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14366228
爱情理疗师霍思荔呕心沥血之作,潜心写作五年,死磕自己,丰富大家。愿这本书给你力量,活得如民国女神般丰盛。优雅,是女人一生的追求。书中收录了14个民国女子的故事,她们几乎得到了常人想要的一切。她们的经历,就是一本女神修炼手册。看她们的故事,可以帮助你在这复杂的世界,当下不惧,未来不迎,成为一个真正优雅的女子。14个女神,绝不走马观花、浅尝即止,每个人物都经过细致、深度的分析,有理有据,为你提炼时光深处的优雅秘方。不但读得过瘾,更能让你受用无穷。
林徽因:愿无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余生杨步伟:幸福是注定的事情毛彦文:轻歌舞锦绣,一世慕安然张充和:最后的名门闺秀
中篇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张幼仪:人生要靠自己成全孟小冬:错得值得,爱也要值得吕碧城:如无知心人,宁负冰雪聪明芙蓉色董竹君: 此生谋爱亦谋生潘玉良:莲花开在微光里
下篇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张爱玲:万转千回之后的放弃萧红:爱都成了昨夜的梦苏青:剔透的心里世俗的梦盛爱颐:繁华落尽时,爱恨已倾城陆小曼:纵情只为自己活
上篇 唯时光与爱不可辜负
林徽因:愿无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余生
写民国女子,一定绕不开林徽因,她是中国不可能再重复的传奇女性之一,是女人的终极目标,是男人们心中最完美的女神。
林徽因也确实值得羡慕膜拜。像她这样生得好、长得好、学得好、爱得好、嫁得好、自己还干得好的人生大赢家,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堪称360度无死角的完美女神。简而言之,她得到了一个女人想要得到的一切。
林徽因的存在,便让同时期的其他女性显得不那么完美了。张爱玲纵然才气倾城,但遇人不淑,遇到胡兰成,低入尘埃,流落异国,晚景凄凉,终究算不上圆满。陆小曼熠熠生辉,明珠生晕,却两度嫁人,婚姻一地鸡毛,最后完全地沉寂了下来,跟了翁瑞午,也只是同居,终生再没有婚姻。唯有林徽因,她能在对的时间选择对的人,做对的事情,一生完美无缺。
这说起来简单的人生智慧,却需要一场光阴中漫长的修炼来成全。林徽因的人生经历,完全就是一本《女神修炼手册》。
对的时间,选对的人
林徽因,出生在人间天堂的杭州,为福建闽侯林氏。闽侯林氏为显赫望族,林则徐就出身闽侯林氏。如果以“三代培养出贵族”,闽侯林氏,是名副其实的望族与书香门第。林徽因的祖父林孝恂为光绪进士,曾留学日本,担任过浙江不少地方的长官,后担任杭州知府。林孝恂既传承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又接受了先进的思想,开明豁达,祖母游氏也是名门闺秀,诗书女红样样精通。
林家虽然是书香门第,但到林孝恂这支分支时,已经沦为布衣,经历过生活困顿。同时,这个家庭也有一般家庭所没有的远见。林孝恂与游氏夫妇极为重视子女的教育。因此,林家儿女个个擅诗书,工书法,胸襟开阔。
林徽因的成长轨迹,就可见林家对后代教育的重视。因为生母何雪媛没文化,因此祖母游氏将她安置于自己的卧室,绕膝逗乐,亲自照料。祖母的端庄大气,知书达理也熏陶着林徽因。
从两三岁开始,林徽因就由姑姑林泽民对她进行启蒙教育,教她识字读书,背诵诗词。林泽民是清末民初典型的大家闺秀,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有这样一个学霸姑姑做启蒙老师,长期受古典文化的熏陶浸染,让林徽因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知性之美。
对母亲,林徽因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奈,很多年后,她对儿子梁从诫提起过自己对父母的态度。她怨父亲对母亲的冷落忽视,但是她也明白,始终活在阴云里的母亲,思想守旧狭隘,确实让人难以亲近。
要论出身,陆小曼似乎更胜一筹,父母皆出身名门,夫妻琴瑟和谐,可以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林徽因的母亲何雪媛,是出身于小油坊的小家碧玉,没接受过教育。以何雪媛这样的家世能嫁入书香门第、仕宦之家,想必应该是明眸皓齿的美女,用现在的话来说,颜值一定很高。林徽因能成为民国“四大美人”之一,可见父母基因不差。
恋爱可以凭脸,可以靠刷颜值,但是颜值在婚姻与生活面前,往往不堪一击。何雪媛既不是出身名门,也没有名门闺秀的诗书气韵,无法与丈夫赌书泼茶,举案齐眉,自然就不能成为父亲林长民的知音与灵魂伴侣。
两性的吸引,是两情相悦的基础,但却不是相爱相亲最重要的部分。如果不能做朋友的一双人,几乎不太可能做恩爱长久的夫妻。所以,无论爱得多么惊天动地,真正要遁入婚姻前,不妨问问自己,爱情之外,对方能跟自己做知己,做几十年的挚友吗?简单地说,能做好朋友,才能做好夫妻。
何雪媛与林长民学识、阅历、眼界、经历……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成为朋友的概率几乎为零。
当然,所有的婚姻都最终要归于烟火红尘,何雪媛如果能精明能干,善于理财持家,处世圆融通达,纵然不能得到丈夫的爱情,至少能得到他的尊重,人生也有另一种圆满与境界。
人生要活得恣意,需要成本极高,天赋不可或缺。想要活得自在,却只需一两样拿得出手,既然没有才气傍身,不能红袖添香,那就干脆做一个王熙凤式的精明女人,里里外外打点妥帖。做不到?那总可以研究下厨艺跟女红,学习理财,建设好小金库,搞好婆媳关系吧?像张幼仪那样,纵被弃,可家庭里财政大权握在手里,整个徐家都是她的后台,徐家“宁要媳妇不要儿子”,断了对徐志摩经济的支援,还是张幼仪数次私下接济,帮他渡过难关,徐志摩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还是做不到?那做做“傻白甜”,温柔贤惠,乖巧听话,总可以吧?换言之,可以不会这样,不会那样,但不能什么都不会。人生,一定要有一两样东西可以拿得出手。
可惜的是,何雪媛没有女王命,却有女王心。女红,诗词,书法,没有一样出众,还不擅家务,因在家排行最小,急躁又任性,不懂得婉转圆融,又没有自己独立的精神世界,这样的女子,放在今天,也很难婚姻如意。
何雪媛在生了林徽因后,又相续生了一儿一女,可不久都又夭折了,出于对子嗣的考虑,在他们婚后10年,林长民又娶了同是小家碧玉的程桂林。程桂林虽然也并未出身于大家族,也不擅诗书,但她来自上海,有一种经过都市熏陶后的乖巧伶俐,圆滑精明,长袖善舞。更重要的是,程桂林又接二连三地给林家添了几个儿子,解除了林家的子嗣之忧,自然得林家上下欢心。
林长民的心完全地倾向了程桂林。他常住在程桂林的院子里,甚至还以程桂林的名字给自己起了一个别号——“桂林一枝室主”。在那里,他与程桂林以及孩子们,共享天伦,其乐融融。
而住在后院的何雪媛被林长民彻底地冷落了,她变得更为郁郁寡欢,怨天尤人,性情变得更为暴躁古怪,让人难以亲近。林徽因对何雪媛的态度是矛盾的,血浓于水的亲情,让她同情母亲的境况,替母亲不平,但是她从内心深处也并不认同母亲。
有两个小故事,可以说明何雪媛对林徽因的不理解而给林徽因造成的困扰。
林长民去世后,林徽因与梁思成回国,将何雪媛接到一起住。三弟林恒从福建到北平投考清华,暂住梁家。林徽因作为长姐,很小的时候,就承担起照顾弟妹的责任。在她12岁时,在给林长民的信里告诉父亲,二弟林桓生病了,使劲地哭,而保姆只顾自己睡觉,林徽因只得自己半夜起来抱着林桓,在月光弥漫的走廊里慢慢地走,哄着林桓睡觉。过了很久,林桓才熟睡。
林徽因没有其母的狭隘,对弟妹细心照顾,过早地担起了长姐的担子,承担了本该父母承担的责任。
三弟林恒因为想投考清华,而暂住梁家。来到梁家后,林徽因自然也尽心照顾。林徽因虽然不喜家务,但一旦真做起来,也做得无可挑剔。梁家来往客人多,她甚至以建筑学家的思维,画了一张铺位图,标明谁该住哪里。以职业精神料理家务。林徽因做人做事的严谨认真可从这些细节窥知一二。
然而,何雪媛却把对程桂林的嫉妒与不满,发泄到林恒身上,给林恒制造各种不痛快。然而,她没意识到,这是在梁家,新式的、充满朝气的梁家,她对林恒种种的刁难,最终都变成了对林徽因的为难。
林恒在1941年的成都空军保卫战中牺牲,他跟何老太太的纠葛却并未就此结束。
抗日战争爆发,原本已经考取清华的林恒弃笔从戎,重新报考了航空学校,做了飞行员。在1941年成都空战中,由于后方防空警戒系统的不足,日本空军进行偷袭,直到日本战机出现在成都双流上空时,中国空军才有反应。林恒冒死登机迎战日军,在击落一架日机后,自己也被击落,血洒长空,壮烈殉国。
家人都不敢让林徽因知道这个消息,梁思成悄悄地去成都收拾整理了林恒的遗物,其中包括一枚刻着“蒋中正赠”字样的短剑。梁思成把包括这枚短剑在内的遗物收藏了起来。
正是这把短剑,在“文化大革命”时,被红卫兵从何老太太的房间里搜到。这枚让梁思成背上“特务”之名的短剑,其实是极普通的一把佩剑。当时凡是蒋介石担任校长或者名誉校长的军事院校,学员在毕业时都能获得这样一把镌刻着“蒋中正赠”字样的精致佩剑,只是为了搭配校方颁发的礼服。
在林恒牺牲了数十年后,却因为这把短剑饱受皮肉之苦的何老太太,恐怕也只能流泪苦笑。
老太太以90岁高寿离世。林长民去世后,何老太太跟随林徽因、梁思成生活,由女儿女婿照顾。在最开始的几年,林徽因与梁思成因为她频繁发生争吵。据说,在李庄时,全家人的生活几乎陷于绝境时,老太太还吵着要吃红烧肉。
林徽因去世后,梁思成一直照顾她,梁思成在自己弥留之际,还不忘对她做安排。梁思成去世后,相关领导指示要照顾林徽因的母亲,每月给她50元的生活费。在梁思成去世后半年,90岁高龄的何老太太也走完了她怨愤不平却又谨小慎微的一生。
母亲一生的经历,让林徽因早慧,懂得选择,懂得取舍。林徽因固然有浪漫的因子,但更懂得冷静自持,在该世俗的时候,总能把握机会。
她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生病,何雪媛去问管家要钱给她买药,结果管家拒绝了。这一切被躺在床上的林徽因听得清清楚楚。林徽因欢乐的童年,大概就结束在那一天,现实以冷酷又凌厉的方式惊醒了她,让她明白,她靠不住受冷落的母亲,她的一切都需要靠她自己来争取。
所以,她活得那么努力,认真学习,父亲在外时,她照顾两个母亲与弟妹。她成了最受长辈们喜欢的孩子,也是林家最受瞩目的明珠,连程桂林都不得不承认,她是林长民最喜欢的女儿。
终于,她的努力改写了避免重复母亲的命运,林长民决定带她游历欧洲,增长见识。
女神一定是颜值高的美女,但美女却并不一定能做女神,像林徽因这种被称赞、谈论了几十年的女神,一定有她独特的魅力与风骨。许多文学作品中,都把林徽因描述成了拥有倾国倾城之貌的绝代佳人。
其实,严格说来,林徽因作为“民国四大美女”容貌动人毋庸置疑,但也还没到倾城倾国、颠倒众生的程度,林徽因的美在于清丽脱俗,也在于她出众的品位。自然,这要得益于她少女时代即跟着父亲林长民游历欧洲列国,有一般少女没有的见识眼界,气度胸襟,加上她在美国学习艺术,大大提升了她的审美品位。
没有灵魂的花瓶,成不了女神
长相清丽,品位脱俗,审美绝佳,会写诗,这样的女人,在民国并不罕见,为什么引得男士竞折腰,成为“民国女神”的唯有林徽因?
这些,不仅在于她的浪漫,还在于她的克制;不仅在于她的才华,还在于她的风骨。林徽因的逸事,其实已经被谈得太多,而其中,她常常被人诟病的,大概有三件事。第一件,就是徐志摩与张幼仪的离婚事件。
当时,林徽因不过是一位十六七岁的花季少女,懵懂纯真,可能连爱情为何物都并不真正了解。她第一次见到徐志摩,差点叫“叔叔”。徐志摩给她的情书,被她烫手山芋一般地扔给了跟徐志摩玩“情书游戏”的父亲,由他代为回信。
爱情之美,在于求而不得,这是人性的弱点,徐志摩也不例外。他彻底陷入了对林徽因狂热的爱恋中。为了能尽快恢复单身,有资格追求林徽因,徐志摩逼着怀孕的张幼仪离婚。
于是,人们就把林徽因当成了徐志摩与张幼仪婚姻破裂的始作俑者。这是真的吗?徐志摩与张幼仪都是成年人,难道要让年仅16岁虽早慧却不谙世事的少女,对两个成年人的婚姻负责?
另外,徐志摩与张幼仪的婚姻,徐志摩还没见到张幼仪时,就认定张幼仪“非他灵魂之伴侣”,刚结婚没多久,他就要做新式离婚第一人。没有林徽因,也会有其他女子,让徐志摩这颗浪漫不羁的心放弃婚姻。
听听杨步伟怎么说的吧。在她的自传《杂记赵家》一书中,曾记载过中国留学生中间流行着怂恿朋友离婚的风气。当时,只有傅斯年、 陈寅恪专注于做学问,如同“宁国府门前的大狮子,是最干净的”。由此可见,当时劝徐志摩离婚的,还有那一堆受西方思潮影响的中国留学生,他们为什么不用为徐志摩的离婚负责?
而说到离婚后的徐志摩,恢复自由身,兴冲冲地去找林徽因,却发现林徽因已经选择了梁思成,不久两人就宣布结婚。
女神也是要生存的,更何况聪颖又早慧,内心缺乏安全感的林徽因。徐志摩轻率地结束婚姻,抛弃怀孕妻子的做法,让她本能地对诗人的热情,感到没有安全感。而童年的经历,让她对婚姻采取了更为谨慎的态度。可能就心灵的交流来说,梁思成未必是最懂她的人,但林徽因更早地明白了要选择“最合适”,梁思成的宽容厚重,一诺千金,不是诗人的浪漫不羁可以替代的;而梁启超的学识修养、远见卓识、地位,都是其他人难以望其项背的。
林徽因的一生,与三个优秀男人的名字紧密联系在一起,她让徐志摩难舍一生,让金岳霖眷念一生,与梁思成相守一生。但事实上,她一直与他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以清醒的态度维系着友谊与婚姻。
徐志摩具有天真的热情与诗人的浪漫,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然而,林徽因却冷静而理智地了解,徐志摩爱的是自己心中的林徽因,而不是现实中的自己。
有这样的远见、眼界的女子,会故意去破坏一个家庭,获得一份备受诟病的爱情?这不仅有悖于林家的家风家教,也不符合林徽因一贯的为人风格。
第二件就是“群发情书”事件。事情发生在林徽因跟随林长民在伦敦期间。林长民去瑞士国联开会,空荡荡的大屋子里只有林徽因,而此时雾都伦敦阴雨天气,让倍感孤寂的林徽因开始思念故土,挂念友人,渴望友情的温暖。
林徽因开始用给朋友们写信来打发时间,每封信的内容其实并不一样,而信唯一相同的部分,就是结尾,林徽因让他们向她报平安。
这就是“情书群发”事件的始末,同时收到信的还有朱光潜、胡适、张歆海等人。他们作为林徽因信任、熟悉的朋友,林徽因不会如此无聊肤浅到发一封莫名其妙的情书,让自己陷于尴尬境地。后来,陆小曼也证实了这点。因为看了信后的陆小曼说张歆海没希望,而徐志摩更没希望。可见,当时给其他人的信,可能远比给徐志摩的信更亲切,更有感情。 “情书”的说法,显而易见是徐志摩想多了。
这场“情书群发”的闹剧,被作为林徽因喜欢玩暧昧的,对身边男人欲拒还迎的证据说了很多年。其实呢?正如作家闫红所说,女神在太平洋彼岸轻轻扇了扇翅膀,给了她在北京的朋友们发一组问候信而已,却引起了北京文学界的大风浪。从徐志摩到张歆海,彻夜难眠,第二天争先恐后地奔向电报局,于是就有了《拿回去吧,劳驾,先生》里描述的闹剧。
女人,可以一时吸引别人的是外貌,能吸引一段时间的是聪明,能维系一生的爱,最终靠的是品德。
哲学家金岳霖与林徽因夫妻的友谊真挚可贵,对林徽因,始终保持着尊重与克制,陪伴到她生命的最后时光,几乎成了一个爱情传奇。于是,坊间就流传着林徽因向梁思成坦陈自己苦恼于“同时爱上了两个男人”的段子。
这个八卦段子被人广泛地传播,一方面是表现林徽因的“坦诚”,另一方面也是赞扬梁思成的“大度”,以及对林徽因的“海一样的深情”。
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果然大师的世界我们不懂,完全可以作为“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的课题来研究——林徽因要有多蠢多肆无忌惮,才会去向自己的丈夫坦白自己爱上了另一个男人?除非她是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只等梁思成一成全,然后跟老金说走就走。可问题是,那时候她是随时要临盆的孕妇。这个时期的女人,内心全都是对即将生产的种种担忧,身边纵然放着一个吴彦祖,也会当成路人甲。
另外,按照正常逻辑,如果还没有决定离婚或私奔,纵然有点小绮丽的想法,不是跟闺密谈谈就好吗?林徽因神一样的存在,容易刺痛中国文艺女青年的玻璃心,但总可以跟自己关系好、神经大条的洋妞费慰梅(美国汉学家,汉学大师费正清的夫人,也是林徽因夫妇的好友)聊聊吧?但是,费慰梅的回忆录或者她的书信上都从来没提到这点。
而这个八卦最大的漏洞是时间。根据徐志摩等人的书信,以及金岳霖自己的回忆录,还有清华的大学的记录,都证明那段时间的金岳霖在美国。即使是在出国前,金岳霖与其女友也是租住在凌叔华房子里,与大腹便便的林徽因没见过几面,之后,金岳霖就出国了。金岳霖美人在怀,还会爱上一个挺着大肚子,没见过几面的林徽因?还是林徽因打算到地球的另一端去爱金岳霖?
八卦甚至把梁思成的腿的责任也算到林徽因的头上,说她喜欢吃大鸭梨,就告诉倾慕者们:谁爱我,谁就去买大鸭梨,谁先买到谁就真喜欢我。于是,梁思成就骑着自行车去买鸭梨,却在回来路上出了车祸,留下终身的残疾。林徽因则因为内疚,嫁给了梁思成。
林徽因真冤。梁思成是因为1923年参加学生示威游行时,被军阀金永炎的汽车撞伤。因此,梁思成的母亲李夫人还到总统府大闹了一场。
如果继续追根究底,这些八卦的最初的来源便是林洙的回忆录《梁思成、林徽因与我》,那这些故事的真实性,就耐人寻味了。
林徽因是女人,可能也会有女人的小虚荣,但更重要的是蕴藏在她修养内的热情,以及她喜欢探寻真理,喜好辩论。另外还要提一点,林徽因的父亲洒脱不羁,喜欢表现自己,所以,他的这种个性,很难让天生丽质、对文学与艺术极有天赋的林徽因,养成低调内敛的气质与锦衣夜行的习惯。所以,才会有“太太的客厅”,让林徽因实在过了一把party女主角众星捧月的瘾。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林徽因不会把宝贵的时间与生命浪费在虚无而无意义的事情上。
仔细看看出现在太太客厅里的人,都有谁?都是沈从文、胡适、徐志摩等大师级人物,这里精英荟萃,各种先进的思想、观点会聚于此,就求知欲极强的林徽因来说,这么多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周末统统都跑到她家里,免费给她授课,和她探讨,她能不积极热心地把沙龙办下去吗?这完全符合林徽因求知欲强烈、抓住一切机会丰富自己的“海绵女”特征。受不住寂寞,就等不到繁盛,林徽因的完美,在于她活得用力。
林徽因口才一流不假,传说跟梁思成吵架用英语,跟老妈用福建话吵,跟保姆吵则用普通话,但能跟大师们探讨,如果脑袋空空,徒有口才也是虚张声势,空洞无物。这就很像胡兰成的风格,满篇“亦”“连”,半白半文,完全纸老虎。
林徽因的为人处事,直接到了什么程度?关于冰心与林徽因有一个关于“醋”的桥段广为人知。冰心撰文“太太的客厅”,疑似在影射讽刺林徽因。如果换了其他人,要么也发文夹枪带棒,明嘲暗讽一番,要么一笑置之。然而,林徽因的回击方式,直接又任性。那时,她刚从山西考察回京,便把一坛从山西带回来的又香又醇的老陈醋给冰心送去。
不纠缠,不多言,干净直接。聪明人都是如此,不绕圈子。
一代传奇女神,终将落幕
谈到林徽因,首先被注意的是关于她的八卦绯闻,再远一点,知道她是诗人、作家,即使知道她是建筑学家,也因为她总是把做了一半的稿子,扔给梁思成替她完成,而被人质疑,她是沾了梁思成的光,才被建筑界所承认。
实际上,林徽因是比梁思成更先了解建筑,更立志要学建筑的人。当年,梁思成向林徽因求婚时,林徽因的条件就是让梁思成跟自己一起学建筑。而那时,梁思成还不知道自己该学什么,也根本不了解建筑是什么。
不过,命运在此却跟林徽因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系不收女生,无奈之下,林徽因只得选择攻舞台设计。也正是几年的舞台设计学习,让林徽因对艺术、对美学,有更高的领悟与造诣,这也为她回国后对中国古典建筑的研究专著,赋予了灵性之美,往往能给梁思成的专著画龙点睛。
林徽因以她开阔的眼界,跳出旧式书香门第的桎梏,造就了“中国建筑之父”。
林徽因喜欢做创意性的工作,经常把草图绘好,然后就扔在一边,自有梁思成替她完成。这无关能力,只是人家夫妻秀恩爱好不好? 如果不是真心热爱建筑,从1930年到1945年,她怎么能坚持15年和梁思成一起踏遍祖国的千山万水,足迹遍及中国15个省、190多个县,对中国2738处古建筑进行考察测绘?有很多古建筑正是因为他们的考察而得到了世界的认识,从而获得了保护。
1936年,为了能获得勘测古建筑的精确数据,林徽因与梁思成一起登上了宁静肃穆的天坛祈年殿屋顶。林徽因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踏上了皇帝祭天宫殿屋顶的女性。
作为中国人,面对外敌侵入,他们同样有国仇家恨。林徽因的弟弟林恒,梁思成的弟弟梁思忠,都为抗击日寇为国捐躯。后来,梁思成加入营造学社后,拒绝与任何日本人交往。
抗战时期,林徽因与梁思成重病缠身,生活困顿,经常需要在被日军轰炸过后的废墟里淘回还能继续用的日用品。费慰梅劝她到美国,他们拒绝了,他们要与灾难深重的祖国在一起。儿子梁从诫问林徽因,万一日本人来了怎么办?林徽因回答得很淡定:“出门不就是扬子江吗?” 梁从诫再问:“那我怎么办?”林徽因沉默了一会儿,回答: “到那时,就真的顾不上你了。”
但作为建筑学家,他们又能以建筑学家的责任感、超前意识与博大胸怀去保护一切值得保护的古建筑,其中也包括日本。1944年,梁思成让助手绘制出日本古都京都和奈良的地图,然后他在上面标注出古城、古镇与古建筑物的位置。
由于日本奈良周围是重要的军事目标,1945年,盟军还需要一份详细标明文物地点的地图,以便在轰炸时最大限度地保护奈良的历史遗迹。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这一次的标注绘图工作,是林徽因完成的。正是他们放下了家国仇恨,让日本京都、奈良躲过了一场灾难性的浩劫。日本人因此一直尊梁思成为“古都的恩人”。
很多年后,梁从诫受邀去日本演讲,当他以低沉的声音讲述自己的叔叔与舅舅都死于这场由日本发起的掠夺战争时,台下顿时一片寂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这是奈良人第一次知道,他们的恩人也被这场侵略战争深深地伤害过。
熬得住寂寞,经得起艰难,才能炼成女神风骨。与丈夫一起寻访古建筑,勘定建造年月,但考察勘测、揣摩结构、计算尺寸,然后根据勘测数据进行记录、绘图、照相、归档,这些仅靠着天资聪颖,是无法完成的。而且,当时他们都是困顿交加,疾病缠身,还要照顾一家老小,颇为不易。
1937年,抗战爆发,林徽因与梁思成,携带行李,照顾着老小,辗转南下,先是到长沙,然后又到了昆明、重庆。从长沙到昆明的逃难路上,他们要在凌晨一点,把自己塞到没有窗子、暖气的火车里。路上,她就生病了,发起了高烧,结果,车子还抛锚了,几乎冻僵的全家只好摸黑走山路。然而,就在这样拖着病体的颠沛流离中,生长于富贵,早年游历欧洲,少年不知愁滋味与恋人徜徉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林徽因,并没有多少沮丧与颓废。她甚至还有心情欣赏沿途壮丽的风景,还向太平洋彼岸的朋友描述她看到的山涧、红叶、白云、渡船、小镇。
战乱时期,颠沛流离,生命如微尘,唯有林徽因的乐观积极,成了梁思成的“定海神针”。她安享繁华,璀璨绽放,又平静地接受命运的磨难,她说:“我认定了生活本身是矛盾的,我只要生活,体验到极端的愉快,灵质的、透明的、美丽的、近于神话理想的快活。”林徽因何其骄傲,何其倔强,又何其豁达,才能有这种蔑视苦难的豪气与勇气?
他们在困顿之际,经常通宵工作,完成了用英文撰写的不朽巨著《图像中国建筑史》。《图像中国建筑史》是中国独一无二的图像建筑史。但遗憾的是,因为这本书写于战乱之中,很多手稿都丢失了。好友费慰梅花了20多年的时间,才慢慢找回了珍贵的图稿,1984年出版了英文版。20世纪80年代末,梁从诫将其翻译为中文。
新中国成立后,林徽因以极大的热情投入了工作,她终于可以踏实安静地做她的建筑师。林徽因参与了组建清华大学的建筑系,并且受聘为教授,以羸弱带病的身体,在病榻上工作,参与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图案的设计任务,担任人民英雄纪念碑建筑委员会委员,承担为纪念碑碑座设计纹饰与花圈浮雕图案的任务,参加了中南海怀仁堂的内部装修设计,发表了许多对中国建筑影响深远的论文,与学生一起拯救景泰蓝。顺便提一句,跟随着林徽因的两位女学生,一位是常沙娜,后来担任北京艺术美术学院院长;另一位钱美华,成了新中国第一代景泰蓝设计专家、北京珐琅厂总设计师。这段时间,林徽因忙碌辛劳,却是她这一生里最丰盛、最满足的时光。
1953年5月,北京开始对古建筑进行大规模的拆除,他们一生志业所在,想留给后人的“活着的博物馆”,危在旦夕。被林徽因称为“世界的项链”,长达四十六公里长的明清城墙,那些留下了中国古典建筑之美与见证过历史变迁的古城砖,被用来铺路、修厕所、砌房子。林徽因与梁思成,以建筑学家的胸襟,放下了失去亲人的国仇家恨,保护了敌国的古都,却对自己国家古都的建筑无能为力。林徽因与梁思成为了保护古建筑,四处奔走呼吁、哀求,甚至声泪俱下,然而都无济于事。
林徽因要借古城墙,顺势而为,建造起前无古人,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城市花园”构想,最终只能让那张由她拖着病体,废寝忘食完成的草图来见证了。最遗憾的是,那张草图,后来也不知所终。有人说,是被梁思成流着泪付之一炬;也有人说,是被人拍卖了。而她悲怆的预言,犹在耳边:“等你们有朝一日认识到了文物的价值,却只能悔之晚矣,造假古董罢。”
精神的打击,让她最终油尽灯枯,一病不起,而梁思成被批斗后,她忧愤交加,开始拒绝服药。1955年4月1日凌晨,已经几天没进食,陷入昏迷的林徽因突然清醒过来,要求见梁思成一面。那时候是凌晨两点,护士想到梁思成的身体也不好,拒绝了,让她明天再谈。
这是梁思成与她最大的遗憾——在第二天梁思成到医院时,她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她想对梁思成说的话,他永远也没办法听到了。54岁的梁思成哭得不能自已,凄惶又伤感。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告别,她能陪他走过的路,永远地停在了1955年4月1日6点20分。
《人间四月天》是她写给爱子的诗。她在一个草长莺飞、春风和煦的人间四月天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的一生,生于富贵,却跌宕坎坷,女儿,长姐,妻子,大嫂,母亲,诗人,作家,学者,建筑学家……每一种身份,她都努力做到最好,她始终没放弃对自己的要求,对生命对生活充满了热情与乐观,哪怕是发着烧逃难,她也要抬头看看天上的流云,秋天的红叶。
生活在那个精彩又动乱的时代,充满希望又彷徨无限的时代,林徽因活得努力,成了民国一道独特的风景。她用自己的全部生命为中国的知识分子做了最好的注解——她有才情,有风骨,有眼界,有胸襟,更有一种深藏的浩然气概。
其实,告别的话,不说也罢,林徽因的心思,梁思成懂也好,不懂也好,所有人生风雨,都一起承担了下来,彼此的命运早已纠葛不清。他成全了她作为女人一生的幸福梦想,而她成全了他,成为“中国建筑之父”,被中国永远地铭记。
还有什么可说?愿无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余生。
杨步伟:幸福是注定的事情
因为想了解那位有着惊世骇俗的语言天赋、清华四大导师之一的语言大师赵元任的八卦消息,看了他夫人杨步伟的传记《一个女人的自传》。然而,掩卷之际,哪还记得赵元任是谁,心里眼里完全只有一个活泼爽利、幽默洒脱、真实大气的杨步伟在心里鲜活起来。
当然,杨步伟的这本自传,算不得文采飞扬,作为语言学家的妻子,许多地方似乎语句不通,“可意会不可言传”,这点,连赵元任都遮遮掩掩地承认了,“爱怎么说就怎么写”,“什么样儿的人,什么样儿的文”,还不忘鼓励杨步伟“不怕人笑,还时髦了”。然而,也正是杨步伟用自己的写法,“想怎么说就怎么写”,反而让她的这本书,显得意外地生动简洁,趣妙横生。而在她笔下,那些已经离我们远去的民国名人那些不为人知的趣事往事,则更让我们看到了大师们宛如稚子的一面。
另外,杨步伟的人缘从这本传记里可见一斑。书是胡适在酒桌上撺掇她写的,她也自嘲“我还是来‘传’它一下吧”接着给自己找台阶:“若是人人都要等到做伟人才能写传,那这些传记就得失传了。”一本原本应该严肃的传记,就这样极不严肃地诞生了。
杨步伟就用了三四个月的时间,就写完了这本自传,出版时,中英文版本同时出,由赵元任作序。难道是语言大师不能看出书中偶尔“不通”之处?但无论是赵元任,还是其他人,都选择了保持杨步伟的写法与风格。由此可见,他们对于杨步伟的认同与尊重。而杨步伟所著的另一本书《杂记赵家》,赵元任幽默地说:“我们家结论既然总是归我太太,那么绪论就归我了。”
退婚的底气
家庭环境对孩子的性格影响是深刻的,这点在杨步伟身上体现得尤为突出。用现代教育的观点来看,杨家其实对杨步伟的教育是相对宽容、平等的,杨步伟的祖父是中国佛教协会创始人杨仁山,他做过参赞,跟曾纪泽去过欧洲,接触过西方文化,因此思想开明。他禁止缠足,鼓励孙女读书,对孙女各种调皮玩闹,比如批判孔夫子浪费,捉弄先生,气得先生要罢教,等等,总是一笑置之。
因为宽松平等的家庭环境,让杨步伟小小年龄就清醒地认识到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一个人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内心的需要,也就会有获取幸福的能力。
杨步伟还未出生时,就卷入了家族里女人间的战争。祖母出于对自己女儿,也就是杨步伟姑姑的考虑,让还未出生的杨步伟与姑姑的儿子指腹为婚。作为旧式妇女的姑母,自然是看不惯不缠足、穿男装还骄纵跋扈的“小三少爷”。
而随着杨步伟渐渐长大,她更能预见自己与姑母难以相处融洽。削足适履,从来不是她的风格,她想到了退婚。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祖父。祖父鼓励她写一封信退婚,杨步伟写了,并且还让祖父过目。退婚信大概表达了两个意思:一是她首先反对中国父母包办的婚姻,婚恋当自由。当然,第二点才是重点。她告诉表弟,她跟姑母之间彼此气场不合,就算勉强结婚,也肯定是纷争不断,一世不得安宁。为了避免将来表弟忤逆母亲,不如现在就做个了断。
她把信给祖父看,祖父问她,你表弟人很好,仪表堂堂,读书也上进,其实也是做夫婿的很好人选,你这样退婚,将来会后悔吗?杨步伟干脆地回答:“不!”祖父没再给出太多意见,示意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然后,杨步伟就把这封退婚信交给了表弟,让他转交姑母。这下捅了马蜂窝,姑母不答应,养父很为难,生父更是扬言要处死她。这时,她最坚实的后台祖父出面庇护了她。退婚事件在让杨步伟获得“自由身”的同时,让生父很愤怒尴尬,于是,父女之间8年不曾说过话。严格说来,是父亲不搭理女儿。由此可见,杨父虽然顽固,却也重视诺言,一言九鼎,而杨步伟也遗传了这种秉性。
这件事情充分说明,结婚有风险,退婚需底气,逃婚则更需要准备好退路。试想一下,即使没有祖父的支持,按照杨步伟的个性,她还是一定会选择退婚,但她会千方百计地为自己寻求帮助,比如对她娇生惯养的养父母,很可能被她说服成“同盟”。事实上,最后养父也“无奈”答应,不是妥协是什么?这种妥协,其实就是默许与变相支持。就算全家不答应,杨步伟要离家出走,她肯定也要攒够钱,安排好自己的退路后,再图逃跑。盲目而冲动,不计后果从来不是杨步伟的风格。萧红那样的逃婚,对于自己的人生无疑是悲剧的开始。
可做女军长
在杨步伟入学前,祖父给她起了一个非常诗意的名字:韵卿。之后,16岁的杨步伟前往南京,投考新办的旅宁女校。当时入学考试的题目是《女子读书之益》,杨步伟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写下了“女子者,国民之母也”,被人惊叹她对于男女平等的认识。虽然作文写了寥寥一百多字,但她还是被学校录取了,并分在乙班。杨步伟天资聪慧,又因为受家庭的影响,她算术、历史、地理都好,堪称全才,成绩优良,很快被调到甲班。杨步伟性格活泼率真,丝毫没有出身于望族女子的自傲与优越感,在同学中有极好的人缘。
旅宁女校改师范后,杨步伟转学到了上海中西女塾。这是一所教会学校,校长与老师轮流劝她入教,她不为所动。别人祷告时,她就干脆睡觉。后来,不胜其烦的她干脆从女塾退学。杨步伟不入教,是因为她有自己的选择。她喜欢的祖父是佛学大家,而金陵刻经处就是她的家,她从内心怎么去接纳其他的教义?
被誉为“近代中国佛学复兴之父”的祖父,对天下苍生都有一种悲悯,在动荡不安的年代,他希望孙女能悬壶济世,拯救痛苦中的人们。杨步伟听从了祖父的建议,计划着去日本学医。
而就在去日本前,恰好杨仁山的学生、安徽督军柏文蔚请她去做“女子崇实学校”的校长。他计划把女子北伐队的500多人收编成一个实业学校。杨步伟虽然被柏文蔚说动,但她的目标是留学学医,所以还是有犹豫。之后,双方折中,她暂时代理校长,时间以一年为限。柏文蔚很高兴,当即承诺将来替杨步伟申请安徽省的官费帮助她留学。
就这样,20岁的杨步伟开始了她的“杨校长”生涯,还领着一份优厚的薪水。杨步伟洁身自好,公正严明,敢做敢当,颇有决断力,很快赢得了学生的信任。她觉得学校的董事长,也就是柏文蔚的父亲应该恪守董事长的职责,不要管琐碎的事情,让其若没有接到邀请,千万别来学校。因为杨步伟把学校治理得井井有条,她的这种“夺权”行为,并没有招致柏父的反感,反而让她调教自己的小女儿。
身处乱世,学校也无法成为净土,由于军饷问题导致一些士兵哗变,要烧杀军长公馆泄愤。柏家家眷都躲到崇实女校里,杨步伟坐镇指挥,沉着应对,不仅保护了柏家上下,还生擒了为首的28人,成功地平息了一次未遂的叛乱。经此一役,众人更对她刮目相看,柏文蔚称赞杨步伟可以做女军长。
其实,柏文蔚请杨步伟来做女校长,未必没有近水楼台的意思,然而,杨步伟清醒地意识到柏文蔚并不是适合自己的人。他尊重守礼,她则坦坦荡荡,虽然没有成就一段佳话,但却成全了半个世纪的友情。
一年的期限转瞬即逝,在各方的挽留下,杨步伟又做了半年女校长,才东渡日本去完成祖父的意愿。
红娘变新娘
命运总会在人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予毫无警示的灭顶之灾。
1919年杨步伟从日本留学归来时,却接到父亲暴病的噩耗,而他当时带去打算买房的1万银圆也不知所终。杨步伟后来虽然一直怀疑父亲死于谋财害命,但摆在她面前更迫切的问题是她必须养活全家。
她学医归来,自然只能做医生。于是,在父亲旧友、民国总统黎元洪的支持下,她与同学李贯中一起在北京创办了主攻产科与小儿科的“森仁医院”。她们是北京第一次由大家闺秀出来做医生,因此医院门庭若市,客人比病人多。随着“森仁医院”名气打响,杨步伟计划拓展医院业务时,赵元任出现了。原本,杨步伟是想把李贯中介绍给赵元任,然后另外找合伙人把医院经营下去。哪知道,赵先生钟情的却是这个糊涂懵懂的“红娘”,杨步伟没做成红娘,却让自己成了新娘。
结婚不久,赵元任便去了美国哈佛大学任教,而此时杨步伟怀孕了。因此,她考医师的计划只能搁置了下来。但谁都没想到,这一搁置,就是一生。“森仁医院”里6年院长与科室主任的经历,接生过几百个婴儿,就是她全部的职业医生生涯。她选择了家庭,选择了成就赵元任的事业。
在爱情中,我总觉得不能谈及“牺牲”一词,将付出作为“牺牲”,很可能日后会后悔,后悔则会生怨,生怨则容易情变。而“成全”是一个比“牺牲”更好的词,成全意味着甘心情愿,也意味着自己的付出对方懂得。作为中国第一位留美医学女博士的杨步伟,为了照顾先生赵元任,而毅然放弃了自己的医学事业。也许,对于中国的医学界来说,是一个损失,有人认为,对于杨步伟何尝不是?
与许多做男人身后背景的女人不同,即使杨步伟为人妻为人母,放弃了她的医学,但这丝毫无损于她人生的精彩。
但细看杨步伟后来的行为、文字,这样做,她的内心是平静而坦然的,你可以说她有点小女人,但在她看来,这位可以做她身边“活辞典”的赵先生,值得她这样做,她愿意。也许,在杨步伟看来,个人终身的荣辱成就,甚至不比给爱人端上精心烹制的羹汤来得更重要。
生命在于折腾
“生命在于折腾”这句话在杨步伟身上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美国短暂任教后,他们游历了欧洲。在游历期间,由于文化不同,赵元任需要费心解释的事情,轮到他太太,连比带画,干净利落地搞定,经常让语言大师瞠目结舌。
1925年,赵元任担任清华大学的教授。作为教授太太的杨步伟自然没闲着。她与胡适、蒋梦麟商议,募款开了一家诊所,为穷人做计划生育的工作。之后,因为诊所掩护收容受伤的示威学生,被迫关掉。
在此期间,由于一些人讥笑杨步伟自己不能生孩子,才不让别人生孩子,让她很生气。一怒之下,她就做了一个决定:生个孩子证明自己。于是,忙里偷闲,她又生了一个女儿。
诊所关闭了,她又跟几位心灵手巧的太太一起共同组织了一个“三太公司”,出售手工作品。吸引了不少附近的女孩子来学习制作各种手工。杨步伟拿出了从国外带回来的样本,有桌布、床单、手巾,这些带着欧洲风情的物品,很受欢迎,连北京的“东升祥”还向她借样品仿制。
有这样一个“三太公司”的民间组织,她该满足了吧?然而,她并不满足。因为清华师生进城要坐人力车,极不方便,杨步伟就与几位教授夫人商量要筹股自己办公共汽车。后来,她们的“项目”得到了清华园大陵银行经理的支持,由银行接过去办,从此由清华进城开始有了公共汽车。
清华志成小学是清华大学直办的子弟学校,要对其改革,杨步伟被推举为代表,协助曹校长。在教授夫人们的努力下,清华批准了每个月格外提供志成小学一笔经费。
后来,看到清华师生伙食实在太差,杨步伟又开始折腾食堂。她向清华要了学校门外的几间小屋,整修打扫后,请来五芳斋的几位厨师。学生们闻香而动,要求搭伙,人气自然越来越旺,连城里的人也来定酒席。生意红火,可是没赚到钱,本钱吃光后,杨步伟交给了厨师们经营,她自己则写了一副对联:“生意茂盛,本钱干净。”
在清华园待了4年后,他们又去了美国,之后再回到南京,准备安定下来,按照赵元任的想法,盖了有好几间书房的大房子。可惜,抗战的爆发,结束他们这段短暂而美好的光阴。
女人的身体,男人的风骨
作为一个女子,她有着男人的风骨。抗日战争开始,南京陷入一片混乱,而赵元任还卧病在床。研究所考虑到赵元任的身体状况,特意让他离开南京到昆明,但船票很紧,杨步伟毅然让大女儿跟赵元任先走,自己则带着三个小女儿留在南京,找到船票再离开。
虽然后来全家也终于在昆明团圆,但在来的路上,却几经周折,有人欺负她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船票被骗,差点就成了南京城里的亡魂。
在她的自传里,也对赵元任在抗日战争爆发时赴美做了解释。当时,他们都已举家到昆明,但某些掌权派却使赵元任的语言组陷入了困境,赵元任陷入了他人生里最低迷的一段日子,终日不说话,却不停地抽烟。以杨步伟的聪明,很容易明白是有人在故意刁难。于是,当美国夏威夷大学发来邀请函时,她与赵元任商量后,决定去美国。于是,在杨步伟的活动与斡旋之下,赵元任顺利地抵达了美国。
如果以为赵元任到达了美国之后,就生活在资本主义的天堂之中,那就错了。刚去的一年,国民政府承诺的补贴迟迟未到,夏威夷大学的薪水又太微薄。杨步伟知道这笔钱是没希望了,就开始了积极的“自救”行动,用仅剩的钱买了一台二手缝纫机,熬夜赶制出手提包,然后趁着妇女聚会时出售。他们的房东也是哈佛教授的夫人,两人经常一起去捡蔬菜批发商倒在路边的菜叶水果。为应急,杨步伟还出售了自己的皮货。她做这些事情,没有觉得丢脸,还特别豁达地说了“大白话”:“不管是哪一国, 嫁了一个教授, 都是吃不饱饿不死的。”
这固然是她的勇敢,其实也是她的清醒。世间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求而不得,原本已经知晓不可能得到,却在内心里纠缠不堪,不想承认结果,不愿面对现实。杨步伟内心的强大就在于,她永远清醒地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什么样的人需要放弃,什么样的人值得挚爱,她善于选择,又忠于自己的选择,纵然放弃自己的事业,也只有遗憾,而无悔恨。
五十年金婚纪念时,杨步伟写了一首诗:“吵吵争争五十年,人人反说好姻缘。元任欠我今生业,颠倒阴阳再团圆。”在诗里,她第一次明确地表示赵元任欠她今生的事业,要下辈子乾坤颠倒,她做男人,他做她背后的女子。这首诗是她对于赵元任相伴50年的回望,也是她唯一的一次表达自己的遗憾:为丈夫放弃了自己的事业。这遗憾,与其说是杨步伟的遗憾,不如说是未能成为祖父期望的救济世人的医生的遗憾。
这从她劝欲学医的女儿就可以看出来。她说:“你跟我年轻时候一样,这么漂亮,肯定是要结婚的。学医的话,还是留给丑一点的女孩好了。”
有一种人,天生就善于收集生命中那些隐若闪烁的熹微的光芒,然后把它们一一积攒起来,当时或许是偶尔为之,却在日后成了生命的温暖与光明。
杨步伟的人生之所以精彩,还在于她永远能找到自己生活的寄托,在美国做全职主妇时,她自然要埋首于庖厨,却又有足够的闲暇时间,她想到了写作。按照她简单直接的个性,肯定是挑好写,自己又能胜任的东西写,写什么?她擅长做菜,那就写食谱吧。这本被广泛翻译为《中华食谱》的书就诞生了。
说是食谱,其实更是一本关于中华饮食文化的大全,虽然不厚,却生动有趣、深入浅出地介绍了中国的食物与各地的饮食风俗。杨步伟是学医出身,怎么会想到要写一本关于饮食的书?这还是跟赵元任有关。初为新妇时,杨步伟也是不会做饭的。她不像许广平那样擅长厨艺,请客的时候,轻松搞定七八个菜,荤素搭配得宜,宾主尽欢。
然而,这难不倒杨步伟。不会就学!她开始流连于饭馆饭店间,不仅自己品尝,还经常亲自到后厨观摩,虚心请教。遇到有些厨师不愿意传授诀窍,她就自己品尝、揣摩,然后回家试验。最后,她将菜谱制成卡片,详细地记录用料、做法、口味、特点等。之后,她又利用陪同赵元任到中国各地做田野调查的机会,收集中国各地的菜谱,使这本菜谱超越了地域的限制,收入了中国各地的饮食文化。
《中华食谱》所涉猎的饮食文化与知识,可以与清朝袁枚的《随园食单》相媲美。它被翻译成20多国的文字,再版27次,流传范围非常广泛。在20世纪50年代,这本书在欧美非常受欢迎,是许多中餐厅老板、厨师、家庭主妇的厨房必备书。
由此可见,“性格决定命运”未必没有道理。所以,在一大群光彩夺目的民国女子中,如林徽因、张爱玲、萧红、苏青……杨步伟一生是民国名女人中少有的圆满,人生如此,爱情与家庭亦如是。并非她的人生没有苦难,而是她性格中的乐观与大气,清醒与纯粹,让她活得这样热烈而肆意,并可陪爱人安然到老。
你以为幸福是命运的偶然?不,幸福是清醒的付出,是永远不失真我的性情,是淡然面对苦难的信念。所以,对于杨步伟来说,幸福就是注定的事情。
毛彦文:轻歌舞锦绣,一世慕安然
郎山巍峨,葱茏中氤氲着沧桑;
须水清清,潋滟里萦绕着悲情。
那一年,那一天,他对她说:“郎山须水,亘古不变。”然而岁月荏苒,留下的却只不过是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惋叹。
她是爱他的,一直都爱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汤汤须水曾经是他们爱情的最完美见证。然而,她的一腔痴情,换来的却不过是辜负。
痴情总被无情负
当时,江山县只是江浙一个偏远的小县城,而他则是江山第一个考取清华学堂的才子。
他年少英俊、玉树临风、博学多才、谈吐儒雅,无论在哪个少女的眼中,都是一首清隽的诗,值得细细地品读;毛彦文也不例外,更何况,他原便是她的“五哥”,是她自幼年起便一直孺慕的人物。
少女情怀总是诗。
1918年,19岁的她,对爱情正抱着无限的憧憬和幻想。而他,又出现得那样恰如其分,于是,一切水到渠成,他们恋了、爱了。
在江山,毛家也算是大户人家,虽然比不得世代簪缨的宦家权贵,但彦文的父亲毛华东经营着一家酱园,在生意场上也如鱼得水,毛家的家境相当殷实;彦文的母亲朱环佩虽然不知书,但性情温婉,通情达理,于是,像许多名门闺秀一样,毛彦文自幼便定了一门亲。男方是徽商方耀堂的长子方国栋。
毛华东与方耀堂是挚友,毛家与方家也门当户对,这门婚事,也一度在坊间传为佳话。
若彦文只是一个养在深闺,崇尚三纲五常,以女子无才便是德为人生标准的旧时代闺秀,或许,她会欣然应允这门亲事。然而,她不是。
毛彦文自幼聪颖,敏而好学,7岁启蒙,15岁通过保送入读杭州女子师范,18岁考入浙江吴兴湖郡女校,接受过正统的新式教育,是一名崇尚自由与解放的新女性。对包办婚姻,她本就有着满腹的不满,一身市侩商人气息的方国栋与倜傥多才、气质清贵的表哥朱君毅更相差云泥。于是,对与方家的婚约,彦文的内心便更加抵触。
偏巧,在她入读湖郡女校之后,方家担心她外出求学,便一去不归,就提出提前完婚。对此,毛华东表示赞成。毛彦文对父亲失望之余,也对这门亲事做出了最激烈的反抗,在方家迎亲的唢呐声中,她逃了!
帮助她逃婚的那个人,正是表哥朱君毅。
现实不是戏剧,江山也不是理想国,那个时候,女子逃婚是“伤风败俗”的,江山县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毛彦文的出逃,瞬间震惊江山,毛家和方家颜面尽失。
然而,虽然对女儿的荒唐感到异常气愤,但为人父母,终究是疼爱子女的。很快,毛父毛母就原谅了她。知晓了一对小儿女心意的朱毛两家,也正式为她们定了亲。
得知自己已经是表哥名义上的妻,彦文的心中甜蜜异常,却又忐忑异常。
她害怕表哥是因为流言蜚语而不得不上门提亲,她对近亲结婚也表示忧虑,朱君毅便安慰她,说人言不足畏,并对她许下了“郎山须水,亘古不变”的誓言。
看着表哥深情的眸,听着他铮铮的誓言,毛彦文痴了。
随后的六年,她痴痴地等待着留学美国的表哥回来娶她,她将自己做教员的工资大部分都寄给了他,她每两个星期都会给他写一封信,那个时候,她的心中充满的全部是对幸福的向往和对未来的期待。
但6年后,她等来的却是朱君毅的一纸退婚书,退婚的理由是近亲不能结婚。
握着那张薄薄的纸,毛彦文没有哭,她呆呆地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若玻璃般破碎的声音,然后,转身离去。
虽然后来朱君毅迫于校方、舆论和亲友的压力,当众焚毁了退婚书,但两人之间,终究已成陌路。
看透了他骨子里的凉薄与寡情,她不愿再与他继续。
1924年,前国务总理熊希龄的发妻朱其慧广邀教育界、学术界名流,为毛彦文和朱君毅正式解除了婚约。
轻歌舞锦绣,笑语嫁良人
曾想过与他欢舞轻歌、花前月下;曾想过与他和风细雨、琴瑟相和,但当往事如烟,当柔情不在,面对辜负,毛彦文选择了用笑语倾城。
毕竟,她原便是一个自尊、自立、自强的奇女子。
1929年,毛彦文申请公费留学,赴美深造,学成归国后,任教于复旦大学。
这些年,她的身边并不乏倾慕者与追求者,但她均一一婉拒。
她曾经那样义无反顾,那样决绝激烈,那样倾尽身心地去经营一份爱情,换来的不过是辜负,她不想再痴,不想再傻,也不想再受伤,因为,已经被伤得支离破碎。
但,有的时候,命运的巨轮总是在不经意间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缓缓转动,她已经完完全全浸润在一片浅灰中的生命织锦上突然就绽开了两抹最浓烈的亮色——熊希龄和吴宓。
吴宓是朱君毅的大学同学,两人同窗六年,私交甚笃,在美国的时候,朱君毅经常把自己同彦文的情书拿给吴宓看,透过点点滴滴的文字,吴宓的心中便隐隐约约地勾勒出了彦文的形象。
在吴宓想来,彦文就是希腊神话中完美无瑕的海伦,知性、诗意、纯粹、清美、独立。而现实中的毛彦文,也的确用自己的优秀印证了吴宓的种种幻想,于是,他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对她展开了近乎狂热的追求。甚至,为了她,他和妻子陈心一离了婚。
面对如此的吴宓,毛彦文也曾经有过那么一丝丝的心动,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和他缔结良缘,但随着日常交往,她却渐渐发现,吴宓并不是她能共度一生的人。
吴宓是多才的,但他爱的与其说是她,倒不如说是他自己理想中的海伦。而且,毛彦文是大家闺秀,教养很好,做事稳重而低调,任何事情在没有确定之前都不愿意去张扬,即便对吴宓略有情愫,在两人没有结婚之前,也不会公开地表示什么,但吴宓却不同。他是热烈的、张扬的,他肆无忌惮地向全天下宣布着他的爱,甚至在大学课堂上公开朗诵自己的情诗:吴宓苦追毛彦文、五海三洲共惊闻。
每次,在和毛彦文通信的时候,他还会炫耀般地提起朱君毅,提起他在朱君毅那里看到的情信上的内容。这些都让彦文感到反感,甚至厌恶。
再者,吴宓与朱君毅是至交,陈心一与毛彦文更是闺密,吴宓更是有妇之夫,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他们都是不合适的,即使,毛彦文也曾感动于他的热烈。
但在彦文看来,吴宓,就是个活在理想国中的旧式文人,行事不稳重,并不值得托付。
我的良人在哪里?午夜梦回,独对纱窗时,她也曾想过,可她却不曾料到,她期待已久的那个人会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敲开她的心扉。
1934年秋,一个飘雨的黄昏,熊希龄委托内侄女朱曦代他向毛彦文求婚。
那一刻,饶是再怎么处变不惊,毛彦文还是蒙了。
熊希龄是北洋政府前国务总理兼财务总长,湖南凤凰人,温和敦厚又威严沉静,一直以来,他都是彦文敬重的长辈。
彦文与朱曦是湖郡女校的同班同学,和熊希龄的女儿熊芷还是大学同学,熊希龄的夫人朱其慧更曾帮助毛彦文与朱君毅解除过婚约。因着这层层关系,彦文与熊家一直过从甚密,但却从没想过,自己和熊希龄之间会发生些什么,即使朱其慧已经去世。
毛彦文的拒绝,似乎在熊希龄的意料之中,毕竟,双方的年龄差距太大。
但是,他没有放弃。除了请来诸多亲友从旁“擂鼓助阵”之外,他还亲自跑来金陵,每天都给她写信、写诗,想尽办法博她欢心。
渐渐地,他的博学,他的才干,他的幽默,他的稳重,他的柔情开始慢慢融化毛彦文心中的坚冰。
她觉得,他就是自己的良人。
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又萦绕心中,总是挥之不去。于是,在一种矛盾却又甜蜜的思绪中,1935年,她和他结婚了。
结婚的那一天,她在想,嫁一个年长自己这么多的男子,她总不会再被辜负吧。
那时,她的心总还是酸酸的,总还有些不甘愿,但婚后,她的心澄净了。
她知道,他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谈到他们的婚姻,许多人都揣度她是为了他的钱,为了她的财,但他们结婚的时候,他早已经卸任国务总理多年,他的财产,要么已经分给子女,要么已经捐出去做了慈善,可以说,那个时候的他,其实是清贫的。
但,她不在意。只要,他对她好,她对他不曾辜负,也就够了。
婚后,毛彦文与熊希龄生活很美满。在他们的寓所,一直悬挂着他们心心相印的赞歌:紫府高闻诗博士,青山隐逸女尚书。
结婚一月,他画了一幅“莲湖双鹭图”送她,并题诗寄情,希望能与她“一生花下,朝朝暮暮相守”,那时候,她由衷地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只可惜,这波波折折,来之不易的幸福,却仿佛那倒映在水中的弯月,潋滟着晨辉,却温柔而易碎。
1937年,熊希龄因突发心脏病在香港辞世。
奇才惊艳,绚烂应如诗歌
1935年,当她挽着他的手臂,一起走过上海西藏路慕耳堂的红毯时,她是希望能够和他白首的,但他却在她最幸福的时候,撒手人寰。
与初恋时的懵懂缠绵不同,她对他是抱着一生长情的希冀的。
他走了,她的爱情也随着他的棺椁一起下葬,从此,她只专情于他未竟的事业。
她是一个相当有主见,又相当果断的女子。
1913年,她15岁,江山县天足基金会成立,对女子裹足的陋习提出深刻批判。
毛彦文第一个响应了这一批判,并第一个上台演讲,还捐出了一块大洋。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毛彦文与其他五名同学一起,积极且态度强硬地与湖郡女校的领导层斡旋,最后,争取了上街游行、声援五四学生的权利。
同年,她主持编辑《吴兴妇女周刊》,不遗余力地宣传男女平等,提倡女性解放。
可以说,在毛彦文的世界中,爱情的确很重要,但,爱情从来都不是她生命的全部。
她是一个独立自尊的新女性,她相信,女性也能成就一番事业,她更相信,女性能顶半边天。而她自己,也的确做到了。
熊希龄去世后,毛彦文继任香山慈幼院院长,常年奔走在重庆、香港、上海、桂林、柳州、芷江等地,出生入死,不畏烽火,积极拓展慈善事业。
为了筹集慈善款项,她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四处奔走,沿门托钵,甚至典当了熊希龄留给她“养老”的财物。
她是一个很纯粹,也很执拗的人。对爱情如此,对事业也如此,既然要做,她就想尽自己的努力做到最好。
“吾当尽吾力之所及,重整慈院,藉继君造福孤寡之遗志,亦以报相知于天上也。”她曾不止一次对着熊希龄的遗像这样表示。
只是,有的时候,即便是人心踌躇、心比天高,岁月的惊涛拍岸,也卷不起千堆的白雪。
1947年之后,国内局势日益动荡,虽然当选了国大代表,但毛彦文的处境却依旧举步维艰。
1949年,迫于无奈,她离开上海,只身赴台,随后赴美。
1961年,回到台湾,重执教鞭。1976年退休,颐养天年。
1987年,她的自传体回忆录《往事》刊印,在书中,她这样总结自己:“碌碌终生,一无所成,少年抱负,无一实现。”或许,她的确是这样想的,但谁又能说她的一生真的碌碌。
年少时,炽热而激烈的她;盛年时,温雅而多情的她;中年时,稳重而理性的她;晚年时,慈和而淡泊的她。每一个,都是传奇。
1999年,当她在呦呦鹿鸣声中,带着繁华阅尽之后的淡然溘然长逝的时候,历史的书卷就已经为她展开,并添上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民初,名媛淑慧无数,比她倾城绝艳者不乏其人,比她才情出众者比比皆是,比她事业有成者更多不胜数,但须水郎山,轻歌曼舞,真正绚烂如诗的却只有她一个。
记忆的烟尘总是在岁月的流年中不断地斑斓,扑面而来的飞絮中隽永的也不过是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绿肥红瘦惊了那芭蕉扇,透过月色,仰望江山,寥落的风中,红叶独舞,那个拈花微笑的女子唇边荡漾的永远都是一世倾慕的安然。
朱君毅也好,吴宓也好,熊希龄也罢,不过都是她生命画卷中浓淡不一的风景,看过了,会流连,却终究,不会流连忘返。
清风溪月,雪影照花,毛彦文女士,从来都是一个真正的传奇,毋庸置疑。
张充和:最后的名门闺秀
民国时代,是一个群星闪耀的时代,更是一个盛产才女的时代,才女多到什么程度呢?基本可以用批量生产来形容。更有甚者,一门数才女,个个名扬四海,比如苏州城内九如巷张家四姐妹。
提到这四姐妹,就连阅人无数的著名教育家叶圣陶都对她们赞不绝口,叶老曾不无艳羡地感慨道:“九如巷张家的四个才女,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足见,张家四姐妹在当时的声名之显赫。
在近代中国,张家四姐妹的声名仅次于“宋氏三姐妹”。而这四姐妹就是张元和、张允和、张兆和、张充和。
大姐张元和酷爱文学,与昆曲名家顾传玠结为连理;
二姐张允和则嫁与著名语言学家周有光先生;
三姐张兆和与作家沈从文的师生恋更是为人所乐道,连北大校长胡适都出面做媒,促成一段佳话;
最小的妹妹充和,则嫁给了大名鼎鼎的汉学家傅汉思。
最后的闺秀
相信对于20世纪初的青年人来说,面对“大时代”的洪流,多数人最理想的职业选择不是参政便是从军。云谲波诡的时代,投笔从戎是很多年轻人献身精神的体现,更是进步的体现。然而出身贵胄的名门望族张家却依然对诗书情有独钟。
四姐妹的父亲张武龄,一直醉心于文化生活,虽然与蔡元培、胡适这样的时代翘楚私交很好,但是他和女儿们却并没有被时代洪流挟持而去。尽管他也热心公共事业,办了乐益女中,但是他更享受的恐怕还是女儿们一起研习昆曲的乐趣。这样的父亲,才会培养出“最后的闺秀”。这从他选女婿上也可以看得出来,他见证了前三个女儿的爱情,全部尊重女儿的个人意见,而她们无一例外地爱上了知名学者或艺术家。而四姐妹秀外慧中,又独以充和为最。
与三个姐姐所不同的是,张充和在很小的时候便被过继给二房的奶奶当孙女。而收养幼年充和的养祖母竟是晚清重臣李鸿章的亲侄女。在养祖母位于合肥老家的大院中,张充和度过了一个快乐的童年。
养祖母出身世家望族,自然有一套培养才女的方法,她喜欢聪明,一点就透的充和,亲自为她启蒙,传授大家闺秀的风范。此外,养祖母又花重金为其延聘名师,张家一时名流聚集:吴昌硕的高足,考古学家朱谟钦亲任幼年充和的塾师,悉心栽培她。就连教她作诗填词的老师最低学历也得是举人。
跟所有的天分高的儿童一样,张充和天资聪颖又有名师点拨,自然根基深厚,学问日进。4岁会背诗,6岁识字,能诵《三字经》《千字文》。虽然是女孩,但张充和的学习强度一点不比男孩差,除非有重大节日,每上10天,才能得到半天的休息日。张充和如是10年,闭门苦读《史记》《汉书》《左传》《诗经》等经典教材。朱先生教学得法,自选教材,还适时地讲解同音字、同义词、语法等内容。平时只要充和阅读古籍时圈点句读,不讲解,只答疑。朱先生认为,“书读百遍,其意自见;点断句读,其义自明”。充和晚年一直很感激这两位恩师为她奠定了国学的功底。
受佛教徒养祖母的影响,充和幼时极富同情心。她16岁时,曾为家中的一位病逝保姆写过一首悼亡诗:
趁着黄昏,我悄悄地行,行到那薄暮的苍冥。
一弓月,一粒星,似乎是她的离魂。
她太乖巧,她太聪明,她照透我的心灵。
趁着黄昏,我悄悄地行,行到那衰草的孤坟。
一炷香,一杯水,晚风前长跪招魂。
唤到她活,唤到她醒,唤到她一声声回应。
读罢此诗,少年充和那份大家闺秀的才情、赤子之心、眷恋之情跃然纸上。
单纯的时光易逝,养育她、疼爱她的养祖母最终还是走了,充和也回归到了自己亲生父母的大家庭中。重新回到大家庭中,充和并没有太多的不适应,四姐妹和兄弟围绕在父亲的身旁,共同到父亲创办的乐益女中上学,还在自家办起了文学社,并取名水社。父亲是位昆曲迷,常请曲家到家中教女儿们拍曲,四姐妹成立了幔亭曲社。充和也渐渐爱上并痴迷起昆曲来,还常与大姐元和在《惊梦》中唱对手戏。因此,可以说,张充和是为数不多的吸收了两大家族的门风和传承的女子。而她深厚的文化积累和底蕴,也为她日后一鸣惊人做好了铺垫。
破格录取
少女张充和命运的转折发生在1933年。那一年张充和刚在上海参加完二姐允和的婚礼后,又搭车北上参加三姐兆和的婚礼。而这次进京,竟然促使张充和萌生了考取北大的想法。
张充和从小就听闻北京大学的大名,因此,她在三姐家居住时,常常到北大旁听。考期是次年的夏天,她从当年的九月份就开始备考了。当时北大入学考试要考国文、史地、数学和英文。可从小受中国传统文化教育的充和,一见到数学就头大。她觉得自己天生对数学没兴趣,其实她在16岁前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几何、代数。虽然有姐姐、弟弟及周围的同学帮忙补课,可补习的结果却是七窍通了六窍——还是一窍不通。
充和干脆放弃,把复习的精力全用在其他三科上。第二年临考的那天,面对家人为她准备的圆规、三角尺等作图工具,她只说了两个字“没用”——因为她连题目都看不懂。分数自然可想而知,鸭蛋一枚。不过,充和的国文基础过硬,得了满分,其中的“点句”更是得心应手,没有错误。而那篇虚构胡诌的考场作文《我的中学生活》更是写得文采飞扬,受到阅卷老师的激赏。
要知道当年北大的入学考试竞争也是异常激烈的,录取名额更是少之又少,按照规定,凡有一科零分者则不予录取。然而校长胡适爱才心切,希望能录取这名文科天才,于是,他以校长的身份向阅卷的数学老师施压,希望能通融一下,给这名学生几分“辛苦分”。可那阅卷老师竟然是个牛脾气,对着校长据理力争,复判后,还是给了零分。
胡适气得没法,只好再次动用校长的终极特权——破格录取。当年北京的报刊大肆宣扬此事,纷纷以“数学零分录取”为题,赚足了眼球。而当年北大中文系只招录了两名女生。
据说,当年充和还给自己留了一手,化名“张璇”参加考试,连中学文凭都是假的。这样一来,既不会因落榜而丢了张家人的脸面,又不会让北大方面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而联想到沈从文。因为当时的沈从文已是知名作家,充和不想沾姐夫的光,却要避家人之嫌。
入校后,校长胡适在一次公开的场合上遇到了张充和,喊着“张璇”说,你的数学不好,可得好好补一补。张充和嘴上笑笑,心里却想着:“哪里是不好,根本是太不好了。”想到这,张充和急忙跑到教务处去请教补习数学的方法,没想到在那遇到了更加坦诚的老师,直接告诉她,都录进来了,还补什么,胡先生是在和你打官腔呢!
纯真的学生,耿直的教授,宽容幽默的大师。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说来有趣,到抗战时期,张充和随众学者迁到昆明,在一次曲会上遇到了北大的数学助教许宝騄。许宝騄很坦诚地向充和道出了一个秘密:张充和入学时的零分试卷,正是拜他所赐。张充和笑称这是“不打自招”。然而,此后二人依然继续往来拍曲聚会,并成为好朋友。
在北大求学期间,虽然名师云集,但充和并没有觉得自己学到多少东西,因为她的启蒙教育实在太深厚了。在北大,充和学到的更多是新式的生活方式和思想。她将大量的时间投入昆曲的欣赏和学习中。
北大的生活虽然快乐,然而张充和并没有顺利毕业,大三那年一场不期而至的肺病,让充和不得不休学回苏州。对于别人来说,离开了北大的光环,回家养病必然是一番苦痛的挣扎。然而,对于充和来说,她却有了更多的时间温习昆曲,她甚至觉得唯有昆曲才能“治疗”她的病痛。然而,充和的北大际遇并未完全结束,因为天真快乐的充和早已引起了一位诗人的注意,而其后充和再次回归北大,则与她挚爱的昆曲艺术不无关系。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卞之琳《断章》
对现代白话诗稍微有些了解的人,大凡都读过卞之琳的这一名篇。这几乎与诗人名字联系在一起的名篇,在中国现代诗歌史上的分量,便如同《再别康桥》之于徐志摩一样。
多数的传言将诗人笔下的“你”联系为张家四小姐充和。更难得的是,卞之琳对张充和的爱恋一直延续了几十年。所谓“卞张罗曼史”,虽然不若现代文坛掌故里那几段著名的罗曼史那么有名——比如,徐志摩与陆小曼之恋,郁达夫与王映霞之恋,张爱玲与胡兰成之恋,徐悲鸿与蒋碧微之恋,等等;但是,在文学圈子和广大读者中,“卞张之恋”,也早已蜚声遐迩,传扬久远了。
抗战爆发后,张充和曾随家人在重庆工作和生活。当时的充和正是才貌双全的年纪,又待字闺中,自然追随者众。而这其中,最为痴心的当属诗人卞之琳。
据说张充和待人热情,真诚,竟使得卞之琳对其一见钟情。此后,充和的开朗和热情更引起了多情敏感的卞之琳的误读,以为充和中意于他,竟陷入了苦恋的深渊。诗人追求女神的方式的特别之处在于写信,并且是不间断地写,拼命地写,不过信上从没有一句表白的话,全都是啰唆的家长里短。诗人“呼者虽强烈,回应者却渺渺”。充和对于那上百封信的态度只有一个——看过就丢了,从未回过信。
据说,当年四川大学的几位热心教授,眼见卞之琳苦恋张充和,便多次主动设宴邀请充和,给诗人牵线搭桥。奈何诗人有情,佳人无意。充和知道卞之琳是好人,但她认为诗人不够深沉,并不符合自己的择偶标准,故对其总是冷淡、疏远。
到后来,宴席频繁,充和终于受不了了,竟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而家人多方寻找后,才从报纸上得知了充和独自上了青城山。原来,充和到了青城山后,在为上青宫道院题写诗作时,正巧被一位来此游山的大名人看到了。充和书法名声在外,名人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便强烈请求充和为他写字。可充和并不是附庸风雅之辈,自然不予理睬。偏偏“名人”的随从中有好事之徒,竟将此事作为“要人行踪”爆料给当时的媒体。家人是看到报上的新闻才知晓了四妹的行踪。
随后,家人立即派充和四弟宇和前往青城山寻找已出走10天的四姐。有趣的是,宇和乘车时,正巧遇到戴着草帽乘人力车的四姐。擦肩而过后,宇和立即跳车去追。可充和见有人来追他,还以为是“诗人帮”或是“名人帮”的人,竟然请求人力车蹬得再快些。宇和实在跑不动了,只好托骑自行车的人带口信给四姐,说是弟弟在追她。充和得知是自家人,这才停下来。
后来,曾有人采访张充和,提及此事,充和称:卞之琳只是单恋,甚至从未表白过,所以她完全没有机会拒绝他,只能以不回应来回应。“人家未曾说‘请客’,我怎能说‘不来’。” 充和心里明白,卞之琳与自己的性格迥异,“是另一种人,很收敛,又很敏感,不能惹,一惹就认真得不得了,我们从来没有单独出去过,连看戏都没有一起看过”。
说起年轻的充和的罗曼史,还有一段较为有趣。当时充和有位朋友叫方云,她有个哥哥是研究甲骨文和金文方面的专家。这位方先生不知怎么就看上充和了。充和在北大求学时,方先生就常常找借口拜访她,不是吃饭就是聊天,就是绝口不提自己的真实目的。每次方先生来拜访,都要带本书,请他坐也不坐,喝茶也不要,只是站在充和的书房里读书,然后告辞……几乎一句话都不说。充和没办法,只好独自在一旁练书法来陪伴。充和笑称这位方先生是个书呆子。对于这段未曾表白的爱情,那位方先生曾在充和离开北平后,给沈从文先生的信中叹息“凤去台空”。
愿为波底蝶,随意到天涯
到1947年,张充和已经是位大龄女青年了。那时候的充和,早已重回北大,成了一名教员,而她所教授的科目正是她痴迷已久的昆曲。当时,她借住在三姐家。由此认识了后来成为她丈夫的北大西语系外教傅汉思。傅先生是犹太人,精通德、法、英、意文学,在加州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后,到中国学习中文,从事中国历史、文学的研究和教学,成了名副其实的汉学家。
那时候,傅汉思喜欢到沈从文家与其谈天,常常一待就是大半天。对于张充和,他自然是熟悉的。甚至过了一阵子后,沈从文认为傅先生似乎并不是找自己聊天的。于是,当傅先生再到沈从文家时,沈从文便不同他讲话,而是把接待的任务直接交给充和,让两人单独待在一起。沈从文这个三姐夫,竟然成了半个媒人。
当时,傅汉思常去沈家参加家庭宴会。一次,沈从文的次子虎雏注意到四姨与汉思非常要好,竟然含糊地喊了声“四姨傅伯伯”,含混的断句,让人弄不清是“四姨、傅伯伯”还是“四姨父、伯伯”。但在场的大人们都已心知肚明了。
1948年11月,相识不到一年的张充和嫁给傅汉思先生。为了使这场婚礼同时符合中美两国的习俗,他们请来了美国基督教的牧师主持婚礼仪式,同时请来美国驻北平领事馆副领事到场证婚,但取消了问答的仪式,也没有入场仪式,而采用中国惯例,新娘新郎在结婚证书上盖章以示决心。
婚礼上最有趣的情节则是切蛋糕,小虎雏吃着香甜的蛋糕时,竟然许愿,希望四姨和四姨父天天结婚,这样他就天天能吃到好吃的蛋糕了。
当天的婚礼上,充和一家人收到不少礼物,而她最为珍视的有三件:查阜西先生赠她的明代古琴(名为寒泉);杨振声先生所赠的一块彩色墨(康熙年间所制);梅贻琦先生送她的明朝大碗(景泰年间所制)。
然而,时局动乱,甚至都没给一对新人享受新婚宴尔的时间。婚后一个月的一天早晨,张充和正在做早饭,突然接到消息,要他们夫妻立即撤离北平,前往美国。两人匆忙打点行李,即刻启程,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临走前,充和曾给三姐兆和打了电话,便匆匆离去。或许在充和的内心中,她只是临时避乱而已,没想过长期定居美国。
“暂别真成隔世游,离家无复记春秋,倩谁邀梦到苏州。月满风帘慵理曲,秋深烟渚怕登楼,也无意绪蘸新愁。”
到美国后,张充和与傅汉思的生活陷入了一穷二白的窘境。而傅汉思因为文凭的原因,并未能进入高校任教。为了应付日常生活开支,这位张家四小姐忍痛卖掉了收藏多年的乾隆年间的家传古墨。
后来,为了支持丈夫的学业,充和在图书馆谋到了一个馆员的职位,而这个职位,她一做就是八年。十年后,傅汉思终于取得中文博士学位,进入高校任教。
“当年远胜到天涯,今日随缘遣岁华。雅俗但求生意足, 邻翁来赏隔篱瓜。”充和总是与人提起汉思为人忠厚老实,性情温和,而自己却常常因为性急欺负他。当初,充和要嫁给一个外国人,家里人并不是没有担忧,毕竟充和善良天真,怕她遭人欺负,可是时日一长,大家也就看出充和的眼光了,汉思确实是个好人。而两夫妻间同甘共苦的精神更是感人肺腑。结婚三十年后,傅汉思在去加州开会之际,突发灵感,竟在枕上接连成诗二十首,有十首提及了他与妻子的爱情经历。
休论昨是与今非,艳艳朝阳冉冉归。
喜得此心俱年少,扬眉斗句思仍非。
三招四次煳锅底,锅底煳当唱曲时。
何处夫君堪此事,廿年洗刷不颦眉。
…………
少年闺秀,流落此等际遇,可说是从天堂到地狱的沦落,然而夫妻二人同心,夫唱妇随,共度时艰。伉俪情深,可见一斑。
汉思先生去世后,充和将他的骨灰盛放在一只汉白玉坛子里,安置在他生前工作的书桌上,日日陪伴着。纵然夫妻二人间似乎连最初的追求也没有过,只凭着一种默契,一种习惯,便结合一生。汉思没有给她其他东西,可这半生的时日,便足以令她回味余生。
“从文让人”其事
从年少时流遇北京,寄居沈从文家中,到抗战后流落西南,张充和与沈从文可谓交往颇深。从小,充和便与弟弟们一道听着沈二哥的故事长大。而沈从文也像呵护妹妹一样,关爱着充和。
充和对沈从文这位大作家充满了尊敬和爱戴之情,即使成年之后,分别异国多年,面对从文,充和也不免“以小卖小”对他撒娇。20世纪80年代,沈从文赴美,受邀赴宴,然而从文并不懂美国的规矩,便客气道:“不必客气,点三四道菜就可以了。”其实,西方用餐,主菜式就是一盘,也可以说是一道。所以这事也成了充和说话从文的逸事。后期二人分别时,充和又调皮地以西洋礼节亲了一下三姐,随即又亲了一下沈从文。可从文的反应确是硬挺挺的,面无表情,活像个木雕的大阿福。而这自然成了分别后,充和不时忆起的从文趣事。
此后,张充和与沈从文的来往渐少,直到从文仙逝。在北京的侄子给充和打电话,向她求一副第二天追悼会时用的挽联。接到电话,充和辗转难眠,脑子里浮现的都是与沈先生有关的事。折腾到半夜后,充和干脆爬起来,研墨写字,顺手就写:“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这是对从文先生一生操守的最好注解。随后,充和将此句传真给北京方面。大家看了,赞不绝口。而更神奇的是,充和竟然在无意中把沈从文的名字也嵌了进去。此时好评传来,连充和老人自己都大吃一惊,再次品味,那四句话的尾字连起来,不正是“从文让人”吗?
张充和为沈从文多种著作题签,撰写多篇回忆文字,并题墓碑,而这寥寥16个字,却“无心插柳”般高度概括了沈从文一生的操守和绚丽之文。
笔墨丹青,一生挚爱
张充和的书画可谓其一生挚爱。对于书法,则是源于严师沈尹默先生。科班出身的沈尹默早就名声在外,而张充和也一直希望能有机会向沈先生求教。据说,当张充和到沈家请求拜师时,沈先生并未如传说的让充和先去磨两年磨,而是非常高兴,非常谦虚地说:“你能拜师,我当然高兴,不过书法要取法诸家,然后自成一格才行。”沈先生还说:“我能教给你的只有方法”,也就是所谓用笔。
在学习的日子中,沈先生给充和讲了不少自己研习书法的故事。而张充和也确实学到了笔法的精髓——执笔和悬力。充和虚心求教,刻苦研习,及至痴迷的程度。在重庆躲避炮火的日子里,她依然在跑警报的间歇坚持书写。防空洞边摆着桌子,她端立于桌前,心平气和地练习书法,警报声响起,她便迅速地躲进洞中。
那时候,她常常坐上大半天的车,冒着被日机轰炸的危险,就为了上歌乐山欣赏沈尹默先生写字。沈先生高度近视,写字时,常常把脸贴离纸张很近的距离,但他笔法娴熟,笔力遒劲。充和称赞老师的字如“龙飞凤舞”一般,好看至极。她也常常偷“捡”老师的墨宝。
沈、张二人的师徒情深,曾有这样一个小故事。沈尹默先生虽然是老派学者,但非常有绅士风度。有一次,充和又来上课,下课后,沈先生坚持要把充和送到公交车上。充和担心老师找不到回家的路,便特意没上车,而偷偷跟在老师的后面,一直送到老师平安返家,她才独自离去。这样一对师生,不禁让人想起魏晋时的名士风流。
作家董桥曾偶得张充和的一幅字,欣喜不已,夸赞充和的工字小楷笔势孕育着深厚又温存的血样,有贵族大家的气质。而向来推崇魏晋风格的恩师沈尹默则给了弟子充和五个字的评价:“明人作晋书。”
由于长期练习书法,张充和在年老时,依然有着如年轻人一般的臂力,花园里的活,都能独自应付。到了老年时期,张充和声名日隆,求字者不计其数。然而充和老人具有大家风度,绝不是爱财之人,无论亲疏远近,张充和都一视同仁。
一次,苏州大学的人托人向张充和求两幅字。中间人见夏日炎炎,不是写字天,便安慰充和老人:“随便写几个小字就可以,他们会想办法放大的。没有关系。”
可充和却认真严肃地说:“那怎么行?小字放大了看,一定不好看。这是对我的信任。他们想要我的字,肯定是想放在门框上的,所以必须得写大字。而写大字就得用羊毫。羊毫柔软,还要配以相当的腕力,才能表现出刚柔相济的风骨。”
除了书法,张充和的绘画造诣也不容忽视。在重庆工作时,当时水利专家郑肇经也在重庆曾家岩工作。郑肇经在抗战时期,仍亲自参与水利工作。因为有一条小腿是假肢,所以他在跑警报时,总是慢别人一拍。所幸,防空洞就在他的办公室里。
郑肇经虽然工科出身,却喜欢研究金石字画,且常与沈尹默来往。而张充和与郑肇经结识后,常常去他宽大的办公室内写写书法,练练绘画。而郑肇经为人慷慨大方,凡是张充和相中的古字碑帖,他总是当场赠送。
一次,张充和刚从沈先生那偷捡了一幅墨宝,便又到郑肇经的办公室去练画。当时郑肇经不在办公室,张充和先画了人物的眼线、眉鼻口。此时,郑肇经正好进屋看见此景。而张充和却有些害羞了,因为她自认画艺不精,便准备将画了一半的纸张扔进纸篓里。而郑肇经却一把夺过,并说:“可别糟蹋了我的纸,让我看了再扔。”
郑肇经看了稍稍成形的女子五官,又对比沈尹默的七绝诗:“四弦拨尽情难尽,意足无声胜有声。今古悲欢终了了,为谁合眼想平生。”他觉得别有一番韵味,便要求张充和继续添上脸型和头发。充和只得从命。
可是五官画好后,郑肇经又要她依据沈先生的诗句,添上琵琶。充和无奈,只得寥寥几笔,填出琵琶,然其琵琶的弦线稀稀落落,显得很随意,郑肇经打趣道:“这样的琵琶可叫她如何弹呢?”
充和机智地反驳道:“沈老师说过‘意足无声胜有声’吗?”说完,她便迅速地跑开了。
后来这幅画,也成了郑肇经极为看重的一幅画,将它认真地装裱悬挂,上面还多了不少名家题词。成为一幅珍品。
张充和向来以诗、书、琴、曲见长,但画作却很少流传。这幅《仕女图》也成了她唯一传世的人物画。后来,张充和去了美国,两人便处于失联的状态。后来,郑肇经视若珍宝的《仕女图》丢失了,而当那幅画作再次找回时,他已无缘再见。这也成了他毕生的遗憾。
一曲微茫度此生
张充和的昆曲生涯源于苏州,当时她刚刚回到乐益女中上课,刚一接触昆曲,她便爱上了昆曲。谁也未曾料到,这个爱好竟伴随她的一生。
父亲见四女儿酷爱昆曲,便为她专门请来一个老师,沈传芷。而这位沈传芷正是当红昆曲小生,大姐张元和的丈夫顾传玠的同窗。沈、顾二人多次同台演出,口劲足,咬字清脆,嗓音润达,唱法正统。沈传芷研习昆曲多年,精通多种角色,小生、花旦、正旦、小旦等无所不精。
举家迁居上海期间,充和还进入了当地有名的女子曲社——幔亭曲社。此后张充和便多次登台表演。而充和登台的经历也颇为人所乐道。
有一次,乐益女中组织一次成立日的庆典,还给每位学生准备了一碗寿面,其间夹杂多项抽奖活动,奖品有化妆品、器具、糖果及钟表等物什。而当日最出彩的节目有两个:一个是许文锦同学的滑稽舞蹈,另一个便是张充和同学的昆曲清唱。二人的表演被赞为:“一则笑足喷饭;一则余音绕梁。”
张充和第一次登场,则是在上海的兰欣戏院,唱的便是了熟于心的《牡丹亭》。张充和饰演杜丽娘,花旦春香则由同社李云梅饰演。张、李二人同在幔亭曲社,有些交情,也互相欣赏。
然而这出戏却遭到了著名戏曲家王季烈的反对,因为李云梅并非大家出身,王季烈认为她没资格上台演出,还让张宗和(充和的弟弟)转告充和:“千万不要与李云梅同台参演。”可充和并没有听劝,她向来尊重专业艺人,而不看身份,这是祖母从小就教给她的做人道理——即使最卑微的人也应得到尊重。
后来,充和回话给王季烈先生:“那么请王先生不要来看戏,但李云梅一定要上演。”
张家人在昆曲没落的时候,拾起了这门古老的行当,父亲以正确的方式引导几个女儿爱上昆曲,并将它传承下去,尽力发扬光大。
及至她定居美国时,又积极为传扬昆曲而奔走。当傅汉思在耶鲁大学教授中国诗词时,张充和也到该校美术学院教授中国书法和昆曲。很多美国学生把中国书法当画画来练习,然而在“画”的过程中,却更加了解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
张充和以美国为基地,先后将昆曲艺术传播于加拿大、法国等地。
最初,张充和孤身一人奋战在教授昆曲的阵地上,后来才有了来自中国的语言学家李方桂等人的加盟。当时没有笛音配合,她便事先录好笛音,等演唱时,再播送录音;没有搭档,她便悉心培养自己的女儿傅以谟。为了“引诱”小女儿学习昆曲,她甚至想到用陈皮梅作为奖励。学唱一支曲子,便给一个陈皮梅。这招还真是有效,小以谟很快学会了多支曲子。此后,充和又教会女儿吹笛子。到9岁时,小以谟便能登台演出了。母女俩身着中式旗袍站在耶鲁大学的舞台上,一个清新淡雅,一个可爱活泼,悠扬的笛声一起,珠圆玉润的唱词便汩汩流出……引得台下的外国学生如痴如醉。
经过几十年的努力,张充和终于让昆曲在国际舞台上有了一席之地。而她的四位高徒,更为促成昆曲申遗立下了汗马功劳。
张充和一生谦逊恬淡,既有大家闺秀的才情,又兼具中国女性之柔韧。享得了繁华,挨得起落寞,把自我放在天地之间,放得小了,对悲欢离合也就放得淡了。认清了人间的万般无奈,也就生出了一股淡然,更能专注于曲艺之道。
寻幽不觉入山深,翠雾笼寒月半明。
细细清泉流梦去,沈沈夜色压肩行。
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戏可逢场灯可尽,空明犹喜一潭星。
——《寻幽》张充和
微茫一曲,已成绝唱,然古韵遗响,渺落千年……
中篇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张幼仪:人生要靠自己成全
张幼仪,在1922年,让大半个中国的人都认识了她,只因为她虽然不愿意,却依然成了民国以来新式离婚的第一人。当然,这一切,都拜她夫君所赐。张幼仪留下的照片很少,但就那一张照片看她,大气端庄,目光沉静,这样的女子,宜家宜室,本该被丈夫疼惜呵护一辈子。可是,她接受的是一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更因为,她的丈夫是那位激情重于责任,永远像火一样追求“唯一灵魂之伴侣”的诗人徐志摩。她与徐志摩的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有着后天难以弥补的“先天不足”。
说到底,她不过是徐志摩反抗被安排命运的牺牲品而已。接受她,就意味着接受旧式婚姻,接受家庭的安排,这与他崇尚的自由恋爱相悖,所以,刚结婚,他就宣称“我要成为中国第一个离婚的男子”。他果然做到了,在新婚之夜就让张幼仪梦都没来得及做就枯萎了。
而张幼仪,也因为徐志摩,与陆小曼的命运纠缠在一起,成了民国女子一道奇异的风景线。
在最初,想必她已经听说过家人对才子徐志摩的介绍,加之对家里长辈的信任,她的内心对这段婚姻,充满了期待。她想,或许没有“画眉深浅入时无”的深情,也可能没有“赌书消得泼茶香”的浪漫,但总可以做到彼此相敬如宾吧?
她根本没有想到的是,未来夫君对她的厌弃,是从被迫接受这个包办婚姻开始的。他看她的照片,略微扫过一眼,就下了定论:“乡下土包子。”之后,这个“土包子”的印象,就在她身上落下了印记。
面对她,他的眼睛都是从她头顶飘过,投向远方。他怨她,但是他没想过,作为婚姻的另一方,她也同样有承担有付出。彼时,她亦是十六七岁的花样女子,是一个女子最梦幻最美好的年华。
她怎么会是“土包子”?祖父为清朝知县,父亲则是上海宝山县巨富。而大哥张君劢是励志社首脑之一,政界风云人物,是《中华民国宪法》的主要起草人之一,被称为“民国宪法之父”,同时又是著名的哲学家。二哥张嘉璈曾任中央银行总裁、铁道部长。在20世纪初期,张家绝对算是声势显赫的望族。她也同样接受现代教育,12岁时入读江苏省立女子师范学校。
其实,仔细想想,如果张幼仪身世平常,又怎么能入了徐家的法眼?婚姻,从来都不是两个人的事情,何况是张家徐家这样的望族?
张幼仪也是知书达理的女子,年仅16岁即嫁入徐家那样的名门,如果行为举止不够端庄,言谈不够得体,估计也很难得公婆欢心。但从公婆对张幼仪的支持上看,她显然是深得人心的。
与君两决绝,相忘于江湖
结婚后,张幼仪很快怀孕生子。而自认完成了传宗接代任务的徐志摩,却迫不及待地离家去北京求学,之后赴美留学。
在英国沙士顿小镇的情形,后来张幼仪都有详细的描述。可能是徐志摩不想与她单独相对,她刚去,徐志摩就邀请了一位中国留学生郭虞裳同住。此时,张幼仪怀孕了,当她怀着一丝期待与喜悦想告诉徐志摩这个消息时,听到的却是他要跟她离婚,让她打掉孩子。当时流产风险很大,但徐志摩却冷漠地说:“还有人因为坐火车死掉的呢,难道你看到人家不坐火车了吗?”
之后,徐志摩就突然从张幼仪的生活中消失了。衣服、书籍都还在,甚至眼镜还放在翻开的书页上,但人却再没有出现。而感到蹊跷异常的郭虞裳,在几日后的清晨提着行李,吃完早餐后翩然而去,丢下怀孕的张幼仪。
不用想也知道此时的张幼仪面对多么糟糕的境况,她原本视为依靠的丈夫对她选择毫无征兆地消失,而她语言不通,经济拮据,环境不熟,她还怀着孕。
恨,也是要有时间与精力的,而张幼仪连恨的时间与精力都没有,她不仅为她自己,还要为她未出生的孩子在孤独无援的异国他乡谋生路。
亲情往往永远是一个人最后的温暖与底气。她写信给自己在法国留学的二哥和在德国留学的七弟。在二哥跟七弟的帮助下,她先去了法国,之后又去了德国柏林,并于1912年顺利生下了次子彼得。
生下孩子刚一个月,徐志摩很快地追到柏林,目的很明确:让张幼仪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片刻都不能等。张幼仪凝视丈夫热切的眼睛,那份迫不及待的热切,不是为孩子,更不是为她,而是为了摆脱他们,去寻找他人生的“自由”与“灵魂伴侣”,没有过多纠缠,执笔签字。
有的人傲气外露,以为是骨气,而真正的风骨却是刻在骨头藏在血肉里的。张幼仪自然是后者。也罢,那就离吧。这样没有爱、没有温暖、随时可能被置之于荒漠的婚姻,不要也罢。从今往后,与君两决绝,相忘于江湖。
即使是备胎,也要修炼成女神的样子
陆小曼在徐志摩去世后,很快地萎靡了,凋零了;而张幼仪却在丈夫逼她离婚,痛失爱子后,猛然醒悟,原来人生,能依靠的只能是自己。
或许孩子真的是上天给夫妻的礼物,当他感到自己不受欢迎时,他会选择离去。从未得到过父亲关怀的彼得,来不及长大,在3岁时死于腹膜炎,离开他们,重返天国。张幼仪痛不欲生,幼子的早逝,成为她心灵一生的阴影:他的到来,无法让她获取丈夫的欢心,更没有成为父母幸福的期待。几乎从来没有获得过父爱,而即使母爱也是极其有限的。因为张幼仪忙于学习,所以,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频频称自己肚子疼的彼得还是被忽略了。最后,积重难返。
在从柏林回国的列车上,窗外有大片生机勃勃的绿色田野,然而,手捧幼子骨灰盒的张幼仪没有心情欣赏窗外的风光。她的脸上,始终是平静的,那是一种心如死水的宁静。隔着近百年的时光,让我们回望岁月,张幼仪在那趟列车上,对自己从前的惶恐畏惧、期望能依靠丈夫的岁月,一去不复返。张幼仪后来自己也承认,她的人生是从柏林回来后被分成了两段。
伤痛使人清醒。婚姻破碎,怀抱幼子骨灰,张幼仪开始想从前的种种,什么都怕,怕丈夫遗弃,怕离婚,结果,尽管她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却还是被命运狠狠地摔到了谷底,陷入无边的深渊与泥淖里。她死过一次,然后重生,整个世界在她面前都变了。还有什么不可以失去,还有什么值得惧怕?
多年后,她功成名就,提起这场沸沸扬扬的离婚,她淡然一笑:“我要为离婚感谢徐志摩,若不是离婚,我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找到我自己,也没有办法成长。”
因为徐志摩,张幼仪或许没有机会做成功的妻子,但她绝对是成功的媳妇。徐家老两口在徐志摩离婚时,即宣告中断他的经济援助,但把财政大权交给了张幼仪。
在德国,她发愤图强,努力学习德语,克服语言关,说得一口标准流利的德语。在裴斯塔洛齐学院幼师教育专业学习,主修幼儿教育,继续完成了在15岁即中断的学业。回国后,办起了云裳服装公司,虽然是合伙,但他人都是凑热闹的心态居多,她才是主要的经营者。她不做老板做“经理”,一直认为这是“八弟和几个朋友合作的小事业”。而那几个朋友里,也包括徐志摩。
凤凰涅槃的张幼仪,渐渐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舞台。她将云裳服装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卖成衣,也接受订购。在店里挂上精美的成品,然后按照客户的身材加以修改。云裳服装选料考究,并且非常注意在细节中凸显品位,比如,珠饰、纽扣、绸带都非常精美别致,还在款式上大作创新,不仅采用了立体裁剪法,还糅合中西方文化要素,很快在上海风靡起来。更由于合伙人都是名流名媛们,因此,众多上层社会的闺秀淑女、社交名媛都以能穿上“云裳”的服装为荣。上海“云裳”,成为首屈一指的女士服装公司。即使后来,张幼仪担任了上海女子商业储蓄银行总裁时,每天下班后,她也会亲自去服装公司视察监督。
“云裳”服装的成功,不仅让张幼仪赚了一个盆满钵满,也让她的名字在当时的时尚圈里流传。当年徐志摩嘴里的“土包子”,现在正引领着上海乃至中国的时尚潮流。张幼仪成了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张幼仪以自己的经历告诉天下被弃的女人,纵然被弃,也可以活得这样扬眉吐气,这样风生水起。
相比张幼仪的优裕与风光,与陆小曼结婚后的徐志摩就狼狈多了。陆小曼与徐志摩其实骨子里都是需要人宠爱与照顾的孩子,都不是适合过烟火人生的人,他们凑在一起,日子可以想象。陆小曼继续她挥霍颓废的生活,而徐志摩为了养家,不得不四处兼职,经常搭乘邮政飞机去北大讲课贴补家用。
徐家二老一言九鼎,对他果然没有经济支持。天下没有不疼儿女的父母,在父母看来,徐志摩的一切行为都是孩子式的任性,他们认为随着岁月如刀,诗人那颗炽热的心也会逐渐回归于尘世,也会渴望安定,在那时,也许,他就如同一个外出游玩的孩子,从容自然地回到家里。这恐怕才是徐家停止对徐志摩经济支持的原因。
所以,他们收了张幼仪做义女,让她当家。张幼仪私下帮徐志摩还过几次债,徐志摩心里五味杂陈。很难想象,当徐志摩身兼五职,为生活疲于奔波时,想到曾经被他嘲笑过的张幼仪,会不会偶尔心生悔意?其实,真正适合徐志摩的人,是张幼仪,但他一生都没有给予过她机会。他们最终还是错过了彼此,他为终生所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她,励精图治,自立自强,做一个争气的“备胎”。他没有给她的,最终,命运都给了她,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自己能在最深沉的黑暗中清醒过来,从命运的泥泞中挣扎出来。50岁时,在孩子的支持下,嫁给一位租住在她楼下的中医,性情温和,获得了世俗的圆满。
徐志摩与张幼仪,总会让人联想到另一桩包办婚姻——鲁迅与朱安。鲁迅虽然不喜欢朱安,甚至在朱安铺好床时勃然大怒,掀了被子,还闹着要拆床,但他终生都没有真正遗弃朱安,他一直供养着她的生活,让她跟自己的母亲在一起。朱安生病时,鲁迅还会带她去看病。因为鲁迅知道,如果跟朱安离婚,无疑是逼她自杀。直到鲁迅与许广平生子,朱安才彻底放手,称自己也是“先生的旧物”。
也许,如同朱安一样,张幼仪在内心里,也期望徐志摩能回头复婚,但是跟朱安不同的是,即使是做备胎,她也努力把自己往女神方向去修炼。变化不是没有,随着她开办云裳服装公司,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开始改善,试想,如果徐志摩没有飞机失事,其实结局很难料。
对于徐志摩,他负心也罢,再婚也好,她对他始终没有指责,甚至在他逝世后,还接济陆小曼,出资请人为他出诗集,这大抵不是因为她还有多爱他,多少爱经得起无数次的伤害?而是她能够淡定而勇敢地面对岁月,面对伤害。
你要的,岁月都会给你
1927年,张幼仪搬到了四哥张公权在英租界的房子里,并接受东吴大学的邀请,教学生德语。就在她教完一学期德语,打算教第二学期时,上海女子商业储蓄银行突然找到张幼仪,请她出任该银行总裁。这家银行是一些妇女所办,女性职员居多,但由于经营不善,濒临倒闭。
上海女子商业银行的董事长是上海先施百货公司经理欧彬的夫人欧阳慧然,行长兼营业主任则是有着丰富从业经验的严叔和,同时他又担任银行总经理,而姚稚莲则担任副总经理。他们希望张幼仪能力挽狂澜。张幼仪当时在妇女界中地位很高,当然,他们选中她,还因为她二哥在金融界的地位。她也觉得教书与经营服装公司这样的生活不能施展自己全部的才华,骨子里,她也是个喜欢挑战的人,于是,答应了下来。
命运此时向张幼仪展开了另一幅画卷。所以,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与努力,你要的,岁月终究会给予。
这个女子银行实际上变成了她的王国。她把自己的办公桌搬到大堂角落里,不仅能随时看到职员的动态,还能进行最有效的沟通,而且,职员们看到总裁都在努力,自己还怎么偷懒?虽然身为总裁,但她每天9点准时上班,从不迟到。
张幼仪的励精图治,再加上二哥的支持,上海商业银行的陈光甫和浙江实业银行的李馥荪也对她大力支持,经营状况日益好转,很快扭亏为盈,到1931年年底,银行实收资本总额和储蓄资本均超过两千万元,创造了金融界的奇迹。因而,“上海女子商业银行”在上海银行界崭露头角,烜赫一时。女子银行尤其受老少妇女的欢迎,而经历过在沙士顿困顿的张幼仪,见到在附近商店工作的女性,拿了薪水与支票立刻来银行兑现,再往户头存钱的情形,内心欣慰又辛酸。张幼仪也成了中国女性银行总裁第一人。
随着妇女解放的思潮涌现,张幼仪经营着这样一家以提倡妇女经济独立为宗旨的银行,毫无疑问地成了妇女独立的代表人物。而她凭借自己的经商天赋和人格魅力,也为银行赢得了良好的声誉。并且靠着她的个人能力与魅力,在银行的数次危难之际,保住了银行。
抗日战争爆发后,日军占领上海时,逃亡的人们纷纷到银行提现。一天,一位顾客急匆匆地跑进了云裳服装公司找到张幼仪,要求提走她千方百计为银行保住的4000元钱。然而,现金一旦被提光,女子银行很可能就要倒闭。何况,对方带那么一大笔钱逃亡也并不安全。张幼仪在跟总经理商量后,建议顾客接受担保,在渡过了困难期后,连本带利奉还。顾客答应了。答应的理由是:“如果是你张幼仪告诉我,你担保这笔钱,那我相信你。我不相信别人的话,可是你讲的话我信。”
上海女子商业储蓄银行熬过了中国最黑暗最动荡的时期,直到1955年金融业公私合营才宣告结束,一共开办了31年。这所银行见证了一位女子的自强、睿智、精明与深厚。
1949年后,张幼仪离开大陆,在香港与苏姓中医结婚。这一次,她遇到了懂得她,体贴她的人,两人在香港生活了28年,苏医生病故,张幼仪于是前往美国,与爱子团聚。
如果没有徐志摩,张幼仪或许就是在家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因为遇见了他,张幼仪被命运推到风口浪尖,让伤口长出人生的红硕的花朵,名利双收,儿孙绕膝,只是,这样的成长,这样的功成名就,是最初15岁的她,想要的人生吗?她不过是憋着一口气,要与他定格的世界较量,这是自信,也是剽悍。所以,她才能成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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