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新读馆：十个离奇而真实的故事

　　★ 苏格兰当代*伟大的作家、画家、书籍装帧家阿拉斯代尔?格雷力作
　　★ 社会现实主义、性喜剧、科幻小说与讽刺文学共冶一炉，完美证明现实的确要比小说离奇得多
　　★ 配以作者亲绘插图和独特的排版，具有多渠道艺术表现力的稀有之作

 

 

　　当别的作家在“写书”的时候，艺术家阿拉斯代尔?格雷却在“创造书”。他的人生智慧举重若轻，幽默轻快的笔触下揭的却是人性深的老底。《十个离奇而真实的故事》中的三角恋绝无狗血，格拉斯哥的灰姑娘没有水晶鞋，劳工的生活也没有奇迹……离奇的故事总是太缺乏想象力，生活本身才是能出人意料的冷面写手。

　　阿拉斯代尔·格雷苏格兰当代伟大的作家、画家、书籍装帧家。曾就读于格拉斯哥艺术学院，并留校任教，后从事绘画和独立文学创作。他的文学作品常融合现实主义、奇幻与科幻题材，善用轻松俏皮的幽默文字言说深沉严肃的话题，配以巧妙的排版与亲自创作的插画，具有强大的艺术表现力，能轻松左右读者的情绪。耗时三十年写作的长篇小说《拉纳克》被《卫报》称为“20世纪小说的里程碑”，入选其评选的“伟大的一百部小说”；另一部代表作《可怜的东西》获得1992年惠特布莱特奖和《卫报》小说奖。除此之外，格雷还著有多部戏剧、诗歌集和学术论著。格雷还为包括希尔黑德地铁站在内的多处市政建筑绘制了壁画。

 

序言——开始吧
住宅与劳工小队
回家
打破沉默犹如失却黄金
你
内部备忘录
你是同性恋吗？
婚宴
虚构的出口
新世界
特伦德伦姿势
时间旅行
靠近司机
米克尔先生——尾声
后记、致谢和对批评有所助益的材料

　　开始吧
　　我是这样一个种族的后裔，其呆钝麻木、缺乏想象力的本分做派，让他们一直给其他种族充当忠实可靠的傀儡；但我从婴儿时代就变得肆意妄为、反复无常，被难驾驭的激情所俘获，直到被束手束脚、疲惫不堪，我想，还是靠在母亲胸前生闷气的好1。太浪漫了。
　　请叫我以实玛利2。耶稣哭了3。读者啊，我嫁给了他4。简洁有碍流畅。
　　我记得，起初，自己心里忐忑不安，心跳节奏在正常与异常之间摇摆不定5。太含糊了。
　　一名男子站在亚拉巴马州北部的一座铁道桥上，俯瞰着二十英尺下方湍急的流水。这名男子双手背在身后，手腕上绑着绳索6。这才是我的风格。
　　注释：
　　1该段文字对美国作家爱伦?坡的短篇小说《威廉?威尔逊》中的一段和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的诗作《婴儿的悲伤》中的诗句，做了糅合和变造。
　　2出自美国作家赫尔曼?麦尔维尔的《白鲸》开头。
　　3出自《新约?约翰福音》11：35。
　　4出自英国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结尾。
　　5出自美国作家亨利?詹姆斯的《螺丝在拧紧》章开头。
　　6出自美国作家安布罗斯?比尔斯的著名短篇《枭河桥记事》的开头。

　　★ 一位伟大的作家，也许是当今健在的伟大的英国作家。 ——威尔?塞尔夫
　　★ 沃尔特· 司各特之后伟大的苏格兰小说家。——安东尼?伯吉斯

 

　　打破沉默犹如失却黄金
　　她有二十五六岁，不喜欢卖弄风情，不爱打扮，所以只有在一动不动的时候，才显露出些许俊俏，眼下就是这样。她伸开腿坐在地上，把交叠的双臂搁在安乐椅座位上，拿这张椅子充当书桌。她手里拿着铅笔，笔记本放在铅笔下面，她端详着倚在椅背上那本打开的书，这是屋里仅有的一本书，从室内的陈设来看，住户不算穷，也不富裕。这是个临时居所，并非长久住处，除非住户总是把心思放在别处。她皱起眉头，写下一句话，把它划掉，皱起眉头又写下另外一句。两道乌黑的眉毛中间的竖纹，是她脸上仅有的一道皱纹。
　　一扇门开了，她用坐垫把书和笔记本盖在下面，然后坐在脚后跟上，望着一个男人走进屋。他比她大十岁，穿着考究的粗花呢大衣，一脸担忧地四处张望着，嘴里念念有词：“钥匙。忘拿钥匙了。”
　　“在那儿！”她说着，指了指。他从唱盘机上拿起钥匙，转身朝门口走去，但走到她身边时，又停下脚步，问道：“你在坐垫下面藏了什么？”
　　“没什么。”
　　“别傻了。”
　　“干吗不自己看看？”
　　“谢谢。我会的。”他抓起坐垫，犹犹豫豫地问：“我看的话，你不会介意吧？”
　　“哦，看吧看吧看吧！”她喊道，站了起来，“我又不能拦着你。这是你的坐垫。这是你的房间。”他挪开坐垫，拿起书，翻到标题页：《追寻太平盛世：中世纪的革命无政府主义研究》。
　　“你真聪明，”他咕哝着，把书放回原位，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紧握，放在两膝之间。这一沮丧的姿态惹恼了她。她俯视着他，用有些伤人的清晰口齿说：“要不要我告诉你，我们床底下那个用旧的绿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西德尼的《阿卡迪亚》、弥尔顿的《失乐园》、华兹华斯的《序曲》。还有为写英国叙事诗的论文而准备的好多笔记。”
　　他叹了口气。她来回踱步，说：“你好快点，去办公室要迟到了。”
　　“什么办公室？”他惊讶地问。
　　“就是你朝九晚五上班的地方。”
　　“你对我的生活根本一无所知，”他高声对她说，“要不然，就是你一直在读我的信？”
　　“没人给你写信。”
　　“那就好！每天早晨，我一走出那扇门，就变成了一个谜。也许我用不着上班。也许每天早晨，我是去见我的情人。我的另一个情人！”
　　“那你好快点去见另一个情人，不然就要迟到了。”
　　但他没挪地方。
　　她坐了下来，试着读自己的书，结果看不进去，又把书放下了。
　　“听我说，”她用柔和一些的语气说，“我知道男人不喜欢聪明的女人。我从十二岁起就知道了。不过咱们一直处得不错。忘了我聪明这回事吧。我不会提醒你的。”
　　“我觉得沮丧，并不是因为你聪明。自从我们见面的那一刻，我就看出来，你是个聪明人。我觉得沮丧，是因为这下我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了。下次你皱眉头的时候，我就会想：‘该死！她在担心她的论文。’”
　　“干吗要说‘该死’？这怎么就惹你心烦了呢？”
　　“因为我会觉得自己有义务说点让人开心和宽心的话。”
　　“你当真不喜欢说点普普通通的体己话？”
　　“没错。”
　　“这也太自私了吧！再说，你也没法劝我对论文放宽心。你太无知了。”
　　他直勾勾地瞅着她。她脸红了，说：“对不起。你没有书，我太拿书当回事儿了。你在别的方面可能跟我一样聪明，你是做什么谋生的呢？”
　　“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为什么？”
　　“如果你对我熟悉起来，你会瞧不起我的。”
　　“怎么会？你是做广告的吗？”
　　“当然不是。但熟悉会导致轻蔑。”
　　“未必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
　　她站起身，来回踱步，说：“在过去的五分钟里，我们的交情急转直下，这可不是我的错。”
　　他叹了口气，然后问：“你结过婚吗？或者说（因为这都是一回事）你跟什么人长住过吗？”
　　“没结过婚。不过跟男人一起生活过。”
　　“时间长吗？”
　　她想了一会儿。她的上一任情人是个让人动情的青年，他的作品和见解、帅气的相貌和敏捷的言辞，有时会让电视台的人请他去做节目。他需要许多的赞美和支持。她轻松自如地向他提供着他所需的赞美和支持，后来她发现，他也是自己的密友和室友的情人，再后来她注意到，他在感情方面像吸血鬼一样，把她对朗格兰对乔叟有何影响的研究耽搁了一个多月。她恨恨地说：“太长了。”
　　“那你对缺乏隐私这回事，应该不陌生。咱们开始合用一张床、几间屋子，一起吃饭，起初令人愉快，甚至还挺方便。然后，咱们开始分享彼此的想法和感受，后惨淡收场。你注意到我早晨有多开心了吗？”
　　“我听到你在卫生间唱歌来着。”
　　“你觉得心烦吗？”
　　“有一点，但我可以充耳不闻。”
　　“如果你熟悉我的话，你就没法忽略了。我妻子就没法充耳不闻。如果我唱歌，吹口哨或者哼歌，她就怨我搞得她头疼，于是我把心里的旋律彻底揉碎，变得跟她一样难受。早晨她总是很安静。到了夜里，她会更快活一些，但傍晚时还不行，那时，我刚下班回家，会发现她在沉思。感觉很奇怪。我知道，如果我撇开她不管，后她也会快活起来，但我做不到。她的抑郁消沉教我难受，正如我的快活教她难受一样。我会试着碎碎念，让她高兴起来，问她哪儿不对劲，然后解释说，那并不重要。只要我们高兴的程度或者沮丧的程度有所区别，我们就跟对方碎碎念，直到我们同样难受为止。我们的所有对话都变得像摔跤比赛一样，就像这场对话一样。”
　　“这场对话？”
　　“这是我们场真正的对话，你已经说我自私和无知了。我差点就被这话给击倒了。”
　　“是你挑起来的。”
　　“没错，是我有罪！是我有罪！我就像个酒鬼，忍着不喝酒，忍了好几个礼拜，但在啜过一小口之后，就欲罢不能，终于喝得烂醉如泥。我已经跟你抱怨过我的婚姻了，我已经开始跟你讲我的坏习惯了，如果你不让我闭嘴，你很快就会了解我的童年、学业，以及我怎样赚钱……”
　　“你替黑手党做杀手？”
　　“别傻了，等我把自己的事巨细靡遗地和盘托出，你也会说起你的事了。”
　　她简明扼要地说：“我不喜欢谈论自己。”
　　“我知道，但谈话是这个世界上容易传染的疾病。不出一星期，一个月，或者一年，我们就会把对方摸得透透的。到时候，你就再也不是在单身酒吧接近我的那个可爱的陌生人了，再也不是跟我同床共枕、共享早餐的神秘女子了。我会把你变得跟大家一样—变成一个背着一串不良记录的讨厌鬼。”
　　听了这话，她笑了起来。尽管他说了这些话，他还是蛮兴奋的，几乎称得上兴高采烈，他密切注视着她。
　　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臂肘支在膝头，下巴搁在攥紧的拳头上。他用一只胳膊小心翼翼地搂住她的肩膀，但她轻轻耸了耸肩，意思是她不想这样，于是他把胳膊抽了回来。她想，他与妻子的不睦也许跟性有关。在床上，他总是让她采取主动。她对此并不介意，因为尽管她的前任情人更让人兴奋，但他想让她赞赏他的表现，而她觉得怪累人的。身边这个人莫非觉得过去的两星期（她人生中闲适、工作效率的两星期）是场艳遇？能不带讽刺地说出这样的话——“我把心里的旋律彻底揉碎”——来的人，准是个浪漫的人。她悄声问：“你当真觉得，我就像你说的那样？可爱——神秘？”
　　“到目前为止，是这样。你是继小穆迪之后，在我的人生中出现的美妙的东西。”
　　“小穆迪？”
　　“它来拜访我的时候，我刚过完一个多事之秋。医生让我彻底休息一个礼拜，于是我打发老婆孩子出门度假，拔下电话，待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光是昏睡，看电视，吃罐头食品。孤身独处真是美妙极了。第二天，我开门拿牛奶时，一只猫跑了进来。它是个干净的小家伙，黑色的毛皮油光水滑，只是饿了，于是我喂饱了它。我回到床上的时候，它凑到我的双膝中间，蜷起了身子。我喜欢轻轻抚摸它，拍拍它，它是那么优雅，那么……亲近人。它想出去时，就拿爪子拍拍门，我就把它放出去了，但第二天早晨，它又跟牛奶一起进了屋。我们彼此陪伴，过了差不多有一个星期，没有互相抱怨，互相欺侮。在我遇到你之前，那是我人生中快乐的时光。”
　　“谢谢。后来它怎么样了？”
　　“孩子们回家之后，他们收养了它——我回去上班时，他们陪伴它的时间更多。家人离我而去的时候，把它也带走了。”
　　“真是可惜。如果它还在，你是不会需要我的。”
　　“瞎说！你是女人，有胳膊有腿，有全套的女性部件。你对我，比小穆迪对我好得多。”
　　她站起身，走到一旁。强烈的情绪让她说不出话来：好笑、怜悯、绝望、气恼。强烈的还是气恼。她把怒气压了下去，听到他说：“我们的友谊进入了新阶段，不是吗？”
　　“不！”她转过身，告诉他，“但愿没有。我同意你对谈话的看法。只要不是在诗里或戏剧里，言语总是弊大于利，甚至在戏剧里，言语也会惹出乱子来。咱们还是重新回到沉默状态吧。咱们之所以走到一起，是因为咱们像多数哺乳动物一样，不能忍受孤单的睡眠。你觉得我迷人，是因为你不了解我。我喜欢住在这儿，是因为你爱干净、性格温和、要求不高，而且丝毫也引不起我的兴趣。我把你击倒了吗？”
　　他点点头，张着嘴巴，脸色比平时苍白。
　　她笑了起来，说：“别担心！我会把你拉起来的。我是你的情人，不是你的猫。我有胳膊。”她从唱盘机上拿起钥匙—他刚才又把钥匙搁在了那儿了—放进他的衣兜，抓着他的双手，拉他。他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吻我！”她说。他没有照办，于是她狠狠地吻他，直到他的嘴唇屈服为止。
　　“现在走吧，去你往常去的地方吧。”她说着挽起他的胳膊，领他走到门口，打开门。
　　“可是……”他说着，停住脚步。
　　“嘘！”她小声说，把一根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
　　“你回来时，我还在这儿。你走吧。”
　　他叹了口气，离开了。她关上门，回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