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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是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44717274
从这里 读懂日本
*古老的长篇小说 东方古典文学*
日本古典名著《源氏物语》是世界上*早的长篇写实小说,被誉为日本文学的登峰之作,对日本文学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世界文学史上也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全书共百万余字,涉及三代人的生活,历时七十余载,出场人物多达四百多位。小说主要以源氏及其子薰君的故事为核心,讲述了他们的生活经历和与众多女性之间的关系,以此来揭示平安时代(相当于我国的北宋时期)日本皇族和贵族阶层的生活状况,素有“日本的《红楼梦》”的美誉;从体裁看,该书又像我国唐代的传奇或宋代的话本。全书行文典雅,极具散文的韵味。
册目次
洪范新版序
修订版序言
帖 桐壶
第二帖 帚木
第三帖 空蝉
第四帖 夕颜
第五帖 若紫
第六帖 末摘花
第七帖 红叶贺
第八帖 花宴
第九帖 葵
第十帖 贤木
第十一帖 花散里
第十二帖 须磨
第十三帖 明石
《源氏物语》重要人物关系表(一)
第二册目次
第十四帖 澪标
第十五帖 蓬生
第十六帖 关屋
第十七帖 绘合
第十八帖 松风
第十九帖 薄云
第二十帖 槿
第二十一帖 少女
第二十二帖 玉鬘
第二十三帖 初音
第二十四帖 蝴蝶
第二十五帖 萤
第二十六帖 常夏
第二十七帖 篝火
第二十八帖 野分
第二十九帖 行幸
第三十帖 藤袴
第三十一帖 真木柱
第三十二帖 梅枝
《源氏物语》重要人物关系表(二)
第三册目次
第三十三帖 藤里叶
第三十四帖 若菜(上)
第三十四帖 若菜(下)
第三十五帖 柏木
第三十六帖 横笛
第三十七帖 铃虫
第三十八帖 夕雾
第三十九帖 御法
第四十帖 幻
第四十一帖 云隐
第四十二帖 匂宫
第四十三帖 红梅
第四十四帖 竹河
第四十五帖 桥姬
《源氏物语》重要人物关系表(三)
第四册目次
第四十六帖 椎本
第四十七帖 总角
第四十八帖 早蕨
第四十九帖 寄木
第五十帖 东屋
第五十一帖 浮舟
第五十二帖 蜻蛉
第五十三帖 手习
第五十四帖 梦浮桥
《源氏物语》重要人物关系表(四)
《源氏物语》重要人物关系表(五)
各帖要事简表
《源氏物语》一书中,共有和歌七九五首。
所谓“和歌”,乃是日本的古典诗歌,以和文咏出。在奈良时代,又称为“倭歌”或“倭诗”,以别于当时并行于日本文坛的我国诗体“汉诗”。和歌的种类相当多。有长歌、短歌、片歌、旋头歌、佛足石歌等,长短形式各不相同。这种情形,就像我国的古典诗歌也有古诗、乐府、律诗、绝句等不同的形式一样。不过,在《源氏物语》之中出现的和歌,则仅限于由五、七、五、七、七的三十一音节所形成的短歌一种而已。
《源氏物语》系用散文体书成,然而全书五十四帖(第四十一帖,有题无文),其间篇幅虽有长短不齐的现象,而所含的和歌亦有多寡之别,却无一帖无有和歌。这种以散文叙事,而中间编织入和歌的形式,颇类我国唐代的变文、传奇,宋代的话本,以及元明清各代的古典小说里散韵文配合的情形。
虽然我国的文物东传于日本为时甚早,而小说如张文成的《游仙窟》更在唐初即已传入日本,成为当时日本朝野上下受欢迎的读物(日本早的和歌集《万叶集》中已见提及《游仙窟》及受其影响之处。《源氏物语》中亦颇见受《游仙窟》内容情调影响的地方),我们却并不敢武断地说:这种散文与和歌相配合的形式即是受我国早期小说影响的结果。因为在《源氏物语》以前,日本早已有一种纯出于作者虚构的小说,如《竹取物语》,及以和歌为主的歌物语,如《伊势物语》;而在风雅的平安时代,和歌写作的风气极盛,执笔为文者不分男女,每爱在行文之际自然地加进一些和歌。例如约早于《源氏物语》六七十年的《土佐日记》中便有此现象。一般说来,《源氏物语》的作者紫式部,是位将虚构小说与歌物语成功地结合在一起的作家。她以纯熟华丽而典雅的散文随心所欲地叙事,而又时时于文间巧妙自然地织入和歌,从而完成了文与歌紧密结合,融通无间的别致文体。
在我国方面,变文即是散韵文组合的一种典型文体。张文成的《游仙窟》是以骈文叙事,而文中配合织入诗七十七首。其他的唐人传奇,也往往有以韵文织入散文中的例子。至于宋人话本,则每常于正文前有诗词等韵文的“入话”,文后有韵文做结束,而散文的叙事之间,也常有韵文夹杂出现。宋代的长篇小说流存者,如《宣和遗事》、《五代史平话》,亦以诗句起,以诗句结,中间以散文叙事。其后,元明清的章回小说,如《水浒传》、《三国志演义》、《西游记》、《红楼梦》等,虽然未必全都以韵文起结,而文中皆大量夹杂韵文,作为抒情写景、议论赞叹,或人物答咏、心志表情之功用。《源氏物语》全书五十四帖中,虽然没有一帖以和歌起头,却有以和歌结束者;同时,每帖之中必夹杂和歌,且其为用亦与我国古典小说中所出现的韵文部分性质相仿。这种文学形式与写作技巧方面的特征,宁非中日文学的一种巧合?
检视《源氏物语》中的和歌,其在文字里的功用,大体可分为抒情与状物二大类型,而绝大多数则假借书中人物咏歌而出,因此也可以说是赠答歌类。
小说故事的发展,虽以人物关系及情节变化为主,然而景物描绘之适时插入,每每能收到以景助情,从而达于情景交融的效果,既可调剂情节推展之速度,同时作者亦得借以一展其写景状物之才艺。紫式部深得此理,故她往往在文中适度参入景物描写的文笔,而又于散文之写景后附录和歌。例如第二十三帖“初音”中,光源氏见红梅初绽,清香四溢,却无人赏鉴,遂自语道:
为寻芳兮访旧屋,
梅枝梢头春意浓,
又见奇花兮香馥馥。
第二十帖“槿”中,光源氏至一荒屋访一位落寞的妇人,更有大量的和歌以助益哀伤的气氛,兹举二例于下:
秋既深兮雾弥漫,
满园萧条不忍窥,
残瓣犹缀兮断垣畔。
蓬草深兮极目哀,
残垣断壁满园老,
更覆白雪兮忍徘徊?
有时,同一景色,却由当时在场之不同人物咏出。这样既可收多方描绘之效果,而作者吟咏之才华更得以充分发挥。在第十二帖“须磨”文中,主人翁光源氏谪居须磨地方,与所爱的紫夫人分离。时值秋季,见雁群列队而飞过,不禁感伤落泪,遂咏成一首和歌:
初雁过兮遗悲鸣,
行行列列展旅翼,
禽鸟岂解兮恋人情?
伴同他迁居须磨的侍从们亦个个悲从中来,怀念京城的故旧,乃有以下三首和歌之咏唱:
雁嗈嗈兮横天飞,
吾与此禽虽素昧,
啼声动心兮情依稀。
雁南飞兮弃故土,
当时无心责伊痴,
而今漂泊兮始知苦。
弃故土兮试旅翼,
雁心虽亦恋家园,
犹得列队兮在友侧。
从上举各例得悉:和歌的适时出现,可以重复强调,或凝练美化散文的写景状物部分,造成文章更繁富典丽的目的。
然而,在《源氏物语》一书中更常见的例子,是以和歌作为人物赠答酬和之用者。其中又可别为以歌代言,以歌代信函,独咏心事,以及会合之歌等各种情况。由于这是一部以爱情为经,政治为纬,从而表现人生百相的小说,所以不可否认的,其中以男女爱情之应对者居多数。每当男女二方的喜怒哀乐之情高涨时,便往往见以和歌互表情怀的现象,而通常以先由男方赠歌,再由女方答歌的情形较多;换言之,即男方每常居于主动的地位,女方则恒居被动地位。例如第二帖“帚木”中,写光源氏与伊豫介夫人空蝉幽会后的一段文字,便有男女双方的和歌:
良宵短兮卿情绝,
东方既白怨未伸,
鸡何频啼兮催人别!
君情深兮妾忧多,
良宵虽短长啜泣,
天命既定兮可奈何?
别情依依,亦爱亦怨,既喜更忧的矛盾心理,于此二歌中表露无遗。在此情况下,用和歌代表言语对白,实在更能委曲婉转地达成表情的目的。
藤壶宫在《源氏物语》一书中是一位极重要的女角。她是光源氏的继母,同时亦为其初恋的女性。在光源氏的心目中,藤壶宫是一位永恒的偶像,终其一生,对之思慕不已。因而作者紫式部在塑造藤壶宫这个角色时,格外仔细谨慎。她有意避免正面直接的描写,从而反射出这位女性的高贵性与永恒性,或者甚而意图强调其绝大的影响力,对于光源氏前前后后所赠的恋慕求情之歌,藤壶宫极少给予答和,更不可能由她主动赠歌予光源氏;然而在第十帖“贤木”文中,独有一处例外,那是在桐壶帝崩逝不久的时候,有一个月光皎洁的晚上,光源氏前来探望新寡的继母,“过去每逢这种情景,总有管弦游宴什么的,生活得挺热闹惬意的啊!追怀往事种种;而今,同样的宫宇,却已大不同于昔日,怎么不诱人伤情?”于是,藤壶宫忍不住地主动咏成一首和歌,令侍女交予光源氏:
九重雾兮阻清辉,
云上徘徊不见月,
遥思倩影兮情依依。
毕竟,藤壶宫也是一个女人,桐壶帝驾崩的打击,周遭骤然的情势转变,以及对于与光源氏之间私生子的前途的担忧,这种种的悲哀与不安,寂寞与混沌,内心的大波动,促使她暂忘矜持,对当时与自己有过亲密关系的男性——光源氏情不自禁地吐露了心声,光源氏首次获得女方主动投歌,一时悲喜交集,竟簌簌而泪下,立即咏成一首答歌:
月依旧兮未尝变,
云雾阻隔遂朦胧,
衷心怨怼兮未得见。
此歌含有双关语意,巧妙地表达了他对继母的安慰与依然不熄的恋火。
但是,由女方一反常例而主动赠歌于男方,有时也被作者用为表示揶揄讽刺的手段。例如在第九帖“葵”文中,有一段故事叙述:在葵祭的热闹场合里,光源氏偶然与曾经逢场作戏的徐娘半老之妇人相遇,该女竟多情地将和歌书写于扇面,主动投递给光源氏:
葵之祭兮含辛悲,
君既有女共车赏,
妾独空盼兮此佳期。
光源氏对此十分嫌恶,便故意冷淡答咏道:
卿多情兮知盼谁?
不意相逢葵之祭,
心旌为荡兮亦嬉嬉。
女方受歌后,觉得颇尴尬,故又咏道:
悔相逢兮此佳日,
葵叶徒有美好名,
实乃凡草兮不足述!
老女之多情,光源氏之薄幸,人间男女滑稽复可怜的心理,经由这三首歌,已完全展露在读者眼前了。
所谓酬和赠答,一来一往之际,受歌的一方每常缘用赠歌中的某一事物,以为作答的重心。例如第三十五帖“柏木”中,男角柏木临终前与其所恋之三公主间,便有三首和歌往返:
命将尽兮身将焚,
此躯虽化烟缕缕,
情思残留兮仍慕君。
郎心忧兮侬情乱,
相思徒留恨为烟,
互比悲苦兮俱化散。
形既焚兮化烟移,
幽幽空中自飘荡,
仍将卿觅兮不忍离。
人生似幻化,终将归于空无,而爱情则看似坚韧,有时又飘忽不可把握,故柏木以“烟”比喻生命,兼又象征爱情;三公主身为光源氏之妻,却命运弄人,与柏木发生不可告人之情事,对他既爱恋又怨怼,心理矛盾而又无可奈何,遂以“烟”转喻自己的缕缕情丝;柏木睹此答歌,复觉寿命虽有极限,而幽幽情爱不可化解,亦不忍离散,乃再以“烟”譬喻作答。一个“烟”字贯穿了男女双方的前后三首赠答之歌,一方面以歌代言,吐露了彼此的衷情,同时更呈现出相互纠结的缠绵情调。人生之无常,爱情之无奈,得以刻画无遗,令人读来乃有此恨绵绵无尽期之感。
诸如此类,男女的爱情,从深刻的思慕,到相互的挑逗,甚至于打情骂俏,彼此嘲弄,和歌在《源氏物语》中经常取代了散文的繁复冗长的叙述,而更适度且灵巧地达成表情的任务。
由于紫式部深谙汉学,《源氏物语》一书中处处可见受中国诗文的影响,有时在和歌里也能够看出我国历史人物或文学的投影及渗透情形。第九帖“葵”文里,光源氏痛丧元配夫人,当其独返昔日夫妇寝殿时,于睹物思人之余,写下了白居易《长恨歌》的诗句:“旧枕故衾谁与共”,接着又于其下书写二首和歌:
曾共枕兮道恩爱,
物是人非遗故床,
天上芳魄兮宁心碎?
鸳鸯梦兮而今消,
寒床尘积人去后,
和泪独卧兮度几宵。
此二首和歌的内容,显然由《长恨歌》句演化而来。这类例子并不限于爱情的情节,有时亦可见于感物伤时,或独咏心事的和歌里。当光源氏衔冤离京,谪居须磨之际,途经大江殿,静观波浪往返海滩;谅必是作者联想到屈原遭谗见逐的故事吧,紫式部乃借光源之口,使咏出一首和歌:
昔唐国兮有屈原,
以遭谗言遂流放,
吾今漂泊兮亦衔冤。
……
如前所述,《源氏物语》是一部长达百余万言,登场人物多至数百的巨著,因而像其他的世界名著伟构一般,若要问其主题为何?的确一言难尽,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近年来,《红楼梦》在我国学界日益受重视,而研究红楼梦的学者也越来越多,各人站在各人的立场,把握这部小说的一端,只要自圆其说,言之成理,都可以成一家之言。《源氏物语》之于日本学界,正如“红学”之于我国,而且由于其成书较《红楼梦》更早,所以中世纪以降,有关此书的研究,可谓包罗万象。在作品的外缘方面,有版本索源、正伪辨别、作者及其家世系谱之考证等种种问题的讨论;而对于作品本身,则又有主题探讨、文章表现、背景追究、思想(尤其是宗教思想)依据,乃至于书中人物个性,以及相互关系的讨论等多方面的专题研究。
近世以来,则又由于有了若干外文译本的关系,《源氏物语》的研究地域已不再囿限于日本本土,而广及世界其他各地区,其研究的范围也更拓广到比较文学的新领界,造成更多更丰饶的研究收获。在日本本国内,《源氏物语》的研究已有若干专家结成团体,一方面从事各种论文的整理搜集工作,一方面更进一步继续鼓励不断钻研,以期有所新发现及突破旧成就,他们甚至还出版若干专以此书为研究对象的期刊(例如风间书房出版的《源氏物语の探究》)。设若将这些古今成册或单篇的有关《源氏物语》的论文收集整顿出来,足可以成立一个小型的图书馆。
在这样无穷尽的探讨之中,无疑的,《源氏物语》所要表现的主题是什么?确实是一个令人关切注意的问题。但是,也正因为这个问题笼统抽象,不易把握,所以尽管古往今来许多人都在讨论,却往往各执一端,各说各话,几乎不太可能产生一个令众人信服的权威之说。所谓主题(Theme),乃是近代的概念,却也不能因此而说古代的人就没有类似的想法。然则就《源氏物语》而言,其作品想要借此书以表现的主题为何?在众说纷纭之中,我想在这里介绍几种比较重要的说法。
在较早时期,学者们恒认为《源氏物语》系以天台六十卷为准则,比述“一心三观”之理。这种说法的产生,盖以平安时代以来,经由中国而传入日本的佛教思想在其朝野上下大为流行,而《源氏物语》一书之中,也确实处处流露着佛教的无常观念。且其行文之际,又诸多有关佛教仪事的记载,乃至于因果报应、遁入空门等的具体事迹可寻。另有一说,则以为此书乃基于《庄子》的寓言,拟《春秋》的微言大义,甚至于《史记》的太史公笔法。此则恐怕是由于作者紫式部个人对于中国文史具有丰富的认识,而且如前所举,在第二十五帖“萤”之中,又借书中人物,侃侃畅谈“物语”的虚实问题、价值评估,以及对于正史《日本书纪》的侧面抨击揶揄,故予人这样的印象。除了上述两种说法之外,则又有本居宣长(一七三〇~一八〇一)所提出“物之哀”(此系直译,原文作“物のあはれ”)的论说。
什么叫作“物之哀”呢?其实,这个词的含义也是相当暧昧朦胧,不容易具体解说的。大体言之,“物”是指客观对象的存在,“哀”则是代表人类所秉具的主观情意。当人的主观情意受到外在客观事物的刺激而产生反应,进入主客观融和的状态,即呈现一种调和的情趣世界;而这里所谓情趣世界,所包含的范围是相当广大的,举凡优美、纤细、沉静、观照的观念都可算作其中一端。《文心雕龙》明诗篇云:“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以及诗品序中所谓:“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庶几近之。喜、怒、哀、乐、爱、恶、欲,是为七情。“太上忘情,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语出《世说新语》)这世界,正因为充满情趣,所以值得留恋,有时竟也充满欢愁矛盾,而令人无可奈何。紫式部的一支生花妙笔,正展现了多姿多彩的有情世界。
这种“物之哀”论,一直到近代,仍受大部分读者乃至学者的认可。甚至于有人夸张地以为“物之哀”一词即是《源氏物语》的代词。然而,一部真正可以永垂于世的伟大作品,则又往往不是片面之观点所可以覆盖得了的。这一本书里头,虽然表面上以平安时代上流社会男男女女的爱情作为主干,实则其间又交织着政治葛藤、社会动态、伦常道德、宗教意识,乃至于作者的艺术观、人生观,因而显示出无比的吸引力和无垠的深度,也正因为其内涵的丰富与多样性,才使得千年来传颂未已,研究不尽。
在前文中,我已经谈了一些有关《源氏物语》的外在与内在问题,目的是想要让读者诸君在阅读之前,对于这本日本的古典小说能够有一个概要的认识。现在,应该谈一谈我自己在翻译这本书的时候所遭遇的一些问题及处理的态度。
我想,一个翻译者落笔之初首先面对的问题,应该是文体的选择。尤其是文学的翻译,不仅须求其“信”与“达”而已,原著文字氛围的把握,更不容忽视。紫式部的《源氏物语》具有何种语言特色呢?雍容华丽、缠绵悠闲,时则典雅,时则隽永,是其风格。这种语言文字的氛围,甚至在现代日本人的日常生活中,也已经很难寻觅得到了。故而日文的现代语译本,无论自早的与谢野晶子本,或近完译的円地文子本,改译后的文章并不同于现代日本小说的文笔;换言之,今天日本读者阅读这些现代语的《源氏物语》,他们仍可以从字里行间仿佛想像千年前的平安王朝文化。至于ArthurWaley 及Edward G.Seidensticker的两种英译本,也都可以看出在沟通东西文化之上,曾极力企图把握属于异国情调的古典气氛。我译《源氏物语》,虽然采用白话文体,但是在字句的斟酌方面,也努力避免陷于过度现代化,尤忌外来语法的羼入,以此试图把握比较典雅的效果。也就因为这个缘故,全书中共出现的七百九十五首和歌,避免采用白话诗的译法,而自创三行、首尾句押韵的类似楚歌体形式。如此,在白话的散文叙事之中时时出现比较古趣的诗歌,或者可以使人在视觉与听觉上,有接近原著的典丽感受。
……
这是一千零一夜的 第118夜
“《源氏物语》是一部非常丰富繁杂的长篇小说,我没办法把它很精细地给大家讲,我希望一千零一夜这三集是作为《源氏物语》的入门,或是它所代表的某种日本文化观念的一个入口。”
我们接着说上一集提到的一个很重要的概念:“物哀”。
物哀这个词组在日文早就有了,但是真正把它理论化、概念化的,是日本的国学家,就是研究日本本身学问的国学家本居宣长提出来的。他是怎么透过《源氏物语》来讲物哀呢?首先我们要了解“物哀”是怎么回事儿?
简单地讲,“物哀”有三层意思。
①万物有灵
*层,万事万物,他们都是有灵的。我们知道日本的神道教其实是一种非常原始的泛灵宗教。“物哀”其中一个基础,就是这么一种泛灵论,所以,本居宣长又把“物哀”叫做“物之心”。
这个“哀”,あはれ这个字,它不只是哀伤,它有的时候是感叹。比如日本人说:“今天的天气真好,‘哀’あはれ。”这种感叹、哀伤的是所有事物的短暂。这受到佛家的影响,认为万事万物它们存在的时间都是短暂的,所有的事情都会过去……
我们比较熟悉的日本人赏樱,按照“物哀”的讲法,那个樱花它很悲哀,开得那么灿烂,十几天风一吹就全没了,就像人的生命一样。于是我们就可以引入“物哀”的第二重。
②一期一会
为什么把“物哀”捧到是日本文化和审美里*重要的一件事儿呢?因为哀伤的东西,总比快乐的东西高级,其实这是世界文学的主流。比如,古希腊就认为悲剧的地位要比喜剧高,甚至直到今天,奥斯卡金像奖,你看过有多少喜剧能够拿*影片的,都是所谓的“正剧”或“悲剧”。
我们中国文学也一样,写让人哀伤难过这种负面情绪的文学作品,它的感染力以及地位往往都要比那种很正面、让人快活的东西要来的高。
古典希腊的悲剧理论相信悲剧是能够让我们人感受到自己的命运,感觉到自己的局限,在悲剧里得到一种升华、净化。
同样的,“物哀”也是让我们发现每个事物的局限性,在当下的这一刻它的本质就凸显了,樱花之所以美,是因为它总是会落下的,它要是永远开着,反而就不美了。
日本讲的“一期一会”,我们每见一次面,都要当成是这一辈子*一次的见面,那是因为我们真的不知道下一刻人世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特别在日本那种地方,又地震、又台风、又火山爆发的,真是人事无常。
③替物而“哀”
“物哀”还有第三层意思,我们说万物都有可“哀”之处,但可惜它们没法表达。而人不一样,人能表达出来。
因此,当我们感受到万物的心,我们就要想办法帮它表达出来。所以歌咏落樱,不只是我看到樱花落下来真美,而是那时候你同时要体会到这朵樱花那一刹它的感受。你的感慨是同时要帮樱花发出的感慨。
这种讲法就有点像我们中国人讲移情、讲感悟,但在中国文学里面经过儒家的熏陶,我们更多时候会喜欢把外在自然景物用来代表人世的兴衰,更加强调的是一种社会的、道德的,甚至是政治上的教化。但在日本,他们很单纯地欣赏事物本身的美跟它必然消逝的那种感觉。
あはれ 淤泥和莲花
所以,本居宣长说《源氏物语》整部小说,它里面很少谈宫廷里的阴谋斗争。如果让中国人来写,那可厉害了,像我们现在《芈月传》那样,各种各样的阴谋诡计全出来了。
为什么?因为那不美,那些东西很脏!
同样不美的,还有生病、吃药,看大夫,也不美。所以,书中很多人物重病,比如紫之上她重病去世之前那段时间,几乎没有出现过大夫来看她的场面,因为那不美。
所以物哀这种表达,是一种美学上的追求,是要唯美的。本居宣长认为,这才是《源氏物语》的核心,也是整个物语本身的旨趣。从里面,能够认识到日本人的真性格。
日本人的真性格是讲自然情感的抒发。所以这书里面那些人尽管很不道德,本居宣长也说,确实挺乱,挺肮脏的,但他说那个就像淤泥,要是没有淤泥,你哪会觉得莲花漂亮呢?
如果这种几近乱伦的人际关系是淤泥的话,那莲花就是书里的那些人物,那些在这么复杂的感情关系中的人物,他们的自然情感到了,“我爱我女儿,怎么办?我女儿就是爱我,那怎么办?”你明知是错又无可奈何,你纠缠,你自悔,你自责,你内疚,这也是“物哀”,你把这种“哀”当成美来欣赏。
所以本居宣长认为,《源氏物语》是非道德的,不是反道德,是不谈道德教化的。不像中国文学喜欢讲道德,喜欢讲政治,喜欢讲历史,不!它讲的全是这种小小的,人际之间的,私人生活之间的事儿。
如果这就是日本国学所讲的那一套,日本这个社会岂不道德沦亡?但本居宣长认为如果人人都能够发自内心,把自己真感情表达出来,每个人都能够同情身边所有的人和物,我们又会坏到哪里去呢?
当然,这是本居宣长的一家之言,我们可以不用管。但是本居宣长的这套理论,基本上界定了后来大家解读《源氏物语》的方法。从他的这个角度去看,你就会把《源氏物语》看成一部非常唯美的小说。
更重要的是,这种“物哀”在书里深入到了一种对所有已经逝去的东西的怀念跟感怀。什么东西的失去是*让人感慨呢?我们来看书里的一段话。
光之君隐逝后,能禀承他那种光芒的人物,在众多子孙辈中亦不可见。逊位的冷泉院,在此未敢辄予置词。当代的三亲王匂宫,与同生长于六条院邸的源氏之君的幼子薰,这两位可说是有名的美男子了;他们的确各具不凡的姿容,可是,毕竟算不得是令人目眩的美貌。只不过是都具有寻常一般的秀丽,气质风韵亦佳,而又都继承高贵的血统,因此普受世人尊宠。这一点倒是看来较诸源氏之君当年更胜一筹,也更具名望的样子。
这一小段文字,表面看起来没什么了不起,平平无奇。但事实上,这一段在日本文学史上简直可以用“恶名昭彰”四个字来形容。
因为《源氏物语》*重要的男主角,光之君居然死了。这一段一开头就说他八年前死了,他怎么死的呢,怎么之前没提到呢?往回看,这一章是四十三帖,往回一翻,就到了四十一帖,讲光源氏*疼爱的养女紫之上病死了。他一生风流倜傥,这时候万念俱灰,遁入空门。
那中间那一章四十二帖写了什么?这一帖从来只有帖名,没有内文,叫《云隐》。很多人以前说,这是不是流失了?但是后来越来越多学者相信,它不是,它就是了不起的紫式部故意的设计。
她写到源之君预备要出家,接下来一幕《云隐》,你看这个名字“云朵的隐藏”,这一帖里面,其实就是要写源之君他终于死了,但这一章她不写,她就空出来了。故事一跳,就到下一帖,一开头就是八年后的事儿了。
这一帖向来引起非常大的争论,尤其《云隐》之后所谓的“宇治十帖”,有十帖的故事是发生在宇治这座京都近郊的城市, 而且整个写法变了,出现了更多复杂的内心描写。
有人甚至拿它们来跟一千年后了不起的英国大作家伍尔夫ginia Woolf,她的那种意识流小说来相比较。紫式部在*后这十帖,整个笔法变得更细腻,对人的情感的掌握也是更精深了,但是整个故事都变了,没有了源之君这个男主角了。
也有很多人说那十帖已经不是紫式部写的,说是她女儿写的,什么说法都有,但是现在,大家慢慢没有争议了。
从那一帖之后,我们的小说进入到了一个主角不在的阶段,讲的是源之君他的第二、三代的爱情纠葛故事。
我们可以把*后这“宇治十帖”,当成是前面源之君在世时候的一个回声,一个水上的倒影。两段故事的逻辑基本上是一样的,都是一些男女的情爱纠葛,*后也都是有一个人,感到所有事情背后的那种空洞,那种悲哀……
但是后面十帖,这个回响和倒影是*没有之前的那个散发着无限光华的源之君所在的时候,那么的精彩、那么的华美、那么的夺目。
源之君,我们之前跟大家讲过,是一个光芒万丈般的人物。自从他死了之后,后面的人都只不过是他的赝品,他的山寨,他们永远没办法像他们的父辈或者爷爷那一辈那样精彩。他们所有的故事里,你可以无时无刻不感受得到那个已经死去的源之君,在那里面的回响,像幽灵一般。
在这个意义上说,《源氏物语》写到*后这十帖,其实是一个追忆。
她在追忆什么?她在追忆源之君,追忆他在世的那个时代,平安王朝中后期那*后一点光芒,在世界上面绽放的那一刻。这时候,你会发现这个小说是一个关于追忆的小说。一方面,像日本人所喜欢讲的“物之哀”,怀念一切将要消逝的东西,感怀所有事物的短暂,而为其哀怜。而当那些东西真的走远之后,我们就陷入到对他们无穷的怀想之中。
《源氏物语》读到这里,它果然是一部让人会掩卷太息的小说,紫式部居然能够写在一千多年前。即使后来《源氏物语》在政治上面被人当成是日本民族主义的象征,有人说由于日本的民族主义,赋予了它一个超乎文学的经典地位。
但是就文学而论,它确实很了不起,直到今天都还让人叹服。
简体版序言
林文月
翻译的目的,简单说,是把一种语文转换成另一种语文。懂得两种或两种以上语文的人,时则会有需要为自己,或为别人做这种“翻译”的工作。
三十年代出生于上海虹口江湾路的我,作为台湾人法律上隶属日本公民,而闸北虹口一带当时为日本租界,所以到了上学年龄,我就被指定去上海市第八国民学校读书。那所日本人设立的学校,除我和我的妹妹之外,其余都是日本孩子。说实在的,我们当时还以为自己也是日本孩子,只是家里有些生活习惯和别的同学们略微不同而已。
我的启蒙教育是日语文。我读日本书,也用日本语文思想,或表达心事,似乎是自自然然的;直到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中日战争结束,日本投降,中国胜利,我们台湾人的身份由日本籍变成了中国籍。次年,我们举家由上海乘船回到台湾。台湾是我们的故乡,却是一个陌生的故乡。
在陌生的故乡,我们开始了新生活。我听不太懂台湾话,而且在推行国语的环境之下,校内是禁止使用日语的。老师用台语解释国语。从小学六年级开始,我突然需要适应两种新语文。如今回想起来,大概我的翻译经验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的脑中经常需要把中国语文翻译成日本语文。这样的习惯,使我在读大学和研究所的时期,能够驾轻就熟地为台北东方出版社的两套少年读物:“世界名人传记”和“世界文学名著”译成了五本书。那些书都是经由日本人改写为适合少年阅读的文体,所以几乎没有什么问题和困难。
任职大学之后,教学与研究成为生活的主轴,除了有限的一些日文的汉学研究论著之外,不再有空闲执译笔了。至于再度促使我提笔从事翻译工作,实缘起应邀参加一九七二年日本笔会主办的“日本文化研究国际会议”。依大会规定,参加者需提出一篇与日本文化相关的论文。我以日文书成《桐壺と長恨歌》提出发表。其后,我将日文的论文自译为中文:《源氏物语桐壶与长恨歌》,在台湾大学《中外文学月刊》刊载,同时为了读者便利而试译了《源氏物语》首帖《桐壶》,附录于论文之后,那篇日本中世纪文学深受白居易《长恨歌》的影响,中文的读者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产生莫大的好奇与期待,透过杂志的编辑部鼓励我继续译介全书。我在没有十分把握之下,答应下来,开始逐月在《中外文学》刊载的长期翻译工作。费时五年半,共六十六期而译竟了百万言的《源氏物语》全书。
那五六年的时间里,我教书、做研究、又翻译,过着与时间竞走的生活,十分辛劳,却也感觉非常充实。翻译遂成为我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部分。我选择日本古典文学作品为自己翻译的对象,是基于两个理由的:一者,日本文化从中世纪以来深受我国隋唐文化影响,而且日本人早已有系统地译介了中国的重要著作;相较之下,我们对日本的文学作品则相当冷漠。虽然近二十余年来逐渐有人译出日本文学,但以近、现代作品为主,古典文学的译介仍嫌不够。再者,我个人具备日语文根底,其后从事中国古典文学的教学与研究,或可在这一方面略尽绵薄之力,弥补我们所当做而未做的事情,故自一九七三年以来,自我惕励断续译出了《源氏物语》(一九七三—一九七八)、《枕草子》(一九八六—一九八八)、《和泉式部日记》(一九九二)、《伊势物语》(一九九五—一九九六)等四本平安时代的日本文学名著,以及十九世纪明治时代的樋口一叶短篇小说集《十三夜》(二〇〇一—二〇〇四)。
以上五本书,前四本的著成年代都在千年以上,后一本也在一百多年前。每一个国家的语文都会随时间而有所变化。现在的日本人阅读古人的这些文学作品,多数会觉得很困难,所以与谢野晶子(一八七八—一九四二)以降,已经有多种现代日语译的《源氏物语》等书出版了。
我的中译本诸书,虽然采取白话文,但是仍有许多地方非译文本身所能传达清楚,或者表现原文的巧妙之处,则不得不借助些注释。注释之中,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原著里引用日本的古老诗歌或隐喻,乃至于唐代以前的中国古诗文,因此对于中国读者而言,明白了这些道理,就会觉得既陌生而又熟悉,格外亲近动人。
《源氏物语》、《枕草子》、《伊势物语》和《十三夜》即将在大陆以简体字横排出版。容我在此感谢南京译林出版社所有帮助我促成此事的各位。
二〇一一年一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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