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都亚纳（荣获1921年法国龚古尔文学奖，反殖民主义文学先驱力作；李劼人翻译作品，古色古香，原汁原味）

法国非裔反殖民主义文学开篇之作。作者凭此荣获1921年法国龚古尔文学奖，成为首位获得此奖的黑人作家。 

《霸都亚纳》是李劼人翻译作品，保留民国时期文风文笔。“文明”从非洲经过，部落便十中损了一个。这一部控诉非洲殖民者残暴行径的小说。非洲的一个小部落——格利马利，原是一个美丽富饶的方。殖民者到来后，没有七年的工夫，已是遭到极点，人们不得不奋起反抗。“豹子”霸都亚纳在父亲死后毅然走上反抗与复仇的道路。本书保留初版本文法、标点，旨在提供一个有学术价值的文本。

赫勒·马郎（(René Maran)，1887—1960，法国诗人，小说家。1921年凭借小说《霸都亚纳》成为个获得法国龚古尔文学奖的黑人作家。   李劼人1891—1962，原名李家祥，常用笔名劼人、老嬾、嬾心、吐鲁、云云、抄公、菱乐等，成都人。中国现代zui重要的小说家之一，也是中国现代重要的法国文学翻译家，知名社会活动家、实业家。

原　序　 /001
章　迦西内外的晨景　黑人的哲学思想狗与家畜 /001
第二章　耶西敢稼伺候他早餐　白种人真可诧异　林卡的传语可爱的少年——比西宾纪走来了 /014
第三章　耶西敢稼与印度乌拉的舌战　董窝罗的声势暴雨后 /029
第四章　大家都来赴喀亨扎佳节　黑人的白人观　霸都亚纳的反抗精神与他父亲的消极论 /039
第五章　喀亨扎之来与舞　此之谓割礼　此之谓爱情舞耶西敢稼利用机会失败了！一哄而散——司令官回来了呀！ /053
第六章　爸爸死了　爸爸的葬仪　霸都亚纳复仇的计画 /068
第七章　两个情人的幽会　耶西敢稼用危言来怂恿比西宾纪与之偕逃 /080
第八章　比西宾纪在黑夜的路上还是他杀霸都亚纳或是霸都亚纳杀他 /092
第九章　比西宾纪，你好险啦！　黑人的神话——日，月，星辰，善神，恶神，瞌睡神 /099
第十章　猎场上　霸都亚纳说狮子生活，比西宾纪说白种人猎象遭殃 /109
第十一章　猎前娱的乐　豹子霸都亚纳倒下了 /120
第十二章　临命时的报复 /128
翻译霸都亚纳以后 /137

章
迦西内外的晨景　黑人的哲学思想
狗与家畜
每夜都要烧来取暖，而必剩下一大堆温灰的火，在夜里已慢慢的熄了。
迦西[ 迦西，黑人所住的小屋名。　　——译者注
]的围墙是不曾封严的。因而一派朦胧的光便从他用来做门的那个窟窿中射了进来。在屋顶之下，听得见白蚁们在那里时断时续而又隐隐约约的爬搔声。原来它们藉着黄泥的隧道，正向那矮屋顶的木椽上在进攻，这因为木椽之在它们恰是顶好的一个用来避湿气避太阳的地方。
外面哩，雄鸡鸣了。在它们的“克克勒克”声中还夹杂了些与牝山羊亲热的牡山羊的啼声，还夹杂了些大嘴鸟的哗笑声，还夹杂了些狗脸似的长面猿的“霸枯伊呀的”呼声，这些声音都在弸波河与邦巴河沿岸极高的茅草那畔。
天明了。
虽然首领霸都亚纳的瞌睡还很浓，但这些喧声已被他感受得清清楚楚，霸都亚纳者，许多村落之摩昆基[ 摩昆基，非洲中部黑人称巫师之意。　　——译者注
]也。
他打了一个呵欠，起了一身寒颤，并伸了一个懒腰，不晓得还是再睡的好，还是起来的好。
起来罢，冷喀苦拉[ 冷喀苦拉者，黑人呼天神之意。　　——译者注
]！何以要起来呢？他并不想知道，凡那专门讨论一些过于简单或过于复杂的问题，他是颇不以为然的。
只好起来，这岂不应该努一个大力吗？下决心这件事在他的心里似乎是再简单不过了。其实，是很难的，睡醒与劳动只是一件事，至少对于白种人是如此。
使他惊惶失措的绝不是劳动。因为他又强壮，又多力，又善走——投标掷枪，赛跑角觝等事，从没有遇见过对手。
在这一片广漠的邦达族的地方中，无人不恭维他那无匹的强力。所以他那在爱情或在战争中的成绩，他那游猎的技巧，实永留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现象。每当“依拍”临照中天之际[ 依拍者，黑人呼月亮之音。　　——译者注
]，——各处辽远村落中的门比，达克巴，达苦亚，郎格霸西[ 这四个特殊名词都是黑人部落之长和村长等的通名，等级如何，未详。　　——译者注
]等都在高唱伟大的摩昆基霸都亚纳的功勋，而且在林卡的鞺鞺声中还参杂了些霸纳风与昆德的不谐和的音韵[ 林卡是黑人的木鼓名，霸纳风与昆德都是黑人的乐器名，霸纳风像笛子。 　　——译者注
]。
劳动是骇不着他的。
只是在白种人的语言中，劳动这个名词却罩上了一种惊人的意思。或训之为无急切成功的疲劳，或训之为隐忧，为愁苦，为烦恼，为健康的过用，为妄想的追随等等。
唉！白种人。他们能一齐回到他们的家乡倒是顶好的。有其尽情任性的来找那呆笨的银钱，倒是把心思专用在家政上与他们土地的耕耘上还好得多。
生命是短促的。劳动是为那般不懂生命之人而设的。怠惰不会损失人的身份。谁都看得清楚，它与懒字本不相同。
至于霸都亚纳哩，就处在这种相反的情形中在，他颇以为什么事都不必做，简单言之，只把我们身旁所有的东西拿来应用一下就可以了。因为一天一天的生活下去，也不必回忆昨日，也不必焦虑来朝，无须预料——这样才是顶好的。
到底，为什么要起来？坐着总比站着好些，睡着总比坐着好些。
他所躺着的那张席子正散出一派干草的香气。就是鲜剥的野牛皮也不及它的软和。
总之，与其闭着眼睛这样的胡思乱想，不若再睡的好？这样，他或者倒有闲暇把他那十分柔软的“波格波”[ 波格波即席子是也。　　——译者注
]的价值估定一下罢。
首先就得把火堆烧起来。
只要几根枯枝和一点儿草就够了。他鼓起腮巴子向那蓄有几点火星的灰上尽吹。不多久，一阵哔哔剥剥的响声爆炸以后，那烟子便冒了出来，温度还未开展，火焰或就要腾起了。
于是乎，在这个温暖的迦西中——他的背向着火，似乎除了再睡一觉之外，就是长躺着如同一头野猪似的睡法之外，没有别的了。似乎除了向炭火取暖之外，就是如同在太阳地里的大蜥蜴似的取暖方法之外，没有别的了。似乎除了模仿“耶西”之外[ 耶西者，黑人呼妻之义也。　　——译者注
]，就是同他生活很久的那个耶西，似乎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了。
耶西睡觉的样子太好了。静悄悄的赤条条的，脑袋枕在一块木头上，两手抚着肚皮，两腿分开，做着“唃咯唃咯”的声音，原来是她的鼾声啦！虽傍着火堆，但火堆里的火也熄了。
她睡得真熟啊！只有时拿手把她那又皱又长好像干烟叶的乳头擦一擦，或叹息着抓搔一下。上下唇略为摇动。胡乱动一动。登时又安静了——于是她那亭匀的鼾声……
那个褐色而带愁容的小狗，名字叫作地汝马的，也在柴堆之后，监守着鸡鸭山羊，蜷做一团，头尾相连的伏在树胶筐子的顶上，恍恍惚惚的睡着。
从它那劳瘁不堪的身上，只看得见一对又直又尖，又不甚动弹的耳朵。但有时，因为虼蚤的骚扰和扁虱的激刺，方把耳朵一摇。不过又有些时候，也和它主人摩昆基霸都亚纳所宠爱的耶西，名字叫做耶西敢稼的一样，只是哼几声而并不动作。间或，却因为犬梦所扰，才展开尾巴在空中画几画，而它那抑而不扬的吠声也像在嘲骂这寂寞似的……
霸都亚纳撑着两肘。他实在没有方法再睡了！所有的现象似都联合了在反对他的休息。您看，浓雾也从他迦西的入口处迷漫了进来。天气又冷。他肚皮也饿了。而且天色也大亮了。
况且，这地方怎么能睡？您听，打铁蛙，牛蟇，青蛙等都在湿草丛中越闹越凶，这是外面的事。在他四周，虽然很冷，却因已熄的火没有烟子止住那些“拂绿”与蚊子的原故[ 拂绿者，飞虫之一种。　　——译者注
]，遂都嗡嗡嗡哄哄哄的。而且，是不是山羊等因雄鸡唱时便走了，是不是母鸡等还留着在，才吵得这样的利害。
就是鸭群，平静的鸭子们也如此，都团聚在它们的头领周围——或把颈项伸回左边，或把颈项伸向右边，或俯着，或仰着，所有的鸭子都惊惊惶惶的大叫起来。
好像有一种顶奇怪的现象蓦然袭了进来似的，并且是它们从没有经验过的现象。所以它们便都摆着尾巴，甲甲的啼唤着，东觅一下，西觅一下，都带有一种互相问询的神情。
一直到它们相信把所寻觅的寻得了之时——它们便肃然而笨拙的，一个接一个，挨挨挤挤，傍着树胶大筐子的周遭，不住的兜起圈子来。
在它们盘旋不定的逐步之间，都被它们膆子的重量牵引得微向前倾。
闹了一阵，仍亲亲热热的密集在一角上。都远远的把那出口的地方瞅着。
中间的一头猛然就决了意。向那阳光所照之处走上五六步——怯生生的，把翅膀拍着地帮助着前进之势，一下突出筐口，遂不见了。
别的那些便立刻学做起来。
你瞧直到这时，那褐色而带愁容的小狗地汝马才醒了。
其实这片闹声简直惊动不着它的。若干月以来它早已习惯了啊！
因为从它那个被主人们吃了的母亲之时起，每天早晨，这同样的喧闹总要发生一次的。
本来，无论是畜生是人类，原只有一个栖止之处用来遮蔽他们的睡眠。另外再有一个，怕不是很难的罢。
不管怎样！站起来罢，生活这件事对于它总是很艰窘的。弄得它不但不晓何者是它狗的职分，甚至连吠生人的一件事也忘记了。
它曾受过不少的霸都亚纳的驱使和耶西敢稼的冷落。而山羊等有意的狡狯同着家禽等可惊的事故也几几乎把它弄疯了。
现在，变过了，一点招呼也不听。当它疑心未丢开时，轻轻的唤一声也会招起它的不信来。不管看见的是个白种人或是个“舍西亚”[ 舍西亚者，本亚喇伯人所戴的毡帽之称，此处用来即隐指通常的非洲人。　　——译者注
]，它的脊毛便耸了起来，若干次，亏得害怕挨打的原故，它才学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