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我的时间里住过你》
彩插珍藏版;
音乐文学才子王希翀沉浸3年全新力作;
每个故事都有同名音乐二维码供扫描欣赏;
精心制作的感人主题宣传片;
附赠珍贵书签。
★《我是孤独的,我是自由的》
1.人间烟火版的《从你的全世界路过》,19个纷繁时代里的小命运,16个戳中泪点与笑点的故事。
2.90后孤独的代言人、超励志斜杠青年丛上竣,历经沉浮之后的回归初心之作,大时代中平凡小人物的非凡人生。
3. 年青一代心理建设、学会面对人生的优秀读物。
4.著名主持人白岩松倾情推荐,郝蕾、张光北亲自寄语,直呼“非常动人”!
5. 定期抽送东东精选尊享作者亲笔签名 印章本
6. 附赠精美明信片。
连续两年东东影响力作家榜入榜,音乐文学才子王希翀沉浸三年全情力作,讲述时间里的爱恨忘忧、人生悲欢,每篇故事都附二维码音乐,带给读者融媒体的愉悦享受。附赠精美书签。
《我的时间里住过你》是音乐文学才子作家王希翀沉浸3年的全情力作。书中记述了滚滚红尘里的爱恋离合,有都市选择当雪原护林员的故事,有大唐知己生死不渝轮回的故事,有暧昧和分手的故事,有错位的父子情仇故事……这些故事无一例外都契合音乐的旋律,细致入微,镌刻着美。
作曲/作词:王希翀
插曲《你说的名字》作曲:朱军威
音乐监制:郭启嘉
吉他:朱军威
演唱:王希翀
策划团队:小书擒风文化创意
2、《我是孤独的,我是自由的》 定价:45元
19个普通人的非凡故事,剖析孤独和自由的辩证关系,歌颂向善向美的努力。一本直达读者内心,感动和希望,看哭无数读者的好书。白岩松倾情推荐,郝蕾、张光北亲自寄语!
《我是孤独的,我是自由的》是90后青年作者丛上竣写下的真情作品,全书16个故事,19个人物,写出了他眼中的灵魂在纷繁时代里的小命运。有暗夜蝴蝶般的寻爱女子;把田螺姑娘当作偶像的家政大婶;接地气并花样百出去“抓钱”的美女主播;永远相信平凡爱情的北京大妞;坚守在与世隔绝的大山深处,没法替自己的命运做决定的代课老师;敬畏生灵,用三十年的时光救赎内心的人参奶奶……这些故事和人物,都有着孤独和自由的恒常状态,视角独特,感情真挚。
心中最沉默的明亮/ 刘川鄂
序言
也许是最初的决定,改变了你我
当你把影子和梦忘掉时
有别于爱情的颜色
夏天,远端的原点
夏天,缘来
我们总以为的夏天是漫长的
把我带到最孤独的云彩上
论及一个遥远的恋人
有别于故事的故事系列之重力危险
有别于故事的故事系列之捏起两粒煮熟的米
《我是孤独的,我是自由的》 定价:45元
序言 总有人在等你
她比烟花寂寞
你是一棵开花的树
天地一沙鸥
我亲爱的大小姐
北京大妞就是美
你是我的眼
遥远的学生阿卷儿
吃吃喝喝就到了天堂
既然时光留不住
教会我许多事的妹妹
两个釜山的女子
大河水你从哪里来
田螺阿姨
人参奶奶
后记 原来我也和他们一样
希翀的细微是希翀的气质,他聆听远方和日常,把自己的情感色彩,轻轻晕染给读者和听者。这是希翀的认真创想,也是他成长之路上的重要印迹。
——著名作家 蒋一谈
原来希翀和我一样,享受着旅行。他更多的是用想象代替行走,开辟并巡游于情感充沛的精神王国。
——职业旅行家 背包客小鹏
爱不完美的你即使只是我假想。不是为了让你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而是想让你陪我去所有天高路长,你想即我想。
——青年作家 周宏翔
王希翀的这本新书对传统意义上的小说作了一次重新定义,在音乐与文学之间建立了一种奇妙的关联。这种尝试,不仅罕见,而且成功。
——著名作家、文化评论家 沈嘉柯
王希翀是古典修养好的年轻作家。他的小说,描写*当下的两性奇缘,文字里,却渗透着浓浓的古典美,仿佛他笔下的每一个字,都是修炼千年的女妖,穿过时光抵达今日。古典与现代、日常与传奇,在他笔下交织缠绕,形成两个维度,既和谐又冲突,让他的作品极具张力。唯美的词语、古典的意境,与青春的光泽相映照,不只是修辞上的选择,更体现出对生命价值的尊重。他的小说,也因此成为容纳生命与爱情的*容器。
——祝勇
《我是孤独的,我是自由的》
写别人的故事,却记录了自己的成长。这是一个人的变化,还是这一代人?
——白岩松
我非常惊讶年轻的作者笔下这些故事,非常动人,让我看到了生活的本来模样还有热爱。真挚,自然,每个人物都那么爱着生活。
——著名演员 张光北
有位哲学家说过,只有一个人生。怎样过好一生,有的人选择了林中路,有的人选择了浮华喧嚣,有的人选择了默默无闻。无论何种选择,心安很重要。
——著名演员 郝蕾
心中最沉默的明亮/刘川鄂
生命中会发生很多奇怪的事,它们在记忆的隧道里闪闪发光,像是拥有独立生命的喜悦,常常不分场合地找到你,像太阳总在你看不见它的时候升起来那样,这喜悦也总是猝不及防地就把你推到光天化日之下,让你在某个瞬间可以和任何人化干戈为玉帛。与谅解无关,与宽容无关,你只不过是找补了美,所以你快乐,因为不应该。以美的名义,你可以为所欲为,到底美让你相信所做的事情都是对的,至少都是可以被原谅的,至少都能让你和他们的悲伤在烟波浩渺的空旷中孤注一掷,相依为命。美的前仆后继,不是生命的装饰,而是力量的源头。可是,你知道的,花开有时,谢亦有时,万物有时。怀抱有时,生死有时,聚散有时。美一旦到了极处,亦成苍凉。
这就是王希翀藏在此书中的秘密。这就是他最深的秘密—美。或许他曾经把它埋在某个岁月深处的荒冢,然后以它为起点开始拼命地往前跑,拼命地跑,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反正那因为奔跑而带起来的急速的风声已经永远地存在于他的梦境里,和他的灵魂消磨延宕,他一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它们。长夜是金色的针,刺破夏天每团沸腾的烦热难耐,他的敏感,自由,不妥协,一点一滴地滑落。他的故事没有欲盖弥彰的轮廓,闲散便是天才的理想。书中的语言一句句地出现,再一句句地消失。随时都是末日。文字的质地需要灵魂的重量。
他就这么看着一吻即逝的欢愉在人间轻盈地舞跃,辗转了一寸又一寸瑟缩的皮肤,擦过一个又一个人的肩头,像是看一出戏,人与人之间没有一线生机可以不落窠臼。过去他倒还看得热泪盈眶,而今渐渐面目从容,只是决意做曲终人散时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为了取得与世界之间的真实联系,他学会长时间地观察它,如同观察一棵无人采摘的果树,观测漫天默默变幻中的云团。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同等属性的自顾自纵横纠葛的男子。直到那一天,他突然觉察到,自己在天圆地方的无涯里狂奔出的这条路,绕成了美的形状。
在城市浑浊的黄昏里,总能让人怀想长日清淡、寒宵兀坐的时光。院子有井,舀一瓢月淡水清,一口饮下翠影群岫,是句湮没于古老时代的梵语。王希翀只觉得一切美好都得肆行无碍地匍匐过困顿—在风景如画的深山穿行,而那个你爱的人,就在身旁。那么多次站在山顶俯瞰云彩,习风阵阵,天地杳杳,你望着他的侧脸,他的睫毛就像华丽而伤感的威尼斯。
于是,你想就此与他一生一世—你也真的一度认为你们就此会一生一世了。而且这点美,足够你们过一辈子。昼长苦夜短,何不秉烛游?王希翀像个天涯沦落客,不言明,只是想通过破绽百出的心情执拗地将美灌进每个人的瞳仁,他看得那么深,目光那么逼迫,不肯退让。那些靠近他的人,和他肌肤相亲的人,和他彼此拥抱和倾诉的人,和他一起观望隔岸烟火的人,他们的灵魂是他过河的石头,他曾在跋涉美的过程中锻造停留。之后,他又不断地寻找,不断地丢弃,不断地离开。
看王希翀的书,像坐在乌篷船里听雨声淅沥,昏天黑地,经宿未眠,天明已至渡口。在这里一切都缓慢下来。思维,生活的节奏。没有干扰,你逐渐回到一种清冽的美里去,对着莽然江山,对着无垠天空—与自己对话。当你停止忙碌,挥别喧嚣,告别偏见,和另一个自己汇合,看似孤立无援的走向,思维会得以舒展,越来越明晰,内心也会因放松而重现生机。你在四面楚歌中需要一点温暖的美的回忆。这是你的生命。王希翀是一位战战兢兢的记录者,他始终保持着一颗敬畏之心,对阳光,对美,对痛楚。写,是为了缭绕于人的种种美。有一些美,出他口入你耳才叫熨帖,入了别人口,经了别人手,总是沾口水,带了尘。他记下这些故事给你,业已成全了他。他原本支离破碎的情绪,飞短流长参差不齐,却因你而凝聚重生。这美如一闪而过的惊鸿,再也没有回来过,世间男女置若罔闻。邂逅一个人,眼波流转微笑蔓延,暗自心动;邂逅一本好书,如同在春之暮野。风为裳,水为佩,油壁香车终相逢。在他故事美好的架构中,只有通往花好月圆的伟大结局。不然,月朗星稀也行。凡事牵涉到美的授受上,他者难以为继,即使不整饬肃穆,也能走到天荒地老。生命是一条河流,静缓,深阔,恒无止息。它属于存在于世的所有生灵,千沟万壑,终了时,殊途同归。于粉褪花残的哀徊之中,骤然领会到老去的欢欣。欢欣是因为,当你老的时候,看见美,还在身边。
夏色瘫软,就在这死市,你困惫失眠,夜色磅礴,言语似夜行车,无声地,航过你的七月窗。你说未来的墓地有夜来香,那里尽有苍绿。在王希翀用故事和音乐发酵出的有声有色的多维空间里,你或许会感到时间在其中变得悠长,像永生的童年,你相当快乐地度日如年。美的可能性无穷无尽,是个金色的沙漠,但又浩浩荡荡一无所有。只有嘹亮的音乐,过去未来重门一道一道訇然中开,门后被拘禁在窗里的寂静与阳光整日在房内盈涌,点点灰尘飘飘扬扬。阅读的奇妙赏味大概只能是这样。
你在作者惊涛骇浪的金色梦河上划船,随时可以上岸。昨日已旧,来日全非。所有长的东西都会变成蛇。如此,生活中某些短而无救的美才深入骨髓,令人怀念。绝不苟延残喘。
夏日之夜,有如苦竹,竹细节密,顷刻之间,随即天明。
让王希翀带你进入美,带你去内心中最沉默的明亮所在吧。
夏天,远端的原点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
—《诗经· 唐风· 绸缪》
可是,邂逅是一件无须绸缪的事。它在尘世中,轻描淡写地袭来,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春雨。它滋养未出的生、乍初的灵,给你环抱它的祈愿,又嘱你无法逾越的界限。生来与邂逅相伴,死亦无憾……
(1)
对一千年后的水妖而言,她的生活并没有改变多少。说来也奇怪,她拥有与世无双的天赋,就是清晰地记得自己每一辈子的生活。凡人会狭隘地以为转世轮回,她却是个例外。对她而言,生活好像从来没有中断过,如一缕沉香,续灭前尘。
水妖是平康里的一位伎女。她未曾见过自己的父母。听妙坊的老伙计说,她的母亲是醉吟先生帐中的舞女小蛮。既然没见过生母样貌,她就更无从见到其曼妙的舞姿了。传说,醉吟先生俯仰亭中秋月,白须抚过掌中,兴致一来,便命小蛮于一叶枯莲之上,随着琵琶女错杂弹奏的《六幺》,即兴成舞。那晚的月色正巧迷离,在它的掩映下,小蛮优柔回婉的软舞人一种旷世的光洁之感。后有诗云:“卷舞枯莲衔诸伤,人动影动月凡煌。”
可是,这样的人间美景却未必留得住小蛮。相传她爱上了太常侍的礼佣[4] 璞玉,他们私奔去了慕山的桃源,想要永远和炊烟林泉相伴。璞玉抚琴,小蛮舞蹈。不想,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般配让上天倾慕,随即想拿去占为己有。于是,小蛮在睡梦中跌入山涧,伤心过度的璞玉用琴弦刎颈,追随她而去,人世从此独独留下半个月大的水妖。
幼年的水妖继续着父母的不幸,十三岁时,当地的山匪贪恋她的美色,派人去寻她。还好她提前得知,继而远走他乡,去到长安城的狭邪,靠捣衣度日。她起先并不知道自己遗传了小蛮的舞蹈和璞玉的乐律基因,在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中,她哼起了自创的小调,并让这乐律通达周身。这几乎成了女工们每天必看的节目。她撩动麻衣,在苍凉模样的月影水影下律动,她轻抛手中丝绢,又会让脚踝浸没在水中,轻溅水花,譬如星辉。
某一天,她跳完一支舞后,发现之前的观众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有着粗糙嗓音的人影,他边拍着巴掌边说:“请问姑娘住在这烟霞巷吗?看你的舞蹈就像这春季清爽的扶芳饮,只不过,姑娘知道自己跳了多久吗?”
十四岁的水妖怎会知道?她每一次即兴起舞都像是进入到一个幻想的时空里。就跟做梦一样,她只要不想醒来,就不会停止舞蹈。
“那么多人都回了,半个时辰吧?”
话音刚落,她就想起了什么—别忘了,面前是一个陌生人!这人该不会是山匪差来试探她的吧?她赶紧收拾起自己洗罢的衣服,警惕地想要离开。
“姑娘,且留步,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那人影终于从巷口的黑暗里迈了出来。月亮也碰巧在那一刻从云中透出,河道随即在他们间筑成一堵光的桥影。水妖没敢抬头,也未作声,端起木盆就往一段石桥上夺路而去。
“姑娘,我并无恶意,只是偏爱你的舞姿和你跳舞时的忘我,你唤起了我在塞外时的记忆,胡人的舞蹈总给人以大化自然之感……”
听到这里,桥上的水妖勉强回过头来。桥下的那人悻悻站着,像是未做指望地跟了几步。他身穿荷色宽衣,清秀俊朗。
月光下他惊喜地仰着头,发泽飘逸,而那金色发髻强健无比,它既象征着尊贵的地位,又适时象征着理性的思维,掌管着全身的秩序、掌控着他的一言一行。就连稚童也能一眼便看出他的军士身份。
“姑娘,请问你叫……”
“水妖,我在平康里……”
她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害羞,那是脸颊泛起的潮红,心脉有力的搏动;那是运河河道透出的水荇气息,梅子熟透的雨意。
“下雨了,没想到这长安也会遇上春雨。”
“也可以说,是这春雨惯坏了长安啊。”
两人相视一笑,可惜这雨越来越顽皮。
“姑娘,请回吧,忘记说了,我叫范长安。今天的春雨真的把你我惯坏了啊。”
水妖忍住内心的万千思绪,转身匆匆离开了。凉夜有些阴沉,她的内心却盛开在了似锦繁花中。
(2)
踏进平康里的烟霞巷,就像走入一只巨大的香囊。脂粉和烟尘、银铃与巧笑,会让所有自以为误打误撞到这里的年轻公子立马腾云驾雾起来。他们放缓脚步,四目张望。那些妆容妖冶、身材曼妙、穿着孔雀罗华衫的女子,则轻弄丝绢,空许心愿,让他们心旌摇荡、灵魂出窍。
在万千衣料里,水妖尤其喜欢孔雀罗,据传最早是一个叫祖珽的纨绔子弟将这孔雀罗带到烟霞巷的。他沉迷美色,亦聪慧过人,对这世上的各类织物如数家珍,由此深得青楼女子们喜爱。后来,这里的女子几乎都穿了这种料子的织物。撞见光耀四方的神气和那胭脂丹红的脸蛋,就连女子都会害羞得掩面。光有衣物还不够,宣宗以来,往来的男客们偏爱起了会抚琴作画吟诗的才女,而往年间全凭狭邪趣造的场所却门可罗雀。水妖便是袖馆馆主想培养绝技的女子,而水妖她并不喜欢在那些浮华公子面前起舞。因为不管面前的是达官显贵还是白门庶出,只要踏入这馆内,就只带着狭邪心态,才女只是狭邪前的装点。
回到袖馆自己的房间,水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今日遇见的这位与长安城同名的男子,与那些人不同,他情愿在月光下伫立半个时辰,也不肯惊扰到她的舞蹈。更让她开心的是,他将她的舞蹈与塞外胡人的作比。她曾看过一众游行艺人表演的胡旋舞。学着胡旋女纵情飞转宽裙时,她总感到自己就像在加速的时间里拼命成长的一株百蕊。这样的感觉也许就是他口中的大化自然吧。想起桥上的对视,她腮颊一热,想到他如一株挺松流转于花街柳巷那些荒诞又干瘪的面容间,她反倒觉得踏实。
梳洗罢,带着迷蒙的神采,水妖凭栏俯瞰运河河道和对面茂密的皇家猎苑和深深宫闱。此前她总在飘荡无聊的放空中迎来睡意,这一次她却在目光中注入了些念想。
她并没有再邂逅那个男子,也并没有忘记他。烟霞巷的生活平展得跟宣纸一样,不小心溅到上面的墨迹也无法带来波澜。于是,那些日常的小情调也就悄无声息地晕散了、化了。
水妖相信感觉,也许是早熟的心态使然,她并不相信少女怀春那种东西,认为它常会跟危险的利害关系纠结在一起。有时候,留住那种初见时的感觉就够了。
转眼到了夏至日,正如韦苏州《夏至避暑北池》诗中吟咏的那样:
门闭阴寂寂,城高树苍苍。
绿筠尚含粉,圆荷始散芳。
水妖也常去巷口的法泉庙避暑。早在安史之乱,这里就断了香火,百年过去,这座庙宇却并无荒废的迹象。据说有一位俗家居士几代安家至此,他们的信念也很特殊,就是力保这座庙宇不崩。清晨从门前路过,总能听到扫帚清扫门庭落叶的声响,可是,水妖从未见到过清扫庙宇的第四代护法者悬壶大师大揭师父。她也不曾贸然进入前殿,多是怕惊扰到孤独坚定的诵经声。她只静静地坐在石阶边的一株古柏下,想想人生的片段。
这时候的水妖是矛盾的,和舞蹈时的全心投入不同,她又在拒绝任何感受的靠近。也许这两种全然不同的情愫分别来自小蛮和璞玉吧。或者她在那时并不是一个个体。就像此前常做的那样,她会用手去抚摸古柏遒劲的根系,她感到,佛法里的前世今生就是参考这株不死的古柏修订而成的。人无法战胜强大的命运,只因人的一生太短暂,譬如四季的荣枯,与这株古柏相比,人的一生只是萦绕在枝头的一声雀啼、一骑红尘罢了。
水妖看了看树缘被阳光映得有些苍白的叶子,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何必在乎那种朝夕的生命躁动呢?俗世让天底下的人奔波而庸俗营生,只是为了苟活在这世上。总以为只有有朝一日成为英雄,才能为这渺小的现世人生带来精彩,殊不知英雄也是人造的,就算有着通达四方的权威,也是皇帝命人去造的。
水妖眨了眨酸胀的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些。或许这些混沌而庞杂的信息可以唤起她心中的通灵宝玉,或许能够召唤出更多舞蹈动作,或许让她更加接近小蛮和璞玉的精神乐土。
一只金翅鸟突然从墙头飞落地面。它灵巧而机械地转动着头,边跳跃着,边叼啄着泥土里的什么。它在为建筑新家准备材料。那些简单的材料,枯枝、干草结……虽然,它们毫无人造的乐趣可言,但这就是大自然,本无因无果,只是时间从一端来到另一端,万物在生存需求的链条中往复循环。这鸟却突然受到惊吓,飞走了。墙外猛然传来一阵阵锣鼓声,其间伴随着人们此起彼伏的欢呼。听到这些,水妖有些忍不住了。说到底,她还是个少女,犯着情窦初开、轻浮好奇的通病,这尘世的快乐还是偶尔使她沉迷。
于是,她沿着声音和人流穿过烟霞巷和那座石桥,来到主街。人群越来越拥挤,大家议论着,一位叫作范柏的将军,击败奚[1] 军残党后,今日班师还朝。
“这位范柏将军身长八尺,以一敌百,手持通天长槊!”
“范柏为先锋。被奚兵围堵时,正是他从万人之中直取奚帅。”
“喂,看那边,他们来了来了!”
水妖也顺着人群涌动的方向看去。透过摩肩接踵的缝隙,她听到越来越近的锣鼓声,随后她看到熟悉的如笋般摇动的笙,那是礼部的乐师们在迎军队伍的前端吹奏着。其后是礼部侍郎等迎军卿客。他们背负圣命,不为战场杀敌而为礼遇众将。
目光掠过一群身着轻甲的朴刀手后,人群发出了一阵惊叹。水妖看到这苍白天边与板石路的尽头,一匹黑驹缓缓走来,它甩着彪烈而柔软的鬃,庄严地凝视着前方。如此高贵的坐骑究竟会被怎样的锐气驯化?只见,其上一人全副光明甲,银质的肩甲配上双肩延伸而去的麒麟兽造型,让人肃然起敬。
裙甲两侧一边斜靠一把青色剑柄的长剑,一边固定一支寒光冷冽的通天长槊,可以想见,在战场上这名猛将是如何攻守兼备,一夫当关的。
没人看得到他的容貌,只因他戴着一副金色的面甲。那面甲如虎般凶悍凌凛,想必那些奚军看到它都会心生胆怯。水妖听说,这样戴着面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否则让人认清大将的模样通报出去,兴许会为将军引来杀身之灾。这位将军却未曾有丝毫惧怕,他深知民是用来爱戴的,所以,他朝道路两边的人群频频致意。路过她身边的时候,那副面具刚好采撷了一道微光,就像一朵微笑在绽放。
等等,路过她的时候,他好像停顿了一下,面甲未遮住的黑色眼睛,还有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难道他们见过吗?水妖心有所动,耳中忽然莫名回响着一个名字—“范长安”。
《我是孤独的,我是自由的》
总有人在等你
一直以来,我处于奔跑的状态,从没停过,我把自己定位为有事业抱负的人。我喜欢读书,喜欢工作,喜欢挤出时间天南海北地旅行。而我的成长可谓顺风顺水,我眼中的这个世界充满了美好和欢乐,我从不怀疑未来也将如此美好。但2014 年圣诞节前后,我却经历了一段异常痛苦难熬的时光。
那时,我离开了以前当主持人的节目公司,也不再继续做大学老师,而是成立了自己的影视公司,除了继续主持节目,还风风火火地当起了制作人。我们策划了一档极具娱乐精神的读书节目,请来一众明星畅谈读书感悟。第一期节目是播出平台当年同类节目的收视翘楚,也算为我本人完成了一点点原始积累。不过没想到,它引起的争议以及由这些争议滋长出来的恶意中伤,让我在二十四岁那个很难说成熟的年纪里遭受了难以承受的伤害。种种细节,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齿冷骨寒。
不得不说,这个网络时代,口水更容易淹死人。先是有人在微博上跳出来指责我们请苍井空等明星上节目,玷污了读书这一神圣且有门槛的行为。随后舆论分成两派,反对派猛拍砖,另一派则支持我们,认为读书是每一个人的自由和选择:你能读书,为啥苍老师不能读书?有人说:“苍老师比许多‘舆论圣斗士’有文化多了,她还会写书法呢。”还有人反复强调:“苍老师是所有中国男性的启蒙老师,她的丰功伟绩比读过一万本书的人还令人崇敬。”
节目播到第三期,网络平台的留言版又变成了新的战场。数以千计的网友留言抨击我们卖国求荣,为了收视率不择手段,竟然把低贱的女优捧上位,甚至用极其下流的语言攻击我的团队、我们的家人,以及节目的投资商、冠名单位等。有人开始编故事,说我和某娱乐业大佬的关系暧昧不清,所以才有机会抛头露面做主持人,后来还发展成了连载故事,每一段都写得有声有色,细节鲜活真实,人物情绪饱满,画面感极强,就像一切都发生了,写的人都在现场看见了一样。
一年后,我们才得知,这些恶毒的声音大部分都是同时期竞争的节目花钱雇用的水军所为。但在遭受网络暴力的那个时候,这些可怕的“大字报”式的攻击,夹杂着低俗价值观、网络环境下言论无责的放肆感以及极端民族主义情绪的话语,还是让我一夜之间明白了什么叫“三人成虎”,什么叫“颠倒黑白”。我有一腔热血,奈何周遭如此冷酷。其实,我从来不在乎这些胡说八道,因为清者自清,我更担心的是,家人和朋友看到这些留言会怎么想——他们肯定会震惊痛心,而这是我zui不愿意看到的。很可能是我视野太窄,想得也太少,我总以为这个世界会一直美好和欢乐下去,但如今……我开始对自己的价值取向、想象力,zui后对自己的工作能力都产生了不小的质疑。
自己的承受力变得如此脆弱,是事情演变的结果。我越来越焦虑,整夜整夜地失眠。我知道,这样下去,节目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与其弄个烂摊子,还不如早日关张。我暗暗下定了决心。圣诞前夜,我请所有和我一起奋斗吃苦的同事吃了一顿饭,给每个人发了一个大红包。第二天,便一个人跑去美国,在东海岸旅行了一个多月,“一掷千金”,几乎花光了那几年赚来的钱。现在想来,当时大有一种负气出走的态势,因为,那种拼命付出后,结果与预期截然不同的失落感让我现在还觉得很心痛。
我住在迈阿密,天天去看海。好友们从新泽西、湾区,还有伦敦飞过来看我。他们陪着我夜夜喝到酩酊大醉,在沙滩上打滚,鬼哭狼嚎地大唱《血染的风采》,真是很应景。我们一起听着暗夜中大海的汹涌涛声,感觉夜空下掀起的巨浪似乎在很多个瞬间都会将我们全部吞没。
借酒浇愁,愁更愁。酒精本来就是一种麻醉剂,与它缠绵的每个充满醉意的夜晚,整个生命都仿佛浸泡在诗意繁华中,与之起舞。当它去意已决时,我更加悲哀地发现:四面白墙落地,双臂紧抱的依旧是自己的身体。酒精并没有真正安慰了谁,我仍是彻彻底底孤身一人。
大海潮涨潮落,并不因某个人的微小境遇而宁静下来。一大帮朋友来了又走,那些安慰的话语天天在我耳边转啊转,却不能真正让我心里释然。我选择了继续走走停停,换个地儿,也许会想明白该怎样面对接下来的日子。于是,穿着短衣短裤,抱着厚厚的棉风衣,我随便买了一张机票,想从温热的迈阿密飞去冰天雪地的芝加哥,看看密歇根湖的湖面是不是又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看看飘雪的夜晚,单身汉们是不是手拿一瓶啤酒在酒吧门口即使哆哆嗦嗦、胡子结霜也不愿离开;看看芝加哥大学校园里的小情侣们,是否还背着大大的书包虽课业繁重却仍不忘呢喃几句,浓情蜜意。
托运行李超重了,航空公司的黑人地勤大妈要多收我200 美元行李费。祸不单行,信用卡又突然莫名失效没法使用,我顿时愤愤不平起来。好不容易挤进窄小的机舱,我透过舷窗正看着机尾上色彩艳俗、张牙舞爪的大鸟,一个不留神,脑袋又狠狠地撞到了行李架上。一股无名火瞬间喷发出来,我爆出了一句脏话。
我真的很少说脏话,但这一次的咒骂饱含着真情实感,音量也足够大。旁边的空乘大妈吓得一哆嗦,大大的蓝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我,脸上写满惊恐,随即又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故作镇定地看着我这个亚洲“不良少年”。
我的座位靠窗,旁边的两位都已入座,外面座位上是一位皮肤略微黝黑的中年阿姨,中间座位上是一位满头银发的白人胖奶奶。老奶奶看起来得有八十多岁了,头发卷卷的,像是戴了一顶大钢盔,圆圆的肚子就要顶到小桌板了。我指了指靠窗的座位,面无表情地说:
“Excuse me, that’ s my space。”(不好意思,那是我的位子。)老奶奶慢吞吞地把头转向我,脸上一点一点地绽放出奶奶们特有的那种慈善的笑容,点点头,对我说:“We are waiting for you。”(我们在等你。)
老奶奶上了年纪,做这一系列动作,都很像电影里的慢动作特效。也正因为一切来得很慢,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柔软又那么声声入耳。那一句简单的“We are waiting for you”一下击中了我。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此时此刻,在这拥挤的机舱里,在这肤色各异、说着各种语言的陌生人中,有人在等我……
我心头一热,不由得眼眶湿润、喉头哽咽,脑海中浮现出了小时候的情景。那时候,我一放学就拼命往家跑,不为别的,只因为知道家人已经做好了晚饭,在等着我。对我来说,那是zui简单也zui迷人的幸福。此时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我可不想让大家看到我当场泪崩的样子,不能让他们觉得太可笑,就仰着头,生怕泪水会不听话地流下来。那位老奶奶带着笑容,慢慢、慢慢地站起身,为我让出一丝空间,然后伸过一只手来,慢慢、慢慢地拉住了我的胳臂,就在这一瞬间,我再也忍不住了,憋了许久的泪水喷涌而出。我快速地过去坐下,脸转向窗外,身子哭得一抖一抖的。
老奶奶轻轻地拍拍我,把一盒水果递到我面前。
“Everything will be ok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俏皮地说,还使了好大劲儿眨了眨左眼,好像在卖力哄她撒娇哭闹的小孙子。我勉强咧嘴笑了笑,觉得不太好意思。她费力地转过身,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说让我赶快把水果吃掉,还说早上她已经偷吃了一大块巧克力蛋糕,要是她老伴儿知道她今天吸收了这么多糖分,肯定会生一场大气,搞不好还要揍她一顿。
我被她逗乐了,就不敢再忸怩,接过水果,大口吃起来。她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地话起了家常,还挺幽默的,比如她的儿子特别会踢足球,都是因为她在怀孕的时候图省事,买西瓜用脚踢着回家,给儿子造就了优质的运动基因。再比如她的婆婆对她非常好,她的老伴儿不允许她吃垃圾食品,可婆婆总是偷偷做给她吃,两个人也总是在深夜里爬出被窝,蹑手蹑脚地在丈夫们的鼾声中聚餐,大快朵颐,直吃得她的身体胖到可以装下三个婆婆。她还告诉我,五年前她便开始一个人旅行,去过世界上许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zui好看的是一路上那些善良可爱的人。
她笑眯眯地嘟哝着,在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一朵朵喜悦的花开了又开,如少女一般。她脸颊红扑扑的,每说完一句话嘴角都会上扬,加上“嚯嚯嚯”的笑声,让人觉得正在溜走的每一分钟都充满了幸福——她那么不经意地就将这份幸福分享给了我。
飞机很快就抵达芝加哥,愉快的“故事会”结束了。我站起来帮她拿行李,她却一把拽过去,坚持要自己拿,这一次她的动作一点儿都不迟缓。
我微笑着和她拥抱告别,问她,老伴儿会来接你吗?
她眼底闪过一丝忧伤,随即又恢复了满眼的笑意:“他五年前就走了,所以我开始一个人旅行去看风景。我知道,他在天堂里等我和他团聚,在那之前,我一个人度过的每一天都得开开心心的!”
她的眼里更多的是憧憬。
我看着她拎着大花布口袋慢慢、慢慢地消失在拥挤的人潮中,心房深处,有一束光照了进来。这短暂的相遇,让我感知到了温暖,但千言万语,不知该怎样表达。
比起我的少年轻愁来,她的内心有着天空和大海。她知道有人在等她,她明了等待的意义就是爱的意义。她愿意把这份等待,分享给一个和她擦肩而过的年轻人,让这个年轻人不再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他。凭着她给予的等待和善良,这个年轻人又可以默默地走很长的一段路。她还让这个年轻人知道,世上也不只有等待这一件事,无论有没有人等,无论等你的人是否在身边,都要张开双臂坦坦荡荡地去迎接精彩的未知旅程,把日子过得漂漂亮亮,一往无前。
回国后,很快就过春节了。我给所有的朋友都寄了卡片,问候词都一模一样:
愿有人等,也有愿意去等的人。
愿手里总有一本好书,总有朋友一起喝很多小酒。
愿可以勇敢出走,去到很多地方。
愿平静的日子里,常常感到爱的来临。
我亲爱的大小姐
我一直想写写大小姐的故事,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大小姐已经离开人世很多年。她在世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刚入学的小屁孩。印象中,她每天都很严肃,从来不笑,她的头发永远都是整整齐齐地梳向脑后,盘成一个小小的髻,那髻上罩着黑色的纱网。她爱穿素色暗花的斜襟小袄,左边别着一块小小的手帕,讲话时偶尔把手帕取下来拿在手中,微微摇来荡去,配着一贯高高在上的语气,说到动情处,她还会把手绢举过脸颊,在额头眉眼周围轻轻擦拭着。
那时我总会很纳闷:她在擦什么呢?没见她淌大鼻涕呀。
大小姐个头不高,听说年轻的时候就很瘦弱,如今更缩了水,显得瘦骨伶仃,所以走起路来非常快,如一阵小风。我们家人待她极好,有一次接她来我家小住,派我陪她遛弯。遛弯就遛弯吧,小孩子可不懂遛弯还要守啥规矩,我当然蹦蹦跳跳,很快就跑到了大小姐前面。这可不得了,后面的大小姐居然冲着我过来了,一溜烟儿似的又赶到了我前面,也就是几步远。她这样的举动让我心头直痒痒,我咧嘴一笑,准备冲上去和她赛一赛。腿还没蹬地,大小姐就回过头来,淡淡地说道:“后面跟着。”
听到了吩咐,我一下子僵在原地,嘴巴张得大大的。她是闹哪样啊?见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前方的她放慢了步伐,身子左右轻摇,刚才的那阵小风不见了。长大后我回想起来,那款款而行的背影,竟有点民国淑女的优雅,完全不像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我毕竟脑瓜转得快,才不管她怎么吩咐,更不服气被一个老太太抢先,还要跟在她后面慢慢扭啊扭的,便又一溜小跑冲上前去超过她。大小姐不甘示弱,依旧一阵小风超过了我。就这样我俩你追我赶,弄得满头大汗。我一屁股坐在路边小卖店门口的小马扎上,怎么也不肯走了。大小姐却缓缓落座于旁边高我一截的长椅上,取下手帕轻拭汗水,然后咯咯一笑。我转头看她,发现真是神奇,她可以只发出笑声,而脸上的严肃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毕竟年纪大了,这段路的剧烈运动还是把大小姐累坏了,但她没有上气不接下气,只是微微喘着,喊老板开一瓶橙汁汽水。她问都没问我,看都没看我,就自个儿微微仰起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来。看着她喝汽水,我只能干着急。愤怒之下,我的脸更红了,脑门上憋出了丝丝白气,汗水一滴滴落下来。多年后,更神奇的记忆也浮现出来,因为看到了更为神奇的场景,我随即傻眼,大惑不解——她竟可以把每口饮下的量控制得如此均匀,看起来不像在喝汽水,而是像在款待客人时品鉴着最高等的红茶或红酒那样。我才明白,这个长辈在自然得体地吃独食,全然不顾那个饥渴的小孩。
这么端庄这么有范儿,像是个地主家的大小姐。半瓶汽水喝下去,大小姐呼吸恢复了平顺。她缓缓地把剩下的小半瓶汽水递到我面前,神情淡淡的,没说一句话。本来看她喝汽水就嗓子冒烟的我委屈地接了过来,因为实在太渴,兜里又没钱再买一瓶,我咕嘟嘟一口气喝了下去,心里的火却更大了:大小姐,真会欺负人啊!
回到家,我“哇哇”地哭了一下午,轮流向每一位家人抱怨了一遍大小姐有多么的讨厌,多么的自以为是,居然和我这个小朋友抢路走,抢汽水喝,像个地主家的小姐,人人都得围着她转。姥爷听后没哄我,哈哈大笑,摸着我的头说:“别气别气,知道不?她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小姐。所谓大小姐,就是不用劳动,从小有十几个丫鬟伺候着,
好吃的好喝的,要啥有啥。”
听了姥爷的话,我懂了,大小姐就是支使别人干活,让别人伺候自己,自己不动手的人。别人不能走在她前面,得跟在后面;更不能抢在她前面吃喝,得先让她享用才行。这时,我幼小的心里竟突然生出了一丝莫名的快意,在我纷繁的童年记忆中,那是第一次感受到了阶级平等的优越性——优越就优越在大街上我想跑到前面就跑到前面,不用听命于大小姐跟随其后;渴了想先喝汽水就先喝汽水,不用看着大小姐解渴而自己嗓子直冒烟。可是,一个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旧社会早就翻篇了,大小姐倒好,怎么还把自己当成众人捧着的大小姐呢?
刚刚说到,大小姐的表情一向是比较严肃的,几乎不笑。她的面容美丽,却一直笼罩着哀愁。
在我的印象中,她分明曾破天荒地笑过三次。她笑起来的样子早已记不太清,等我长大,了解了大小姐的悲欢人生后,想起了她的笑,才惊觉自己是多么的狭隘,只看到表象,只想到自己,却不曾体谅过她的感受。她的怪异和疏离的背后,也许是沉重的命运之痛。我不由得有些愧疚,甚至想对大小姐说声对不起,想让她原谅我的童言无忌。
假如生命可以重来,我一定要对大小姐郑重地说:日子过得那么苦,您就多笑一笑吧;既然生活已经用年轮镌刻了我们每个人的样子,让我们的手无力再去改变,不如我们就放开怀抱吧。
第一次是家里来了远方亲戚。大小姐端坐在高高的炕沿上,垂头看着对面矮沙发上溜边歪坐着的山东老奶奶,讲起自己儿时家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金银珠宝;讲起日本鬼子打来时,全家逃难把所有的金元宝都埋在了自家宅院门前的桂树下;讲起那些元宝多么的有分量,闪着多亮多亮的金光。然后,大小姐笑了,脸上写满了回味与满足。
站在一旁的我才不信她说的,一撇嘴,嘀咕着:“真贪财哦。”
第二次,妈妈拉着我一起给大小姐送去中秋的吃食。一开门,她竟已笑眯眯地守在门口。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要知道,以前任何一次“拜见 ”,她都只是一个眼神使唤小保姆去开门,自己则稳稳地坐在炕沿,见到来客,扬起脖子缓缓地问一句:“来了?”
这十分罕见的守候和笑容,弄得我们母子俩不知所措。大小姐不说话,我们更是万分紧张。慌乱中,谁也没注意到大小姐剪了新发型,没有了盘在脑后的发髻,取而代之的是齐耳的短发,看起来像是老年版的刘胡兰。现在回想起来,她那么迫不及待地站在门口,一定是想让我们对她的新发型赞不绝口吧,至少也要客套恭维几句,但出乎意料,我们竟跟啥也没发现似的,就低头进了屋,害她空欢喜了一场。还是没说一句话,她收起了笑容,缓缓地随我们进了屋,又缓缓地坐回炕沿,立刻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最后一次,那时候她身体大概已经不太好,妈妈把她接到我家照顾。她倚靠着床边柜,已经不怎么再有高高在上的姿态,只是用手绢捂着嘴巴,轻轻地咳着。旁边大床上,我和几个小伙伴正披着床单,拿着手电筒和大折扇,举行“盛夏消暑演唱会”。我们群魔乱舞抱成一团,喊破嗓子的歌声震天响。
大小姐看着我们表演,歌唱,突然呵呵呵笑了起来。
那天她很虚弱,却笑了很久,后来甚至想努力举起手来鼓鼓掌。看到她笑了,我又一次不知所措,停下了乱唱乱跳。回想起来,她笑起来竟有一双好看的弯月般的眼睛。如今细细思量,她还真有些“大小姐”应有的气韵,哪怕她已经挺不直腰背。命运又是如何对待她的,使得她如此孤独,如此隔绝,连笑一笑都如此难得?我隐隐觉得,大小姐的内心深处一定有许多故事从未与人言说,关于身世,关于来路,关于梦想的实现与破灭,关于个人与时代的“分分合合”。
那时的我逐渐对大小姐有些好奇有些想接近,但没等我升入初中,大小姐就去世了,我的探寻落了空。近二十年时光,常与身边的朋友们谈天说地,但从未提及过大小姐,大小姐的样子我也早已记不真切了。
2015年,一次出差,我要去一个位于长白山脚下的自然村落考察。与姥爷的电话中,得知那小村庄正是大小姐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姥爷也出生在那里。我便安排姥爷从南方飞回东北,旧地重游。
那是一座景色秀丽的村庄,高大的白桦树参天而立,白云在空中静静游动。天色那么的高远澄澈,空气中散发着淳朴的气息。
姥爷看着眼前的一切,红了眼圈,他说这片土地上留下了整个家族从山东到东北的全部记忆,特别是大小姐的。于是,在那个夏日,坐在大小姐曾住过的两间木瓦房前,姥爷抽着老乡给他卷的旱烟,讲起了大小姐的身世过往。
1925年,大小姐出生于山东沂蒙山区的一个大户人家。大家长即大小姐的爷爷是远近闻名的中医,家中宅邸上百间,耕地上千亩,长工丫鬟近百人。大小姐是家中长子的第一个孩子,她生来俊俏,声音清脆悦耳,又爱笑,很招爷爷疼爱。全家上下都金贵她,追在她身后,喊她“大小姐”。
大家族有很多规矩,比如全家人都要等到大家长用餐完毕才能上桌吃饭。大小姐是个例外,想吃时就爬上爷爷的腿,拽拽爷爷的羊角胡,爷爷便笑眯眯地喂她好吃的。
日后的大小姐总能一遍又一遍地记起坐在爷爷腿上吃饭的场景,好像刻在心上一样清晰:烛火在桌边投下温暖的影子,摇摇曳曳,全家人都候在门外轻声细语,爷爷还会偷偷用筷子沾一滴酒给她喝。
爷爷还喜欢把一些金银小物件塞到大小姐手里,但大小姐一点都不喜欢。她觉得穿金戴银拖拉麻烦,根本比不上坐在自家宽阔的月台上,听曲乐班子合奏一曲《关里夜》。大小姐喜欢跟着那曲子咿咿呀呀地哼着,稚嫩的童声好听,粉琢般的脸蛋上笑容动人。
就这样,大小姐学会了很多曲子,每天唱的都不重样。大小姐仗着爷爷宠爱,脾气难免有些骄纵。她不爱听私塾先生念书,只爱唱曲子。先生摇头,拿她没办法,父母只能叹息随她去。
一晃到了1937年,大小姐12岁。那年除夕夜,冰天雪地,寒风吹得人骨头都疼,竟下起一场大雨。将大小姐视若珍宝的父亲惹上了急病,猝然身故,只留下了孤儿寡母。可怜妇孺遭人欺。大小姐的叔叔家和她们家有一块界石,叔叔经常在半夜偷偷地把界石推得更远,占据更多的地盘。爷爷虽然看不下眼管过一次,但防不住儿子总这样。后来,爷爷得了大病,更无力出手阻止叔叔对大小姐一家的欺凌。爷爷也很快去世了,叔叔自然成了家长,对待嫂子更加冷面冷心,没说什么就分了家,把嫂子的小院挤成了一小间,留下了不多的钱财和两个丫鬟。大小姐的母亲带着她和妹妹,境况凄凉可想而知。因为发不出工钱,大小姐的母亲把丫鬟们全打发走了,开始是卖大小姐的金银小物件,后来是卖自己的首饰。生活只有辛苦。
大小姐真是天真烂漫,从小没有受过裹脚之苦的她到处跑到处玩,一点也感受不到人世之艰。雨中过除夕,她觉得很有趣,不管雨大风急,不听母亲的连声呼喊,不怕冻坏身子,就跑到院子里踩水,笑着唱起歌来。她不知道,就在那一年,日本人要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后来人生中的许多际遇与转折、遗憾与不甘,都是从那一年开始的。
抗日战争爆发后,红军来到沂蒙山,号召青年参军入伍,上火线打鬼子。红军文工团在县城各处街头表演歌唱,唱了三天,曲目没有重样的,姑娘小伙儿都特别精神,这大阵仗吸引了无数山里人前来。
大小姐挤在汹涌的人潮中听了三天。第四天,她想都没想就跟着部队走了,还带走了自己的妹妹。
多年后,大小姐曾对我的姥爷说起过她毅然参军的原因:红军文工团的姑娘们抛头露脸,张嘴就开唱,挺起胸脯、昂起头、伸开双臂就摆出向着炮火前进的英雄姿势,当时她感觉眼前打开了一扇门,门外就是崭新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可以自由歌唱,心也是自由的,可以随着歌声飞到云霄里去,让人很想跟着歌声一直走。虽然那些姑娘没自己唱得好听,但大小姐头一次觉得,自己就应该这样活,走出小院,走出小村,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她的念头变成了决定,她要加入大部队,跟着姑娘们唱歌,给战友鼓劲,唱着唱着,“土改”就会成功的;唱着唱着,就冲上杀敌的第一线;唱着唱着,鬼子就全都能被赶出中华大地。
队伍从山东行军到安徽。一次,鬼子夜袭,战友们殊死抵抗,伤亡惨重。第二天战火平静后,大小姐坐在土坡上,战友们无力地靠在树上或趴在地上,神情沉郁呆滞。大小姐站起身,高声唱起家乡的民歌《沂蒙山小调》:
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啊。
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啊。
青山那个绿水哎,多好看啊。
风吹草低哎,见牛羊啊。
听到乡音,家在山东的战友们都落了泪。泪水冲刷着脸上厚厚的尘土,留下两道小沟般的痕迹。不知道大小姐是否在那一刻成熟了起来,她更加坚定地确信,自己的人生就应该与歌声、战争、革命连在一起。但我相信,一定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她的内心深处生发开来,哪怕所有人都倒下了,她也要在这力量的支撑下站得直直的,唱着歌鼓舞战友把鬼子打跑,唱着歌回到家乡沂蒙山。
意想不到,半个月后大小姐真的回到了沂蒙山。年幼的妹妹熬不过风餐露宿、日夜行军,得了结核病,大小姐不得不把她送回家。但她没有想到,这一离开就是永远。当她安顿好妹妹,嘱咐好母亲,想要重回大部队的时候,队伍早已开拔,她怎么也联系不上战友们,掉了队。
那时日本鬼子早已包围了山东,隔三差五就来扫荡,杀戮平民、奸淫妇女。一有风声,大小姐的母亲便跑到厨房灶台底下抓两把炉灰抹在两个女儿的脸上,把她们扮成傻子,以免遭受践踏。鬼子的扫荡越来越频繁,母亲身单力弱,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她只能想到最后一个办法,便托了媒人,把大小姐赶紧嫁出去。兵荒马乱的年月,就连媒人都没见过新郎的面,只不过走进新郎家的小屋,用手摸了摸墙壁,感觉还算光滑,便知道是家境过得去的人家。回来一说,大小姐母亲连忙答应,不容大小姐争辩,也没来得及选黄道吉日,更没啥嫁妆,走了几十里山路,含着泪把她送到了夫家。
命运又一次剧变,对世事懵懂无知的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门外的天地,就又被关进了门。她成了一个陌生人的妻子,突然有了一个新的家。婚后,她很快生了好几个孩子。家里的活儿,她根本不会干却要面对,一大堆家事、柴米油盐让她越来越心烦。她和丈夫从来都没什么话可说,她和孩子们也不那么亲近。
一开始,她还没有死心,渴盼有一天能联系上大部队,重新跟着部队到处打仗。但是日复一日的杳无音信很快让她明白了,这一次,她再也回不了部队,再也不能继续歌唱、打仗了。就好像生活熄灭了最后一丝火苗,她的脸上越来越没表情,最后似乎都不会笑了。
几年后,大小姐随丈夫投靠早先“闯关东”的姨娘一家,也到了东北。在我姥爷一生的记忆中,无论是关里的山东还是寒冷的塞北,大小姐再也没有开口唱过一首歌。
大小姐选择了沉默,或者是沉默的反抗,哪怕这样的反抗会伤到自己,让日子更加艰难。每天,她都不笑,脸色忧愁地坐在炕沿上,却丝毫不改自己的大小姐姿态。她讨厌劈柴、架火、煮饭,能不干就不干。她一辈子从未下地干过农活,丈夫为此与她日日争吵甚至大打出手,她依旧倔强沉默地坐着。她的性情很古怪,她厌极了鸡鸭鹅狗猫这样的活物,一辈子也没养过一只。她家的院子总是冷冷清清,堂屋也没啥客人。她和孩子们虽不亲近,却也偶尔将好吃的食物攒起来给他们,这让孩子们有点惶恐又有点欢喜。她和母亲不怎么来往,却常常把妹妹接来照应。农妇那些粗俗泼辣劲儿,她是万万没有的——她是大小姐,她的说话和做派,永远和身边所有人都不一样。
“文革”时候大小姐四十多岁,已经有了四个孩子。大小姐居然没有受到任何冲击,因为她家的土地在“土改”时都被充公,她的身份彻底变成了贫农。
说到这里,姥爷已经老泪纵横。也许只有他知道,他的母亲,那位没落的贵族,看起来与整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大小姐,默默咽下了多少苦。
我不禁感喟,繁华旧事,苦难前尘,大小姐看不到出路,走不出自家的院子,关闭了心门。她保持着大小姐高贵的尊严感,哪怕一生都消耗在执拗与冷漠中,被多少懊悔与不甘折磨。大小姐的做派,是对自我多么痛楚的坚守,对命运多么直接又百感交集的反抗。她是如此坚持,遥望着曾经的梦想,直到人生的终点。
大小姐的最后岁月,应该是继她参军岁月后最热闹非凡的一段时光。
那时她卧病在床,全家人轮流陪伴在床前,给她削水果,喂她吃罐头。那时的我依旧有些讨厌她,极不情愿地拿本《中国神话故事集》念给她听。而她总是望向天空,依旧是不笑的。
突然一天,她说她想要个金戒指。妈妈立即去商场给她买了金戒指、金耳环,我们给她戴上,她的表情似乎很复杂,想笑又笑不出来。她一动不动,一直端详着手上的戒指。弥留之际,她目光散乱,使了好大的劲儿,才在嘴角绽放出一丝浅浅的笑,轻轻地对我们说:“你们看,这‘金手表’,多好看啊。”也许,她又想起了爷爷把她抱在怀里,
给她好多金银小物件的情景。她是否又想起自己苦涩的命运之路,曾有机会开怀歌唱,为了理想跨越千山万水,而后无奈地品尝了那么多年遗憾与伤悲的滋味。那个时代,是否还有很多像她一样的大小姐呢?
此刻,我站在她曾住过的院门前,望着远处的高山。多年之前,大小姐是否也曾站在这里眺望远方,想起她那些战友,怀念起那些逝去的生命,想再唱唱那些战场上的歌?也许远方偶尔传来枪响,她会心中一惊,上前几步焦急地观望,以为她的队伍回来了,她就能再续前梦,过上艰苦而热烈的革命生活。
日本作家新井一二三说:“我们看似可以掌握时代的命运,但说到底,我们都是时代的孩子。”
儿时的我,没有尝过生活的苦,所以那么不喜欢大小姐;如今的我,品味了生活的轻愁,再看大小姐的一生才体会到一个年轻人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人生是苦,心里的苦更苦。我还没有资格说苦,也懊悔自己懂得太迟,没有以孩童的纯良对待她,和她美好地相处,给她一些爱和欢笑。
那个永远要自己吃喝完毕才荫及下人的大小姐啊,那个想要别人赞美她发型好看,整日严肃却在听到几个孩子胡乱歌唱后突然笑起来的大小姐啊,你在另一个世界,有没有赶上你的革命队伍?你是不是又站在山野的土坡上,唱起《沂蒙山小调》?你是不是自己做主选了前路和远方,之后笑容满面地过着想过的日子?
当晚,我做了个梦,梦里的大小姐面容美丽,眼角虽然还有一丝高傲,一丝哀愁,却在无比热烈地高声歌唱。
大小姐,我姥爷的母亲,按东北的习惯,我该叫她“太奶”。
后记 原来我也和他们一样
2017年的元旦,我和好友跑去釜山跨年。
下了飞机,我们钻进一辆出租车,直奔位于釜山北面金井山山麓的梵鱼寺,那里正举行一场雅静的新年茶祭。
开车的韩国大叔很热情的样子,滔滔不绝又十分执着地用韩语跟我们谈天说地。见我们根本听不懂满脸茫然还故作有礼地频频点头的尴尬模样,大叔赶紧用仅会的几个英文单词加上左摇右晃的肢体语言反复“翻译”刚才的内容。那几句英文讲得铿锵有力,泡菜味很浓。
穿过雾气弥漫的跨海大桥,又经过一片枯黄萧索的树林,我们到了金井山脚下。天空中突然飘起雪花来。大叔尖叫一声,又嚯嚯笑着摇下车窗,把手伸出窗外,去接天空中飘落的雪花。他高兴坏了,笑容很夸张,夸张到恨不能嘴巴眉眼都蹙缩到一块儿。他把张开的手掌举到我面前,叽里咕噜说了好几句,手心的雪花已经变成几滴温润的水滴。
他又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小砖头一般的老式翻盖手机,拨通一个号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柔宽厚又略显疲惫的中年妇人的声音。大叔眉飞色舞地白话开了,感情充沛到了极致,身体更大幅度地左摇右晃起来。最后,电话两端的两个人一齐嚯嚯嚯笑着,笑声很大,也实落落的,搞得小小的的出租车在风雪中有些颠簸。
放下手机,意犹未尽的大叔又给我们“翻译”起来。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他刚刚是给自己的太太打了一个电话。太太是大酒店洗手间的清洁女工,大叔知道整日在封闭环境中工作的她一定不知道外面下雪了,他要用自己脑海中所有能够想到的词汇告诉她:今年釜山的第一场雪多么的美。
雪越下越大,待小车爬上半山腰停在梵鱼寺大门旁的停车场,雪已经如漫天鹅毛般飘飘洒洒。我们下车,大叔也跟了下来。我们爬上高高的石阶回头一看,在群山怀抱的茫茫大雪中,大叔一个人高高举着手机左拍右拍,还不时踮起脚更换拍摄方位与角度,还是嚯嚯的笑。他形单影只,在大山中更显渺小与孤独,但那明黄色的羽绒服还有孩童般天真的笑声,又显得他如此浪漫开怀,心中无边的自由、喜悦和爱,在这山野间蔓延开来。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一个念念不忘的主题:我们孤独吗?我们自由吗?
是的,从出生那天起,我们便要学会在这繁杂人世单打独斗、孤独前行。而我们穷其一生寻寻觅觅,为的是找到心目中向往已久的那份自由。
在这本书中,我写了十六个故事,写了近二十位有着“孤独气质”的人,写出了我眼中的世界。写作的过程中,我就像第一次睁开了双眼,第一次发现我的世界竟然是如此美好,如此感动。我笔下的人们历经生活的磨砺,尝遍人情冷暖,没有放弃,没有远离,依旧那么勇敢地张开双臂拥抱着生活,满怀感恩地默默行走,追寻和靠近自由。
这一年整的写作时光,我投入到了这个自己的世界。我多次与这些故事的主人公见面谈天,时而随着他们的嬉笑怒骂拍案惊喜,时而拉着彼此的手默默鼓励,还有好多次不再间离旁观,而是被彻底带入他们的苦涩人生中找不到出口,心中闷闷的,一个人坐在异国街角的餐厅或午夜无人的机舱里痛哭失声。
那时,我终于知道,原来我也和他们一样,孤独却执拗,内心极度敏感,也无比向往那种让我如释重负的自由。
我要谢谢我的父母、妹妹和亲人们,谢谢你们在过去二十多年那么无条件地支持我的每一个决定,宽容我那么多次的叛逆和执拗的选择。我的母亲刘沂蒙女士,二十余年乐观、坚强、充满智慧地支撑着这个家。还记得十岁那年我第一次独自搭飞机出行,见我恋恋不舍又满眼畏惧,她笑着对我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大学报道的前夜,在北京一家幽寂的日料店里,母亲开心地喝了一杯清酒,还笑眯眯地举杯:“请一定不负重望。”这些年,母亲这两句朴素的话却成为我心底最坚定的持守。无论去到世界的任何地方,心中牵挂的永远是最小的故乡。如果说现在的我有什么希冀的话,那一定就是希望我的母亲和家人们都能康健喜乐、四季长安。
谢谢这本书的编辑团队。有点凶凶的、总是“恨铁不成钢”表情的薛婷老师,眼中心中充盈的永远是最柔软最良善的真与美。开始写这本书时正值我的新公司创立初期,千头万绪百废待兴。永远都不会忘记,这本书写到一半时,我被各种杂事搅得焦头烂额写不下去,到了哭着喊着要放弃的地步,她在深夜给我发短信:“风急天高,要逆风飞翔。”编辑樊秀总爱穿开满了花朵的裙子,总爱捂着嘴巴甜甜地笑,那甜蜜的笑容中住着一个从未被丝毫玷污的纯净世界。李静媛老师,第一次见到她我就仿佛回到了童年,她真像我们那文静可爱的幼儿园老师一样,满眼好奇与温柔。那时的时光安静美好,风儿吹啊吹,吹不走屋子里甜脆的笑声,还有窗外淡淡的栀子花香。还有本书的设计师,著名设计师杨林青老师。每次开策划会,您一滔滔不绝地讲起话来我们就都想赶紧拿出小本本做记录。在您身上,我看到了艺术本来的样子,也看到了一个被艺术浸润过的生命是何等的热情有力,何等的意念执着。您还劝导我不要为了出书而写作,写文字,是记录自己的人生印迹、心中感动,回头看自己的文字,会知道生活的可贵。这些话给我深深的感动,知道了人生要随缘宁静。
我还要谢谢东东网李国庆先生,他是我初做主持人时的节目嘉宾,后来成为我自己第一档节目的投资人,现在又成为我的新公司“善笙健康科技”的大股东。曾有位大师点化说我的贵人缘奇佳,我不禁问:“我的贵人是不是都像老李,有个朱元璋一般长的下巴?”
还要感谢为本书的出版提供了许多无私帮助的姜海清女士、刘国华先生、韦翔东先生、张柱先生,还有我大学时的班主任也是我一生中都最珍贵的良师益友赵宇教授。当然,最应该感谢的是书中二十余位主人公,这些可爱的前辈、师长、朋友。写你们的故事时,我看见了命运,因此常常感到词穷,找不到更多、更恰如其分的词语来描摹出你们那一直向前行走的姿态。
大雪初停,梵鱼古寺四四方方的古朴小院被一层洁白覆盖,我们穿过小院走进茶室,在天地洁白中留下一串不长的脚印。红色的灯笼亮起来,照亮了上山的石阶。回望来路,山间四野依旧宁静,却早已空无一人。
是的,我们都是孤独的,我们都是自由的。
2017年早春于北京工体 丛上竣
评论
还没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