了,”军医对他说。
“确实很久了,”上校说。
“听上去我们好像在编歌词,”军医说。“不过你可要小心别撞上什么大家伙,也别让火星溅到你身上,因为你的身体里全是硝化甘油。真该让你身上拖一根铁链,就跟装燃料的卡车那样。”
“我的心电图没问题吧?”上校问。
“你的心电图非常好,上校。跟二十五岁的年轻人不相上下。十九岁的男孩也不过如此。”
“既然这样,你还有什么要说呢?”上校问道。
由于服用了太多的甘露六硝酯,他不时地感到有些恶心。他急切地想结束这次会面,也急切地想吞服一片安眠药躺下来。我该把那本适用于突击排的小部队战术手册写完,他想。我真希望告诉他那件事。为什么我就不能请求法庭的宽恕呢?你决不能这么做,他对自己说,你要自始至终申明自己无罪。用于血管扩张的药。战后美国军队整编时,军官往往降两级留用。甘油的三硝酸醋,可用来制造炸药,经撞击或震动后易爆炸,医学上用于血管扩张和心绞痛。燃料车在运行过程中,燃料中的分子因晃动摩擦而产生静电,易发生爆炸,从油罐内拖一根铁链到地上,可释放静电。
“你的头部受过几次伤?”军医问他。
“这你清楚,”上校对他说,“在我201号病历档案里有。”
“告诉我你头上受过几次伤?”
“哦,基督。”他说,“你这样问我,是作为一个军医还是作为我的私人保健医生?”
“作为你的私人保健医生。你不会认为我是存心要你难堪吧?”
“不,韦斯。对不起,你到底想了解什么?”
“脑震荡的情况。”
“你是指严重的?”
“就是你昏死过去或是事后什么都记不起来的那种状况。”
“大概有十次吧,”上校说。“连打马球时摔昏在地也算在内。至少七次,最多十三次。”
“你这个倒霉的老东西,”军医说。“上校,先生,”他又补充说。
“现在我能走了吗?”上校问道。
“可以,先生,”军医说。“检查结果你很正常。”
“谢谢,”上校说。“愿意和我一起去打野鸭子吗?就在塔里亚蒙托河口的沼泽地那儿,是个打猎的好去处。我在科尔蒂纳结识了几个可爱的意大利小伙子,他们在那里有庄园。”
“就是打大鸟的那个地方?”
“不是。在那里能打到真正的野鸭。都是些棒小伙子,打猎个个是好手。货真价实的野鸭。有绿头鸭,针尾鸭,赤颈凫,还有大雁。跟我们还是毛头小伙子时在家乡的情景一个样。”
“我那时已经二十九、三十了,算什么毛头小伙子。”
“还是头一回听你说这么泄气的话。”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不过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打野鸭合适。而且我是在城里长大的。”
“那你可是再糟糕不过了。我从没见过哪个城里长大的孩子有什么出息。”
“你这话不当真吧,上校?”
“当然不。你明白我是说着玩的。”
“你现在一切正常,上校,”军医说。“很遗憾我不能跟你去打猎。我甚至连枪都不会开。”
“去他的,”上校说。“那没有关系。我们部队里谁都不会开枪。我希望有你在身边。”
“我再给你些药,来增强目前的药效。”
“真有这种药?”
“老实说没有。不过有人正在研究。”
“让他们研究去吧,”上校说。
“我觉得你这种人生态度值得赞赏,先生。”
“见鬼去吧,”上校说,“你确实不想去吗?”
“我要是想吃鸭子,麦迪逊大街上的朗查普饭店有的是,”军医说,“那儿夏天有冷气,冬天有暖气,我不必天亮以前就起床穿连衫裤。”
“好吧,城里长大的孩子。你永远体会不到打猎的乐趣。”
“我从来也不想体会,”军医说,“你现在一切正常,上校先生。”
“多谢,”上校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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