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夜

亲爱的人儿，我把你遗弃于大陆的深处，返回到我那闹市中的普通人的居室。这里，陈设着昔日我常常用双手抚摩的熟悉的家具，排列着滋养过我的书籍，摆放着那张古旧的樱桃木寝床。童年时代，我曾在这张床上安然酣睡，可是，今晚我却辗转反侧，毫无睡意。所有这些曾伴着我长大成人的摆设，如今却变得陌生而又怪诞。这个世界因你的逝去而变得虚幻缥缈。呀！在这个世界上，仿佛从来也没有过我的安身之所。
然而，这是我的故土，我曾熟悉过它……
我必须重新开始认识它，重新学会在这片国土上呼吸，在芸芸众生中从事我的普通人的工作。我怀疑，这是否力所能及？
昨晚，我乘坐澳大利亚的喷气式飞机回来了。在巴黎北区的航空大楼里，一群记者拎着麦克风和摄影机，带着一大堆问题在等侯着我。我能回答他们些什么呢？
他们全都知道你，在荧光屏上见到过你那双湛蓝的眼睛、深邃的目光，以及令人心驰神往的容颜和体态。连那些只见过你一眼的人也无法将你遗忘。通过他们新闻职业的好奇心，我觉察到了他们内心隐隐的激动、悲痛和创伤……但反映在他们脸上的，也许正是我自己的苦痛，因为，当他们一提起你的名字，我心上的伤痕便在沥血……
我回到了自己的居室。我认不出它来了。黑夜已经过去。我整夜没有合眼。玻璃窗外黑乎乎的天空渐渐变得苍白。迪芳斯区的三十座摩天大楼染成了玫瑰色。埃菲尔铁塔和蒙帕纳斯大厦的底部湮没在腾腾的雾霭之中。圣心教堂恰似一座放在棉絮上面的石膏模型。在被千百万人昨日的疲劳浸染了的雾气里，人们刚刚醒来便觉得精疲力竭。在库尔贝瓦区那边，一座高耸的烟囱喷吐着一股黑色的浓烟，企图将黑夜挽留住；在塞纳河上，一艘拖轮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我不禁瑟瑟颤抖起来。在我的血肉里，将永远、永远不会再感到温暖……
西蒙大夫双手插在衣兜里，额头紧贴着房间的玻璃墙，正凝神眺望白天渐渐来临的巴黎。他今年三十二岁，高挑个儿，褐色皮肤，穿着一件颜色像烤煳的面包、宽大、有点变形、肘部已经磨破的卷领套衫和一条黑绒长裤。他站在地毯上，双脚没有趿鞋。他脸庞间杂着一绺绺棕色的短胡髭，就像某个人物出于需要而故意留着的那样。由于他在南极的整个夏季都戴着眼镜，眼窝显得又白又嫩。他那宽阔的额头披着几绺短发，眼眶上方有点儿隆突，一条深深的皱纹横贯其间。他眼睑浮肿，巩膜布满血丝。他再也没有睡意，再也没有眼泪；他无法遗忘，事实也叫人难以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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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探险活动是由一支平庸无奇、普普通通的考察队开始的。许多年来，在南极考察已不再是英雄好汉的壮举，而是审慎的组织者们的分内事。人们不仅拥有各种物资设备，足以对付恶劣天气和远距离所带来的种种麻烦，认识人们力图了解的事物，且为探索者们提供起码达三星级酒店标准的舒适条件——考察队还有一整套掌握各种必要知识的人马。当狂风凛冽时，人们便躲藏起来，一任风暴肆虐逞强；当风暴平息后，人们便走出隐蔽所，各人干自己应干的活计。
在地图上，人们像切西瓜那样将南极洲切成一块块。
长期在保尔·埃米尔·维克多基地安营扎寨的法国考察队，还把属于它的那一块切成小小的矩形和梯形，然后系统地逐片加以探测。考察队明知除冰、雪、风，风、雪、冰以外啥也找不出来。冰层下面，当然也像在别处那样，还有岩石和泥土。看起来这丝毫不令人欢欣鼓舞，但却使人热情奔放，因为这里没有一氧化碳和交通阻塞，因为人们可以让思想自由驰骋，幻想自己成为—个迎击各种可怕风险的探索英雄，而且还因为人们生活在一种友好相待的气氛之中。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