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222179516
教育仍强国之本,这是人们再熟悉不过的道理。20世纪80年代,由于中国尚处于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初级阶段,在广大农村,尤其是偏僻的农村,基础教育的投入远远不及城市。但就是这种极少的投入,却维持了中国改革开放40年的活力。这个活力的创造者,就是那些以瘦弱的肩膀,支撑着农村教育大厦的千千万万的民办教师、代课教师!我们都知道许多的农村子弟,无论男女,他们也许只有小学、初中或高中的文化程度,但就凭这点文化程度,他们就在城市中进入工厂、进入建筑工地、开办个体商店,融入城市的每个角落里,为城市注入前进的活力,而支撑他们融入城市的力量,就是那些犹如山里的一滴露珠那样微小而不起眼,却以一个群体的臂膀,为山里的孩子构筑走出大山实现人生梦想的道路的代课教师、民办老师。这是一群容易被忽略的群体。这些体制外的老师,他们没有公办教师的待遇,也没有民办教师转正、招考、退养等方面的机会,更没有就业、养老方面的保障,就连参加招工招干考试,也会受到年龄学历等诸多因素的制约,但他们却在三尺讲台上默默奉献,把数以万计的农村子弟培养成国家有用之才;他们无私的大爱,为了国家的富强,民族的强盛,背负起了时代赋予他们的特殊使命,实现了他们这一代人的人生价值。
大山深处的农家子弟倪万喜,期望发奋苦读改变命运。偏僻的乡村,闭塞 的信息,把他阻隔在大学外面。严酷的
现实,让倪万喜回到村小代课,等待命运的垂青。环境的恶劣,人性的阴暗, 地位的卑微,并没有改变倪万喜的初 衷,他用自己的执着和坚守,点燃了大山里的希望。 作品以改革开放后农村教育为大背景,围绕社会变革中的阵痛,用宏伟的视角、细微的情节刻画了倪万喜、张尚
福、祁四老爹、夏雨、吴正虎等栩栩如生的形象,把底层人物的淳朴厚道、豁达乐观表现得淋漓尽致。在娓娓的叙写中,用良心的拷问、道德的守望、正义的力量、人性的善与美,绘就了一幅多彩多姿的社会风情画卷。
章 时光如镜/1
第二章 牛刀小试/40
第三章 锋芒初现/78
第四章 任重道远/114
第五章 青涩年华/157
第六章 再胜一筹/209
第七章 一路风尘/253
第八章 岁月无声/299
第九章 落日黄昏/350
第十章 世事如烟/400
后记 从跳“龙门”说起/434
第二章 牛刀小试 一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吴正虎心情烦闷,有事无事都往倪万喜 家跑。 这一天刚吃过晚饭,吴正虎就来了。吴正虎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突 兀的眼睛里闪着凶光,对倪万喜说:“万喜,你晓得不?我连杀人的心
都有了!” 倪万喜心里一震,忙说:“你不要乱说,你想杀哪个?” 吴正虎一拳砸在桌子上,拳头在桌子上擂来擂去,龇着牙齿,气呼 呼地说:“杀哪个,把所有的人都杀了!把这个寨子都掀了,把这个世
道都毁了!” 倪万喜按住吴正虎的手,不认识似的盯着他,说:“正虎,不要干傻事!” 吴正虎嘿嘿嘿地讪笑道:“傻事?我们干的傻事还少吗?” “正虎,冷静点。”倪万喜直直地看着吴正虎,说:“我知道你心
里很难过,但不能走。你想想,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两个老 人心里都不好受,难道你还要在他们伤口上撒盐。再说,那些记恨你们 家的人,正在暗中高兴,巴不得你们家再出事哩,你傻呀!”
吴正虎扭过头,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 屋子里很安静。一只绿头苍蝇瞎闯进来,在屋里嘤嘤嗡嗡地盘旋 着,焦躁不安地撞来撞去。沉默了半晌,吴正虎才幽幽地冒出一句:
“操他先人哟,这是啥子世道!” 倪万喜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对于这一桩婚事,吴正虎骨子里并不赞同。可是,他就像一个被绑架了的幽灵,懵懵懂懂就被一群无 形的手,推推搡搡走上了人生舞台,活生生地夺去了一个无辜的生命。
然而,即便走到了这一步,在众人的眼里,还得挺胸抬头,不能说半个 怂字,更不能垂着脑袋让人看不起。这样的事实,冷静地回想起来,除 了揪心的疼痛外,更多的是无奈的愤懑。而这样的苦闷,在这个寨子
里,他在暗中反复咀嚼之余,只有找倪万喜倾诉。 吴正虎长长地叹了口气,咬着牙,摇摇头,说:“操他先人!这样 的闹剧,荒唐!荒唐!!荒唐!!!” 这样的话,从吴正虎的嘴巴里说出来,只有倪万喜能够理解。
包括倪万喜在内,寨子里的孩子都在村小接受启蒙教育。不过,寨 子里的人并不领情。他们普遍认为,乌地吉木小学的老师太糟糕。 倪二老爹的大孙子叫倪万顺,自小聪明无比,话说得特别早。小家
伙嘴比蜂蜜还甜,见老人喊爷爷喊奶奶,见大人喊叔叔阿姨,见比他大 的小朋友喊哥哥姐姐,寨子里人见人爱。 倪春寿见儿子这么聪明,心里万分高兴。倪春寿想让儿子早点发
蒙,有心教他认认字。可是,倪春寿仅读了三个月的夜校,扫盲老师教 的几个狗脚迹,早还回去了。想去想来,一些简单的字还是记得的。倪 春寿把油印的扫盲教材翻出来,搔着脑袋温习了半天,找出几个跟生活
息息相关的字,拉过儿子,说:“顺子,你想不想上学读书?” 儿子一蹦三尺高:“想!” “顺子,上学读书得先认字。爹教你认字好不好?” 儿子眨巴着眼睛:“好!” 倪春寿用火炭在墙上大大地写了一个字:肉。然后,一本正经对儿
子说:“顺子,爹教你念,肉(lou),吃肉的肉——” 儿子看着上面的字,大声念道:“肉(lou),吃肉的肉!” 倪春寿的媳妇贾绍琼从外面扯了菜回来,见俩爷子读得正高兴,也 来了兴致。贾绍琼把手里的筲箕一放,凑了过来。贾绍琼没有进过正规
的学堂,也只上过扫盲班,多少认识几个字,就说:“不对不对,你不 能瞎子牵瞎子啊!这个字我晓得的,应该读肉(ru),猪肉、牛肉的肉(ru)!我们平时都说肉(ru),哪个鬼大爷说肉(lou)嘛?” 倪春寿说:“你不要鬼扯,就读肉(lou)!” 贾绍琼说:“你不懂,不要开黄腔。这个字,本来就该读ru!” 倪春寿说:“你敢不敢和我打赌,要是你读错了咋个说?” 贾绍琼双手一叉,嘻嘻笑道:“啥子德性啊,动不动就说打赌的 话!我问你,要是你读错了,又咋个说?”
倪春寿嘿嘿嘿笑道:“要是我错了,我知错就改。天天晚上服侍 你,要不要得?” 贾绍琼在倪春寿的胳膊上掐了一爪,脸上就多了几分妩媚:“你等 着嘛,美死你!” 儿子和儿媳正争论不休,倪二老爹回来了。儿子、儿媳争着教孙
子,这是多好的事啊。可是,老汉从来没上过一天学,他更拿捏不准, 到底是儿子对,还是媳妇对,就说:“你两个教嘛,恁大点娃娃,脑筋 嫩得很,伤着脑筋咋办?就跟教小牛一样,教早了弄成黄昏牛,以后纠
正就难了!” 儿子见自己的权威受到质疑,心中老大不高兴,又不好顶撞老子, 就对媳妇吼道:“不要牛圈头伸出只马脑壳来。你说的不错,平时寨子 里的人都说肉(ru),只是你要搞醒豁,咱们教的字有普通话和地方话 之分。字一样,音不毬一样,你晓不晓得?” 见儿子儿媳这么认真,倪二老爹说:“这有啥稀奇的,隔壁的刘正
才教过夜校,问他不就清楚了?” 这不得不说是个好办法。倪春寿牵着儿子的手,到了刘正才的家。 对于到底是读肉(lou)还是读肉(ru),这么高深的问题,刘正才也 实在拿不准。刘正才虽然在乡完小上过几天学,但那年头抓革命促生产 的任务重,学校天天组织学生支工支农接受再教育,真正在课堂里上课
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半个月。夜校实在找不到教师,赶鸭子上架,硬 逼着刘正才去教了几个月。当倪春寿用木炭歪歪斜斜把“肉”字写在地 上,刘正才一双眼睛鼓得比牛卵子还大,心里直打鼓。恰好这个时候,
他三岁的孙女端着碗过来,哭着:“老爹,我要嘎嘎,我要吃嘎嘎!” 刘正才一下来了灵感,点着脑袋,肯定地说:“这个字的意思,大 家都清楚得很,大人娃娃一见就馋得淌口水。它不读lou,也不读ru,正 确的读法应该是ga,嘎儿的嘎,嘎嘎的嘎!”
对于刘正才的高论,两口子将信将疑。恰好这学期,有个叫杨娟的 知青在寨子里任教。两口子嘀嘀咕咕找到杨老师,差点把杨老师的下巴 都笑掉了。杨老师揉着笑疼了的肚子,抹着笑出来的泪花,翻出字典,
指出了这个字的正确读音。 寨子里识文断字的人不多,没几个人知道那个字到底该怎么读。但 这事让杨老师抖搂出来,再经过无数张嘴一发酵,马上就在当地传为笑 谈。寨子里的人一见到村小的老师,很多人都会伸长了脖子,大声地朗
诵道: “ga,ga,嘎儿的嘎,嘎儿的嘎,嘎嘎的嘎!” 祁四老爹要请倪万喜去村小代课的消息,又在乌地吉木掀起了不小
的涟漪。 儿子要去学校当老师,吴成英自然很高兴,她把倪万喜的衣服和被 子全收出来,干干净净洗了晾在外面。这就让寨子里那帮眼尖的媳妇看 出了端倪,叽叽喳喳围着吴成英刨根问底,打听倪万喜是不是又要读大
学去了。吴成英知道这些姐妹的心思,要是儿子真的考上大学,不把她 们眼睛戳瞎才怪。就叹了一口气,毒毒地说了句:“我娃儿要是有那个 命,那些肿心烂肝的早就气死了!”话不好听,总算没有得到让她们眼
热心跳的结果,几个婆娘才稍稍心安了些。吴成英话出了口,又觉得后 悔,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毕竟人家也有关心的成分在里面。就把祁 四老爹请倪万喜去村小代课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很快,满寨子全
是这条热辣辣的消息: “大耳朵那个卵皋子,马上就要去学校里吃笔墨饭去了!” 贾绍琼回去,就在家里摆这件事。倪二老爹一听,滋了一口冷气: “日他小哥,看样子刘瞎子找那块地是不错。看嘛,倪万喜尖嘴猴腮,
按说莫得那点衣食的。但是,人家那祖坟葬得好,有老祖人暗中保佑, 就算考不起大学,照样去学校当老师。不管咋说,代课总比天天在地里头薅刨强。要是以后转了正,成了正式老师,和考上大学有啥两样?”
院子里,他的小孙子倪万福扯了几根马尾,正把捉住的苍蝇掐掉 一只翅膀,用马尾一只一只拴起来。倪二老爹指着小孙子,气呼呼地对 儿子说:“倪春寿,人要长点志气!开学我就叫你把娃儿追到学校去,
你偏偏说小。要是不好生读点书,别说赶上长房的人,就是给人家提尿 罐,人家还嫌你绊手绊脚的……” 倪二老爹吃了饭,就背着手,晃到了寨子中间那棵老黄桷树下。 这棵树少说几百年了,树身要十几个人才围得拢来。裸露在地上的树
根,早让人磨得油光光的。如茵的树冠,足足遮掉了一亩多地。很多年 前,这棵古树旁边是一条清澈的小溪。如今,溪水早已干涸,那条宽宽 的河沟,也让岁月的尘埃填平。缺了哗啦啦流淌的溪水,虽然少了应有
的灵动和神韵,但因为有这棵繁茂的古树,这里仍是寨子里为热闹的 地方。炎热的夏天,半夜还有人在那里,一边拍打着蚊子,一边高谈阔 论。入冬以后,昼短夜长,天气阴冷,寨子里的人吃了饭,披着棉衣,
哆嗦着嘴唇,还是习惯在那儿吹几句闲牛。 倪二老爹明显来迟了一步。老黄桷枒树那光滑的树根上,圆溜溜的 石头上,或蹲或坐,早坐满了人。因为有吴成英那几句话做铺垫,大家
讨论的对象,就由前些日子的娄天菊变成了倪万喜: “人还莫得三坨牛屎高,就想去吃那粑粑饭,有恁么安逸的事?” “嘁,你没见那个卵皋子,干精精,瘦壳壳,肚子里的油刮下来还
莫得三钱,也想打肿脸装斯文!” “啊哟,你们不要踏削人,人家好好歹歹也是正牌的高中生,总比 才在小学打过蘸水,只会吃‘嘎儿’的老师强嘛!” 那些粗野的话,从无遮无拦的嘴巴里嘣出来,生猛无比。好在这些
天倪万喜脑子昏沉沉,成天躺在床上,也就免除了一些不必要的伤害。 倪春富除了一袋接一袋抽旱烟,就是莫名其妙地冲着吴成英发火, 弄得吴成英脸上常常挂满了泪痕。吴成英瞒着倪春富父子,去找陈九老
祖打卦。左打一卦,陈九老祖摇头;右打一卦,陈九老祖还是摇头。陈九老祖闭着眼睛,掐着他枯竹一样的手指,说倪万喜命犯天罡,出门撞了煞神,鬼魂附身,身子一时半会儿难以康复。
陈九老祖说得吴成英心里急,就想去找个端公来做法。不过,这 样的事情,妇人家是不好出头露面的。吴成英没办法,只好和倪春富父 子商量。倪春富没说啥,倪万喜却坚决不答应,两口子只得打消这个念
头。倪万喜要吴成英请人买些头痛粉,再去扯些治头痛脑热的草药熬来 喝了,在床上躺了一个来月,才慢慢痊愈。 倪万喜走上讲台时,已经到新年了。 从他家到学校,有二十多分钟的路程。毕竟是次登上神圣的讲
台,还没跨出家门,倪万喜就感到有些紧张。 听说倪万喜要去教村里的娃娃,寨子里的人个个想去看稀奇:一 则想看看,这个参加过体检,已经爬到龙门门槛上的人,是不是传说中
的那样神;再则,倪万喜虽然高中毕业,毕竟是嘴上的毛还没长齐的娃 娃,能不能把这个碗端下来,得打个问号。 乡亲们有这种好奇心是有渊源的。乌地吉木小学的位老师,
上堂课就出了个大洋相。那时候,教育从停课闹革命中慢慢复苏, 人口相对集中的地方纷纷办起了学校。问题是这个偏僻的寨子,彝汉杂 居,山高路远,民风彪悍,没有人愿意到这里任教。公社干部左动员右
动员,好不容易找了一个扫盲提高班的学员来任教。听说来了新老师, 教室外挤满了看热闹的社员。新老师在黑板上歪歪斜斜写下“万 岁”五个大字时,把领他来学校报到的公社干部吓了个半死:新老师一
紧张,五个大字错了三个,要命的是把“毛”字的竖弯钩,彻底弯向了 左边!公社干部识字不多,但天天和《语录》打交道,这几颗字 早已烂熟于心。这种水平,怎么能教育好革命后代?新老师在讲台上还
没站稳,就在大家的哄笑声中灰溜溜地走了。 倪万喜还没到学校,教室就被乡亲们挤得满东东的。阵阵哄笑越 过叽叽喳喳的声音,差点把简陋的教室屋顶给震塌了。倪万喜刚挤上讲台,几个婶娘就在外面起哄:
“万喜,先写个‘万岁’让我们瞧瞧!” “小伙子,胆子大点,不要把尿屙在裤裆头哟!” 倪万喜当然知道父老乡亲的心理。别看你是高中生,是骡子是马, 得拉出来遛遛。
走上讲台,看到教室里的乡亲,倪万喜反倒平静下来。倪万喜笑 了笑,定定神,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的《七律·长征》。 倪万喜一落笔,就把老老少少的目光吸住了。下面闹嚷嚷的声音戛然而
止,屋子里异常安静,只有倪万喜的粉笔吱吱呀呀在黑板上欢唱。当倪 万喜把后一个字写完时,下面并没有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才爆发 出了吵吵嚷嚷的欢呼声。来看稀奇的乡亲个个喜笑颜开,七嘴八舌说
开了: “咦,读过高中的是不一样,人家是有几刷子哩!” “啊啵啵,这个狗杂种,胎毛还没长出来,字就写得这样巴适。看 嘛,跟书上印的一样!” 倪二老爹衔着烟锅,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来看稀奇。见大家说得
热闹,才把嘴里的烟锅拔出来,咧着一口黑黢黢的牙,在旁边咕咕咕地 笑。倪二老爹在鞋底上磕尽烟灰,摇了摇头,说:“我就说嘛,人家那 几年高中的硬板凳不会白坐。你们也不瞧瞧,他爹耳朵苦聋,眼睛苦
瞎,腰杆苦缩,才给这个卵皋子,挣得巴掌大一纸文凭。要是连‘万岁’都写不起,那书,就读在牛屁眼里去了!” 在倪万喜没到乌地吉木小学代课前,学校里有五位民办老师:张尚
福,刘启昌,吴家祥,邓云禄,谢长顺。学校五个年级,分成五个班, 每个老师包一个年级。张尚福上五年级,是学校的校长。 倪万喜到学校,兴的就是张尚福。 要看的稀奇没看上,寨子里的人难免有些失望。张尚福吆鸡一样,
把来学校里看热闹的村民撵走,让闹哄哄的教室安静下来。张尚福给学 生安排了作业,搂着倪万喜的肩膀,来到操场,说:“小倪老师,从跨 进学校大门的那一刻起,你就是老师了!我是早也盼,晚也盼,眼睛都望起老茧了,总算盼来了一个新老师!”
次有人叫自己老师,倪万喜还有几分不习惯,乐哈哈地傻 笑着。 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张尚福不得不把嘴巴凑近倪万喜的耳 边,臭烘烘的烟味直往倪万喜的脸上扑。张尚福说:“学校里就五个老
师,一个萝卜一个坑。我是校长兼小工,上课带打钟。你看看,我得把 我这个班撵着走,其他几个年级,老师有病有事请假,还得我顶着。公 社开会,大队开会,我还得去,缺了的课还得想办法补,成天忙得脚不
沾地。你一来,我就可以松把手了!……” 张尚福把倪万喜带进学校堆放杂物的办公室,拿出课本和备课本, 说:“相处长了你就晓得,我是个直肠子,说话做事不会转弯抹角。下
个星期,我要打发二姑娘出门,得在家里把嫁妆家具打理一下。当年, 打发大姑娘的时候,我天天在学校瞎忙,后惹得三亲六戚笑话不说, 家里的老婆娘、亲家公、亲家母到如今还在埋怨我。老子把女儿养大成
人,到头来好像我欠了天大的人情。唉,以后你就晓得了,当个称职的 老子,也不是容易的。反正,这学期新课上完了,离放寒假还有一个多 月,这个班就交给你!” 倪万喜心里扑扑直跳,那双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倪万喜说:“张校长,我才刚刚跨出校门,就来接手毕业班,怕拿不下来啊!”
“嘁,你怕个铲铲!”张尚福拍了拍倪万喜的肩膀,哈哈一笑: “说句天地良心话,现在站在讲台上的几个老师,只有教导主任刘启昌 上过一年的初中,其他的都只读过小学,有两个小学还没毕业,边学边
教,还不是把这碗饭吃下来了!你堂堂正正的高中生,还有拿不下来 的?” 倪万喜还是觉得不踏实,说:“张校长,毕业班是学校盖面菜哩, 要是整砸锅了,我这脸面不打紧,只怕到时候,给寨子里的乡亲交不脱
账啊!” 张尚福愣了一下,点点头,说:“你不这样说,我多少还有些不放 心。都说有志不在年高,就凭你有这点觉悟,我就相信你把这件事干得 好。其实,教书不是啥不得了的活,重要的,就是‘认真’二字!”
张尚福翻着他的备课本,食指在重要的地方哚哚哚地敲个不停, 说:“你看嘛,我们虽然只是个民办老师,但在教学上从来不敢有半点 马虎。说句实在话,我们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张尚福那只黝黑的食指,上面爬满了裂纹。倪万喜翻了翻那本厚厚 的备课本,上面写得密密麻麻,每一堂课都写了好几页。倪万喜心里一 热,顿时对眼前这位两鬓落满了霜花的民办老师,充满了敬意。
张尚福嗤地划了根火柴,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烟,说:“你准备一 下,一会儿我带你去教室,给同学们做个介绍。话说在前头,每天的课 得认真备。这备课本,每学期我都要检查几次的,不要到时候面子上过
不去!” 张尚福说完,叼着袋旱烟,就转出门去了。 倪万喜翻了翻张尚福留下的课本,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语 文课本让张尚福翻得又脏又破,和语文课本配套的,还有一本教学参考
书,里面很多地方都画上了红杠杠蓝杠杠。数学课本相对要新一些,只 是在练习题上标注了答案。看得出来,张尚福在语文这门课程上,花费 的功夫还不少。 新课上完了,接下来就是复习,迎接期末考试。可是,该复习些
什么,哪些知识是学生应该掌握的重点,倪万喜看着那两本脏兮兮的课 本,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咚咚咚!” 挂在走廊里的那截废钢管敲响了,学生很快就从教室里涌了出来,
学校里一下炸开了锅。 短暂的课间休息过后,张尚福带着倪万喜走进教室。张尚福对学生 们说:“同学们,大家都知道了,咱们学校新来了一位倪老师!关于他的 事,过去我就给大家讲过多次,咱寨子里个正牌的高中毕业生,满肚
子的学问哩!今后,我们班的课,就由倪老师来上。相信在他的教导下, 大家都能顺利地考上中学,走出这座大山!来,我们一起欢迎他!” 在孩子们热烈的掌声中,张尚福点点头,背着手晃出去了,把脸红
心跳的倪万喜留在了教室里。 半天的课上下来,倪万喜感到既紧张,又兴奋。 “万喜,如何?”倪万喜才从教室里走出来,吴正虎就笑眯眯地迎 了上去。 倪万喜心存感激。在自己失魂落魄的日子里,多亏了有这位同龄人
的抚慰。没想到,放了学他还来接自己回家。倪万喜笑了笑,说:“还 可以吧,看样子得有几天才适应哩!” “嘁,要是我来干,这话用在我身上还差不多!” 吴正虎到天拱坝读过一年初中,张尚福动员过他几次,请他来学校
代课。无奈家里那一份产业他爹忙不过来,他一年挣的钱当几个代课老 师的薪酬,就没有动这份心思。 吴正虎乐呵呵地说:“你今天一上讲台,就把下面的人镇住了。这 不,天就有人请你办事了!”
“请我?” “对,不信吗?” “不信!人家请我干什么?” “那肯定是好事呀!” “别吹了,谁请啦?” “我呀!” 倪万喜打量着这个大他两岁的表哥,笑着说:“你就吹吧!”
“你以为我来接你回家的,做梦吧!我告诉你,真有好事,大爹专 门让我来接你的!” “好事……啥好事?” “说这么多干啥,去了你就知道了!”吴正虎卖着关子,拉着倪万
喜就走。 村里没办学校前,寨子里祖祖辈辈没有识文断字的人,别说写信,
就找人念封信也要跑若干的冤枉路。 倪万喜还在念小学的时候,一件偶然的事,一夜间就让他声名大 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倪万喜遇上了村头祁来福老汉,他们家收到了 当兵的儿子写回来的信,正愁找不到人念。他家瞎了眼睛的老娘,想孙
子都快想疯了,一听说孙子来了信,显得比谁都着急。倪万喜没有推 辞,进门就是把那封信念了好几遍,把祁来福那瞎眼的娘高兴得合不拢 嘴。乘着高兴劲,祁来福提出要倪万喜代笔给他儿子写封回信。倪万喜
拨出钢笔,问了问情况,拿出作业本就写了起来。祁来福一袋旱烟没抽 完,倪万喜就把写好的信给他们家念了一遍。一屋的人都感叹:“巴适 得很啊,我们没想到的你都写全了。”邻居家大婶听说这事,又拿了一
封信来,要倪万喜也帮着给她嫁在外面的女儿写封信。就这样,倪万喜 一连帮着写了六封信。过去找人写信,少不得一瓶酒或两包烟,一家人 围着写信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写信的人边抓脑袋边打草稿,得整整
耗上一晚上的时间。可这一会儿工夫,倪万喜就写了六封信,在村民看 起来简直成神人了。过了很久,乌地吉木的父老乡亲都在感叹这件事。 这几年,寨子里上学的娃娃多了,找人写信不是难事。在这样偏僻
的寨子里,还会有啥好事落在他头上呢? 原来,吴成贵的儿子吴正国后天要结婚,正愁没人写对联。今天倪 万喜在学校写的那手字,半天就传遍了整个寨子。因此,吴成贵要吴正
虎放学后,把倪万喜请到家里来。 才一进门,吴成贵就对倪万喜说:“本来我应该上门去请你的,但 自家人我就不讲这些礼数了,我家正国,后天要讨媳妇,想劳烦你去帮 着写几副对子,你看行不行?”
“嘿嘿,我这个字,拿上墙去,怕见不得人哦!” “你不要说了。早就有人给老汉说过,咱乌地吉木只有你的字拿得 出手!” “那是人家在撒我的烂药哩,哪有这回事?” “早上你在学校露的那一手,把寨子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眼睛都差点晃瞎了。就连那些只会在鸡蛋里挑骨头的人,都不敢弹拨你的
字,哪里是在撒你的烂药?笔墨和红纸,我请人到天拱坝带回来了,就 等着你下笔哩!” 倪万喜倒吸了口冷气,说:“大舅,眼下没有现成的对联。我怕编 不好,让人笑话哩!”
吴成贵哈哈笑道:“不消不消,有现成的,巴适得很。我说给你 听,‘人穷志不短,后辈儿孙要自强!’” 倪万喜差点笑出声来,说:“大舅,不对啊!你这对子,不说平仄 对仗,就连上下联的字数都不一样,这叫啥对子?”
吴成贵搔搔脑袋,说:“不要说得那么悬。这小点事,还难得倒 你?差个把字有啥稀奇的,画圈圈也好,画五角星也好,添起就是 了嘛!” 老汉话是这么说,倪万喜却笑眯眯地直摇头。
吴正国早已翻过30这道坎,一家人对他的婚事特别看重。还没走近 吴成贵家院子,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高声说话声,哄笑声,砍肉剁肉
声混杂在一起,就像一个热闹的大市场。倪万喜进了屋,老汉就吆喝着 打下手的,赶紧烧碗开水来喝。 一张大桌子上放着红纸、毛笔、墨汁,吴正虎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倪万喜不敢马虎,他赶紧拿出本子草拟了几副对联。倪万喜摊开红
纸,折好,裁开,抓过笔墨,略一思忖,唰唰唰就写下了这样几副对联: 大门联:英才成佳偶海誓山盟今如愿
两姓结良缘夫唱妻和万年长 横 批:喜气盈门 堂屋联:相敬如宾结成终身伴侣 情深似海建立美满家庭 横 批:珠联璧合
新房联:连理枝头景色美如画 情投意合生活甜似蜜 横 批:花好月圆 厢房联:一门喜庆三春暖 百年偕老万世缘 横 批:金玉满堂 厨房联:厨内精心调五味
堂前聚首看新人 横 批:赏心悦目 堂屋正厅联:相亲相爱美满婚姻情深义重 同心同德幸福生活地久天长 横 批:天作之合 倪万喜飞快地写着,吴正虎乐哈哈地打着下手,把一张张写好的红
纸摊在地上。倪万喜还没写完,吴成贵的侄女就端了一碗荷包蛋上来。 前来帮忙的婆娘、汉子围过来,眼睛都看直了。一屋的人除了啧啧 称叹外,还是有人小心翼翼说出了内心的疑惑:“老侄,对子都是七个
字,你的好像……多写了几个字哩!” 吴成贵老汉挥舞着烟锅,乐呵呵地说:“不要多嘴,那些只写七个 字的,天生就是下作货,抖瑟瑟的舍不得多写个把字!你看你看,多出
几个字,横看竖看都巴适嘛!” 倪万喜看看那些对联,对仗不算工整,但在这样的乡旮旯,完全能 够应付过去。倪万喜知道,这些人大多不识字,他们能够站过来指指点 点,说明从内心深处,已经认可了这件事。倪万喜把对联的基本常识讲
了个大概,指着那几副对联,一字一句读了一遍,听得大伙儿直点头。 写好对联,倪万喜自然就回不去了。几双大手把倪万喜按上桌去, 哪管他喝不喝酒,一杯接一杯,把他灌得酩酊大醉,让人扶了回去。
吴家本来就是大家族,不管哪家办事都很热闹。第二天,前来喝喜 酒的人,指着那几副喜庆的对联品头论足。就连刚过门的新娘子,也顾 不上矜持,悄悄跟在人群后面,笑吟吟地欣赏着这几副对联。
一夜间,倪万喜声名大振,乌地吉木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人在议论: “嗬,倪大耳朵家卵皋子才神哟,抬手就写了一副副对联!” “就算他唐伯虎再世,恐怕也只有这点脓血!如何嘛,一大颗文曲
星,嘣咚一声,砸在这个山旮旯头来了!” 倪万喜昏昏沉沉睡到深夜才醒过来。他想着挎包里那一沓作文本, 一骨碌翻起来,点亮了家里那盏马灯。 “咋了,要吐?看样子,还是福分浅了。忍着点,我去拿盆子!”
倪万喜的动作很轻,还是把倪春富惊醒了。倪春富小声嘀咕着,一 下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抓衣服。 “没啥没啥,你睡你的。” “稳得住不?” “没事。” “你还要搞哪样?”
“学生娃娃的作业本没改完哩,你先睡。” 倪春富确信儿子没问题,一头倒下去,用轻微的鼾声驱赶着夜的宁 静。儿子从来没醉过酒,倪春富先前虽然迷迷糊糊睡过去,但肯定没睡
踏实。 倪万喜把挎包里那几十个作文本拿出来,他连着改了二十来本, 内容和水平都差不多。孩子们的作文实在差劲,改了一半,还没有一篇 像样的作文让他感到满意。倪万喜有些失望,他拿出数学课本,从头到
尾,快速翻了一遍。 以倪万喜的眼光看来,课本上的内容并不深奥。倪万喜很快翻到了后的总复习。他盘算着,找几道有代表性的题,让学生先练习,通过 评讲达到复习的目的。可是,在选择那些题的过程中,倪万喜看到了一
个让人无法接受的事实: 张尚福标注在上面的答案,有几道一眼看上去就是错的! 倪万喜百思不得其解,他只能用这样一个理由来安慰自己:也许, 张尚福是故意的。 倪万喜拿出了张尚福的备课本,不看不知道,一看又吓了他一大
跳:张尚福密密麻麻写在备课本上的东西,居然是原原本本照着教学参 考书抄下来的。 倪万喜把张尚福的备课本往桌上一扔,心里想:书上已经有了,抄 下来干什么呢? 倪万喜百思不得其解。他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白天上课的情景又
清晰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讲台下面,是一张张红扑扑的脸,一双双忽闪忽闪的眼睛。倪万 喜想好的开场白一下全忘了,他浑身燥热,心怦怦直跳,脸一下憋得通 红。倪万喜赶紧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作文题目《我的一家》,
说:“今天,我们先写篇作文。大家别客气,先向我介绍一下家里的情 况……” 倪万喜在办公室的时候,就想让学生先写这样一篇作文,既检验一 下学生的综合能力,又让自己有喘息的时机,为下几堂课做点准备。
教室里有了嘀嘀咕咕的声音,接着就有孩子伸起了懒腰。看得出 来,孩子们对新老师送他们这份见面礼,并不是十分的满意。短暂的沉 默后,就有学生举手:“倪老师,这个作文咋写呀?”
有了这一小段时间的缓冲,倪万喜平静下来,说:“咋写?家里 的情况,自己熟悉呀。这么说吧,我们每个同学都有自己的家,家里 面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他们的神态表情怎么
样,衣着打扮怎么的,有些啥独特的语气动作,有些什么样的习惯,做 过些啥有意思的事,把这些写下来,这篇作文不就成了吗?” 学生们似懂非懂,有的抓耳挠腮,有的若有所思,倒把倪万喜弄糊涂了:这么简单的作文,怎么会无法下笔?
倪万喜还没想明白,下面就有学生接着问:“倪老师,你……给我 们写几句《语录》嘛!” “你们不好好写作文,写《语录》干啥?”倪万喜一头雾 水。刚才乡亲们让写“万岁”,是为了检验一下他的水平。现
在,学生为啥要写《语录》呢? 倪万喜本来想趁学生写作文的时候,给他们出几道语法知识方面 的题。可是,下面那一道道愁苦的眼神,容不得他安安静静地坐在讲台 上。倪万喜走下讲台,拿起学生的作文本一看,大大的标题下面,几乎
都写着这样开头: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在英明领袖的领 导下…… 孩子们几乎是串通好的,开篇全是伟大领袖说的话。然而在这些大 口号后面,很多学生没有再写一个字。倪万喜哭笑不得,心里冒出这样
一个念头:难道,他们平时就是这样写作文的? 倪万喜总算找到一个写了大半页纸的学生。拿过他的作文本一看, 还像那么回事。可是,这个孩子写上几个字,总要低头看看下面藏着的
一本书。从他极不自然的神态上看得出来,他写在作文本上的几行字, 也是临时抄来的。 看着孩子们的窘相,倪万喜就知道他们肚子里没东西。倪万喜摇摇 头,说:“大家都说作文难,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往天是怎么写作
文的?” 孩子们七嘴八舌说开了。倪万喜听了一阵,笑着说:“我知道了, 你们写的作文,归纳起来就是这几句话,领袖语录来引导,中间畅谈形 势好,国内国外都扯到,后再把决心表!对不对?”
“对!”孩子们大声回答道。 倪万喜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张尚福带的毕业班,会是这样 的水平。难怪几天前,有人说村小每年三两个娃娃能够考上中学,就是 天大的造化了。
可是在孩子们面前,他不可能说这些。倪万喜笑了笑,他请几个孩子起来,让他们分别介绍家里的情况。在倪万喜的启发下,大家一起和 这个同学总结,把家庭成员的外貌、衣着、神态、动作、爱好、习惯以
及他生活中的一些有趣的事,全部展现了出来。 有了熟悉的话题,孩子们纷纷举手,争着站起来介绍。说到高兴 处,大家都笑成一团,整个教室里热闹起来,甚至有孩子起哄,有孩子
发出了尖叫声。在旁边上课的吴家祥和谢长顺,听到这边教室像炸了 锅,到门口看了两次,见学生没有闹出啥出格的事,又把头缩了回去。 倪万喜费了半天口舌,到落笔的时候,孩子们又在那儿抓耳挠腮,
半天写不出一段话来。就是这样一篇作文,差不多花了一天的时间。等 后几个学生把作文本交上来,已经放学了。 倪万喜老是这样想,一篇简单的作文竟如此费劲,想必其他知识也
没学好,这怎么办呢? 倪万喜一巴掌拍在学生的作业本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倪万喜这一下,惊醒了倪春富,他翻过身,嘟哝着说:“睡了嘛!” “你别管,先睡你的!”倪万喜不耐烦地应着。怎样备课,对于
倪万喜来说,是一个陌生的课题。他回想着老师上课的情景,拿出备课 本,准备按自己的思路,拟一个讲课提纲。 倪万喜提起笔,才觉得要写的东西实在是太多。还没写到一半,
倪春富就已经催了他三次。倪万喜想着第二天是星期日,还有时间来完 成,就吹灯上了床。刚才,倪万喜觉得困意一阵一阵袭来,眼睛又涩又 胀。可是,一旦上了床,脑子里的思绪比白天还清晰,翻来覆去怎么也
睡不着。 星期一,倪万喜就把准备好的数学题抄在黑板上,让学生自己做。 尽管这些题非常简单,很多孩子抓耳挠腮,磨蹭半天还是做不出来。 这样的结果,确实是倪万喜没有想到的。第二节课,张尚福来了。张尚福看了他写在黑板上的练习题,笑呵
呵地说:“学生都敬佩有本事的老师。就凭你这手字,我黑板旁边挂的 那根教鞭,就起不了啥作用了!” 倪万喜一看,果然黑板前面挂着根黄荆条子做的教鞭,黑亮亮地泛 着油光。
张尚福指着孩子们说:“自古就是这样,黄荆条子出好人。他们都 晓得的,对付调皮捣蛋的家伙,用教鞭比讲道理管用得多!” 教室里鸦雀无声,很多孩子的脸上都有惊骇之色,让倪万喜真切地
感受到了它的威严。 张尚福翻了翻孩子们的作业本,说:“你给学生做的这些题,实 在,管用。要考中学,平时就得练!只是,娃娃们基础差,要补起来, 不是三两天搞得定的。”
倪万喜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张尚福突然到教室里来,倪万喜多少 有些紧张,他生怕自己没有做好,让校长不冷不热说几句,在学生面前 下不了台。 好在张尚福没有多问,翻了翻他备的课,就背着手出去了。
下了课,张尚福把倪万喜拉到一边,说:“你的课,备得还不错!” 倪万喜笑了:“哪里哟,正好向你请教哩!” “慢慢来嘛。你到底是高中生,高出我们一大截。学校那两个年轻
的,才来的时候,我扯起耳朵说,手把手地教,还是难上路……” “有不合适的地方,你指出来,我好改正。” 张尚福“哈哈哈”一阵笑,说:“在一个锅里舀饭吃,不要见外。
教书这行当,重要的就是‘认真’二字。我看这一点,你基本做到 了,至少用心准备了第二天的课。” 倪万喜脸一红。他心里暗暗庆幸,要是昨天偷懒不备课,今天出洋 相不说,给人留下的印象就糟糕了。
张尚福说:“平时备课,还得按教学参考书上的内容来。你想想, 这本书是国家组织专家编写的,虽然说仅供参考,那是人家谦虚,哪里会有错?” 见倪万喜不说话,张尚福点燃了旱烟袋,眼前腾起一团白雾,说
道:“坦白说,我备的课就是照着教学参考书来的。可能有人会说,怎 么照抄照搬人家的?这不怕,抄一下,搬一下,那也是一个学习的过 程,至少可以先熟悉,不至于讲偏了。你说是不是?”
倪万喜把学生的作业收上来一改,发现了问题:很多学生,连加减 乘除混合运算都费劲,至于文字题、运用题就更没办法,很少有人做正 确。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照这种水平,能达到及格线的,寥寥无几。
倪万喜倒抽了几口冷气,他万万没想到孩子们这么糟糕。 倪万喜的心情无比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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