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盒装是否套装: 是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220096617
非虚构篇
京都第五年(苏枕书) / 001
少女瘫痪笔记(叁贰肆)/ 043
半部红楼半世风流——回忆父亲(金格格)/ 101
实习生的蜕变(伊 声) / 185
纽约倒影(李静睿) / 233
小说篇
严晓丽我最亲爱的人(哆啦醜) /001
爱在灯火熄灭时(安静)/047
成年孤儿(何荣)/153
刀 王(曾乙末 )/229
女孩们在那年夏天干了什么(潘小楼) /269
《我想站在你身边》非虚构篇
《京都第五年》精粹试读
初 来
2008年,日本NHK电视台年度历史剧《笃姬》大热。那时候我上大三,每周必看。下半年,我到北京,独自租住南城一处小屋。生活混混沌沌,诸事不定,让我对周围的声音相当敏感,记住了《笃姬》里一句台词:“女子之道,乃是独路,半途折返,是为耻辱。”不记得当时究竟是怎样下的决心,打算去日本读研。也许是对自己的行动力太怀疑,认为自己应该积极争取眼下就想做的事。几番周折,2009年9月20日,我来到了京都。当天的日记说:
鸭川流水很美,黄昏的天空很美丽,看到很多乌鸦。夜里秋虫唧唧,邻居院内有木槿和南天竹。学校围墙外有桂花,香气浓郁。夜里睡在有蔺草香气的榻榻米上,如在浮海中晃荡不止。
此前在国内太匆忙,没有申请到学校的会馆,来了只有租房。京都有很多租房公司,学校周围的几家常有中国人打工,以帮助刚来的、日语水平还不足以交流的留学生。外国人租房通常需要有在日本的保证人。留学生可以通过学校的留学生中心申请由学校担保,需要指导教授签字盖章。我当时找的房子不需要担保,房东渡边先生继承了外祖母的产业,名下有八处用作租赁的房产,价格便宜,很适合留学生。渡边本人曾留学美国,对留学生很关照,手续方面也多有通融。新居在一座小木楼的二层,新铺的榻榻米,卧室六叠,客厅四叠,厨房、卫生间各一叠,公用浴室需投币,一百日元八分钟。
第二天,我原计划到区政府办理外国人入境手续、国民健康保险,这样才能申请银行卡、置办手机。正准备出门的时候,邻居试探着跟我打招呼,问我是不是新来的,然后告诉我这几天是日本的法定休息日,区政府不工作。
小楼有八间屋子,除我之外还有五户人家。跟我打招呼的是一对中国情侣,来日本已经好几年。在他们的介绍下,我知道楼里还住了一位单身日本青年、一对武汉来的夫妇、一位上海女生、一位上海男生。
“总之,你今天办不了什么手续,只能去买买日用品了。”这对情侣说。男人是朝鲜族,女人来自广州。他们的友好让我很感动。
自行车、书柜、桌椅都从学校旁边的二手店买到了。学校往西一公里,鸭川之畔,有一家很大的卖场,其余用品都可在那里置办。一切太新鲜,太陌生,日头显得特别漫长。卖场到家有两公里多,来回几趟,才刚到中午。在超市熟悉蔬果物价,当时日元汇率很高,100日元兑8.3元人民币。番茄两个300日元,25块。黄瓜三条200日元,16块。苹果一个100日元,8块。四分之一棵白菜150日元,12块。我大致这样算着,回想此前在北京独居时积累的物价经验,果然体会到很大的差距。这种凡事要换算人民币的习惯,大概一个月后消失了。并且此后四年间,不断认识到北京物价上涨的速度,有些物品的价格和日本已经没有区别,甚至更昂贵。
那正是洋梨、早生蜜柑、奈良柿的季节,每样都很好吃。
再说那几天的休息日,分别是敬老日、国民休息日、秋分日。敬老日是九月第三个周一。这一年的敬老日与秋分日之间刚好隔了一天,为照顾大家的心情,这中间的一天就被规定为特殊的“国民休息日”。下一次这样的好事,就要等到2015年了。秋分前后一周,是扫墓的日子,叫作“秋彼岸”。其时盛开的石蒜花,遍布日本各地的屋后田间、山野河原,十分美丽。小林一茶在长女阿聪死后三十五日到墓前祭拜,有句云:“秋风呀,撕碎红花。”供在墓前的有红豆团子,春天的叫牡丹饼,秋天的叫萩饼。萩即胡枝子,初秋开放,星星点点,有红白二色,花枝柔长。住处附近有一座天台宗寺庙,叫真如堂。那里很晚才关门,人们可以乘月散步,坡度和缓的石阶上经常蹲着几只猫。寺内有很多胡枝子,簇拥着青苔斑驳的石灯。寺庙旁有很大一块墓地,林立的石碑布满小山坡。
手续办得很顺利。一周后,我有了手机,夏普最普通的款式,摄像头像素很低。我试图拍几张照片,但效果最好的只是蓝天白云而已。我见到了指导教授,五十多岁,戴一副玳瑁色眼镜,肚皮开始发福。他门下还有一位中国男学生。我们在老师研究室见面。坐电梯下楼时,我们小声用中文交流了几句。教授面无表情地说:“你们来了日本,就要多用日语交流。”我们噤声。他带我们到教务处转了一圈,留下一句:“好好享受京都的秋天。”就径自走了。他是大阪人,有浓重的大阪口音。
开学后,课上见到了一位女助教,姓小野。一位东京来的师兄,姓唐泽。两位韩国学生,男生姓朴,女生姓金,他们的导师是另一位年轻的副教授。小野助教温柔娴静,脸上总有笑意,眼睛明亮,膝盖上铺一块毛毯,声音很轻,也有浓重的关西腔。唐泽师兄小声说,这是真正的大小姐,京都某材料企业总裁的长女。朴师兄有很好的肌肉,线条明显,留学前曾在韩国海军后勤处服役。他问我:“你知道哈尔滨以前是韩国的吗?”我惊讶,此前对于韩国人的种种传闻,我并未取信,因为没有亲自沟通,总疑心是些夸大的言论。他见我不回答,笑道:“哈尔滨市中心广场上,有一座韩国人的纪念碑。”我没有去过哈尔滨,也没听说过这样的纪念碑:“我不知道。”朴师兄道:“我老家以前在中国,家谱上说的。”课后我上网查询他说的纪念碑,并无任何线索。问了一位哈尔滨朋友,她暴怒道:“让他到我跟前把话重复一遍,抽死他。”
小野助教请我在学校咖啡馆喝东西。问我房子租在哪里,生活可习惯,有无意愿读博,等等。我搜肠刮肚说着敬语,想必错误百出。她温柔笑道:“跟我讲话,不要用敬语的。我不讲究。”“跟老师呢?”“最好用,但是你是外国人,不用完全没事。”吃完东西,我想付钱,她极力阻挡:“我是前辈,必须我给。”那是我和小野距离最近的一次,后来我们再也没有单独共处过。
桂花的香气持续了很久,每天从学校回家,外墙一排桂树浓香四溢。我跟日本同学讲起来,他们一致反应是:好闻是好闻,但是太浓烈了。唐泽师兄形容:“香得像被人打了一巴掌。”后来我渐渐认识到,在日本的审美中,瑞香、栀子、桂花,都属于香气过于浓烈的,不宜近观。他们更欣赏胡枝子、石竹、桔梗这些低调的植物。
学院有个专门面向留学生的独立机构,只有一位指导老师,负责新生交流与奖学金申请。开学第一周,我见到了这位老师,姓山田,打扮很像《傲骨贤妻》里的戴安娜,齐耳大波浪,弯眉,眼眶明显,鲜艳红唇,漂亮套装,未婚。她要各位新生依次作自我介绍。每个人讲到自己的研究方向时,她都大幅点头,作出十分了解并感兴趣的样子:“我在哈佛读书的时候,听过研究这一专题的某某老师的课。”“我去年刚到德国开了某某会议,当中有老师报告了相关论文。”新生日语大多抱歉,毕竟这个专业极少日语系出身的。她很热情地用英语跟我对话,我们勉强说了两句,终究认为,和山田老师还是讲日语更顺口些。当然,不得不说,山田老师的英语是日本人当中非常出色的。后来我们知道,她从小在美国长大,念的哈佛,回日本后找工作不顺利,无奈做了行政工作。“归国子女的出路都不太好,她能留在国立大学,有正式职位,已经很不错了。”前辈们这样说。赤名莉香也是归国子女,曾在完治跟前讲过回到日本后的格格不入与孤独。
学校国际教育中心有面向留学生的日语课,可自由报名,分班考试后,分为初、中、高三级,有听力、口语、文法、作文等项。我选了中级文法、中级口语和高级写作。班里一大半是欧美同学,他们使课堂气氛非常活跃,深受老师欢迎。欧美学生很多只是交换留学三个月到半年,完全抱着旅游的心态,很活跃。亚洲学生要沉默很多,一开始都拿着崭新的本子抄笔记。最初,我很难融入这种环境,不能做到在集体中大声发言。很快,我放弃了口语班,只在文法班和写作班坚持了一个学期。
当时,隔壁的朝鲜族男人建议我和楼里新来的上海男生一起去参加本地留学生的合唱活动:“10月1日在学校礼堂演出,很热闹。有自助餐,能认识很多人。”上海男生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虽不置可否,但结果还是都去了。
练习场在南校区一间大教室,我和上海男生按约定的时间到达后,场内仍是乱哄哄,一大群人走来走去,完全没有头绪。两个化浓妆的小姑娘走过来跟我们打招呼,问我们是不是新来的。我们说是。她们笑嘻嘻地说自己也是,春天刚考上这里的本科。她们来自沈阳一所有名的重点高中,早早考了托福和日语能力考试,不参加国内高考,高中毕业直接申请日本的语言学校,半年或一年半后参加日本的高考。并不是每个大学的所有专业都可以报考,限制较少的是经济、经营、理工专业。当然,初高中在日本读书的外国人另当别论,没有特别的限制科目。这所高中每年都有不少学生直接到国外考大学,四年本科之后,他们大多可以很好地融入本土学生的圈子,与研究生阶段才出来的留学生有很大隔膜,彼此都有看不惯和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
我和上海男生百无聊赖,各自玩手机。不久,邻居男人把我们带到一位高大的、梳背头的男生跟前,介绍说,这是某某会现任会长。这个某某会,是大使馆认可的留学生组织,合唱活动即由其发起。会长跟我们握手,问我们从哪里来,什么时候到,哪个学院,有什么特长。我们还没有组织好答案,他就被别人叫走了,临走前拍拍上海男生的肩:“欢迎你们,玩得开心。”有人听说我大学在重庆读,过来问我唱红歌的情况。当时因为我正当毕业,并未有机会参加任何集体红歌活动。又过了一会儿,众人簇拥着一位光彩贵气的太太走进来,恭敬地为她试麦克风。有人跟我们说,她姓田,是中国一位词作家的侄女,很了不起的歌唱家。田女士在麦克风前稍试喉音,咪咪咪,么么么,咳咳。一位负责人模样的女学生威严地拍拍手,示意我们起立热烈欢迎田老师亲临指导。掌声响起来。田女士张开双臂,做了个“请安静”的手势。音乐起,她唱了一首爱国歌曲。众人鼓掌,田女士颔首微笑,又在众人簇拥下离开。场面又陷入混乱无序。那位威严的女学生走到麦克风前,大声说:“吵吵什么,都吵吵什么?快!到前面站位!别磨蹭!”大家呼啦呼啦涌向前台。他说:“不好玩,明天我不来了。”我说:“我也不来了。”我们被安排在角落,我已经忘了自己是不是只动了动嘴而已,根本没有发声。合唱实在太不适合我这种高低音不分、没有集体意识的人了。几首爱国歌曲之后,五个年轻的本科男生登台唱SMAP(日本流行偶像团体。现有成员木村拓哉、中居正广、稻垣吾郎、香取慎吾、草彅刚)的《世界上唯一的花》(『世界に一つだけの花』)。他们的日语都说得很好,打扮也与日本同龄人无异,修眉,略微染发。唱到“是啊,我们都是世界上唯一的花”(「そうさ僕らは、世界に一つだけの花」)时,他们和SMAP成员一样,摊开手掌,在身前画半个圆。唱到“每个人都拥有不同品种的花”(「一人一人違う種を持つ」)时,他们也一样竖起一指,点点点,再很嗲地收回去。
排练结束,那位威严的女学生嘱咐大家需要改进之处,以及下次排练的时间和地点。邻居男怂恿我们去跟她打招呼,说是某某会的文艺负责人。我们连连后退,找了一堆理由提前溜走了。南校区有许多茂密的老树,桂花在月色里铺了满地,天上层云迅速移动,山中的云影也随之快速掠过。这是我和某某会短暂难得的接触,后来听说了很多八卦,大概和国内大学学生会可能发生的事差不多,没有太多新意。比较有趣的是,新进会员填写的表格上,有恋爱与否、年龄等项,每年有新生来,大家都急切地盼望有所收获。留学生恋爱资源实在有限。一般来说,朝鲜族学生的选择范围最大,日本、韩国、中国学生都可考虑。一位嫁给日本老师的学姐说:“我们朝鲜族人语言最有优势,会朝鲜话,会汉语,日语很容易学,所以中日韩三国都可以当成归宿。”出来读研究生的大陆学生找到日本恋人的可能性较低,除非对方会汉语,或者专业与中国相关。大陆学生和台湾学生虽然相处容易,实则也壁垒分明,很少有生活方面的互动。因此留学生会主动举办各种聚会,为可能产生的恋情创造机会。
一天清晨,从便利店买早饭回来,发现便利店刚下工的一位短发女生和我一直同路,一起进了小楼。她回头朝我笑,试探着跟我打招呼。她就是那位一直没露面的上海女生,叫陆珊,刚从在东京工作的男朋友那边回来。陆珊刚念硕士一年级,我们很快成了好朋友,她带我们泡图书馆、逛街。她日语说得十分漂亮,常被日本人当成同胞,而夸赞曰:“你汉语讲得真好。”她听说朝鲜族邻居带我们去某某会,大不以为然:“那种地方才不要去,浪费时间。”她和上海男生在一起,全部讲上海话,常对我感到抱歉,勉强换成普通话。我说:“我听得懂,就是不会讲。”于是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时,他们两个说上海话,我一个人讲普通话,也没什么障碍。上海男生说:“我真的不习惯讲普通话。”陆珊深以为然。有她的指引,我们吃了京都排名前三的拉面,吃了祇园辻利的抹茶甜筒,逛了四条高档卖场高岛屋,在清水舞台眺望了东山的群鸦,知道白天从花见小路走出来的盛装艺妓都是游客扮演的,千万不要对她们拍照片。“这种傻事只有游客才做,那个扮艺妓的人不晓得暗地多开心呢。”陆珊说。
10月7日,学校宣布翌日放台风假,第18号台风茉莉即将登陆本州岛。日本气象厅惯以当年发生的顺序来称呼台风,从第1号开始。当夜瓢泼大雨。日记里写:“逆着路灯看去,雨线密密匝匝,叫狂风带得四下乱舞。担心院子里的桂花。8号早晨,睁眼就望见窗外的阳光,风雨止息,天空湛蓝,云团仿佛触手可及。院子里的桂花香气极盛,远处东山与比叡山被风雨濯洗得满眼翠绿。邻家院里几样东西很讨人喜欢:圆滚滚的秋田犬、通红的南天竹果、竹帘外的牵牛花、叮叮东东的瓷风铃。”秋天真正安静地到来,学校与住处方圆一公里的环境已完全熟悉,此前夜夜如在浮海中晃荡的幻象也彻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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