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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软精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020145058
书写人与自然的史诗著作“潘神三部曲”*部,法国作家纪德、勒·克莱齐奥极力推崇,法国龚古尔文学院院士让·吉奥诺成名作,被誉为“写散文诗的维吉尔”
鹿儿山下的白庄,几户人家赖以生存的泉水突然干涸,雅内老爹和小姑娘玛丽暴病卧床,火上浇油的是,郁拉莉与傻子的偷情也被人撞见。白庄不复往日的平静,人与自然仿佛同时染疾,一切似乎始于还愿节上保护受伤的鸽子却遭人戏谑的那个陌生人……本书发表于1929年,是作者成名代表作“潘神三部曲”的*部,曾获布伦塔诺文学奖。
译后记
古今中外许多大作家,其创作道路往往是与历史的进程紧密联系的。让·吉奥诺就是这样一位作家。他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而人类历史上这两次空前规模的战争,对他的文学创作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一九一四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让·吉奥诺还只是一个对文学有着浓厚兴趣的文学青年,仅仅受维吉尔或柏拉图思想的启发,写过一些短诗和一篇具有中世纪传奇色彩的小说《天使》,而且那些短诗也是在一九二四年才由吕西安·雅克汇集,在《艺人手册》上发表,那本小说则直到他去世十周年的一九八〇年才正式出版。战争爆发后的第二年即一九一五年,吉奥诺便应征入伍,在烽烟连天的战场上出生入死四年多,直到一九一九年战争结束了,才作为二等兵退役。那时,热纳瓦、杜阿梅尔和多热莱斯已经写过一些描写那场战争的重要作品,而二十四岁的吉奥诺还什么也没有发表。然而,这个为生计所迫连中学都没有毕业的青年,注定要走成为作家的这条艰辛而光辉的道路。他从小博览群书,受到荷马、维吉尔以及巴尔扎克、司汤达、莎士比亚、陀思妥耶夫斯基等文学大师的强烈吸引。尤其维吉尔的古代牧歌与他的故乡马诺斯克恬静、美丽的田园风光相融合,是少年吉奥诺主要的精神食粮。因此,当他离开战场,回到可爱的马诺斯克之后,便以他当鞋匠的父亲那手艺人的精湛技巧和他当熨衣女工的母亲的勤勉精神,开始了多少类似古代牧歌的田园小说创作。他获得了成功,他的成名作《山冈》一九二九年发表后,在法国文坛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连纪德那样地道的知识分子和著名作家也情不自禁地欢呼:“刚刚诞生了一个写散文诗的维吉尔。”《山冈》这本散文诗式的小说被称为一本“神奇”的书。它通过语言和形象表现了许多神秘的东西,在清新的叙述中既有焦虑又有陶醉,二者交融在一起,把读者迷住了。接着,吉奥诺又连续发表了《一个鲍米涅人》和《再生草》两本小说。这三本小说合称《潘神三部曲》。潘神是古希腊神话中象征大自然的神灵——山林之神。这套三部曲的旨趣,从它的题目和《序幕》所描写的场面,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来:人与大自然中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应该和睦相处,才能平静、幸福地生活;草木、土地,甚至石头,都是有血肉、有生命、有灵性的,人如果肆意掠夺、破坏、杀戮它们,必然会遭到惩罚,招致自我毁灭的大灾难。
三十年代的法国,被称为“美好时代”的二十世纪的初期已经过去,人们对工业大城市产生了厌倦情绪,对使人沦为机器奴隶的机械化大生产产生了反感,而对文学上长期流行的心理分析小说也开始腻味。吉奥诺的《潘神三部曲》和随后相继发表的《蓝老让》(1932)、《人世之歌》(1934)、《让我的快乐长存》(1935)、《星之蛇》(1933)等作品,以描写大自然、歌颂山川草木为基调,既有引人入胜的情节,又具有散文诗的风格,给文坛带来了新鲜的气息,令人耳目一新,因而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吉奥诺也因此声名鹊起,成为法国知名作家,尽管他一直居住在普罗旺斯偏僻的马诺斯克,与巴黎的文坛并没有多少联系。
然而,如果认为吉奥诺的这些作品仅仅是迎合了时尚,那就没有真正认识到他这个时期的艺术成就。吉奥诺创作生涯的这个时期,后来被评论界称为“抒情时期”,甚至“宇宙抒情时期”。他的“田园小说”并不是一般地描写田园风光,而是把山川草木作为人,作为世间的“居民”来描写,赋予它们生命、灵性和喜怒哀乐的情感,从宇宙万物的生命规律揭示人与大自然的关系,而且把人以及与人一样具有生命的山川、草木、土地等放在整个宇宙空间来加以描写和歌颂。“事实上,吉奥诺作品里的普罗旺斯,与米斯特拉尔、都德、埃卡、阿雷纳和帕尼奥尔笔下的普罗旺斯有着本质的不同。这位诗人小说家的神奇之笔,以极具生动形象的格调和充满魅力的朴素语言,赋予他的故乡普罗旺斯一种远远超出了其本身范围的特质和空间,在这里,天、地、夜风、星辰、草木和人,一齐汇入了宇宙生命的旋涡之中。”“这是法国文学中无与伦比的现象,也是一个极其宝贵的贡献。”
那么,历史的进程对于已成为知名作家的吉奥诺有什么影响呢?在已经过去的那场战争中,吉奥诺亲眼看到炮火摧毁了许多城镇和村庄,杀戮了成千上万无辜的平民。在枪林弹雨中,在泥泞的战壕里,他一刻也没有想过军阶的迁升,而是时时渴望和平的生活,渴望返回他的故乡马诺斯克。因此,当战争的硝烟消散之后,他拿起笔开始创作时,没有首先去描写那场腥风血雨的战争,而是描写普罗旺斯的旖旎风光,就是非常自然的。这是一种对和平生活的刻意追求和尽情享受。吉奥诺说:“我要寻求的快乐,是椴树或任何其他葱茏的树木所提供的快乐,现行的社会秩序,就是驱使人们从事一无所获的劳动,其根本的规律就是造成资本的不均衡。耶稣作过努力,也未能消除这种社会秩序。因此,我们不要呼吁:‘雅克,彼埃尔,保尔,努力让我们的快乐长存吧。’而只是简单地说:‘让我们的快乐长存吧!’”寥寥数语,充分表明了他的根本态度。当然他也描写过战争,一九三一年出版的《大羊群》就是一部直接描写战争的小说。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一大群羊,从高山上疯狂地向平原奔来,目瞪口呆的人们突然醒悟到:“打仗了!”接着,战争的风暴把一批批青年卷向了战场。前线是血肉横飞的无谓牺牲,后方是骨肉亲情的痛苦思念。应该说,这本小说比巴比塞的《火线》和杜阿梅尔的《烈士传》要生动得多,只是吉奥诺标明他的作品描写的是一八四八年那场战争,而不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不管是描写田园风光的作品还是描写战争的作品,都表明第一次世界大战在吉奥诺心灵深处产生的影响:渴望和平。
可是,和平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从一九三五年起的几年间,当吉奥诺在马诺斯克附近的高原上孔塔杜尔集合起一个团体,与他的四十多个年轻追随者一边切磋文学,一边尽情地享受地上、天上的乐趣和温暖的阳光时,欧洲大陆上再次闪烁着钢铁的寒光,一场更加酷烈的战争迫在眉睫。老实讲,这时的吉奥诺对待祖国和对待他自己的第一首诗一样,并不怎么看重,而是迷恋于他的牧场和阳光。根深蒂固的和平主义思想蒙蔽了他的眼睛。他虽然厌恶法西斯,也支持过巴比塞、纪德和阿拉贡等人反法西斯的斗争,但他更厌恶战争,主张用和平的手段反对法西斯,不惜一切代价避免战争,并且真诚地相信战争是可以避免的,一再向他的追随者们宣称“战争绝不会爆发”。他出版了《拒绝服从》一书(1937),并撰写和散发题为《不要打,听我说》的小册子。因此,一九三九年九月十八日,他因“散布失败言论”,在马赛被捕,可能只是由于《法兰西新评论》杂志的朋友们的干预,才很快被释放,回到他的故乡小镇。法国被占领期间,他继续进行小说创作,出版了《两个莽汉》(1942),同时尝试把《人世之歌》改编拍摄成电影,还写过四个很不成功的剧本,其中《穷途》居然上演了五百场,而《乘马车旅行》在巴黎首演即遭德军检察机关查禁。由于他曾散布的和平言论,对他的敌视情绪没有消除,一九四三年春,《信号》杂志发表了一组有关他的图片报道,让事态更是火上加油。尽管皮埃尔·西特隆在吉奥诺之友协会第十二期简报上发表文章,有力驳斥了加在吉奥诺身上的罪状,一九四四年法国光复时,他还是于八月底再次锒铛入狱,并被全国作家协会禁止发表作品。因查无实据,免予起诉,后于一九四五年二月初开释,并重新获得创作的权利。
如果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亲身经历促使吉奥诺走上了田园小说的创作道路,那么第二次世界大战则使他蒙受了耻辱。在他的文学创作道路上,这是一个断层。当一九五一年他最重要的作品《屋顶上的轻骑兵》问世时,许多人还以为出现了一位新作家。不过,这段遭遇也促进了吉奥诺的思考和反省,许多东西,诸如生活、文化、政治,包括他过去的作品,都需要重新考虑和认识。他要忘却一段受骗的历史,那就是《真正的财富》(1936)和《让我的快乐长存》那段历史。他劝人们获得那些财富和快乐,其实是一种过分强调了的对个人享乐的追求,一种过于简单化的“哲学”。他不能永远以天真、浪漫的热情,充当一个歌颂过时的维吉尔式的世界的诗人。他必须在对自身进行反省的同时,对世界进行思考。对世界进行思考,对他来讲,就是引进历史,把他那个乡村社会置于其演化过程之中。这就产生了五十年代吉奥诺开始创作的“轻骑兵”系列的历史小说。这些历史小说所描写的只不过是历史上以他的故乡马诺斯克为舞台所发生的轶事。这里远离重大的历史事件发生的中心,这些轶事充其量只是一些重大历史事件的回声。然而,吉奥诺在描写这些历史轶事时,竭力追求客观性,排除浪漫的风格和个人感情抒发,摈弃一切浮艳之词。这样,他便完成了自己的创作风格的转变,而进入了“客观时期”。这种转变首先鲜明地表现在《波兰磨坊》(1952)里,这是一本结构非常严谨、笔调冷静客观而又引人入胜的小说。在这之前出版的《一个没有欢乐的国王》(1947),还保留了一些浪漫主义色彩,也就是说还有某些超出历史记述的感情流露,所以这部小说是一部过渡性的作品。
“轻骑兵”史诗系列使一九四六年以前那个令人喜爱的地方作家吉奥诺,成了在整个法国文坛占有重要地位的作家。在计划创作这个系列的时候,吉奥诺就宣称他要做“巴尔扎克忽略了而没有意识到的事情,做司汤达刻意追求的事情,做福楼拜自以为做成功了的事情”。“如果现在我死去,人们将不会知道我的艺术的伟大之处。迄今我所写的仅仅是农民和大自然。从现在起将产生别的东西了。”这个史诗系列,他本来计划写成十本小说,但最终只完成了《一个人物之死》(1949)、《屋顶上的轻骑兵》(1951)、《疯狂的幸福》(1957)、《昂热罗》(1958)四本。这几部作品运用巴尔扎克的人物再现的方法,都以昂热罗·巴尔迪这个人物为主人公。以这个名字出现的轻骑兵,经历了第一帝国和复辟王朝两个历史时期,而并没有受到它们的影响,因为昂热罗并不因为政权的更迭而沉浮,他经受得住一切考验,包括明刀暗枪的搏斗、深夜的埋伏,甚至各种流行病,不怕疲劳、饥饿和干渴,一切都经受得住,只是屈从于美丽的波莉娜的爱情的摆布。为了护送波莉娜,他在《屋顶上的轻骑兵》里,经历了一八三八年发生的那场大霍乱。在作者的笔下,那场时疫不分青红皂白地夺去了男人、妇女、儿童和老人的生命,它吞噬一切,毁灭一切,所到之处谁也不放过,把好人和坏人统统抓在它的魔爪里捏得粉碎。这是一种巧妙的象征手法:霍乱就是战争。而那位勇敢的轻骑兵接触过战争,却从未亲自参加过,他是一个闲逛的士兵,从来没有杀过人而处处救人:这就是吉奥诺心目中理想的军人。归根到底,吉奥诺所坚持和宣扬的,还是他那个善良的和平主义思想。不过,“轻骑兵”史诗系列使他获得了《潘神三部曲》和《人世之歌》未曾给他带来的荣誉:一九五三年他以其全部作品获得摩纳哥文学大奖,一九五四年被选为龚古尔文学院院士,一九六三年又被选入摩纳哥大奖评审委员会。他的作品重新受到广泛的重视和研究。
这里特别值得补充的是:从整体上讲,吉奥诺是一位传统型作家,但在第二阶段,他越来越经常地采用现代派小说的方法和技巧。这种方法和技巧的运用,突出地表现在《坚强的灵魂》(1950)和《挪亚》(1948)两本小说里。《坚强的灵魂》是吉奥诺所写的最紧凑、最难懂的一本书。整个故事发生在一夜之间,但这一夜从时间和空间的概念讲,却充满了极其丰富和不断增加的回忆。所有事件、地点和时间,都被故意打乱了,只是隐隐约约能找到头绪。整部作品就像伦勃朗的一幅油画,运用了明暗对照的手法,明的部分即故事的主线,暗的部分是大量令人意想不到的插叙或对某一细节的发展。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只能跟着连续不断的、具有神秘色彩的细节走,直到读完之后掩卷思考,才看清油画的全貌即整个作品所讲述的故事:泰莱丝与丈夫菲尔曼合谋,企图杀死公证人努曼斯,以获取其地位和财产,但因夫妻双方利害冲突,她反而设下种种圈套,最终杀了丈夫。作者所表现的,是一个小资产阶级女性在利益驱使下所暴露的狡诈、耐心和残忍的本质。《挪亚》则是一部写小说家的小说。在这部作品里,吉奥诺把让·吉奥诺的个人生活,他作为作家的生活,他刚刚完成的《一个没有欢乐的国王》中所有人物应该持续下去的生活,以及他还没来得及描写的他周围许多人物的生活和他在马赛公共汽车里所观察过的几十个乘客的生活,统统糅合在一种淹没了作家现实环境的纷至沓来的幻想之中。这本小说没有获得读者的好感,因为他们什么也没读懂,他们在琢磨题目是什么意思。只有行家们才领会吉奥诺的真意:小说家的心灵像挪亚方舟,囊括着整个世界,因为他的创造力是永无止境的,他的想象虽然是从现实中得到启示,但却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再现现实。作者本人就是挪亚,他拥有一艘巨大的方舟,那就是他的生活、幸运和心灵,他满怀自豪和喜悦带领我们畅游他的方舟。这本小说是吉奥诺思考和反省的产物,也是他的一种间歇,一种休息。而后,他就开始制订和实施前面提到的“轻骑兵”史诗系列的宏伟计划了。
由于“轻骑兵”史诗系列采用了司汤达作品中的编年体方法以及吉奥诺对司汤达的推崇,许多人都拿吉奥诺与司汤达对比,竭力从吉奥诺的作品中去寻找司汤达的风格,甚至认为吉奥诺风格就是司汤达风格。这未免流于简单化和肤浅。真正深入研究过吉奥诺的评论家得出的是相反的结论:“的确,吉奥诺所采取的现代派手法、他对司汤达的钦佩以及他杰出的叙述才能,都促使人们做出这种恭维他的对比。然而,我们越是发现司汤达的作品生硬、简练、准确,就越是觉得吉奥诺的作品柔和、丰富、曲折。他们的作品只是语言很相似,而风格和写作方法则不同。这对他们两人都很好,因为,如果吉奥诺是司汤达再世,那就太遗憾了。他还有其他东西值得我们赞赏。”
[i] 法国《大百科全书》第九卷第5423页,拉罗斯图书出版社1971年版。
[ii] 亨利·弗吕谢尔:《我的朋友让·吉奥诺》,《巴黎文学杂志》1970年第2期。
[iii] 让·吉奥诺《套环标的鸟·燕子城》。
[iv] 《七星文库》第四卷第113页。
刚刚诞生了一个写散文诗的维吉尔。
——纪德
吉奥诺的全部作品都与自然融为一体,这些作品就是自然……对于吉奥诺来说,一个人,无论他是谁,无论他身处何方,永远都不会与大地的真实相分离……吉奥诺创造了我们的根基,恶的起源,我们的苦难和激情的演进;他在大地自身上发现了它们,在昼夜交替中发现了它们,在季节变换中发现了它们,在草的意愿中,在岩石、云层、昆虫的鸣叫和动物的发情中发现了它们。他的真实既是卢梭的真实又是荣格的真实。
——勒·克莱齐奥(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对于吉奥诺而言,文学和现实就如海浪冲刷岸边一样重叠在一起,一个不断刷新另一个,然后,在某些奇妙的时刻,它们变得如玻璃般清晰。
——《新共和周刊》
吉奥诺的成名作《山冈》一九二九年发表后,在法国文坛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连纪德那样地道的知识分子和著名作家也情不自禁地欢呼:“刚刚诞生了一个写散文诗的维吉尔。”《山冈》这本散文诗式的小说被称为一本“神奇”的书。它通过语言和形象表现了许多神秘的东西,在清新的叙述中既有焦虑又有陶醉,二者交融在一起,把读者迷住了。接着,吉奥诺又连续发表了《一个鲍米涅人》和《再生草》两本小说。这三本小说合称《潘神三部曲》。……这套三部曲的旨趣,从它的题目和《序幕》所描写的场面,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来:人与大自然中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应该和睦相处,才能平静、幸福地生活;草木、土地,甚至石头,都是有血肉、有生命、有灵性的,人如果肆意掠夺、破坏、杀戮它们,必然会遭到惩罚,招致自我毁灭的大灾难。
——译者 罗国林
序幕
这事发生在大暴风雨那年的九月四日。那年,我们这一带的人都遭了殃。
还记得吧,起初是图西埃尔那边大滑坡,五十多棵冷杉给来了个倒栽葱。被毁的参天大树给山涧冲走,响声震天动地……看到那么好的树木在岩石上撞得粉碎,撞碎的木头像腐肉般被激流卷走,真是可惜。接着是弗隆弗洛瓦大冒地下水。还记得吗?高山上那片草地突然变得软软的,不久草地中间裂开一条大口子,就听见底下黑水翻滚,随后那山上就开始喷水。沉重、冰冷的水在山谷里汹涌澎湃,一片狮吼。
这两件事发生后,四乡哗然,人人惊恐万状。不少人半夜里爬起来,赤脚走到窗口,站在黑暗里,倾听山像生病的孩子一样呻吟。不过生活还勉强算平静,只是日子难挨,不像往常。黎绍森林边缘浮荡着绿色的雾。那雾挂满山的每个棱角,就像风里夹带着许多海藻。普朗浦一带飘荡着压碎的龙胆草味。一天,看林人的小女儿送来一个美丽的蘑菇,比草帽还大,呈灰白色,带有黑点,看去像一颗死人的头。
这一切本应引起我们的警觉。实际上我们也有所警觉,可是生活归生活,你难道因此让水断流吗?人们能习惯一切,甚至能习惯恐惧。
九月四日是我们的还愿节。还愿是一种时髦,正如大家所说的。在我年轻的时候,每到这天,四个乡的人从沃泥埃尔、格朗达日、蒙布兰络绎而来,越过山口,参加节日盛会。我们都在本村过节。从外地赶来的,都是山上的农民、伐木工人和牧羊人。就是平时,牧羊人也常常在夜里跑进我们村来喝酒,把羊群撂在奥什山上的牧场不管。
我刚才说了,四野非常寂静。我们头顶上有一块湛蓝的天空,呈圆形,平展展、光溜溜的,没有一丝浮云。而在地平线上,有一长条厚厚的、沉重的紫云。它从早到晚待在那里,凝滞不动,毫无变化,压在山脊上。
“那云是要飘到别的地方去的。”大家议论道。
“大概会落到特利埃夫村。”
“大概会使洛姆河泛滥成灾。”
大家说是这么说,却不时抬头望着头顶上那块圆圆的蓝天。它像一块磨盘扣在我们村子上。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知道那是一种记号,一种预兆:我们被那块圆圆的蓝天打上了记号,那块蓝天就是指的我们村;它那样阳光耀眼就是预示着灾难。管它呢,当时我们还是乐呵呵的。
“节日还没到,天气就好转了。过节那天准是个大晴天。”
“也该有个好天,就那么一次嘛。”
车匠的儿子拿份名单挨家挨户收钱,大家你交一百苏,我交三法郎,为的是把节日搞得气派些,不给我们村丢脸。学校旁边已经搭了一个棚子,里面飘出水果香糖的香味。
有一两天夜里,人们听见天上阵阵响声。
“这,万一……莫非……”
不过什么也没发生。第二天早晨,阳光仍像干草似的黄澄澄,风中带有黄花茅的清香,还有那块使我们大上其当的圆圆的蓝天。土地踩上去挺暖和,像水果一样软软的富有弹性。
到了九月四日,家家户户推开护窗板,果然好天气。大众咖啡馆在门口栽了一棵五月树——一棵青翠的冷杉。青枝翠叶间,挂着滚球赛赢得的红绸巾、女子赛跑的奖品蓝绸巾和男子赛跑的奖品运动衫。它们在如溪水般活泼、馨香,小山羊般撒欢的风中飘摆。
中央咖啡馆把台子一直搭到了自由树下。洗衣池里满满冰了一池子瓶装酒。食品杂货店老板向桑索尔的表兄定做了一箱奶油水果小馅饼,站在门口等待送货来,见到路过的人就说:
“知道吗,今天本店有奶油水果馅饼。”
听到的人想:
“不错,这倒是很好的餐后点心。”
阿波罗妮等待着特利埃夫的几个外甥。安多纳的哥哥要带着一家大小从科里亚德赶来。特拉布克的滚球选手早就报了名,他们都是强手……蒙塔玛来六个,蒙布兰来三个。据说奥什山上的牧羊人也要来,但来多少谁也不知道。
我们见到的头几张难看的面孔,是科里亚德来的那一家大小。他们闷声不响地把骡子牵进马棚,一边偷偷地相互使眼色。刚到达不久,做父亲的便对安多纳说:
“今晚你得安排我们住下,我们不想赶夜路回去。”
然后又说:
“来点劲儿大的东西给我们喝。”
问他们带行李没有,他们回答:
“什么也没带。”
两个多小时,他们眼睛里一直流露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神色。
特利埃夫来的几位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山口那里下雨。真是奇怪……”
不过,我们很快就把这些抛到脑后去了。仿佛有一只手一下子把天上的云扫得干干净净。清风徐徐,送来草原的芬芳。阳光洒遍大地,驱散了阴影,沉睡在地面上。只有蒙塔玛那边威胁还没解除,像一堆茄子般、闪闪发光的乌云一直凝聚在那里。
中央咖啡馆顾客爆满。厨房里的碗碟声、流水声像激流喧嚣。顾客们拼命地灌啤酒和葡萄酒。地板上酒液和啤酒沫子横流,脚一挪动就扑通扑通响。外面,顾客一直坐到了自由树下。玛丽不停地去洗衣池边,抱来一瓶瓶水淋淋的啤酒。冰凉的水打湿了她的乳房,渐渐流到了腹部,使她浑身微微打战。
她到餐桌边斟酒时,顾客不是捏她的大腿,就是拍她的臀部,有的甚至把手深深地伸进她的裙子里。
“哎,别这样,好热。”她嚷道。
有些人已经喝得烂醉,嘴里唱着《可怜的农夫》;有些人慌慌张张离开座位,跑到一个角落去呕吐;有些人无缘无故纵声狂笑,坐在座位上小便,感到两腿内侧尿湿了,又开始狂笑,灌酒。大众咖啡馆的情形也一样,只有紧里的一个角落除外。那里一张小桌旁坐着特利埃夫来的三个人。他们是早上过的山口。刚进入九月份,过山口并不困难,可是他们却说:
“是呀,真奇怪,这可不正常。谁知道呢……”
他们不停地抽烟,大杯喝酒,想以此驱散心头的不安。
快到中午了,要使这些人离开可是件难事。大家正与波利特讨论他在滚球上失败的原因。波利特站在当间,垂头丧气,咬着胡子……
顾客们还是站起来,离去了。
街上和两家咖啡馆里,又变得宽敞,有空地方了。当我们吃午饭时,天空中一片寂静,深沉、令人压抑、令人孤独的寂静。在这寂静中,听不到风声,听不到脚步声,听不到草的叹息声,也听不到胡蜂的嗡嗡声。绝对寂静,静得出奇,静得沉滞,而太阳像一个火球炙烤着大地。
在这寂静中,从森林那边的路上来了一个人。他走到房屋的阴影里,看样子是来乘荫凉的。他走两步,四周打量一眼,贴着墙根又轻轻地走几步,抬头看见我们的杨树,便大胆穿过一大片烈日地段,来到杨树下。他待在那里,一边仰鼻闻着,一边乘风凉。他像一头被猎人追赶的野兽,弓着背,用手摩挲着老杨树的树皮,然后挥手拽低一根树枝,把头伸进绿叶间闻了一会儿,最后终于离开树下,来到大众咖啡馆门口,撩起门帘,慢吞吞地进了咖啡厅。
这一切我是在自家窗口看见的。我当时正准备午睡。你知道,我对节日的热闹不感兴趣,所以一个人待在家里。
是安多纳招待的那个人。下面的情况是安多纳讲的:
那人干瘦干瘦的,看不出多大年龄,没穿外衣,身上所穿衬衫的棉纱是蓝色的,像天空一样蓝,卷着袖子,露出两个胳膊肘,皱巴巴,黑乎乎,像树干上伤痕累累的枝丫,胸部长满像牧羊犬一样的毛。
他要水喝,别的不要,并说:
“我付钱。”
听口气,他的话不能违抗。侍者送上水,他又要盛在小木桶里喝。
安多纳告诉我:
“我进到厨房里,不胜惊奇,但只字未对特利埃夫来的那一家子提。他们正在吃饭,我什么也没对他们讲,而是通过门帘上一个被挂破的小窟窿,偷偷地观察那人。他像牲口一样喝完那一小桶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三个松果,在桌子上剥去壳,开始吃里面的松子,用指甲尖抓起扔进嘴里,用牙齿尖嚼得嘎嘣嘎嘣响。从我站的地方看去,他就像一只大松鼠。”
因为做了五花八门的肉类,午餐延续了好几个钟头。首先端上席的是油缽灌肠,放在盘子里,又白又肥,像条大毛虫。还有炖公鸡和带血的兔肉。宰了好几头山羊。到处是生肉味和烂草味。所喝的酒有好多种,有海边产的,山地产的,还有两年的陈酒。
“这种酒你觉得怎么样?”
“棒极啦!”
从陈年老酒到瓶装白兰地,你只要伸手,就会给你递过来,侍者连蜡烛都不点,赶忙上楼去取。我们这里过节就是这样。大块大块的鸡胸脯肉像雪白的树皮,用餐叉叉起来,塞进嘴里。
最后,家家户户都闻到各色各样的气味,就是没有什么好气味。
约莫三点半钟,那人用完了餐,起身付钱。
安多纳不收水钱,那人说:
“就算付我坐的这个角落的钱吧。”
他硬要安多纳收下一枚硬币。但是,当他正要出去时,博尼法斯带着他那帮人到了,堵住了门口,推推搡搡往里挤,一边打招呼:“各位好!”这招呼声和灌香肠味混合在一起。
这帮人都是伐木工人,所以个个五大三粗的。
那人试图从他们之间挤出去,但不得不退回到他那个黑暗的角落。那些大汉在咖啡厅当中坐了下来,他就不敢再动了。
他像一头落进陷阱的野兽,一会儿转头看看这边,一会儿转头望望那边,想找机会脱身,美丽而惊恐的目光中流露出恳求的神色。
总之,这一切是安多纳讲的。至于随后发生的事情,他记得不一定很清楚。
那人缩在黑角落里。侍者又开始斟咖啡。
大概在这个时候,我午睡起来了。记得我所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去阁楼天窗口看天色。那块蓝天缩小了。积聚在蒙塔玛上空的乌云依然凝滞不动,而且非常厚,又有两朵不祥的乌云朝山顶方向移动,想过来看看我们在干什么。
“这两朵云今晚就会飘过去的。”我想。
可是事实上……
我下午四点钟光景起床后,无所事事,只有去安多纳家,或者说去中央咖啡馆,这是一回事。
我到达时,那场面已经开始了。
一走近咖啡馆,我心里便说:
“里面在吵架。”
只听见博尼法斯在大吵大嚷。
我迈进门槛。
他们都转身冲着咖啡厅里端一个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黑暗中才冒出那个人。他像山泉一样从黝黝黑暗中冒出来。不知是在村庄上空移动的太阳直射下来的光线的效果,还是那人的神力放射出的光芒驱散了黑暗,反正我蓦地看见了那个人。他站在那里,形容忧伤,压在心头的高尚思想,使他的那双眼睛黝黑黝黑的。他肩上停着一只森林的野鸽。给酒灌得丧失理智的博尼法斯所怨恨的,正是这两样东西——他和他肩头的野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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