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09759127
凡 例 旧调新声,竞胜一时(代前言) 辑 万花小曲 小曲 劈破玉 西调鼓儿天 吴歌 银纽丝 玉娥郎 金纽丝 十和偕 醉太平 黄莺儿 丝弦小曲 小曲 一串龄 劈破玉 边关调 挂枝儿 哭皇天 秋来景 刮地风 罗江怨 寄生草 第二辑 晓风残月 滩簧 南京调 南京调 软平 堆字准红调 满江红穿边关调 碧波玉 堆字准红调 堆字满江红 碧波玉 碧波玉穿心 南京调 软平 剪剪 花 耍孩儿 倒班浆 南京调 软平 南京调 软平 草儿 南京调 软平 碧波玉 南京调 软平 满江红 离京调 淮红调 淮红调 堆字 满江红 满江红 劈破玉 堆字碧波玉 南京调 淮红调 剪剪花 软平 南京调 淮红调 堆字满江红 软平 剪剪花 满江红 南京调 淮红调 南京调 南京调 软平 离京调 满江红 离京调 耍孩儿调 黄莺儿 南京调 软平 软平 耍孩儿 南京调 剪剪花 满江红 第三辑 时调雅曲初集 带靶马头调 时调雅曲二集 马头调 勾调 荡韵 扬州歌 岔曲 第四辑 九连环小曲 多情小曲 二十四枝花 苏州新刻莲花闹 杭州闹莲花 江南闹莲花 川省莲花闹 下江莲花闹 巴心小曲 新刻鲜花调 剪剪花 剪花调 新刻绣荷包 马头调 剪锭花 卖花鞋 剪花调 剪剪花 新刻纱窗调 十二杯酒 小妮姑 上妆台 进兰房 太平年 十二花 第五辑 佳人才子供月 赶板 寡妇自叹 大鼓书 鸦片烟赞 西江月 逛顿子房尔 马头调 绪戏小姨尔 马头调 早卸云环 赶板 大初会相交 马头调 大爷逛细局尔 马头调 二姐尔作梦 莲花落 伶俐小妞妞 大鼓书 老西尔逛金鱼池嫖冤 马头调 禄寿堂 马头调 烟酒谤劝 赶板代牌子 花鼓子 鲜花调 阔大奶奶逛黑寺跑车 马头调 妓女托梦 时道曲 逛天津卫 时道曲 光棍尔思妻(上本) 时道曲 光棍尔思妻(下本) 时道曲 色鬼急狼 马头调 姐俩观册页 马头调 女小班尔自叹 时道曲 小俩口尔拜年 大鼓书 俏皮寡妇二十一 马头调 深闺女停针不语代作梦 马头调 大从良后悔 马头调 代病佳人尔 马头调 代病姑娘 马头调 代病嫖客 马头调 调春戏姨 马头调 麻衣神相 马头调 梦中梦 马头调 老妈后悔 大鼓书 第六辑 清蒙古车王府藏曲本 岔曲 马头调 太平年 五更调 窃五更儿 西江月 四川歌 福建调 大四景 十朵花 刮地风 十二月 湖广调 第七辑 时兴呀呀呦 满江红 寄生草 时调小曲丛钞 银绞丝调(一名雪藕丝) 潇湘浪调(一名跌落金钱) 倒板浆调 碧浦玉调 满江红调 滴滴金调 哈哈笑调 忆王孙 阳台梦调 玉琳琅调 软玉屏调 京都小曲钞 西调 叠断桥 五更调 倒搬桨 偶存各调 寄生草 满江红 南京调词 南京调 五更调 万曲选锦 黄鹂调 太平年 湖广调 第八辑 板桥道情 西调 小曲 马头调 平调 泛调 马头调 平调 沟调 马头调 措大小 清平调 花柳调 第九辑 小说中清代民歌时调选辑 丁耀亢《续金瓶梅》 莲花落 邗上蒙人《风月梦》 扬州烟花竹枝词 满江红 叠落 扬州湖上竹枝词 叠落 软平调 叠落 满江红 劈破玉 二黄 剪剪花 常随叹五更 南京调 扬州烟花竹枝词 吉祥草 扬州烟花竹枝词 烟花歌 讷音居士《三续金瓶梅》 小曲 倒搬桨 平岔 寄生草 倒搬桨 陈森《品花宝鉴》 小曲 昭君怨 海上独啸子《女娲石》 二郎歌 烟水散人《鸳鸯配》 私情歌 佚名《风流悟》 山歌 李汝珍《镜花缘》 小曲 俞达《青楼梦》 北双调折桂令 南词唱句 如意曲 色空曲 第十辑 借云馆曲谱 小慧集 续小慧集 小慧集 续小慧集 附录 清代民歌时调札记 吴歌 术语 私情谱 新面孔,旧容颜 洛阳桥上花如锦,偏我来时不遇春 玉娥郎 旧调新声 丝弦小曲 数子 名物 远近 哭皇天 罗江怨 咱三人同在一床儿睡 《澄斋日记》 同调 景致迷人 淮红调 小本唱片之害 同根同源 清代民歌 融 南京调 谢嫦娥 荣启期 敲锣卖夜糖 清代民歌·续一 倒扳桨 游湖船句句唱的相思调 相通 《晓风残月》 咏物 以意理会 偷情 卖夜糖 扬州方言 你那秋波一转叫我魂不定 乌云盖雪 两度番(翻)身 青山那管人憔悴,绿水何曾洗是非 爱你必须爱到底 推荐意见 曲终奏雅 岔曲 牌子曲 快书 京片儿 积作 缝穷 金陵四家 满足感 分工 渔家乐 勾调 荡韵 歌 谣 俗曲 时调 丑类 青柳儿青 小耗子 绣九州 才郎夜看书 岔曲 西调 佳人睡眠迟 叠断桥 隶(利)津调 玉沟调 口令 宿命 口传文化遗产保护 热耳酸心 黄鹂调 风吹柳花满店香 《多情小曲》 岭儿调 骂多情 水银泻地 小人 常人 红杏深花,菖蒲浅芽 戴全德 方浚颐 改调翻谱 改调翻谱·续一 喜歌史话 改调翻谱·续二 改调翻谱·续三 莲花闹 莲花闹·续一 莲花闹·续二 红绣鞋,梅花开 民歌发源地,流传地 快意 十二杯酒 物证 隔壁王大娘 莲花闹·续三 莲花闹·续四 观一国之强弱,万不可不从音乐下手 岔曲 《明清民歌选》 太平年 叙事长歌 《借云馆曲谱》《小慧集》《续小慧集》 感恩祝福
一、本书名“清代民歌时调文献集”,旨在以裒辑代表性文献的方式,反映有清一代民歌时调发生、发展的面貌,展示其与社会生活及文学、文化演进的关系。入集文献原则上一依原貌,内容上遇有重复,不作互见处理。
二、全书大致以作品(集)为经,时间为纬,分辑(类)次序排列。
三、各文献尤其是民间刻本、钞本错讹多有,包括方言字、代音字等,辑录过程中依惯例不径改原文,酌情出注;多次出现者,只首次出注。漫漶无识者以“□”代替。
四、全书所录,主体为清代流行时调小曲,酌收少量大鼓书一类“叙事长歌”。
五、《明清民歌选》久不印行,所据文献多已散佚,本书从中选录数种以为代表;《霓裳续谱》《白雪遗音》有专集行世且易得,不再辑入。
旧调新声,竞胜一时(代前言)
在通行的文学史语境中,“明清民歌”如同“明清小说”,几成固定搭配,而因为有卓珂月“我明一绝”(陈宏绪《寒夜录》)的表述,清代民歌似乎存活于明代民歌的阴影之下,自身面目难得彰显。事实上,与明代民歌相比,清代民歌有着鲜明的个性特征,前辈学者傅惜华先生以为其“犹承明季馀绪,旧调之外,复出新声,竞胜一时”,私以为堪称定论。
一
人们今天讨论的明代民歌有两个特点,一是除冯梦龙辑《山歌》《挂枝儿》外,其他民歌更多的是以“寄生”于各类戏曲选集的形式流传于世;二是文献记载的明代民歌,以江浙民歌为主,鲜见北方民歌(如“打枣竿”)身影。逮及清代,情况发生了变化,各朝虽例禁森严,申明凡造作、刻印、市卖、买看“琐语淫辞”(清魏晋锡纂修《学政全书》卷七《书坊禁例》)者科以重罪,但是效果甚微,民歌时调传播方式繁多(口传、刻印、抄写),传播范围广泛(城市、乡村),而且南北方民歌均展现了各自的姿彩。
南方民歌的代表性文献首推《新镌南北时尚万花小曲》(以下简称《万花小曲》)。《万花小曲》目录尾有识语,谓“此集小曲数种,尽皆合时,出自各家规式。本坊不惜重金镌梓,以供消闲清赏”。傅惜华所见为乾隆九年(1744)京都永魁斋刻本,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所依底本则是郑元美梓行之金陵奎壁斋本,书末署“岁在丙申秋月”。论者由郑元美的刊刻活动时间,推定此“丙申”为清顺治十三年(1656)尤海燕:《〈歌林拾翠〉刊刻年代考论——兼论奎壁斋郑元美的刊刻活动时间》,如是,则奎壁斋本《万花小曲》当为现今所见早的清代民歌专辑。
《万花小曲》辑录“小曲”“劈破玉”“西调鼓儿天”“吴歌”“银纽丝”“玉娥郎”“金纽丝”“十和偕(谐)”“醉太平”“黄莺儿”等时调小曲,傅惜华云“材料丰富,足资研讨”。“足资研讨”者有三。一是因其面世较早,内容与风格均与明季民歌相近,此或即“馀绪”说由来。二是“小曲”“劈破玉”“吴歌”“银纽丝”等地域特征明显,由金陵书坊印行,可谓契合,京都书坊随后翻刻,说明民歌的生命力无远弗届。三是《万花小曲》保留了民歌由明入清的痕迹,清晰地昭示了其虽处异代仍“平滑演进”的轨迹,即保证了时间链条的完整无缺。
奎壁斋本《万花小曲》之后,另一南方民歌的代表性文献是由“姑苏王君甫”梓行的《新镌南北时尚丝弦小曲》(以下简称《丝弦小曲》)。傅惜华云虽为姑苏刻本,所载小曲“不尽为江南产物,燕赵俗曲,亦多采摭”,并云原书未著刊刻年代,“观其版刻形式及其内容所录,确知为乾隆初期之书籍”。按王君甫尚刻有《时尚小曲万家合锦》与《大明九边万国人迹路程全图》(以下简称《全图》)等,其中《全图》印行于康熙二年(1663),由是知“乾隆初期”或可上推至康熙朝。《丝弦小曲》起首亦是“小曲”,数量为11首,少于《万花小曲》的36首,疑一是全璧,一是在其基础上的删减版。
同治八年(1869),方浚颐(子箴)理两淮盐运。方着意时调小曲,论者以为《晓风残月》即为其编撰。《晓风残月》辑有“滩簧”“南京调”“淮红调”“碧波(破)玉”“满江红”等南方俗曲,“俏人儿你去后,如痴又如醉”“俏人儿人人爱,爱你多丰采”等,直接又见于道光年间扬州艳情小说《风月梦》中,另有一些则成为扬州清曲的流传曲目。
实际上的南方民歌种类、数量远远超出文献所载,如同治七年(1868)江苏巡抚丁日昌查禁淫词小说札,所列“小本淫词唱片目”计有“杨柳青”“男哭沉香”“龙舟闹五更”“五更尼姑”“十送郎”等共111首,大部均在《万花小曲》《丝弦小曲》《晓风残月》之外。
较早的北方民歌代表性文献是乾隆六十年(1795)梓行的《霓裳续谱》。《霓裳续谱》共8卷,收曲调约30种,共计620馀曲。前3卷是其时北方流行的“西调”,后5卷虽包罗众调,仍以北曲“寄生草”与“岔曲”为多,少量的“银纽丝”与“扬州调”等,扮演的是“移民”角色,由此亦可见出文化融合时代南北方民歌交融发展的情形。如魏元旷《都门琐记》即谓“北妓所歌,亦有名淮调者,伉直非古音,能者绝少,客亦无听之者”。
嘉庆、道光年间小曲集《白雪遗音》,是底层文人着意搜罗、集腋成裘之作,曲调有“马头调”“九连环”“八角鼓”“南词”“玉蜻蜓”等,仍是北方民歌汇编,曲词有些则直接袭自明季南方民歌(如“熨斗儿熨不开的眉间皱”等)。
道光年间刻本《时调雅曲初集》《时调雅曲二集》,内中标名“马头调”,实则也有其他曲调,如《时调雅曲二集》中有“勾调”“荡韵”“扬州歌”“湖广调”等。
乾隆以后,各地书坊争相发行时调小曲,文人、民间艺人亦有意识地予以收集、整理,较为著名者,书坊有北京的百本张(持续时间较长)、聚卷堂,文献有《京都小曲钞》《偶存各调》《万曲选锦》等。
二
民歌是私情谱,明代如是,清代亦如是。
私情民歌中两情相悦的倾诉,相当一部分堪称“真挚动人”见赵景深为《霓裳绪谱》所作序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这一点可以南方民歌为代表。如《万花小曲》:
这两日不曾见,未知亲人安不安。从离了你泪珠儿就何曾断,数归期十个指尖都掐遍。你遇着有窍的人儿尽着和他顽,欢娱去对着镜儿把我念一念。
做了一个蹊跷梦,梦儿中会我亲人。那亲人说的话儿知轻重,又未知亲人心顺不心顺。觑着你俊庞儿一似莺莺,喜杀了我把衾儿枕儿安排定。
从南来了一行雁,也有成双也有孤单。成双的欢天喜地声嘹亮,孤单的落在后头飞不上。不看成双只看孤单,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
此类民歌,与明代的“挂枝儿”“劈破玉”在精神上一脉相承,“旧调”云云,当亦有此意在。
总体上看,与明代民歌相比,清代民歌“去文人化”、世俗化倾向越发明显。细而言之,傅先生所谓“新声”,可从以下几方面理解。
一是在私情的内容上,清代民歌较明代有所拓展,在冯辑《挂枝儿》里还有些遮遮掩掩的风月题材,在清代民歌中得到了张扬。如《晓风残月》有《淮红调?烟花场中米汤小曲》:
许多人不趁奴的心,冤家才如奴的意,可惜会迟了你。佳期事暗约你还须暗的里去,莫被妈儿来生疑。风月场中姊妹多少,只(这)一个来那一个,代(待)你都是虚情假意,比不得奴代(待)你。真心同你好,你已不知道,久后共了心腹才知晓,你验我的心机好似不好。非是奴夸口句话,爱你必须爱到底,那才等个有情的。疼你必须疼到底,几世不分离。
俏人儿奴爱你干净□认正,说出句话来疼煞人。还爱你人前装老实,避地里会调情,引动奴的心。你想与奴佳期事,只要你言儿有信,谩(瞒)着奴的母亲。奴家还未接过客,年纪轻小就与客梳嘴未曾梳身。冤家哎,爱上你这个人,倘若是奴家身子梳了你,怕的冤家嘴不稳,酒后乱告诉人,句句话儿都是真。冤家嗳,怕你败坏了奴的名声。
此类标题即为“偷情”“调情”乃至“烟花”的篇什在清代民歌中比比皆是。明代民歌中,唯有被目为异数的《大明天下春》中《新编百妓评品》可与之比肩。
二是在语言风格与情趣取向上发生了显著变化,这一点主要是针对北方民歌而言,“西调”“马头调”的大规模参与,使得原先以细腻、清新见长的民歌充斥着浓烈的“胡同味”。如《时调雅曲初集》中的《带靶马头调?雏嫩的妞儿》云:
有一个雏嫩的妞儿乍出门子刚十五,喜相端庄长的一督。不爱浓妆天然的素,微搽点儿胭粉淡而不俗。茉莉花儿戴一嘟噜,越显的头发墨锭乌。穿一身姣(娇)嫡(滴)滴儿的洋蓝布,拾朵(掇)的狠(很)干古。要是有客儿来时,他替你把汤儿出。或喝酒或喝茶或是开铺,你要净打白仗儿,那可算不了一出。你要走他往你动一点儿,米汤开一点儿,唙咕,你可就上了他的鬼画符,一睁眼他就有了主心骨。你若是来打糠灯,他也会指东说西,嘴头儿刻薄狠挖苦,不怕你心里犯思乎。再不然酒瓶子把你泡起来,动了那子咧子腔儿大气,数一句给你六晆不舒服,你好似怯粮斛的谷子坐不住,走道儿罢别在这儿假买熟。他的那玩艺儿真不少,会唱曲合二簧琵琶弦子掸(弹)了飞熟。
满纸方言,绕口令式的贫嘴,尖酸的调侃与幽默,所有这些,与“俏冤家我待你如金似玉”“一见乖乖把念头起”的软款温存式南方民歌大异其趣。
三是清代民歌中社会题材内容的比重加大。私情是民歌的主流,私情之外,清代民歌开始有意识地涉猎更为广阔的社会题材内容。这些内容,与其时的社会现实紧密相关,可以说是照应了乐府民歌的传统,也大大延展了清代民歌的民俗学、历史学价值。如聚卷堂唱本有《马头调?代(带)病姑娘》:
代了病的姑娘儿哟闷坐在良房,又是那秋雨儿初晴寒蛩儿唧唧,弱体儿当不起晚风儿彻骨凉。独对孤灯虽然不是个悲秋儿佳人,似这等断魂的景况,也难免那意中的凄凉,暗说道苦苦不过这烟花柳巷,无语暗悲伤。自从那卖身落水,可怜我奶黄未退背井离乡就撇舍我爹娘。那老鸨儿他凶如虎恶似豺狼,他那管举眼无亲朝打暮骂,为演风情也受过些冻饿,学弹唱挨了些棍棒。缠丝脚疼痛难当,无病吃药为的是不生不养。总有那万分的委曲,在无人之处何曾敢痛哭过一场,不过是暗暗想我的爹娘。十三岁是我那倒运的年头,难星降遇见了个狠毒的魔王。他倚仗有银钱买转老鸨儿,喝令咱交接全无一丝半点惜玉怜香。
此类妓女哀叹身世遭逢的民歌,前代少有,清代尤多。《烟花自叹》《雏嫩的妞儿》等虽然也说烟花故事,却以自怜、谑笑为能,《代(病)姑娘》则是劝世、骂世、醒世。另如光绪间钞本《小童生》云:
一更里个小童生进考场,手提着考篮儿眼泪汪汪。怨着一声爹,恨着一声娘,不该哟将孩儿逼进考场。眼瞌塞(睡)真难过,肚皮里贼忒忒急急忙忙。二更里个小童生到考场,忽听得点名儿人语喧嚷。挤得一身汗,手臂酸汪汪,无端哟吃苦头实在难当。张三李四多点过,点到哟自己名如见阎王。三更里个小童生坐考场,呆顿顿等题目,要做文章。点起红蜡烛,急忙开考箱。题目到翻老文,仔细端详。大小文府多翻过无对题,只好要大家商量。四更里个小童生坐考场,手拿着笔管儿搜尽枯肠。多谢老枪手,送你两只洋,替我哟做一篇救命文章。水烟考食凭他吃,方能够做完篇真真叨光。五更里个小童生出考场,居然哟交卷儿,得意洋洋。跨出高步槛,绷豁裤子裆,叫声老头儿接去书箱。归来夜饭就吃罢,困一忽到明朝,偏要轻狂。
再如《摇船》:
水里摇船水里歇,水里摇船能得几个大铜钱。六月晒得泥鳅黑,十二月冻得紫蝴蝶。水里摇船水里歇,水里摇船能得几个大铜钱。穿身破衣千个穷心结,头上带个井乃圈。伸脚伸去到灶前,缩脚缩在下巴前。水里摇船水里歇,水里摇船能得几个大铜钱。绿汪汪水当褥子,丝草蓑衣盖身体。万台眼浪当枕头,罗非眼里望青天。
景况凄凉的落难女子、为博功名“眼泪汪汪”的小童生与靠“几个大铜钱”谋生养家的辛苦船工,混杂于众多的痴男怨女当中,使得清代民歌画卷的底色较前代更为繁杂厚重。清末民初,此类民歌与文学革命、社会改良等思潮相呼应,俨然成为一道惹人注目的文化景观。
三
与明代民歌相比,清代民歌为突出的个性特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曲牌(调)更为丰富。受限于文献,今天可见的明代民歌的常用曲牌(调)只有“挂枝儿”“罗江怨”“劈破玉”等10多个,而且其中有一部分离文人小曲不远。到了清代,一方面,曲牌较明代大幅度增加,另一方面,民歌曲调与曲牌的关联度降低,“湖广调”“南京调”“利津调”“济南调”“福建调”“西调”等地方曲调与传统的“挂枝儿”“银纽丝”一起,争奇斗艳;八角鼓、子弟书、鼓词(大鼓书)、弹词等“叙事长歌”各擅胜场,四方民众“你唱我和”,“恋恋不舍”(余治《得一录》卷十一之二)。
二是与地方戏曲的联系更为紧密。本书行文虽曰“民歌”,实则“民歌”“时调”并称,且书名为“清代民歌时调文献集”,除有向前辈学者编撰的《明清民歌时调集》致敬的用意,还因为与明代相比,清代民歌“唱”的成分加大,表演功能得到强化,与“曲艺”的分野愈发模糊,常规“民歌”概念已经难以涵盖全部内容。其一,各地民间小戏、小唱兴起,其中一些受欢迎的唱腔、唱段乃至表演形式,慢慢地演变成为独立意义的“俗曲”即时调,其与此前更近散曲的“民歌”,在形制与篇幅上均有差异。著名者如莲花落(闹)。莲花落本是乞丐走村串户乞讨时所唱歌曲,光绪初张焘《津门杂记》则载有“妙龄少女登场度曲”事,曰“粉白黛绿,体态妖娆,各衔所长,动人观听”,“坐客点曲,争掷缠头”,后“复有作者”,竟改名为“太平歌词”云。“太平歌词”之前,莲花落的基本功能,始终没有进化到大多为演绎完整故事的鼓词(书)的程度,是以本书仍将其视作时调一种。其二,因缘际会,民歌时调也会发展成为地方戏曲,或为地方戏曲提供营养,成为地方戏曲的重要因子,如《缀白裘》第六集卷一《花鼓》,基本上就是民间小调的联唱。另如滩簧。滩簧原是江浙一带的民歌曲调,后流传到北方,《霓裳续谱》卷八辑录有弹黄(滩簧)调三种,其一云:
昨宵同梦到天台,今晚冤家还未来。风弄竹声归晓院,月移花影上瑶阶。莲步稳,立妆台,迢迢长夜实难挨。壶中漏滴更将尽,案上灯残门半开。郎嗄,你莫非别恋着闲花草,莫不是先生严禁在书斋。早难道被人识破了机关事,因此上阻住蓝桥未得来。教奴这一猜,那一猜,多因是你薄幸不成才。明宵若得重相会,我要问问你,会少离多该不该,休要在我的跟前再卖乖。[清江引]一夜无眠,多情不在,寂寞好难挨。今晚等他来,同解香罗带,今宵勾却昨宵的债。
此种滩簧,虽然有人物,有对话,有完整的故事情节,但是短小精悍,与“挂枝儿”“劈破玉”曲并无二致。滩簧调向戏曲发展,繁衍为沪剧(上海滩簧)、锡剧(无锡滩簧)、甬剧(宁波滩簧)、姚剧(余姚滩簧)等,形成戏曲的滩簧声腔系统。另有一些滩簧,则保持时调小唱形态,长期存活于民间。
北方流行的岔曲,表演时固然有一定的程式,有角色的分配(拆岔),其中的小岔,亦仍然具备时调的身份。
清代民歌与戏曲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贴近关系,为直接的结果是鼓书(鼓词)、弹词那样的“叙事长歌”强势进入民歌园地,民歌、曲艺、戏曲的界限开始模糊,进而成就了民间文化演进史上俗曲、戏曲众体兼备、通达朝野(清宫设升平署,专为承应帝王后妃听戏娱乐)的传奇。
三是清代民歌的本体特征更为鲜明。说及明代民歌,通常是在文学演进的框架内讨论其价值、功用,研究其与晚明文学新思潮的互动关系,冯梦龙所说“发名教之伪药”(《叙山歌》),亦是这个意思。换言之,明代民歌更多具有的是工具作用。清代民歌的情形有所不同。论者以为,在与文学的关系上,清代民歌所起作用不像明代那么重要,清代文学总体偏雅,文学、文化风尚与明代不同,虽也有“格调”“肌理”等流派之争,但主要着眼于“内部挖潜”,少有“真诗在民间”(李梦阳《诗集自叙》)、“闾巷有真诗”(袁宏道《答李子髯》)那样的闳通识见,方浚颐及吴调元(辑《粤风》)、招子庸(辑《粤讴》)诸人对民歌的喜好与鼓吹,其成绩与影响有限,远未达到冯梦龙、李开先诸公的层次。到清末黄遵宪重视民歌,则“已经是很迟的事了”。
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可说尤多。文人文学与民间文学,犹如文学的一体两翼,虽然相互影响、相互促进(如梁实秋所说民间创作对文人创作的“刺激”)是常态,其实各有自己的发展规律。有清一代,民歌以固有形态生长发育,无论是“真情”的追逐还是“私情”的宣泄,甚或是肉体的狂欢,均表现出向其本体与生命原初的回归——《诗经》、两汉乐府乃至明代民歌,均是其曾经的黄金时代。只不过到了清代,民歌的生态与其时的社会生态一样,更为复杂多样,更为气象万千,前文所谓曲调(牌)丰富、与地方戏曲联系紧密,都是例证,传播加速、受众与影响面逐渐扩大引发一轮又一轮的讨伐、禁绝,亦是例证;“旧调新声,竞胜一时”云云,所指亦大体如是。
如前所说,作为口传文学的民歌时调,留存于纸面的永远只是极其有限的部分,更多更鲜活的那些,已经无可奈何地湮没于历史的烟尘中。这册挂一漏万的《清代民歌时调文献集》,所起作用也只是为过往“风流”做一个小小的脚注而已。
朱熹《诗集传?国风一》云:风者,民俗歌谣之诗也。由是知“脚注”可行。又旧儒云作文须有补世道人心,传奇小说,词曲歌唱,易惑人,告诫“凡有淫词艳曲诱引邪僻之词,切莫开口;凡有淫词艳曲诱引邪僻之字,切莫下笔”(石成金《口笔志》)。时移俗易,我不迂腐而仍欲稍作表白:做“脚注”的目的,确非凑趣,而是追踵前贤,以“供民间文学史、曲艺文学史研究工作者作为参考之需,并为继承与整理民间文学遗产进一步准备条件”。然则力有未逮,学有未精,错讹之处,尚祈方家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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