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纯质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121295997
钟永丰有一双记者的鹰眼,一腔革命家的热血,和一副诗人的心肠。《重游我庄》写土地、诗歌与摇滚,写政治参与、社会实践,都是多年熬炼的心法,振聋发聩,醍醐灌顶。──马世芳
钟永丰宛然一位社会学者,却并没有高深的理论,只是从田野调查出发,躺在土地上,透过树枝树梢的缝隙看台湾的一方天,一片云。如果你想了解台湾,想了解那边土地上生长出的民谣音乐,不能够绕过钟永丰。——周云蓬
在钟永丰的笔下,台湾可与之对话的层次之丰富,远超乎意想,或是社会文化变迁痕迹,或是你心中某个遥远的失落不期然受到了抚慰,或只是在偏乡街弄中的一个小转变,你便在几近绝望的沧桑中看到希望,它正强韧地挺挣,这是钟永丰的旅行专栏所能传递给我们的力量。——《旅行家》杂志
2011年起,钟永丰在《旅行家》杂志开设专栏“重游我庄”,文章涉及台湾、客家、音乐等旅行线索,在他的笔下,台湾可与之对话的层次之丰富,远超乎意想,或许是似曾相识的社会文化变迁痕迹,或许是你心中某个遥远的失落不期然地受到了抚慰,或许只是在偏乡街弄中的一个小转变,你便在几近绝望的沧桑中看到希望,它正强韧地挺挣,这是钟永丰的旅行专栏所能传递给我们的力量。
《重游我庄》为“旅行家·游观系列”丛书之一。旅行家杂志1996年创刊,是国内本专业旅行杂志。多年来,作家专栏都是《旅行家》为看重、且*分量的内容,许多睿智又谦和的旅者在《旅行家》杂志上写下了这些文字。在旅行变得如此容易的今天,这些文章在当代中国的旅行文本中仍是罕见而珍贵的。他们总能够在文字中建造一座座宫殿,引出更磅礴的世界,也令人反观自己的旅行。此次,《旅行家》遴选出其中四位作者的专栏集结成书,并命名为“游观系列”。游之,观之。希望以此呈现旅行文本的一种精神传统:游记服务于思想,和世界的现实状况相关。愿“游观系列”能给予读者以兴奋、思考,以及对于世界与自我这一亘古话题源源不断的求索。
目录
Chapter 1 我庄
重游我庄
水泥的辩证史
下淡水河写着我们的族谱
野狼125、Bruce Springsteen与荖浓溪的夏天
上山试验春茶
导游南台湾
Chapter2 朱老板与音响店
不一定要点些什么
北京人在台北
朱老板(上)
朱老板(下)
阿勃勒的黄颜色夏天
Chapter3 他乡
日久他乡是故乡
碧山旅记
潘乃德与居酒屋
因为这里是波特兰(上)
因为这里是波特兰(下)
Chapter 4 黑胶与Bob Dylan
我的黑胶旅行(上)
我的黑胶旅行(下)
我的Bob Dylan旅行
民谣之路
踢着影子去旅行
附录:钟永丰访谈,乡村美学读台湾
代序/种树种歌者
文/周云蓬
在台湾客家民谣音乐家林生祥的专辑《种树》中,我次撞见了钟永丰。那张专辑的词都是由钟永丰一手操办的,尤其《种树》那首歌,它呼吁人们多种树,告诉人们树有多好,但写得不空洞,非常的优美、俏皮有趣,像一首童谣,又像一首严肃的环保公益歌曲。
第二次遭遇钟永丰,是在加拿大诗人歌手Leonard Cohen的诗集《渴望之书》中。我看到国语歌词的译者之一是钟永丰,翻译得非常生动。后来得知,钟永丰的职业是一名台湾行政官员,我想,一名行政官员做起艺术来一点不官僚,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这次看到他的随笔集,算是第三次遭遇了。第三次遭遇就不应该叫遭遇,而应该叫重逢了。在他的随笔集里,我看到的是另一种看台湾的视角,是从下向上看,从细节向广大看,比方他写淡水河,写阿里山的春茶,宛然一个社会学者,却并没有高深的理论,只是从田野调查出发,躺在土地上,透过树枝树梢的缝隙看台湾的一方天,一片云。
在我心里,钟永丰的底色始终是一位社会学者,并且是一位有行动力的社会学者。他与林生祥在美浓发起了许多社会运动,比如反对修水库,保护黄碟,保护那里的土地与民风,都是又有见识又有行动力的善举。我曾有幸去过高雄美浓,那里是台湾民谣音乐家林生祥的家乡,也是他音乐的根。美浓有黄碟栖息的山谷,还有很多钟永丰在随笔里写到的土地庙,很多淳朴的客家人在那里世代耕种。到了那个地方,你能感觉到钟永丰所做事情的价值,以及他文字中那种来自于土地的美与底气。
在这本书中,钟永丰写淡水,仿佛当年的郦道元写《水经注》。他将淡水的源头、两岸的风情、这片土地的历史写得淡妆浓抹总相宜,仿佛一个风俗小品,但后面却有着厚重的历史,民族的变迁,土地的成长,以及在历史的大背景下,在台湾这个舞台上,一代一代人的接力。
钟永丰写游记,也常常以社会学家的角度出发,比方写波特兰,他关注更多的是那里的社区建设。这与他在台湾所做的社会活动息息相关,立足自己的土地看往更远方,然后在远处回望自己的脚下。
通过几次在音乐中,在书中,在生活中,我与钟永丰的碰撞、偶遇与重逢,我感觉到他当然是一个好的词作者,一个好的社会学者,一个好的旅行者,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细致入微、充满善意的观察者。他的姿态缓慢优美,他的发力持久柔和,他在把他的周遭世界向他认为的好的方向,不断地推,推,推。就像老式推土机,他在推动的同时唤起我们对小时候,对孩童时代有关梦想的美好回忆。祝福他的书有更多的人去阅读。如果你想了解台湾,想了解那边土地上生长出的民谣音乐,不能够绕过钟永丰。
何处是我庄
我是台北出生长大的孩子,在永丰笔下这座“迷蒙疏离的城市”读书、工作、成家。以我出生的那间古亭区妇幼医院为圆心,画一个半径二十公里的圆圈,便能把我有生以来九成以上的活动范围一网打尽。
既然不曾离乡求学打工,便亦未曾体会过书里歌里电影里总要逃离之、怀想之、痛恨之、歌颂之的那种“故乡”情怀。都说游子在外受了委屈,经验了幻灭,总还有个老家可以回去休养生息,一如《菊花夜行军》的主角阿成。或者乡亲被衙门欺负,水土被政府糟践,总有游子愿为奔走,披上战袍,一如《秀仔归来》那为反水库斗争而返乡的知青。
我好像直到听见永丰写的歌,才初次经验到“故乡”:一个我仿佛十分熟悉,却又不曾切实拥有过的故乡。
我永远记得次听到永丰作品的那一天:一九九九年某个闲散的午后,我在自己房间,放起刚拿到的“交工乐队”出道作《我等就来唱山歌:美浓反水库运动音乐纪实》。那是他们自力发行的版,装帧设计比较简陋,光凭外观实在难以想象内容能有多厉害──台湾“解严”十余年,社会运动高潮迭起,耐听好听的社运歌曲却仍少之又少,我并没有太多期待。
无所谓地把CD喂进音响,按下播放键,月琴铮铮鏦鏦,林生祥悠悠唱起开场曲《下淡水河写着我等介族谱》,我便呆住了。
阿太介阿太太介时节(曾祖母的曾曾祖母时节)
下淡水河撩刁起雄(下淡水河顽皮使恶)
武洛庄水打水抨(武洛庄水打水冲)
我等介祖先趋上毋趋下(我们的祖先到处奔波)
寻啊到美浓山下……
开篇抒情的吟咏,倏然转为昂扬的高唱,打击乐和贝斯轰然响起,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伴着铿铿然的节奏,生祥唱起1736年的“弥浓庄开基碑文”末段:
奉请,今晨吉期,开基福神新坛甫竣,
我等同心诚意,祭告山川,恳祈上苍,佑此土可大
亦因可久,将奕世于弥浓……
我曾读过一篇美国《滚石》杂志记者描写他初听伟大的The Band第二张同名专辑的故事:那是1969年,他借住朋友的公寓,空荡荡的房间只摆着一套音响和这张唱片。他翻来覆去听这张专辑,心情渐渐沉淀下来。他写道:那张唱片让他明白:即使在那混乱、疏离、令人晕眩的六十年代,这片国土仍然足够广袤,足以有他的容身之地。
那首歌,正给了我同样的感觉:我岛虽小,亦能容我安身立命,并且可大可久。永丰让我知道,我辈人终于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史诗。
说我辈人,也是托大:永丰生于1964,长我七岁。六十年代中到七十年代初,台湾社会经济迅猛演化,他在乡村我在城市,从他少年时代如何自我精实艺文教养的自叙,便知我们成长经验确实有着一整世代的落差。我代人在初长见识的“后青春期”一头撞进“后解严”信息爆炸、经济泡沫、暴冲狂欢的台湾,关于“大我”和“大时代”的话语权一夕松绑,展现缤纷多彩的吸引力,多少人卷进知识时尚和修辞学的大漩涡抢占“战斗位置”,直到世纪初派对散场,马疲人倦,回过神来,恍然已近中年。
永丰的青年时光则似乎尚无那么多值得分心焦虑的“战场”,让他得以大量、深入、心无旁骛地聆听、阅读、厚植底气。1987年台湾解严,永丰在这一年个人大事纪写道:“秋,父亲农药残余过量发病过世,开始以客家话写诗。”十二年后,他的客语诗遇到了林生祥,接下来便是人尽皆知的故事了。
永丰出社会的个人养成历程堪称奇崛,至少从我这个城里养大的孩子看是这样:九十年代,他一面投身美浓反水库运动,一面串连各地小区组织,当过中学代课老师,编过地方志,去过印度尼西亚、智利、菲律宾、柬埔寨、泰国各地考察妇运与NGO工作,自修人类学,又拿奖学金念了佛罗里达大学的社会学硕士。二十一世纪政党轮替,永丰进了官府,这些年从中央到地方,从机要秘书到水利局长到文化局长,辗转于南北大小衙门。他一肚子的诗书,满脑子人类学社会学政治经济学,却也深谙地方红白仪式,能与江湖人物叙酒,能与乡民聊农事。
永丰也懂茶。一次友人聚餐,主人擅茶道,拿了三四个壶给大家赏玩,永丰不动声色,眼睛却一下亮起来,拿着其中一只细细摩挲,听他几句评点,果真是练家子。话说他待过几年嘉义文化局,辖地便在台湾*茶区阿里山脚,他说:“你不碰茶,茶也会跑来挑弄你。”
永丰官做得也算久了,却怎么看都没有官样,不管在野在朝,我看永丰的身段,好像更像是乡里的师爷:地方头人意见相持不下,便会有人说,走,让师爷评评理。师爷听他们各自诉了苦,眉头皱一皱,说了几句意见,事情该怎么办,妥帖周到,在情在理,各自便都服气告辞而去。师爷送了客,轻叹一声,便回来继续读他的线装书了。
那些地方头人多半不知道:这位师爷可以写出振聋发聩、醍醐灌顶的诗。听永丰说:尽管已经拿了好几座金曲奖,绝大多数议员仍懵然不知他的“另一个身份”,他也乐于保持这样,免得招惹不必要的注意。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一面搞政治一面写诗,一面在市议会备询一面搞摇滚乐队,而且两个世界的人都敬重他。他在政坛行走,个中甘苦我不能体会,只知道他经手大大小小的预算,终日面对各方势力明暗倾轧,这些年台面上下还真没听过关于他的耳语坏话。前阵子我到台北市政府开一个小小补助案的会,永丰以主官身分主持(回想起来那是我们初次在“非音乐”场合相遇),事后邀去办公室闲坐,听他说多年来初次“扎根台北”的新鲜体验。永丰观察台北政坛生态极是细腻,或许,他这一路便是抱着这“人类学式的好奇”行走江湖,看看自己能走多远吧?
说到底,永丰的命根子还是音乐。不管到哪儿上班,履任重要的大事,永远是搞定住处和办公室的音响系统,身心方得安顿。我听过他淡淡评点几部黑胶唱盘铭机,像在说自家菜园的瓜果。他听摇滚,也听古典、爵士、民乐,皆听得极精极深。想想一个七十年代成长的文青,得卯起蛮劲儿浸润多少年,方能得此修为。他写文章谈摇滚,论民谣,厚积薄发而极有见识,我每读一篇都叹息服气。
认识永丰之前,我无法想象一个政务官,写起文章竟可以兼有记者的鹰眼、革命家的热血和诗人的心肠。他写土地、诗歌与摇滚,写政治参与、社会实践,都是多年熬炼的心法,他写自己的成长,也写出了我岛曲折流离的历史。
是的,我庄的故事,便是我岛的故事。谢谢永丰,他让我愈来愈理解这个岛,也愈来愈懂得怎样爱上这个生养我的故乡。
广播人、作家 马世芳
2016年11月于台北
重游我庄
我家在台南高雄的美浓镇东边,庄名龙肚。
如果大冠鹫从庄北的茶顶山升空,俯瞰,会看见龙肚庄其实细扁如一片荷兰豆荚:东边有狮山,西边是龙山,两座高度不到一百米的小山脉夹着狭长谷地,中间宽处一公里多,往南、往北收缩至六、七百米。中间是五千多米长的乡道51号;乡道略略蠕动,只在进庄出庄及至南边碰到狮山大圳时,才猛转个弓字弯。
严格说,龙肚并没有菜市场,在人口多及我庄经济旺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庄里热闹的街上只有两个猪肉摊子与杂货店、中药行、理发店、冰店、饭条店各一家,大概也就反映了我庄的市场规模。这些店家所集中的龙肚庄西侧,人们称为“西角”,以今天的都市话语,算是我庄的CBD了。当时约略以龙肚庄为中心的生活圈人口曾多至五、六千人之谱,商业活动却如此不发达,实肇因于我庄特殊的人文社会性质。
亘古以来,农家向有粮食自给自足的理想。我庄祖先幸运找到应许地,清朝中期开恳以来就是台湾南部客家地区条件秀的稻米生产地。庄南的大份田与庄北的小份田有几百甲土质肥沃的良田,庄民从南边的老浓溪凿圳接引,水源终年不断,一年可收稻两获,羡煞北边的旱作恳民。
主食充份后,我庄农业伙房(合院)家族又兴起副食不外求的风气。蔬菜随四季变换:屋前屋后、路侧、水边的畸零空地,鲜少逃得过妇女们的勤快眼光与手脚。肉类蛋白质的培育更重要;鸡寮、鸭舍与猪栏是伙房空间规划的一部分。鸡仔喜欢土里捡食虫子,鸡寮就盖在屋后树荫下;鸭子喜水,吃水里的藻类、水虫、小鱼,鸭舍就设在半月池边,而池里养着草鱼、鯽鱼、大头鲢、南洋鲤。猪栏与人的排泄场所并置,既有臭味的问题也有风水的考量。它们通常座落在伙房的西侧,春夏的南风及秋冬的北风均无妨。
果树通常绕着屋子种,常见如芒果、龙眼、莲雾、香蕉、木瓜、芭乐、释迦、荔枝、杨桃等等,它们不仅供应各季水果,还帮忙挡煞、遮阴、修饰屋场风水,为土地公创造多子多孙的吉祥意象。
主副食自给自足的理想,及其实现,影响我庄深远。表层的影响是菜市场也就不需要了;猪只宰杀得向政府缴税,不能私宰,所以肉贩尚能存在。七十年代经济好转,庄里出现了两个机车鱼贩。早上他们从隔壁的福佬(闽南人之谓)镇批到海鱼后,先在肉摊附近停一阵子。买肉的人减少后,他们才骑去庄外的伙房叫卖。我家伙房在更外围,他们溜进时已近中午。祖父又想尝海鱼,又气鱼仔早已不新鲜,每次都边买边骂他们奸商。
更深刻的影响是,伙房因此变成一个个食物与人际关系交换与更新的连结中心,每家消受不完或吃腻的蔬菜水果都拿去送邻居、亲友,用以还人情或增强关系。连结机制的发动机仍是在妇女身上,她们脑子里永远有一本随时更新的记事簿:阿龙嫂前天来聊,给了几条丝瓜,今天串门子可以回送一篮茄子;隔壁叔婆上周给了一袋芭乐,今天我们家收割香蕉,要留两串给他们;三姑的媳妇做月子了,鸡寮里有两只阉鸡七斤重,探视时正好抓它们当贺礼。
小孩子“消受不完或吃腻”的定义,与大人记事簿里的交换逻辑、优先次序与急迫性,常常不对盘。池塘里刚打上来的鱼、新季的水果、钓了一暑假青蛙养大的番鸭等等,明明就还没吃过癮或根本不够吃,就被拿去送人了!
妈妈们的食物交换意识,有时也会跟自己过不去。在大家族时代,年轻的妇女没有经济权,有时想多存点零用金,让子女多买几本参考书或添件新款式衣服,可是家长分配到的钱就这么一点,子女一撒娇就心酸。怎么办呢?母亲曾想把园子里盛产的青菜挑出去卖,可又怕碰到熟人,不好意思,于是就差遣勤快的大姊及三姊挑出去试看看。
结果呢?一样!连出声都不敢,狼狈而回,一把也卖不出。
所以我庄出不了生意人;乖乖把书念好,把该考的试考好,当个公教人员或任职稳当的公司,才是正规。整个美浓,也差不多是这般家道路数。镇上几个兴起于日据时代的政治望族,尽管家财万贯、权倾一时,后人仍是一关关挨过国家考试认证,出了一大堆老师、校长、公务人员、医师等等。说是“耕读传统”的发扬光大,其实是客家村落里严谨的副食品交换体系,抑制了功利性的人际关系运作,使得商业文化难以进展。大人如此,我们做孩子的当然也不会把做生意纳进人生选项了。
回到西角,我庄仅有的商业市集,还是有些乐趣。在美浓还是相对孤立与独立、龙肚相对于美浓镇上又带点倨傲不服的年代,那些乐趣简直是惊奇了。
我家至西角约九百米。进庄后转两个弯,第二个弯一转就是西角的小广场。到了傍晚,两部宾士老卡车一滑进来,安静的小广场开始滚动。老卡车上满载着猪与水牛的晚餐:蕃薯叶与甘蔗尾叶。卡车上的工人一揽揽地丢下来,司机在下面负责收钱。买蕃薯叶的清一色是妇人,买甘蔗叶的大抵是少年,说明了猪与水牛的家务分工。二十分钟内,不啰嗦,卡车上的食草就清光了。卡车一走,小孩子一拥而上,抢着捡拾掉落在广场上的蕃薯叶。他们不见得是穷小孩,那幅景象无非是我庄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时代精神表现啊!
小广场边,一东一西两对面,是我庄仅有的风骚了。东向的是冰果室,卖着全台湾只在本镇才有的香蕉油清冰。那种冰我不太喜欢,吃几口,前额就开始微晕。可那冰店在男女关系压抑的我庄,可是惟一的梦幻出口了。掌店的老板女儿有多美?我记不住了,但她的身影风景却与我庄的现代史同轨了。
她身材高佻,不多话,彩带束发,妆扮永远围绕着素白短袖上衣加淡雅花裙子的组合。她倾身搯冰,转身,花裙微扬,轻盈走步,放下冰,嘴角微笑丝丝,再转身离去,不知主演了我庄多少有志青年的性幻想场景。
西向的是理发店,但重点不在发姐,而是店老板兼师傅的老婆。她是我庄的猪贩仔中人,专为福佬猪贩穿针引线,仲介猪只买卖。她是本庄惟一可用“阿娜多姿”形容的女性:油亮侧梳的发髻上一定有朵塑胶花,花布上衣、黑长裤合宜地包覆她的修长体形,走路是莲花碎步,脚踏绣花鞋,上猪贩的机车一定是侧坐,右脚架在左膝盖上,右手搬住猪贩右肩,左手放右膝。那些福佬猪贩不知利用她赚了多少钱:养猪的农民一见着她,就像发春的猪公,神智不清,任人说价。难怪每次他们来买猪,母亲定把父亲支开,亲自上阵。外曾祖父是福佬猪贩,母亲自然洞悉他们的技俩。母亲直接用福佬话跟猪贩较量,每次都惹得那妖娇中人干瞪眼。
多年后问母亲,嫁来客家庄,你觉得好吗?
会做死哦!客家人太省,什么都要自己来。
她彷彿变成驻村研究的人类学家,总结五十几年的田野观察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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