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208135611
夏晴独身户外旅行时,不慎失足跌入冰冻和面的裂缝中溺水身亡,这消息委实难以置信。“尸体”这个词次不再抽象,而是沉甸甸挤进我的脑子里来,带着冷飕飕的寒气。
01 天柱
也许夏晴想用她的文字渗透我的过去,在纸张之中给我虚构一个不同的过去,也许是一个可能的过去,但是文字虚无缥缈的重量,却不足已改变我的现在和未来。
10 螣蛇
当我看到《手葵》中夏晴沉入湖水中的描写与现实事故重叠时,瞬间产生了奇异的出离感,放佛这个真实的世界与虚构之间的界限不复存在,夏晴真的死了吗?
11 六合
夏晴在使着魔法,偷偷改变我的人生,让我偏离自己本来应该前进的方向,步入她巧妙布局的混沌迷宫。也许是催眠,也许是幻觉,也许我已经被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替换,我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夏晴。
我调低了电视声音,蜷缩起腿,枕着胳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抱着IPAD看《周末画报》里关于的日本服装设计师的专题。组合音响中放着小野丽莎的《左岸香颂》,一遍听毕。我起身检查茶几上调成震动的手机,有一个陌生号码的未接电话。
也许只是拨错号码的陌生人,此类电话不回也从未见人穷追不舍。我将手机搁回,去厨房烧热水,然后蹲在电视机旁,从竖起的碟片架中挑选小野丽莎的其他专辑。探索频道在低声介绍物理方面的科普知识,内容大体应该是和量子力学有关。
节目中,一位身材臃胖的美国物理学家,配着译制片中那种特有的中文语调,解释着一个叫做薛定谔猫的假想实验:一只黑猫被关在一个箱子里,等待放射性原子衰变,触发毒气瓶。原子衰变的概率是50%,所以黑猫的生和死的概率是一半一半。总之,按照量子理论,在没打开箱子前,活猫和死猫的两种状态并存,就是说,黑猫是一只又死又活的猫。听完后我仍然一知半解,但觉得量子理论委实不可思议。
水壶蜂鸣般地响了,我踢踏着拖鞋跑进厨房,倒开水,泡了一杯绿茶。回到客厅,茶几上的手机闪烁震动。这个时候会是谁的短信?
竟然来自那个陌生的号码。夏晴去世了。
我反复摆弄手机,消息委实难以置信。我撑着额头,犹豫了一阵,心想可能就是夏晴自己搞的恶作剧,便将电话拨打回去。对方是我多年前的中学同学,大学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他声音低沉,简单叙述了出事经过。夏晴独身户外旅行时,不慎失足跌入冰冻湖面的裂缝中,溺水身亡。几天之后,她的尸体才被边防官兵打捞上来。他知道我和夏晴从小认识,得到消息后便通知了我。
挂了电话,有好几分钟,我仍就将信将疑。一望无际的冰封湖面,夏晴跑到那里做什么?虽然我从没去过那种地方,脑中却不自觉地呈现出一番景色:岸边湿地上一排陷入泥土的脚印,冰封而凄惨的湖面雪地。如今,寒冷的水中浮着一具俯面朝下的尸体。夏晴。
可怕。
“尸体”这个词次不再抽象,而是沉甸甸挤进我的脑子里来,带着冷飕飕的寒气。
我喟叹一声,俯身从冰箱里取出两罐啤酒,然后蜷缩在音乐声淡淡的客厅里一边痛饮啤酒,一边怅然地望着静音的电视画面:一只躲在箱子里又死又活的黑猫。
000010
周五,我向公司请了事假回西安,经理在签假条时,反复叮嘱我要加紧图稿的速度,我捂着胸口举手发誓不会耽误自己系列研发后才被放行。因为我一直有不缺勤的美名,几个爱八卦的女同事追问我原因,我只说朋友有事。什么事?没事。那为什么请假?朋友的事。朋友什么事?没事。众女纷纷陷入死循环,遂怏怏作鸟兽散。
晚上到西安后,我说一家人出去吃火锅,父亲不发表意见,母亲非常执拗地坚持在家做饭,住在附近部队家属院的亲戚都被招呼来陪坐,对我夸前奖后,我只得左右应酬。好在木须肉,青笋炒肉,鱼香肉丝,都是我的挚爱,特别是鱼香肉丝,在我去年没回家过年后,母亲为了吸引我回家,下狠心苦练手艺,又有了长足的进步。
送走了亲戚,我便借口坐飞机很累,冲了澡,刮完胡子,躲进自己的屋子,关了灯,仰面躺在床上。望着黢黑的天花板,犹如直视着近在咫尺的死亡。人为什么会死呢?短暂的生命后,即是极其漫长和虚无的死亡。安静,没有声响。既然总要归于如此可怕的安静,为什么我们还要昙花一现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000011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母亲铿锵有力的声音喊了起床。她边准备早饭边给我讲一些出席追悼会的注意事项。早饭是馒头、小米稀饭和豆豉鲮鱼的罐头。早间新闻里播放着北约在利比亚的攻势,时间也离2012的世界末日越来越近,大家依旧打得不亦乐乎。
我盯着罐头上保质期边喝稀饭边想,保质期这种东西到底是如何算出来的呢?难道一天一天观察,直到有人上吐下泻魂归西天为止不成?一旦早起,便觉得世界上的诸多疑难问题陡然间增多了一倍,想想看如果法律规定人人都必须在日上三竿后起床,而且好是那种高到抬头脖子都酸掉的竹竿,想必这世界也会变得祥和友善许多。
吃完饭,就赶到三兆殡仪馆参加追悼会。虽然很多吊唁厅都还没到点开放,但是仍然有许多穿着白褂、戴着孝带的人在厅前的台阶上沉默地等待。我站在小广场中央四下张望,远远看见高中班主任正伸手从一辆小型客货车上卸花圈,我也赶紧过去帮忙。他瞧见我,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排我负责将花圈沿着小吊唁厅的花坛边整齐排放。
几个曾经高中的学弟学妹也都来了,他们和我低声打过招呼,便去轮流安慰夏晴的母亲, 一个眼睛红肿的矮个子女人,她被亲戚搀扶着站在台阶上,双臂捧着夏晴留着短发的遗像,那张照片看起来又年轻、又陌生。台阶的另一侧,夏晴的父亲弓着身子,穿着一套黑色工服套装,寡言少语地和前来吊唁的来客握手,发放小白花。
没过多久,仪式就开始了。过程极简单,奏哀乐,列队入场,投影仪在背景墙的幕布上轮番播放夏晴的生活照,不善言辞的父亲做了简单的发言,悲伤的母亲从始至终哭得瑟瑟发抖。我站在到场人群的中间,望着静静躺在纸棺中的夏晴。她的嘴里含着什么东西,有一截细细的红色线头露在嘴边。我忽然想起,夏晴曾经对我说过,她从来都没有害怕过死亡。因为她觉得人们死后,就如同碎片一般分散到空气和泥土里,组合再生,成为别人和他物,如此循环往复,只要经过足够多次的排列组合,一个人就能一个细胞都不差地再次变回自己。死亡,如同一场等待,只是你不知道等待的自己何时才来赴约。我想,如果真是这样,那恐怕是一次极其漫长的等待了。即使等夏晴再次从这个世界里睁开眼睛时,我们也都不知道四散到哪里去了。
遗体被送去火化后,我随大家一起到焚化炉附近烧纸钱和花圈。几个炉口都乱糟糟地排满了人,在弥漫着香蜡火烛的烟雾中,有人摆供台,有人磕头,有人烧纸钱。我站在人群后排抽烟,一位曾经过暗恋夏晴的男生客气地问我借火。他吸烟时,间歇地停下,然后用力地搓揉自己的太阳穴。一根烟抽毕,他挤到烟雾缭绕的焚化炉旁,自告奋勇地帮夏晴的父亲折断花圈,塞进扑扑响的炉火中。蓦地,仿佛是有一个弧线飞行了很久的信号,超过了时间流逝的正常速度,从遥远而又陌生的过去急忙赶来,一路披荆斩棘,终于不偏不倚地击中了我的心窝。那一瞬间,我回想起一件久违的重要记忆:夏晴无数次认真嘱咐我读她写的小说。我敷衍了事的工夫出神入化,一般装作没收到邮件,或者不理不睬。现在,夏晴隔世而去,我反倒觉得如果不认真阅读一番她的小说,则亏欠了她很重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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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悼会结束后的那个周末,我带着空荡荡的心情,拖着行李回到了深圳。刚进了楼道,便看见好友严胖子坐在大厅的藤椅里乘凉玩PSP。在这个季节,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我所在的小区就已经将公共区域的空调打开,在雨夜也没有关闭。
严胖子和我是小学兼初中的同学,他和夏晴也很相熟。高中时由于他父母的工作,辗转到广州读书。我来深圳工作后,和他再次相遇。但是,他的气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时间过后,他所保留的仅仅是那个原本的名字。在我印象里,他曾经是天才一般闪耀的人物。
上初中时,语文老师因为他翘课,罚他写作文,他反而在作文里出了一个上联考老师:几口舟船,千里金鍾,河上和尚合赏荷裳。
因为其中有拆字,音韵,加上禅味十足的意境,学校语文老师们束手无策。后来传到市教育局,过了一个多月,竟然还没有人能对出工整的下联。就算拆字和音韵都对上了,但是能够匹配舟船、金钟、荷花的禅境的下联,一个也找不到。所以他们完全不相信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写的对联。这事情在各个学校间口口相传,名噪一时。后来有人出主意,将他关在学校办公室内,限定他必须在一天之内对出自己的对联。没想到,中午送盒饭给他时,他便对出下联:一个皿盃,四方土塄,阴室隐士因食吟诗。
几口舟船,千里金鍾,河上和尚合赏荷裳。
一个皿盃,四方土塄,阴室隐士因食吟诗。
一个对几口,四方对千里,皿盃对舟船,土塄对金鍾,盃拆成“一个皿”,塄拆成“四方土”,不但拆字对上了,连词性和对仗都很工整,再加上皿盃、土塄又和食物隐士放在一起,一箪食,一瓢饮,隐士的意境也讲得很顺理成章!
那一年,他成了轰动全校的明星人物。那时,他的未来充满着无限的可能。不过从他离开西安,到了广州,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只是听人说,他后来在广州上大学,接手了家里出口废旧金属的生意。前几年还不错,后来全球经济危机爆发后,铜的价格剧烈下跌,需求量大幅度降低,企业破产,他基本就失业在家。他的人生一定在某个节点上出了什么差错,急转直下,才会令他变成今天这幅模样。
严胖子抚摸着新理平头,穿着一件深蓝色的Polo棉衬衣,看起来一点也不觉得冷。他的脚边塑料袋里装满了啃完骨头的辣鸭脖和两个空啤酒瓶,还有两瓶啤酒尚未开启。
“嘿,等你一晚上了。怎么才回来。”严胖子嘴里咬着牙签,抬起左手和我打招呼。
“你可以给我打个电话。”
“这不是要给你个惊喜吗?”
“什么惊喜?”
“我在楼道里等你啊。”
“唉。”我没好气地说道。
“吃夜宵去?”严胖子笑了起来,眼睛骤然就像是没有了般消失掉,嘴角裂出两道因臃肿而产生的皱纹。
“太累了。”
“那就算了。”他仿佛早已料到地继续安坐在椅子里,低头认真地玩PSP。看来他真是来蹭免费空调,连三月份的雨夜空调也要蹭,我觉得只有他的脂肪含量才能享受如此的生活方式。想必他早已侦查遍了附近的小区,发现这里的空调有机可乘。
我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坐进他身边的一张藤椅里,取出一根烟,点燃,继而陷入沉默。
“怎么了?”严胖子仿佛捕捉到了空气中异样的氛围,抬头瞥了我一眼。
“夏晴去世了。”我有些疲倦地说道,心里不觉地涌出一股感伤。
“真的?”严胖子放下PSP。
我夹着烟,点了点头。
“怎么死的。”
“意外,外出溺水。”
严胖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收起PSP,俯身吃力地从脚边拿起啤酒瓶给我,不无感慨地说道:“想当年啊,在家属院里,我们四个人,那可是叱咤江湖,远近闻名。”
是啊,那是多少年以前?
我和严胖子叹息地喝着酒,一人一句地回忆着那个年代。小时候和我们一起在家属院的那些玩伴,可都还健在?那个构成我们探险中心的锅炉房,是否已经拆除?以及,我们自己制作如同鬼画符一般的“西安图案”,是否还记得如何画出?我和严胖子感慨万千,不胜唏嘘,夏晴的死亡仿佛带走了我们共同拥有的那个过去——彻底地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在我们沉默以对的空隙里,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是一个没有任何显示的号码的来电。
“喂,哪位?”
“是萧默吧。”声音听起来很陌生,像是来自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威严而自信。
“您是哪位?”
“夏晴的…朋友。”
“您好,有什么事情?”我略感意外。
“告诉我夏晴现在在哪里?”他的语气中流露出一股冷冰冰的命令口吻。
我的身体里顿时涌起一股不寒而栗的警觉,思量着缓缓说道:“夏晴…已经去世了。”
电话那头传来不以为然的冷哼声,然后说道:“不要和我们作对,我们会盯着你。”
“喂,什么意思…”电话蓦地挂断。
严胖子好奇地看着我,我略一沉吟,决定暂时不告诉他刚才的电话。
和严胖子告别,回家。我漱完口,仔细刮完胡子,换上睡衣到客厅,将几盏装饰灯关掉后,在荧弱的光线中抽了一支烟。回忆着刚才的那通电话,我搓着下巴沉思,夏晴到底惹上了什么样的麻烦?听那个人语气,难道夏晴没有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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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我们四个人的小时候,几乎存在于另一个银河系、另一颗地球、另一片江湖中。那里一天到晚20个小时似乎都在傍晚,昏暗的灯光中飘着绿色的光芒,闪烁而迷离,像是巨大而模糊的萤火虫四五分裂般的颜色。一年四季好像总是夏天,除了蝉鸣外,空气里传播着吱吱吱吱的响声,也不知道是哪种昆虫孜孜不倦地鸣叫。大人们说话时压低嗓音,交头接耳,生怕暗号和信息被泄露。一个接一个的傍晚,灯火昏黄的街市下,从临街的小摊中弥漫出一股奇特的、诱人的食物的香味。
在我看来,大人们都是默默伪装的侠客,深藏不露,哑哑呓呓地秘密交谈,而后又装模做样地在我面前讲一番他们自己也不愿意相信的话。表面上看起来是后勤军区家属院的看门寡妇,实际上确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我每天放学走路回家,过五关斩六将,轻松挑战无数机关陷阱,但到了家属院门口时,总会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混在成群的人中浑水摸鱼。一旦被看门寡妇捉住后,免不了一番教训和考验。
“北京、哈尔滨、长春、沈阳、天津、西安……”
“北京、哈尔滨、长春、沈阳、天津、西安……”
“不对,不对,再说一遍。”
“北京、哈尔滨、长春、沈阳、天津、呼和浩特、乌鲁木齐、银川、西宁、兰州、西安、拉萨……广州、香港、澳门。”
我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寡妇总是拷问我新闻联播结束后天气预报城市的顺序。总之,从头到尾,一遍又一遍,必须一个城市顺序都不错才能放我进门,难道这里面暗含着什么重要原因?每次从寡妇严厉的面孔中,我隐隐地读到一种狡诘的目光,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我站在巨大的中国地图前,沉思良久。按播报的城市的顺序,用铅笔绘成一条条线路。难道这里藏着家属院的的秘密?我沿着画出的图案,从自己家出发,对应北京,然后,一座建筑一座城市的对照,终在澳门结束。澳门位于几个家属院汇合的一个十字路口,此处什么也没有!
严胖子是解开天气预报之谜的主要功臣。他那个时候还不算太胖,但他的食量已经表现出未来体重会日渐增长的趋势。他一脸胖嘟嘟的圆,戴一副眼镜,平时怕丢了,镜腿用一截松紧绳绑着,不戴眼镜的时候就挂在脖子上,直到初中做了激光手术才摘掉。平时比武不轻易出手,出手时都是玩阴的,从背后朝人后脑勺拍砖头。他的智商很高,不认识的字怎么读都问他。很多作业都是他代劳,作文可以写三份不同风格的给我们抄。严胖子纠正了我的错误,我们住在西安,所以西安是才是起始点,他用铅笔重新画线连接城市,结束点落在了兰州,大致上是相邻家属院的地下的锅炉房,那里似乎总是哄哄作响。里面到底有什么呢?向下要走一条非常非常长的楼梯,台阶后是一扇永远是微微敞开的大门,红漆斑驳脱落,空气震动,危机四伏。我觉得自己还不够级别,不能挑战此处的秘密,每每经过时犹豫不决。
我们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探索呈现在眼中,这个明显被大人们忽略掉的神秘而五彩缤纷的世界——说是世界,其实就是临近家和学校的几个家属院,但是每一扇封闭的大门,每一个紧锁的铁窗,每一件被丢弃报废的旧机器,每一个杂草丛生的背巷,都在隐藏着缓缓流动的、等待发现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关乎着我自身难以突破的武功瓶颈,我苦苦追寻。每次按照天气预报的顺序,从“西安”开始探险旅程,走完一遍全国的省会城市,终停在轰隆隆响的地下锅炉房前,默然无语,恨不得掘地三尺。
地下锅炉房深深向下的楼梯台阶上丢着各种纸屑垃圾。穿着蓝袍大衣,戴着口罩的工人偶尔出现,在楼梯的底部抽会烟。我和严胖子轮流守在楼梯口,等待潜入的时机。
那是一个清凉的昏黄,我和严胖子站在地面的楼梯口就一个问题争论不休。飞蛾绕着地下锅炉入口处灯柱盘旋,家属院的放养的几只黑猫集体出来觅食,匆匆掠过我们脚边。天色越来越黑,红漆大门上大大的“严禁入内”和“禁止烟火”的字迹越来越模糊。
我们争论的焦点是地下锅炉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以及揭开秘密后该如何平分宝藏。我猜测锅炉房里面可能是一个练功室,可以令我打通任督二脉。严胖子觉得这个猜想不合理,锅炉房天天响声大作,而且从半掩的门缝外,能看到一些机械的车床和设备,所以胖子觉得里面很可能在制造攻击力强的武器。虽然我觉得严胖子的分析更有道理,但我始终希望锅炉房是一座练功室,因为只有打通任督二脉,我才能所向披靡。
一个年龄和我差不多,光着脚,全身黝黑的男孩经过我们身边,他手里拿着一个装着水的玻璃瓶,瓶子里装满了蝌蚪,看样子是刚从护城河那边回来。他狐疑地打量着我们,忽然大声问道:“你们在争什么?”他的声音比我们俩加在一起的还要响亮。
我和严胖子不愿意再多一个人知道此处的秘密,便一屁股坐在楼梯口的台阶上,谁也不愿开口。
“快说!我帮你们评评理。”男孩很着急地讲道。
“就不说,怎么了。”严胖子不服气地顶了一句。
“不说信不信我揍你们!”
“不信。”我和胖子异口同声道。
然后男孩“啪”的一声地将玻璃瓶摔碎,气急败坏地跳向我们,左一拳右一脚把我们俩打翻在地上。我和严胖子俩哪吃过这种亏,爬起来再打。没想到男孩实在太厉害了,“砰”“砰”两脚一绊,我们再次摔倒了。严胖子摔了一个狗吃屎,眼镜片碎了一地,眼镜腿也断了一支。
“服不服?”
“哥,服了。”没想到严胖子很快就服软了,我本想再坚持一会儿。
男孩得意地笑了,黝黑的脸上露出洁白的牙齿。他说道:“快说吧,我帮你们评评理,看是谁对谁错。我这个人公正,不信,我把脑袋给你们。”然后他补充道:“你们还要赔我一个玻璃瓶。”
“好的,好的。我说,我说。”严胖子弯着腰,谦卑地答应道。我心想严胖子,你也太没气节了,这玻璃瓶是他自己摔碎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但严胖子偷偷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哥,你来,我和你讲,事情是这样的……”然后严胖子便开始领路,边走边解释。他东拼西凑说着一些我根本听不明白的东西,我想男孩肯定也一头雾水。我们三人迈着小跑的步伐,穿过花坛,穿过自行车棚,径直走到小区的入口。门房里的寡妇应该正在做饭,炒菜的油烟味从门缝里飘出。窗帘透露出隐约的光线,新闻联播开始时的音乐缓缓奏响。
“你到底在说什么?”那个男孩停下脚步,挠着头疑惑地问道。
“我想说的是……”胖子走到墙边,捡起的半截用来挡住大铁门滑动的砖头,然后用力朝门房的窗户砸去:“……操你妈。”
我和男孩同时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玻璃破碎的声音随即响起,紧接着是一个女人尖利的骂声,旋即寡妇拉开门,气势汹汹地拿着一柄锅铲冲了出来。
“你们谁砸的!”一声尖利的惊叫声响起。
严胖子略带哭腔地用手指着男孩说道:“阿姨,是他!我刚刚看见他砸玻璃,我想拦着他,告诉他不能破坏公共财产,他还打我来着,我的眼镜都被他打碎了。”说着严胖子举起碎掉眼镜作为旁证。
“小兔崽子。”寡妇听完,哪里分辨得出真假,上前抡起锅铲就要打男孩。
男孩涨红了脸,一边躲避一边辩解道:“你先听我说!不是我砸的,是他砸的。不信,我把脑袋给你!”
男孩身手敏捷,寡妇累得气喘吁吁,却怎么也抓不住他。我和严胖子在一旁看热闹,心想严胖子这一招太阴毒了,真是一石二鸟啊!严胖子看差不多了,拉起我的胳膊要悄悄溜走。
“真不是我!不信,我把脑袋给你。”
“你信不信,我要是逮不到你,我把脑袋给你!”寡妇累得够呛,手扶着腰喘气,堵住黝黑男孩的去路。
这时,男孩气得跺脚大吼一声,从地上又捡起半截砖头,在我和严胖子惊异的目光中,使劲朝门房的窗户砸去,哗啦,又一扇窗户的玻璃也被砸碎了。
寡妇气得瞪大了双眼,咆哮地朝飞奔而逃的男孩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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黝黑男孩叫做夏军。因为砸门房寡妇玻璃的事情,我们三人反而成了好的朋友。夏军身体素质的好,满身是紫药水涂抹过的伤痕。三伏天在大太阳下奔跑,皮肤晒得黝黑。寒冬腊月也只穿一件单衣,每天早上和他父亲一起坚持凉水洗澡。他浑身透露出一股天生的领袖气质,正义感过度泛滥,特别爱好打抱不平,但又很容易着急,难以容忍别人不相信他,一旦受到冤枉就会变得异常暴躁。平时爱讲的口头禅有三句:
“先听我说!”
“凭什么?”
“不信打赌。输了,我把脑袋给你。”
我们三个人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后就到了同一个班级。初中时也在同一间学校,直到严胖子南下去了广州,我和夏军的友谊一直维持到了高中一年级。夏军是夏晴的表哥,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次见到了夏晴。应该是一个极其炎热的夏天,全身都快热得烧化了,我们三人汗如雨下贴在夏军家里的水泥地面上乘凉。平时夏军父亲在家时,我们都不敢如此放肆。夏军的父亲因伤退伍前是野战军炮兵团长,所以家里军人氛围很浓,严肃而安静。每次我们见到夏军的父亲时,他都腰板挺得笔直,问话一板一眼,我们回答时都要列队站好,像见首长一般抬头挺胸,一二三报数。
那天我们实在顾不得那么多,脱得精光趴在地面上嗞嗞地吸收透出的凉气。挂在墙壁上的水银温度计估摸着也快要爆炸了,我们三人在讨论到底要用多少块冰箱里的小冰块才能建一栋爱斯基摩人的冰窟。
“十万块!”
“一百万块!”
这时有人咣咣敲门,我衣服穿得快,起身跑去开门,看见一位穿着朴素、戴着眼镜的阿姨领着一个小女孩,女孩双手怀抱着一个大西瓜。那个西瓜简直不成比例的大,遮住了小女孩的半张面孔。那是我次见到夏晴,她头上好像扎着一朵黄色的太阳花,这是我对她的印象。不过,当时我根本没有留意夏晴,就像小数点10位后一样很快地被忽略不记了。相反,我对那块西瓜皮的印象倒是特别深刻,西瓜上青绿相间的斑驳纹路直到现在还都能描绘出来。我当时在纳闷,这么重的西瓜,一个小女孩怎么抱得动?
按理来说,我和夏晴在小学的时候就见过面了,如果有任何感情发展的机会,早应该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是,在那个懵懵懂懂的年代,我似乎毫不关心她是不是叫做夏晴,或是什么其他名号。随之,同在一个家属院的夏晴就像是一块口香糖粘在鞋底一般永远粘在我们身边。
我们四个小孩经常按照天气预报的城市顺序,从我家“西安”开始,像走迷宫一般在家属院里过关斩将,一路探险闯到锅炉房,随后大家鬼鬼祟祟坐在一起偷偷窥视锅炉房的入口,畅想宝藏,聊天打发时间。我坚持宝藏是可以打通任督二脉的练功房,严胖子根据逻辑分析认为是制造武器的秘密基地,夏军竟然信誓旦旦地说锅炉房是一条通往日本东京的地下通道。
“通到日本东京做什么?”我好奇道。
“一旦和日本开战,我们就可以立刻从这条通道杀到东京。从东京正中心的下水道的井盖里窜出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得得。这个猜想听起来明显更加不靠谱。
“夏晴,你猜呢?”夏军问。
“说不定里面是外星人的秘密基地,停放着一架UFO。”
“怎么可能!”我和严胖子异口同声道。
“一定是练功房!”
“去日本东京的通道!”
“UFO!”
“你们太幼稚了,明显就是一个地下兵工厂。”严胖子叹气道。
“你他妈才幼稚,不信我们打赌!谁输了谁把脑袋割了!”一般这样的讨论都是在夏军吼声中结束。
虽然我们的内部矛盾不可调和,但是对外时我们总能团结一致,守口如瓶。因为严胖子发现“西安”才是真正的起始点,所以他将由天气预报城市连成的线状图形叫做“西安迷宫藏宝图案”,并以此图案作为我们秘密团队的徽标。夏晴心灵手巧,擅长剪纸,她剪出整整齐齐的圆形硬纸片,再绘上如此鬼画符一般的图案,贴在我们个人的肩膀右侧。大人们每每看见便问这乱七八糟到底画了什么时?我们则会心一笑,回答说:“西安图案”,他们大眼瞪小眼,更加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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