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38759952
★ 第七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著名蒙古族作家鲍尔吉·原野的散文精选集
★ 他是一位拥有清醒文体意识和自觉审美追求的散文家
★ 他的散文开阔也独到,浑实也精致,达观也守心
本书是我社出版的鲍尔吉·原野散文精选集(六本)中的一本,分为“巴甘的蝴蝶”“去加格达奇的火车”“从勃拉姆斯开始”“绵羊似的走马”四辑。书中描写的是作者一方面热爱、赞颂故乡的好景好情,并时刻关注着自己族群的生活现实,表现出鲍尔吉原野具有的民族自豪感与民族忧患意识,挖掘人性的美好。而且有效地避免和摆脱了同类题材写作所常见的平庸、肤浅和琐碎,而代之以温馨、健朗与醇厚。
巴甘的蝴蝶 / 002
大清 / 009
对岸的云彩 / 012
甘丹寺的燕子 / 015
哈撒尔银碗 / 018
黑顶山雀 / 026
呼麦驱散黑暗 / 031
花朵开的花 / 041
婚礼记 / 045
卡车上 / 049
克孜勒的风琴手 / 056
奎腾的马 / 071
鹿屁股酒馆 / 082
谁是天堂里的人 / 094
谁是我们前世的父母 / 099
铜钢琴 / 104
我们的冬天 / 114
为库尔勒香梨充电 / 123
手上脚上都有乐 / 126
阿花蕾 / 131
春节去加德满都 / 135
地铁8号线的莱娜 / 137
电的回忆 / 140
对“哈哈哈”的敬意 / 142
飞越故乡上空 / 144
公路边的多吉次仁 / 147
寒衣 / 150
好人证 / 152
黑天使在他唇上安眠 / 156
如蜜蜂一样雷鸣 / 160
花朵记 / 163
冷幽默 / 165
鹿甲勺 / 170
取款记 / 174
去加格达奇的火车 / 177
让娜 / 181
认识一万人 / 185
莎朗·斯通的邻居 / 189
四十六团的军马 / 191
四外一圈儿滴溜溜的眼睛 / 193
孙艳梅 / 197
图门 / 200
土耳其二流子 / 204
信任开花 / 209
星期五的沮丧 / 211
雪地上的羽毛 / 216
雪来洗万物 / 218
用筛子筛水 / 221
与九十六叟一池泡澡 / 224
澡堂故事 / 227
咋不跳舞啊? / 231
张家界人山连相 / 234
张娜莎和李丽达 / 239
猪笼草 / 241
磨砂的、骚灵的、波顿的昔士风之烟嗓 / 246
听一听马勒 / 251
多好 / 254
巴赫的年轮 / 259
百遍月光 / 262
从勃拉姆斯开始 / 264
弗罗明高 / 266
歌声 / 268
黑蝴蝶是这里的看门人 / 270
红旗合唱团 / 272
加州旅馆禁止不快乐 / 274
9月8日下午5点 / 276
空囊说话 / 279
美丽的巴扬 / 281
你听,你听 / 283
水晶,或玻璃仪仗队 / 285
无限水 / 287
向米尔斯坦致敬 / 289
心的刻度 / 291
阳光照在我的肩上 / 293
詹姆斯·拉斯特 / 295
在远方 / 297
用一把皮镰收割 / 299
音乐沈阳 / 302
大姑娘美 / 306
吹笛 / 308
音乐札记 / 310
长调:蒙古民族灵魂的歌声 / 322
松脂香 / 328
波茹莱 / 332
绵羊似的走马 / 334
骑马听歌 / 336
雨顺瓦流 / 340
白云藏匿雨意 / 341
伊金霍洛那边 / 345
云良 / 351
银老师 / 354
歌声里有语言的金子 / 359
唱歌就是歌唱 / 361
腾格尔歌曲写意 / 364
辑
巴甘的蝴蝶
巴甘的蝴蝶
1
人说巴甘长得像女孩儿,粉红的脸蛋一层黄绒毛,一笑,眼睛像弓弯着。
他家在内蒙古东科尔沁的赫热塔拉村,春冬萧瑟,夏天才像草原。大片绿草上,黄花先开,六个小花瓣贴地皮上,马都踩不死。玲兰花等到矢车菊开败才绽放。每到这个时候,巴甘比大人还忙,那时他三四岁。他采一朵玲兰花,跑几步蹲下,采红火苗似的萨日朗花,开裆裤鼓出两瓣屁股。
妈妈说:“老天爷弄错了,巴甘怎么成了男孩儿呢?他是闺女。”
妈妈告诉巴甘不要揪花,“奥布德简休。”——蒙古语,汉语的意思:疼呢。他把花带土挖出来,浇点儿水,栽到什么地方。这些地方是箱子里、大舅江其布的烟荷包里、收音机后面,还有西屋的皮靴里。即便到了冬天,屋里也能发现干燥裂缝的泥蛋蛋,上面有指痕和干得像烟叶一样的小花。
巴甘的父亲敏山被火车撞死了。他和妈妈乌银花一起生活,庄稼活——比如割玉米,由大舅江其布帮助。大舅独身,只有一匹三岁的雪青毛骟马。妈妈死后,大舅搬过来和巴甘过。
妈妈得的不知什么病。其实巴甘不知什么叫“病”。妈妈躺在炕上,什么活都不干,天天如此,额头上蒙一块折叠的蓝色湿毛巾。许多人陆陆续续看望她,包括从来没见过的,穿一件可笑的红风衣的八十岁的老太太,穿旧铁路制服的人,手指肚裂口贴满白色胶布的人。这些人拿来点心匣子,自己家种的西红柿,拿来斯琴格日勒的歌唱磁带。妈妈像看不见,平时别说点心,就是塑料的绿发夹,她也惊喜地捧在手里。
“巴甘,拿过去吃吧。”妈妈指着嫦娥图案的点心盒子,说罢阖目。不管这些人什么时间进来,什么时间走,也不管他们临走时久久凝视的目光。巴甘坐在红堂柜下面的小板凳上,用草茎编辫子。耳听大人说话,听不懂。有时妈妈和大舅说话,把巴甘撵出屋。他偷听,妈妈哭,一声盖过一声,舅舅无语。这就是“病”?
晚上,巴甘躺在妈妈身边。妈妈摸他头顶的两个旋儿,看他耳朵、鼻子,捏他的小胖手指。
“巴甘,妈妈要走了。”
“到哪里?”
“妈妈到了那个地方,就不再回来了。”
巴甘警惕地坐起身。
“巴甘,每个人有一天都要出远门,去一个地方。爸爸不是这样的吗?”
巴甘问:“那么,我要去哪里?”
“你哪里也不去,和大舅在一起。我走了之后,每年夏天变成蝴蝶,来看你。”
变成蝴蝶?妈妈这么神奇,她原来为什么不说呢?
“我可以告诉别人吗?”巴甘问。
妈妈摇头,过一会儿,说:“有一天,村里人来咱们家,把我抬走。那时候我已经不说话了,也不睁眼睛。你不要哭,也不要喊我。我不是能变成蝴蝶吗?”
“变成蝴蝶就说不出话?”
妈妈躺着点头,泪从眼角拉成长条流进耳朵。
她说得真准,有一天,家里来了很多人,邻居桑杰的奶奶带巴甘到西屋,抱着他。他们把妈妈抬出去,在外面,有人掀开她脸上的纱巾。妈妈的脸太白了。人们忙乱,雨靴踩得到处是泥,江其布舅舅蹲着,用手捏巴甘颤抖的肩头。
2
从那个时候起,赫热塔拉开始旱。牧民们觉得今年旱了,明年一定不旱,但年年都旱。种地的时候,撒不上种子,没雨。草长得不好,放羊的人把羊赶了很远,还吃不饱,反把膘走丢了。草少了,沙子多起来。沙堆像开玩笑一样突然出现在公路上,或者堆在桑杰家的房后。小孩子高兴,光着腚从上面滑下来,用胳膊掏洞。里边的沙子湿润深黄,可以攥成团。村里有好几家搬走了,到草场好的地方。
巴甘看不到那么多的花了。过去,洼地要么有深绿的草,要么在雨后长蘑菇,一定有花。现在全是沙子,也看不到蝴蝶。原来,它们在夏季的早晨飘过来、飘过去,像纸屑被鼓风机吹得摇晃。妈妈变成蝴蝶之后,要用多长时间才飞回赫热塔拉呢?中途累了,也许要歇一歇,在通辽或郑家屯。也许它见到河里的云彩,以为是真云彩,钻进去睡一会儿,结果被水冲走了。
那年敖包节过后,巴甘坐舅舅的马车拉化肥,在老哈河泵站边上看见蝴蝶。他已经十多岁了,跳下马车,追那只紫色的蝴蝶。舅舅喊:
“巴甘!巴甘!”
喊声越来越远,蝴蝶在沙丘上飞,然后穿过一片蓬蓬柳。它好像在远方,一会儿又出现在眼前。巴甘不动了,看见它往远处飞,一闪一闪,像树叶子。
后来,他们俩把家搬到奈曼塔拉,舅舅给一个朝鲜族人种水稻,他读小学三年级。
这里的学校全是红砖大瓦房,有升国旗的旗杆,玻璃完好,冬天也不冷。学校有一位青年志愿者,女的,金发黄皮靴,叫文小山,香港人。文老师领他们班的孩子到野外唱歌,夜晚点着篝火讲故事。大家都喜欢她,和她包里无穷无尽的好东西:塑料的扛机枪的小人、指甲油、米老鼠形的圆珠笔、口香糖、闪光眼影、藏羚羊画片。每样东西文老师都有好多个,放在一个牛仔背包里。她时刻背着这个包,遇到谁表现好——比如敢大声念英语单词,她拉开包,拿一样东西奖励他。
有一天下午,文老师拿来一卷挂图,用摁钉钉在黑板上。
“同学们,”文老师指着图:“这是什么?”
“蝴蝶。”众声说。
图上的蝴蝶铺翅,黄翅带黑边儿,两个触须也是黑的。
“这是什么?”
“蛆虫。”
“对。这个呢?”她指着一个像栗子带尖的东西。“这是蛹。同学们,我们看到的美丽的蝴蝶,其实是由蛹变的。你别看蛆虫和蛹很丑,但变成了蝴蝶之后……”
“你胡说!”巴甘站起来,愤怒地指文老师。
文老师一愣,说:“巴甘,发言请举手,坐下。”
巴甘坐下,咬下嘴唇。
“蛹在什么时候会变成蝴蝶呢?春天,大地复苏……”
巴甘冲上讲台,一口咬住文老师的胳膊。
“哎哟!”文教师大叫,教室乱了。巴甘在区嘉布的耳光下松开嘴,文老师捧胳膊看带血的牙痕,哭了。巴甘把挂图扯下,撕烂,在脚下踩,鼻子淌着血。区嘉布的衣裳扣子被扯掉,几个女生惊恐地抱在一起。
“索耶略铁介?(疯了吗?)”校长来到,他用手戳巴甘额头。巴甘后仰坐地。他把巴甘拎起来,再戳。“索耶略铁介(疯了)!”巴甘坐地。
校长向文老师赔笑,用嘴吹她胳膊上的牙痕。向文老师赔笑的还有江其布舅舅,他把一只羊牵来送给了文老师。校长经过调查,巴甘并没有被疯狗咬过,告诉文老师不用害怕。巴甘被开除了。
一天晚上,文老师来到巴甘家,背着那个包。她让江其布舅舅和黄狗出去待一会儿,和巴甘单独谈一谈。
“孩子,你一定有心结。”文老师蹲下,伸出绑着绷带的手摸巴甘的脸。“告诉老师,蝴蝶怎么了?”
蝴蝶?蝴蝶从很远的地方飞过来,也许是锡林郭勒草原,姥姥家就在那里。蝴蝶在萨日朗的花瓣里喝水,然后洗脸,接着飞。太阳晒的时候,它躲在白桦树的叶子下面凉快一下,太阳落山之后再飞。在满天星光之下,蝴蝶像一个精灵,它要么是玉白色,也许是紫色水晶……
“蝴蝶让你想起了什么?孩子。”
巴甘摇头。
文老师叹口气,她从包里拿出一又白球鞋,皮的,蓝鞋带儿,给巴甘。
巴甘摇头。他的黄胶鞋已经烂了,胶皮没烂,帆布的帮儿露出肉来。他没鞋带儿,麻绳从脚底板系到脚背。
文老师把新鞋放炕上,巴甘抓起来塞进她包里。
文老师走出门,见江其布纯朴可怜的笑脸,再看巴甘。她说:“蝴蝶是美丽的。巴甘,但愿我没有伤害你,上学去吧。”
巴甘回到学校。
3
巴甘到了初一年级的时候,成了旗一中的名人。在自治区中学生数学竞赛中,他获得了第三名,成为邵逸夫奖学金获得者。
暑假时,盟里组织一个优秀学生夏令营去青岛,包括巴甘。青岛好,房子从山上盖到山下,屋顶红色,而沙滩白得像倒满了面粉,海水冲过来上岸,又退回去。
夏令营后一天的活动是参观黄海大学。楼房外墙爬满了常春藤,除了路,地上全有草,比草原的绿色还多。食堂的椅子都是固定的,用屁股蹭,椅子也不会发出声响。吃什么自己拿盘子盛,把鸡翅、烧油菜和烧大虾端到座位上吃。吃完,铁盘子扔进一个红塑料大桶。
吃完饭,他们参观生物馆。
像一艘船似的鲸鱼骨架、猛玛的牙齿、猫头鹰和狐狸的标本,巴甘觉得这其实是一个动物园,但动物不动。当然,鱼在动,像化了彩妆的鱼不知疲倦地游过来游过去,背景有灯。后,他们来到昆虫标本室。
蝴蝶!大玻璃柜子里沾满了蝴蝶。大的像豆角叶子那样,小的像纽扣,有的蝴蝶翅膀上长出一对圆溜溜的眼睛。巴甘心里咚咚跳。讲解的女老师拿一根木棍,讲西双版纳小灰蝶,墨西哥君主斑蝶,凤眼蛱蝶……巴甘走出屋,靠在墙上。
蝴蝶什么时候到了这里?是因为青岛有海吗?赫热塔拉和奈曼塔拉已经好多年没有蝴蝶了。蝴蝶迷路了,它们飞到海边,往前飞不过去了,落在礁石上,像海礁开的花。
夏令营的人走出来,没人发现他。巴甘看见拿木棍的女老师。他走过去,鞠一躬。老师点头,看这个戴着“哲里木盟”字样红帽的孩子。
巴甘把兜里的钱掏出来,有纸币和用手绢包的硬币,捧给她。“老师,求您一件事,请把它们放了吧!”
“什么?你是内蒙古的孩子吧?”
“放了吧!让它们飞回草原去。”
“放什么?”
“蝴蝶。”
女老师意外,笑了,看巴甘脸涨得通红,脸有怒意并有泪水,止笑,拉起他的手进屋,一言不发看着他。
巴甘沉默了一阵儿,一股脑儿把话说了出来。妈妈被抬出去,外面下着雨,桑杰的奶奶用手捂着他的眼睛。每个人终都要去一个地方吗?要变成一样东西吗?
女老师用手绢揩拭泪水。等巴甘说完,她从柜里拿出一个木盒。“你叫什么名字?”
“巴甘。”
“这个送你。”女教师手里的水晶嵌着一只美丽的蝴蝶,紫色镶金纹。“是昆山紫凤蝶。”她把水晶蝶放进木盒给巴甘,眼睛红着,鼻尖也有点儿红。她说:“美好的事物永远不会消失,今生是一样,来生还是一样。我们相信它,还要接受它。这是一只巴甘的蝴蝶”。
窗外人喊:“巴甘,你在哪儿?车要开了……”
大 清
巴彦伯、托托、杰日玛,另一位的名字我记不起来了,是图瓦国的呼麦歌手。他们让我惊讶的,是每个人脑后梳一条鲁迅说的“油光可鉴”的大辫子。
呼麦,在图瓦叫“呼美”。如果用“民歌地图”来述说蒙古音乐风格,长调始于锡林郭勒,穿越蒙古国和俄联邦的布里亚特。到达图瓦后,节奏鲜明,气味趋近高加索。伴奏乐器弓弦越来越少,弹拨越来越多。他们演唱的歌曲如马蹄踏石,节拍每分钟在一百六十至一百八十左右。
我们约他们拍摄节目,在叶尼塞河边。
在这儿,河流由东转向北,在镜头里是蓝色的,又有远山更浅的蓝。他们的演出服是蒙古袍,皮靴足尖上翘(满洲样式),纯银火镰挂腰上,豪洒的是他们的辫子。在中国,见不到辫子了,大姑娘都不梳。
我怕冒昧,还是发问:“你们的发式……”
“大清发式。”巴彦伯自豪地回答。
两鬓剃除,余留成辫,清朝官民皆如此,这会儿见到了真人。见到便想到,男人要是衰老,白发脱发,从辫子上一眼就看出弱,难怪李鸿章爱戴一条假辫儿。
他们唱,我们录。呼麦,是一个人哼唱两个旋律,还当别人演唱的背景音乐,类似长笛、圆号或低音提琴的音效,当乐队用。当然他们有乐器。我边听边想,这种演唱其实可以赚大钱。他们说去过纽约和伦敦,没赚到什么钱。夏季,他们每人每天的演唱收入平均不到人民币五元钱。其他季节没游客,也就没收入。
有经纪人吗?他们说有,罗伯特·休,图瓦的美国人。
演唱休息,托托对我说:“我们崇拜大清。”
我不知该怎么说,问:“是清朝吗?”
“对。”巴彦伯眼里燃起神往的光彩,“大清,一个谦逊的帝国,了不起。”
我按说比他们了解大清,至少电视剧看得多,但这个话题让我不知说什么好。18世纪,图瓦曾是大清版图的一部分。
“你们对大清的美好印象,能说出一个例子吗?”
“谷歌。”巴彦伯竖起右手大拇指。
谷歌,他们上网搜索大清?
杰日玛纠正:“故宫。”
“也许是。”巴彦伯说,“多么大的院子啊!铺满了青砖,一万名官员下跪,‘扎!’是真正的帝国,俄国人只会武力。”他竖起小拇指,再把指甲弹一下,像剔鼻涕渣。
“你们怎么了解大清的?”
“太爷说过的。”巴彦伯说。
“图瓦人留辫子的多吗?”
“过去的老人,偏僻地方的人现在留辫子。”
巴彦伯说,图瓦人辫子是跟满洲人(满族人)学的,出自萨满原典。辫子在头顶,代表灵魂。阵亡的满洲人要是带不回尸体,他的辫子也能入祖坟。两鬓剃发,是让太阳光照在太阳穴上。满洲人认为,辫子地位,不可污损,男人没辫子等于没灵魂。
这时,一个欧洲人走进帐篷,是休,刀脸,淡黄的眉毛近于乌有,裤子上有七八十个洞,露着肉和汗毛。录制节目没有告诉他,他很不满意,说,这个节目如果录了,中国市场就没了。
歌手说没关系,中国是大清的故乡。
休说,如果他们非要录,合约中香港、台湾的演出将取消。
他们说香港、台湾不值一提,北京才是他们向往的地方——故宫。
休气愤地挤眼,再挤眼,转身走了。
巍峨的金銮殿,红宫墙的黄琉璃瓦,男人化装成女人唱戏——这是巴彦伯心中的北京,他在纽约唐人街图片上看到的。
“我们能去北京吗?”
制片人说:“能,太能了。北京欢迎你们。”
欢迎这个词让他们不好意思。他们互相看,互相不好意思。在图瓦,词是词本来的意思,不随便说。“欢迎”让他们感到自己矮小。后唱一首歌是《大清啊大清》。
“宫殿的檐角隐现在云端,它的名声人人啊知道。火焰珊瑚堆成假山,路旁生长椰枣和肉桂树,老虎在大街上睡着了。大清啊大清,万国向你致敬。大清啊大清,走在你的土地上,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歌词翻译,我止不住大笑。这哪是大清啊?康熙皇帝没听过这个歌真是可惜。歌手们脸上诚挚的表情在说:一个王朝的美不容怀疑。这个歌唱一百多年了,大人、小孩儿都相信珊瑚的假山、肉桂树、老虎在大街上睡觉。
我给别人讲图瓦男人留辫子的事,他们不信,更不信南西伯利亚的图瓦人怀想大清。有一次,央视国际新闻播出后一条,普京领两个女儿到图瓦度假,画面上,普京坐在篝火边,身旁是巴彦伯和托托。
我起身指着电视喊:“巴彦伯,辫子!”
家里人吓了一跳。留辫子的巴彦伯们两秒钟就消失了,但被我看到。他们唱歌,普京儿童式的表情里微含嘲弄。歌手也许正唱《大清啊大清》,没人告诉普京,图瓦人厌恶俄国,喜欢大清。
评论
还没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