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精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32781515
《永别了,武器》是海明威的经典作品之一,具有极强的自传色彩,是海明威根据自己的参战经历,以战争与爱情为主线、吟唱的一曲哀婉动人的悲歌。
《永别了,武器》曾多次被搬上银幕,堪称现代文学的经典名篇。
美国青年弗瑞德里克?亨利在*次世界大战后期志愿参加红十字会驾驶救护车,在意大利北部战线抢救伤员。在一次执行任务时,亨利被炮弹击中受伤,在米兰医院养伤期间得到了英国籍护士凯瑟琳的悉心护理,两人陷入了热恋。亨利伤愈后重返前线,随意大利部队撤退时目睹战争的种种残酷景象,毅然脱离部队,和凯瑟琳会合后逃往瑞士。结果凯瑟琳在难产中死去。
《永别了,武器》具有极强的自传色彩,是海明威根据自己的参战经历,以战争与爱情为主线、吟唱的一曲哀婉动人的悲歌。小说曾多次被搬上银幕,堪称现代文学的经典名篇。
译本序
海明威的小说《永别了,武器》初版于一九二九年,译成中文时初版书名为《战地春梦》,经人屡次影印翻版,到了解放初期,修订一次,改名《永别了,武器》。八十年代末再修订一次,距离原文初版,已有六十年了。其实海明威这个姓在一百多年前就已为国人所熟悉。海明威的嫡亲叔父威罗毕,百年前就来我国山西省传教行医,并且创办了有名的学府铭贤书院,造就了不少人才,特别是在财政金融界。威罗毕童年时代在农忙中右手食指不慎给玉米脱粒机轧断,经过八年艰苦奋斗,刻苦锻炼,终于成为一名技艺高超的外科医师。这件事在海明威家乡广为流传,甚至传说这位叔父曾经为西藏活佛达赖喇嘛治过病。所以海明威十二岁时,也曾一度梦想继承叔父和父亲的事业,当名医生。
《永别了,武器》是一部自传色彩很浓的长篇小说,为了帮助读者了解这位文学大师,特写几句概述他生活的时代和社会背景,他的思想感情和艺术风格。
欧内斯特·海明威于十九世纪末生于美国芝加哥市西郊的橡树园镇。当时美国虽已取得了政治和经济独立,但是在历史文化传统方面还半依赖于英国。著名作家如欧文、霍桑、爱伦·坡等,尽管作品题材不同,写作技巧及表达方式却始终摆脱不了英国的影响:书卷气重,文句复杂冗长。就以亨利·詹姆斯为例吧。他是现代文学史上第一位横跨英美文坛的大师,但是他所继承的似乎还是乔治·艾略特和霍桑的心理小说的传统,描写细腻入微,为了分析及反映人物的复杂心理,采用了从不同角度出发的写法,繁琐庞杂,引经据典,词汇中夹杂着拉丁文或法语。
海明威继承的是马克·吐温的现实主义传统,为美国文学闯出了一条新途径。他中学毕业后就当上了记者,为人比较天真,比较富有感情,一时为政客的豪言壮语所迷惑,志愿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当时还有一些未成名的青年作家,例如福克纳、多斯·帕索斯、菲茨杰拉德等,都投入了战争。后来他们对民主理想幻灭,反应至为激烈,甚至超过英国作家,尽管战争是在欧洲进行的,英国的财产损失和青年人的牺牲都超过美国。参见卡洛斯·贝克编《海明威书信选,1917—1961》(斯克里布纳出版社,1981),第244页。
海明威战后寄居巴黎,感觉一切理想都破碎了。他在女作家葛特鲁德·斯泰因的熏陶下,另辟蹊径,终于写成了《太阳照常升起》和《永别了,武器》。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遭遇到两件终生难忘的大事。一是大腿中弹,几乎成为残废,当时的思想是痛恨政客在报纸杂志上的宣传,认为什么“神圣”、“光荣”等等,全是骗人的鬼话。又一件大事是初恋。他在意大利疗养时期,结识了一位比他大几岁的美国护士,战后她嫁了他人,海明威觉得受了人家的玩弄。这一经历影响了他后来小说中有关女性的塑造,甚至他的第一个妻子,也是比他大几岁。
《永别了,武器》初稿写于一九二二年,手稿在巴黎不幸被小偷扒走,只好重新创作,于一九二九年出版。自一九二二年到一九二九年间,他除发表了小说《太阳照常升起》外,结了两次婚,他父亲患高血压和糖尿病,医治无效,饮弹自尽。这些遭遇变化,更使他感觉人生变幻无常,好像随时随地都潜伏着毁灭的危机。他战时受伤,曾从身上取出几百片榴弹炮弹片,长期失眠,黑夜上床必须点着灯,入睡后被噩梦折磨,旧病发作起来,理性失去控制,无法制止忧虑和恐惧。由于他反复思考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经历,对于一般事物的认识也比较敏锐透彻,所以常常把自己的感情和经历倾注于艺术创作中。例如在《永别了,武器》第二部分中,他把在瑞士的乡居生活写得犹如处身世外桃源,就是结合他第一次结婚后的生活体会。再如女主角凯瑟琳的难产,也是他第二个妻子难产的切身经历,她结果剖腹生下第二个儿子。
海明威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家。这些人悲观、怀疑、绝望。他们志愿参军,在战争过程中,他们的身体和心灵大多遭受到无可挽回的创伤。他们怀疑一切、厌恶一切,鄙视高谈阔论,厌恶理智,几乎否定一切传统价值,认为人生一片黑暗,到处充满不义和暴力,总之,万念俱灰,一切都是虚空。海明威的这种虚无主义思想,相当接近于美国自然主义作家斯蒂芬·克莱恩在短篇小说《蓝色旅馆》中流露的思想。
其实海明威还不好算是否定一切的虚无主义者。他小说中的人物自有一套严格的道德行为准则。在他所描写的社会中,他也认识到有压迫者和被压迫者的两个世界。此外,他还认真探讨人与大自然的关系。
海明威的人生哲学,近于接受弱肉强食、优胜劣败的理论。他认为人生无比残酷,和平时期只是战争的延续,同样残酷、冷漠。但是他又相信世界上还有一些天然美好的事物,可以作为减轻悲痛的调剂。即便是战争的血腥大屠杀,其间还可以穿插爱情,作为短暂地解除疼痛的良药。尽管个人愁肠千万结,但可以通过狩猎、钓鱼等活动,借助于大自然,进行精神治疗,不然也可以借酒消愁,解除痛苦。即使这一切都失效了,或者被剥夺光了,还可以表现高度的勇敢和毅力,在重大压力下保持一定的优雅风度。
海明威信奉的行为准则,在他的含蓄的笔下,往往通过置身于几个知心朋友中间的普通小人物表现出来。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西方的传统道德价值全面崩溃了,然而这些普通人,虽非英雄,但为着生存下去,还保持着一定的价值观念,例如诚实、道义、勇敢、毅力、忍耐和人格的完整。这些普通人很少参与伟大事业或者政治运动。唯一的例外是《丧钟为谁而鸣》的主角乔丹,一个教西班牙语的知识分子。这些普通的小人物,往往抱着不介入的人生态度,只是凭着一种近于原始人的本能,遵循一种近乎待人如己的基本原则,保持了做人的尊严。他们的人生哲学很少讲究逻辑性,因为他们生活的现实世界,根本是一团糟,一片荒原,一片混乱,没有合理的逻辑。
海明威笔下的人物,往往使人感觉到有一种对立的紧张性,甚至在写全景的段落中,如雨、雪、高山、大河等等,读者也可以觉察到。对于这世界的邪恶不义,作者显然是站在被压迫者和被剥削者这一边的。海明威本人也许不一定熟悉列宁关于每个民族文化里都有两种民族文化的经典理论,但是他所写的小说中,明显地具有两个对立、对抗的世界。作为一个艺术家,他对这世界上的邪恶人物深恶痛绝,对被压迫者则寄予同情,特别是一个小圈子里的小人物往往体现着一定的道德品质。
这些人提倡诚实、勇敢,要顶得住痛苦的折磨,喜乐哀愁,不露声色,朋友间可以讨杯酒喝,但要避免醉后失态;可以借个地方住住,但是不能伸手讨钱,遇挫折时不能伤感,不能玩弄卑鄙伎俩;女人可以追,但是女人不要你时不能死缠着不放;不能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应当有所克制。一句话,要做个有骨气的硬汉。关于海明威的艺术风格,六十年来,西方文坛争议不休。概括地说,有人强调他的象征主义,有人强调他的讽刺,有人主张是象征主义和讽刺的结合;有人说是自然主义,有人说是批判现实主义。下文只作些简单的介绍。
一个作家,凡是对现实世界的认识越是明确,感情越是真实,就越可能把他的思想感情融合于鲜明有力的艺术形象中。
海明威不仅描绘当代事物的现象,而且力图反映当代的现实,特别是时代的精神。作为作家来讲,海明威非常热衷于记录及报道事物的现象:战争、狩猎、钓鱼、斗牛、赛马、拳击、酗酒、恋爱等等。这些题材在他较优秀的作品中非常生动逼真,使读者如同亲眼目睹大军的溃退、渔人与大鱼的格斗、妇女难产的痛苦,也许还可以亲耳听到窗外霏霏的细雨声。但是作者曾说,真正的艺术不能局限于准确描写事物的面貌,不能满足于仅仅反映时代的现象,还得反映这些现象的内在意义。海明威精心选择暴力题材,企图从中探索、发掘精神上的真理。作者并不是单单喜爱这种题材,而是想通过对这些暴力事件的描写,强烈暗示时代的特征:精神混乱,流离失所。作者必须力求写作的真实,既找到了艺术的真实,就应该把它转化为精确的形象,使得读者感同身受。作者为了传达人物心中的紧张情绪,创造了一种崭新的艺术风格,也许可以概括为下列这几点。
海明威采用两种表达方式来展示他精心选择的生活材料。第一是新闻报道风格。他从年轻时代起就开始当记者,受到严格的写作训练,具备巧妙地撰写电文的真功夫,简略扼要、浓缩紧凑。为了取得更大的艺术效果,他还采用不带个人感情色彩的平淡而克制的陈述。他过去太天真幼稚,遭到政客的欺骗,经过现实生活的教育后,最害怕什么神圣、光荣、牺牲等等抽象词儿,所以写作时尽量避开抽象形容词,甚至省略动词,喜欢用名词,例如具体的地方名、河流名、部队的番号、具体的年月日期等等。那些电文的字句本身有时违背传统的语法规则,况且海明威通常选用简单的短句和日常用语——就是英语中最富有生命力的旧盎格鲁撒克逊语。作者运用简单句子和有限的词汇进行有克制的陈述,渲染气氛,暗示文字表面下藏有更重要的普遍意义,启迪读者去体会和联想。作者平淡客观的陈述,真实而富有戏剧性,多少带有反讽刺的意味。
海明威第二种表达方式是采用有节奏的句子结构,重复、排比、反比等,好像是音乐旋律,旨在召唤一种心理印象。所谓印象主义的手法,通常是指作者对于精心选择的事物,描写时致力于捕捉模糊不清的转瞬即逝的感觉印象,达到情景交融。
海明威本人对他自己的艺术风格也有一定的看法。他于1961年在家饮弹自尽前不久,曾应加利福尼亚州的智慧基金协会之邀写下一些他本人对人生、艺术、爱情、死亡等等的体会。这些体会刊载于美国《花花公子》杂志的1963年1月号上。现将有关风格的部分译出如下:
“我的大部分工作就是在我头脑里进行的。我开始创作前,一定要先把我的意念、思想理顺。我作品中的对话,在创作过程中,我经常亲自朗读几段;耳朵是良好的检查员。每一句句子又务必表达得一清二楚,人人明白,才能写于纸上。
“然而,我有时觉得我的风格,与其说是直接的,倒不如说是暗示的。读者往往得开动想象力,才能抓住我思想的最微妙的部分。
“我工作非常艰苦,再三重写改正,不厌其烦。我非常关心我作品的效果。我着手开采时非常小心,精心琢磨,一直到磨成宝石。有许多作家满足于留下粗糙的大块文章,我则精雕细琢,磨成一颗小小的宝石。
“一个作家的风格应该是直接的、个人的;他作品中的形象是丰富多彩的,有人情味的;他的文字简洁有力。最伟大的作家生来具有卓越的简洁,他们是苦干者,辛勤的学者,又是胜任的风格家。”
林疑
几乎没有那个美国人比欧内斯特·海明威对美国人民的感情和态度产生过更大的影响。 ——约翰·肯尼迪(美国第25任总统)
他(欧内斯特·海明威)坚韧,不吝惜人生,他坚韧,不吝惜自己。……值得我们庆幸的是,他给了自己足够的时间显示了他的伟大。他的风格主宰了我们讲述长长短短的故事的方法。 ——《纽约时报》
终于另一位医师来了,带来了两名护士,把凯瑟琳抬上一个有车轮的担架,我们就顺着走廊上走去。担架迅速地在走廊上前进,被推进一部电梯,人人都得紧贴着墙,才能容纳这担架;电梯往上开,接着打开一道门,出了电梯,这橡皮车轮的担架顺着走廊往手术间。医生戴上了帽子和口罩,我几乎认不得了。此外还有一位医生和一些护士。
“他们得给我一点什么,”凯瑟琳说。“他们得给我一点什么。哦,医生,求求你,多给我一点,叫它有效!”
有一位医生拿个面罩罩住她的脸,我从门口望进去,看见手术间附有梯形座位的小看台,灯光明亮。
“你可以从那道门进去,坐在上边看,”一名护士对我说。手术间的上边摆着几条长凳,用栏杆隔开。俯瞰着白色的手术台和那些灯。我望望凯瑟琳。面罩罩在她脸上,现在她很安静。他们把担架往前推。我转身走上走廊。有两名护士正往看台的入口处匆匆赶来。
“是剖腹手术啊,”一个说。“他们要做剖腹手术了。”
另外一个笑起来。“我们刚刚赶上。岂不是好运道?”她们走进通看台的门去。
又一名护士走进来了。她也在匆匆赶来。
“你直接进去吧。进去吧,”她说。
“我待在外边。”
她赶紧进去了。我在走廊上踱来踱去。我怕进去。我望望窗外。天已黑了,但是借着窗内的灯光,我看得出外面在下雨。我走进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看看一只玻璃柜里那些瓶子上的签条。接着我又走出来,站在没有人的走廊上,望着手术间的门。
一位医生出来了,后面跟着一名护士。医生双手捧着一件什么东西,好像是只刚刚剥了皮的兔子,跨过走廊,走进另外一道门。我走到他刚走进去的门前,发现他们正在房间里对付一个新生的婴孩。医生提起孩子来给我看。他一手提着孩子的脚后跟,一手拍他。
“他没事吧?”
“他好极啦。该有五公斤重。”
我对他没有感情。他跟我好像没有什么关系似的。我没有当父亲的感觉。
“这儿子你不觉得骄傲吗?”护士问。他们在洗他,用什么东西包着他。我看见那张小黑脸和一只小黑手,但是没见到他动或听到他哭。医生又在给孩子做些什么。看医生样子有点不安。
“不,”我回答。“他差一点儿要了他妈的命。”
“那可不是这小宝贝的错。你不是要个男孩吗?”
“不要,”我说。医生正在忙着对付他。他倒提起他的双脚,拍打他。我并不等着看结局。我走到走廊上。现在我可以进去看看了。我进了通看台的门,从看台上朝下走了几步。护士们坐在底下栏杆边,招手叫我下去。我摇摇头。我那地方也看得够清楚的了。
我以为凯瑟琳已经死了。她那样子像个死人。她的脸孔,就我看得到的那部分而言,是灰色的。在下面的灯光下,医生正在缝合那道又大又长、被钳子扩张的、边沿厚厚的切口。另有一位医生,罩着面罩,在上麻药。两名戴面罩的护士在传递用具。这简直像张“宗教裁判”宗教裁判是欧洲中世纪的一种残酷的审判,用苦刑逼口供,惨无人道。封建势力利用它来镇压人民。的图画。我现在看着,知道我刚才能把全部手术都看到,不过还是没看的好。人家起初怎么动刀,我想我是看不下去的,但是我现在看着他们把那切口缝合成一条高高隆起的线,手法迅速熟练,好像鞋匠在上线,看得我心里高兴。切口缝好后,我又回到外面走廊上去踱来踱去,过了一会儿,医生出来了。
“她人怎么样?”
“她没事。你看了没有?”
他神情疲惫。
“我看你缝好的。切开的口子看来很长。”
“你这么想吗?”
“是的。疤痕会不会平下来?”
“哦,会的。”
过了一会儿,他们把有轮的担架推出来,迅速推下走廊,进了电梯。我也跟了进去。凯瑟琳在哼叫。到了楼下,她们把她放在她那房间的床上。我坐在床脚边一把椅子上。房间里有名护士。我站起来站在床边。房间里很暗。凯瑟琳伸出手来。“哈啰,亲爱的,”她说。她的声音细弱疲乏。
“哈啰,亲爱的。”
“婴孩是男是女?”
“嘘——别讲话,”护士说。
“是个男孩。又长又宽又黑。”
“他没事吧?”
“没事,”我说。“他很好。”
我看见护士奇怪地望着我。
“我非常疲乏,”凯瑟琳说。“而且方才痛得要命。你好吧,亲爱的?”
“我很好。别讲话了。”
“你待我真好。哦,亲爱的,我方才可痛极了。他长得怎么样?”
“像只剥了皮的兔子,蹙起脸来的老头儿。”
“你得出去了,”护士说。“亨利夫人不应当讲话。”
“我在外边等吧,”我说。
“出去搞点东西吃。”
“不。我就在外边等。”我吻吻凯瑟琳。她人很灰白,很衰弱,很疲乏。
“我可以同你讲句话吗?”我对护士说。她陪我到外边走廊上。我朝走廊另一端走了几步。
“婴孩怎么啦?”我问。
“难道你不知道?”
“不知道。”
“他没活下来。”
“他死了吗?”
“他们没法子叫他开始呼吸。大概是脐带缠住了脖子还不知怎么的。”
“原来他死啦。”
“是的。说来太可惜了。这么大的一个好孩子。我本以为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说。“你还是回去陪夫人吧。”
我找张椅子坐下,椅前有张桌子,护士们的报告用大夹子夹好挂在桌子的一边。我望望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黑暗,只见到窗内射出的灯光中的雨丝。原来是这么一个结局。孩子死了。所以医生的样子非常疲倦。但是在那房间里,医生和护士又何必那么对付那婴孩呢?他们大概以为孩子会醒过来,开始呼吸。我没有宗教信仰,但是我知道那孩子应当受洗礼。但是倘若他根本从未呼吸过呢?他没有呼吸过。他根本没有活过。只有在凯瑟琳肚子里才是活的。我时常感觉到他在里边踢着。最近一星期来可没感觉到他在动。可能早闷死了。可怜的小孩子。我真希望自己也这样早闷死算了。不,我没有这么希望过。不过,早闷死了倒也爽快,免得现在要经历这长期的死的折磨。现在凯瑟琳要死了。这是你造成的。你死啦。你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连学习的时间也没有。他们把你扔进棒球场去,告诉你一些规则,人家乘你一不在垒上就抓住你,即刻杀死你。作者借棒球戏来象征人生的残酷,也就是资本主义社会的残酷。棒球戏中一个基本活动是偷垒,如偷不成就被逼出局。或者无缘无故地杀死你,就像艾莫死去那样。或者使你患上梅毒,像雷那蒂那样。但是到末了总归会杀死你的。这一点是绝对靠得住的。你等着吧,他们迟早也会杀死你的。
我有一次野营,加一根木柴在火上,这木柴上爬满了蚂蚁。木柴一烧起来,蚂蚁成群地拥向前,起先往中央着火的地方爬,随即掉头向木柴的尾端爬。蚂蚁在木柴尾端聚集得够多了,就掉到火里去。有几只逃了出来,身体烧得又焦又扁,不晓得该爬到什么地方去。但是大多数还是朝火里跑,接着又往尾端爬去,挤在那还没着火的尾端上,到末了还是全部跌在火中。我记得当时曾想,这就是世界的末日,我大有机会做个救世主,从火中抽出木柴,丢到一个蚂蚁可以爬到地面上的地方。但是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把白铁杯子里的水倒在木柴上,因为那杯子我要拿来盛威士忌。然后再掺水在内。那杯水浇在燃烧的木柴上无非使蚂蚁蒸死吧。
我就是这么坐在走廊上,等待听凯瑟琳的消息。护士并没有出来,所以过了一会儿我便走到门边去,悄悄地开了门,探进头去。起初我什么也看不见,因为走廊上灯光明亮,房间里一片黑暗。随后我看清护士坐在床边,凯瑟琳的头靠在枕头上,她那被单下的身体全部平平的。护士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然后站起身走到门边来。
“她怎么样?”我问。
“她没事,”护士回答。“你该去吃晚饭,饭后你要来再来吧。”
我走下长廊,下了楼梯,出了医院的门,走上雨中的黑暗街头,找那咖啡店。咖啡店里灯光明亮,一张张桌子边有很多客人。我看不见可以坐的地方,一名侍者走过来,接过淋湿的外衣和帽子,给我在一个老头儿的对座找到了一个位子。老头儿正在喝啤酒,看晚报。我坐下了,问侍者今天晚上的客菜是什么。
“红烧小牛肉——可是卖光了。”
“有什么东西可以吃呢?”
“火腿蛋,干酪鸡蛋,或者酸泡菜。”
“我中午已经吃过酸泡菜了,”我说。
“对啦,”他说。“对啦。中午你吃了酸泡菜。”他是个中年人,头顶上秃了,旁边有些头发遮在上面。他的脸很和气。
“你吃什么呢?火腿蛋还是干酪鸡蛋?”
“火腿蛋吧,”我说,“还有啤酒。”
“一小杯淡的?”
“是的,”我说。
“我记得你中午也喝了一杯淡的,”他说。
我吃火腿蛋,喝啤酒。火腿蛋盛在一个圆盘子里——火腿在下,鸡蛋在上。菜很烫,我吃了一口,赶紧喝些啤酒,凉凉嘴巴。我肚子饿,叫侍者再端一客来。我喝了好几杯啤酒。我什么都不想,只是看对座客人的报。报上说英军阵地给突破了。那人一发觉我在读他那份报纸的反面,就把报纸折了起来。我本想叫侍者去拿份报纸,可是思想不能集中。咖啡店里很热,空气浑浊。桌子边的客人,大多彼此认识。有几桌在打纸牌。侍者忙着从酒吧那边端酒到桌上来。两个客人走进来,找不到位子坐。他们就站在我那张桌子的对面。我又叫了一杯啤酒。我还不想走哩。回医院太早。我努力什么都不想,保持十分镇静。那两个人站了一会,看不见有人要走,只好走了出去。我又喝了一杯啤酒。我的面前已经堆积了不少碟子。我对座那人脱下眼镜,把它放进眼镜盒子,然后把报纸折好,放进口袋,现在双手捧着酒杯,望着店里的人们。忽然间我知道我得回去了。我叫侍者来付了账,穿上外衣,戴上帽子,就往门外走。我在雨中赶回医院。
到了楼上,我碰见护士正在走廊上走过来。
“我刚打电话到旅馆去找你,”她说。我心里好像有样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出了什么事?”
“亨利夫人刚出过血。”
“我可以进去吗?”
“不,还不可以。医生在里边。”
“有危险吗?”
“很危险。”护士走进房去,把门关上。我坐在外边走廊上。我心里万念俱灰。我不思想。我不能想。我知道她就要死了,我祈祷要她别死。别让她死。哦,上帝啊,求求你别让她死。只求你别让她死,我什么都答应。亲爱的上帝,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别让她死。亲爱的上帝,别让她死。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别让她死。上帝啊,求你叫她别死。只要你别让她死,你说什么我都做。婴孩你已经拿走了,但是别让她死。孩子没有关系,但是别让她死。求求你,求求你,亲爱的上帝,别让她死。
护士开了门,用手指示意叫我进去。我跟她进入房间,我进去时,凯瑟琳并没有抬眼来望。我走到床边。医生站在床的另一边。凯瑟琳望着我,笑了一下。我俯伏在床上哭起来。
“可怜的宝贝,”凯瑟琳悄悄地说。她脸色灰白。
“你没事吧,凯特,”我说。“你会好起来的。”
“我就要死了,”她说;等了一会儿,又说,“我憎恨死。”
我抓住她的手。
“别碰我,”她说。我放开她的手。她笑笑。“可怜的宝贝。你要碰就碰吧。”
“你会没事的,凯特。我知道你会没事的。”
“我本想写封信留给你,以防万一,可是没有写。”
“要不要找个教士或者什么人来看看你?”
“有你在就够了,”她说。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不害怕。我只是憎恨死。”
“你话别讲得太多,”医生说。
“好的,”凯瑟琳说。
“你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凯特?有没有什么要我给你拿来的?”
凯瑟琳笑笑,“没有。”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们做的事你不至于再和别的女人做吧?不会把我们的话又重复一遍的吧?”
“永远不会。”
“不过,我还是要你接近女人。”
“我不要她们。”
“你讲得太多了,”医生说。“亨利先生应当出去了。他可以等一会儿再来。你不会死的。别傻了。”
“好的,”凯瑟琳说。“我会夜夜来陪你的,”她说。她讲话非常吃力。
“请你出去吧,”医生说。“你不可以讲话。”凯瑟琳对我眨眨眼,她脸色灰白。“我就在门外边,”我说。
“别担心,亲爱的,”凯瑟琳说。“我一点也不害怕。人生只是一场卑鄙的骗局。”
“你这亲爱、勇敢而可爱的人儿。”
我在外边走廊上等待。我等了好久。护士出门来,向我走来。“恐怕亨利夫人很严重了,”她说。“我替她害怕。”
“她死了?”
“没有,不过失去了知觉。”
看来她是一次接连一次地出血。他们没法子止血。我走进房去,陪着凯瑟琳,直到她死去。她始终昏迷不醒,没拖多久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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