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53504698
摔 琴
献 璧
巡 西
作 俑
追 日
造 字
击 楚
窃 符
填 海
很早读到鲁迅的《故事新编》，喜欢。特别是其中《铸剑》一篇，神一样的文字，更喜欢。几十年后，我也仿着写了。
古时候的历史，真相原来就少，留到现在的就更少了。司马迁的《史记》，人说是史，我看不是。鲁迅称赞“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也没很认它是史。它写到的鸿门宴，与宴者的神色言语，极像是整理了录音和摄像记录的。不然，就不如鲁迅的《故事新编》了。眉间尺之类，说是真相，不好说。说不是真相，倒是真难说。我是信它真的。
仿写了，真的很快乐。《摔琴》先写。我一直觉得，钟子期也没听懂伯牙。高山流水之类，未必是伯牙的原意。可是伯牙认他为知己了。知己是有资格的，钟子期有资格。《献璧》说的是，著名的和氏璧其实有瑕疵。这感觉似乎还找得到佐证。后来，蔺相如抱着和氏璧去见秦王，秦王看了，爱不释手，竟忘了要拿城池交换的约定。蔺相如说了一句著名的话，意思就是和氏璧有瑕疵，他愿意把它指出来。秦王愣了一下，很快让和氏璧回到了蔺相如手里，给出了完璧归赵的机会。秦王为什么会愣？可能和氏璧有瑕疵，他是有风闻的。
接着又写了《巡西》和《作俑》。前一篇是脱胎于唐人李商隐的《瑶池》七绝。这样的美丽文字，每每想起来，都会喜极而有泪意。后一篇自然是震撼于地底下的秦皇兵马俑。写到的工匠，他们的名字都是刻在俑上的，可查。
写了以上四篇，感觉气力泄了。有半年不再动笔。《追日》一篇，是想借夸父的元气，复苏过来。
又过了数月，接连写了之后的四篇。《造字》写仓颉。曾经见过一叶花笺，民国的，印有二十来岁的徐悲鸿画的仓颉像。对着仓颉的两对眼睛，看了一会儿，竟眼花头晕了起来。于是猜想，仓颉看过来，可能失焦得更厉害。《击楚》写宋襄公。也不知怎么就想起他来了。也不知怎么就感觉他不蠢了。之后是《窃符》，出现的人物比较多，是个比较复杂的故事。和《窃符》同时写的《填海》，人物是少的，故事也简单。
今晚数了数，九个故事了，可以凑成一本书了，感觉有了告一段落的理由了。
自我编排起来，发现了一个好玩的问题。九个故事，写了大致一年。除了《追日》，其他八篇，都写在六、七月，而且都是在六月开笔的。我出生在六月。是不是出生的那个月份，总是这个人一年中元气饱满的时候呢？我真有点相信。
说了写的时间，还得说写的地点。这些篇文字，都写在松江华亭湖边。松江是我的外婆家，我的文字和心肠，在这里获得了眷顾。
万憙楼是我的斋名，我把这些篇文字，称为“万憙楼小说”。如果以后还写，就是卷二、卷三了。
2014年7月3日序于华亭湖边万憙楼
夸父一路狂奔，两条腿似乎和他无关，不停地交叉，交叉笔挺地飞行在厚实的大地上。刚才离家起跑的时候，浑身都是气力，跑起来，浑身舒服。可惜没跑多久，就跑成这样了。
伟大的追赶，是他昨天想了一晚的决定。这对夸父来说，简直是奇迹了。他不动脑子，他是用心想事的一类人。用心想事，其实是很天才的。可惜他除了心跳，很少心动。
羲和驾驭的六龙车上，载着太阳。车辙在空中划出一条西去的弧线。太阳永远西去，永不停息。
夸父手上缠着两条黄蛇。太阳不留情面地照射着黄蛇和夸父。
黄蛇很快失去了活命的水分，烤焦了，形体不再蜷曲，看上去像夸父手中的手杖。
“别追了，夸父。回头吧。”高高的天上，羲和在叫。这个绝色的美人，声音很美。
夸父双眼愣愣地看着她，不说话。
他其实也没办法说话了。他唇裂了、舌枯了，除了心，所有的身子都和他无关了。是的。这时候他只有心了。这让他感觉从来没有的轻松，还有奇异。他的心动了。可怜他长那么大了，还从来没有这样动过心。
羲和见他不说话，也就不再说了。
羲和知道，夸父的心比天还大。他的心动起来，一定会电闪雷鸣。
在干什么啊？夸父动了心。
刚才，还在自己的家里，名叫成都载天的大山上。天气确实滚烫。但滚烫也有好些日子了。就怎么出门了呢？这样没命地奔跑？
夸父出生的时候，他家的大山冰天雪地。
他是个伟大的孩子。才几个月大，就满山上下地滚爬筋斗。
他的个子很大，这是他家族英雄的标志。共工也是大个子，后土也是大个子。他是共工的曾孙，后土的孙子。他的父亲信，个子不大，没做成英雄。他觉得他和曾祖和祖父一样，是个英雄。
他的家族经历的时代，是个杀伐很重，又迭出神圣帝王和悲剧英雄的时代。可怜夸父的家族，出落的总是悲剧英雄。夸父和他的先辈一样，从不在意悲剧。
他长得很快。他很快长成了少年，可惜还是赶不上冰消雪化。他家山上的冰消雪化更快，甚至没有一丝桃红的机会，一下子就大旱永年了。
还有太阳，都说是伟大的太阳，大红连天地照射，他家的大山就像冒烟的火坑。
他的家族无数英雄的体魄，摧毁了。夸父是壮丽的一个，他有选择吗？他没有。他必须奔跑起来，去找寻他家族明天的去路。
夸父想起来了，他就是这样奔跑起来的。他只有一天的时间，决出家族的明天。
干什么追赶太阳？他心里说了句：“该死的太阳，入侵者！”
他觉得他家的大山上的冰雪云雨，都是被太阳烤干的。没有太阳，一切都会重新来过。他要追赶太阳，把它逮住。这是他的英雄使命。他是英雄，他必须完成这个使命。
他在奔跑。在飞一样奔跑。他只有心了。感觉心也越来越不听自己的了。
他感觉卤和陌和他一起在飞。
嘿嘿。他感觉到了家族的力量。
他从小崇拜卤。卤是他的伯父，据说长得和共工很像。卤还见过共工。这让他觉得卤是一个英雄。卤给他说到共工的时候，他感觉好奇异。在卤的眉宇间，他分明看到了共工的神色。
啊，还有陌！他的渐渐不由自主的心，在顽强和由衷地笑。
陌是他的兄弟。他觉得陌是他家族明天的领袖。虽然个子小，陌智慧的力量光芒万丈。他的心顽强地笑了。他要为他的兄弟、他的陌，开辟一条路。即使自己到不了明天。
浑身没有知觉，只有半颗心滚烫滚烫。
他知道自己还在奔跑。飞一样奔跑。感觉太阳越来越大。感觉羲和的六龙车走得很慢。感觉羲和的双眸水淋淋的。她在哭吗？她流泪了？夸父顽强地想着。他甚至不感到惊讶。他，这么大个子的英雄，会感觉到一个女子在伤心。
飞一样的奔跑。三个人飞一样地奔跑。
夸父说：“你俩热吗？”
他感觉左右两边都点头了。
他俩跑得好快。夸父感觉心有点宽了。感觉自己飞起来了。
“夸父，你别追了。你会出事的。”羲和急促地叫起来。
羲和是驾车的女子。她知道太阳的辉煌。她是神女。她是超凡的身心。和太阳靠得再近，也不会感觉炽热，只会感受温暖。
她天天经过成都载天大山，天天见到夸父。天天这个状态，很容易冒出感情来。正是这个天天，让羲和产生了对夸父的爱恋。女人都喜欢悲剧，喜欢英雄。夸父来到世上，就是来做悲剧英雄的。羲和有无穷尽的天天，羲和还知道夸父的明天。羲和的爱恋，已粘在了天天之上，挥之不去的天天之上。神女也会爱，所以神女逃不了也会哭。
夸父失去了太多的感觉。他只有半颗心，可他听到了羲和落泪的声音。还感觉羲和的泪珠，一颗颗落在了他的半颗心上。
他不知糊涂还是清楚起来。他是在追太阳，还是在追羲和？太阳是羲和的太阳，你夸父为什么苦苦相逼？羲和是个凶神吗？这么美丽的女子她是凶神吗？
夸父左右望望。心上飘过卤和陌的身影，他觉得自己想多了。他要追！
半颗心也被油煎了。夸父想到了卤和陌。
他心里连连说：“卤伯父、陌兄弟，你们回吧！”
“伯父你老了。跑不远了。”
“兄弟，家族少不了你。快回吧。”
卤没说话。猛然，他听到陌的声音，从很远处传来：“对！要有回头的勇气。夸父，我们一起回吧！”
夸父一惊。他左右望去，感觉空无一人。他说不出声。心在说：“我要追！我是英雄！我要追！”
夸父没什么知觉，他相信脚下的路异常平坦，沙土温暖。偶然点地的触觉非常地好。他比飞还要快地奔跑。
他已经跨过黄河和渭水了。两道清凉的河流，让夸父的身心醒过来许多。他来不及喝水，他来不及喝。太阳行走得很快，他要赶上去。他要在今天赶上太阳。他预感到了什么。他这决绝拼命的追赶，必须在今天了断。
这时他看清了羲和美丽的面影。这是他有生以来次看清女人的面影。他没料到他次看清的甚至不是母亲的面影，而是一个从不相干的女人的面影。羲和太美了。都说世上的美，谁都会动心。鲁莽到了伟大的夸父呢？他的心动了吗？夸父不清楚。旁人和后人就更不清楚了。
夸父还是在飞。和太阳一起飞。
夸父没觉得他和羲和一起飞。
羲和也没有。她知道夸父没有明天。她伤心夸父向着死亡在飞。
夸父想起了伯父卤。在他起跑的时候，只有伯父卤送他。伯父一定有曾祖共工的英雄情结。有什么比家族的明天更重要？夸父是孤儿。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死了。不久父亲信也死了。夸父感觉他的命太大。他父母的命都抵给他了。他是扛着三条命活着的人。他没理由不英雄。没理由不去追那颗太阳！
伯父临别送给他两条黄蛇。说黄蛇是吉祥的家伙。黄蛇可以替你死一回。黄蛇果然死了。接下来，就是自家的造化了。
黄河和渭水上的风很大，湿淋淋的，夸父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然而，太阳不可阻挡！炽热的阳光又一次烤焦了夸父的壮志和梦想。
夸父距离太阳很近了。
夸父不在意团聚和离别。可这时他想起了陌。没有退路的追赶，夸父的所有信心，几乎都来自这个少年。陌太强大了。伟大的头脑，出现在夸父家族，说不清是夸父家族几世修来？
“陌！陌！陌！”夸父心里大叫了三声，挥了挥手中的黄蛇手杖，把陌抛回成都载天大山里了。
崦嵫山到了。
夸父拼尽后的力量，向着太阳飞奔。
羲和泪流满面。她知道夸父的大限到了。她失去了前行的念想，呆呆地停下了车轮。车停了，太阳这一颗奔腾的、熊熊燃烧的火球，蹦出了六龙车，滑向大地。太阳，以后的力量，放射出伟大的光芒，把整个天地照耀得金碧辉煌！
半空中，夸父和太阳相撞。夸父，逮住了太阳！
毕竟是共工的后代。夸父并没被太阳融化，太阳伤不了他的毫毛。太阳烤干了他的心身。夸父感觉口渴，前所未有的渴！“我要喝水！我要喝水！”夸父喃喃地说。一声一声呼唤着自我。
太阳被羲和抱回了六龙车。“快去喝水。黄河，渭水。”羲和手指着脚下的河流。
夸父清醒过来，扑向黄河。他大口喝着黄河水，大口大口地牛饮、鲸吞。这里是黄河的起源，大都好似涓涓细流。水真的不大。夸父把它喝完了，把黄河喝干了。黄河水只是润了润嘴唇，甚至还没流到喉咙，就蒸发了。
夸父转身，扑向渭水。又一阵惊天动地狂饮，渭水也被喝干了。渭水流过了喉咙，像冷水浇在了铜铁炉火里，迸裂的声响，夸父的口中涌出滚烫的烟霞，在太阳光芒里，七彩沸腾。
夸父倒下了。一下子昏倒在尘埃里。羲和晃过夸父的面前，哭成了泪人。她扶起了地上的夸父，一遍遍呼唤夸父的名字。
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远。渐渐地，他听清楚了。他推开了羲和的扶持，从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又只有半颗心了。他只剩下一点心事。他还是要把太阳给逮住了，埋到地下去。
太阳有罪！他张开双臂和大手，摇摇晃晃地走向太阳。羲和并不阻拦。恋爱中的女人，哪怕是神女，也是不讲理的。她崇拜英雄。英雄不跨越天空和道德，英雄跨越是非和对错！
夸父一步步走向太阳。
夸父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多美的童年！有英雄的故事好听，英雄的先辈可以追思，可以为英雄笑傲。还有豪迈的大山可以攀登，可以在刺天的山巅打斗和酣睡。那时天气真的很好。那么冷。冷得人临风矗立，好不气派！冰天雪地，有什么不好？雪温柔像母亲，冰坚固像父亲。夸父没有父母。夸父喜欢冰雪。
夸父想起了干旱中苟活的族人。多惨的族人！经历了太多的惨败，夸父家族的人再惨也笑得很灿烂！人就是活一条命，这命即使是捡来的，也是一条命。命是应该款待的，需要宽待的。命再惨，伤不到心。夸父家族的人，只有命惨的人，没有伤心人。每一个家族活的都是宿命，只有夸父家族除了活的宿命，还高举着自己的心。夸父想起自己的族人。这一步跨得很大，很响亮。
夸父一路奔来，所有的大地已经龟裂，龟裂得像真正的龟背。所有的人心也已经龟裂，龟裂得像崩溃的红石榴。夸父疑惑了。夸父自问：埋了太阳，大地山河就不旱了吗？成都载天就冰天雪地了吗？夸父的家族就不惨了吗？
他突然感觉背脊一股凉意。这是一股比烤焦更滚烫的凉意。滚烫的凉意，夸父的腿迈不开了。
夸父感觉他一定弄错了什么。他感觉他很快会想出来。
他低下头来，看到了干枯的黄河和渭水。他大惊。浑身像火一样燃烧了起来。他实在站不住了，又一次带着惬意地昏倒在尘埃里。
羲和驾着六龙车，开进了崦嵫山的深处。太阳停息了，渐渐收敛了光芒，像一团幽幽的炭，静静地泊在车上。
夸父感觉舒适了许多。躺在地上，半颗心又思想起来。
他想起了他的伯父卤。伯父和他情同父子。这时候，什么都已忘记，也就伯父的恩情记起来了。伯父喜欢抓蛇，黄蛇。抓了黄蛇，就喜欢送他玩。伯父说，黄蛇好，黄蛇他曾祖也喜欢。这时候，他想起曾祖共工了。
伯父卤给他讲过，共工打不过颛顼，用头撞倒了不周山。不周山是天的柱子。天柱折断了，天上的日月星斗都向西北倾斜，地上的河流都流向东南。
伯父说，这是改天换地的大事情，夸父家族的先辈做到了。
夸父闭着的眼睛满是光亮，他的心也一下子亮堂起来。
夸父感觉自己走错方向了。他追赶太阳，朝着西北走。可伟大的河流是朝着东南流的。共工以后，所有的流水流向东南，在东南那边汇成大海。有水的地方，有大海的地方，才是温润清凉的地方，生命可以开花的地方。
夸父渐渐睁开了眼睛。他在地上昏睡了多久？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了羲和。
羲和真美，和他的心情一样美。
夸父又一次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有了笑容，真正的舒心的笑容。
“太阳呢？”他问羲和。
“在崦嵫山里了。”羲和还说，“这是它次栖息不走。它从来是不停息地行走的。”
“对了。没有太阳，桃林不会着花的。”夸父说。他想起了几年前，成都载天大山里，春天的故事。
“嗯。”羲和流着泪笑了。
“我没时间了。”夸父笑了，涌出了泪，“我是夸父，我是追日的英雄！”
他把手中的黄蛇手杖，抛向了崦嵫山。
手杖飞舞起来，坠落在崦嵫山麓。
夸父看到，手杖坠落的地方，一下子出现一片桃红，是一片盛开着花的桃林。
“我把我的桃林留在这里了，留在太阳栖息的地方。”夸父说。
羲和泣不成声。
太阳后的光辉，把整座崦嵫山染成了桃红。
夸父转过身来，朝着东南方，单腿跪在地上。
他的眼睛渐渐闭上，嘴里喃喃地说：
“陌，夸父家族的明天，在东南，在东南，在东南。”
夸父的话，羲和听起来像电闪雷鸣。
电闪雷鸣，智慧的陌，一定会听到。
2014.2.6
评论
还没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