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纯质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05742154
★推荐一:当至亲的家人伸出魔爪,这该是怎样的地狱?比《24个比利》更痛心泣血 、比《致命ID》更震撼揪心的纪实性多重人格/人格分裂作品。
★推荐二:这是一个家庭暴力幸存者的自述,有人说,世界上*规模和残忍的屠杀,并不是二战时候的集中营,而是房思琪式的强暴。然而更让人绝望的是,强暴自己的是至亲的爸爸和哥哥们!
★推荐三:面对难以承受的虐待,我会塑造出一个新的人格承担这些冲击、痛苦和记忆。但未表达的情绪永远不会消亡,它们只是被活埋,并将在未来以更加丑陋的方式涌现。
★推荐四:一个人有两个我,一个在黑暗里醒着,一个在光明中睡着。我是烈火,也是枯枝,一部分的我消耗着一部分的我。
★推荐五:人人都会经历孤立无助的绝望时刻,愿你走过那段逆旅时,眼中仍有光芒。
这是一个家庭暴力幸存者的自述,也是一个多重人格者的整合之路。奥尔加•特鲁希略以回忆录的形式讲述自己从3岁起常常遭遇父亲和哥哥的虐待和性侵。为了保护自己,她通过选择性失忆、幻觉、人格分裂等应对童年创伤。直到31岁,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奥尔加才得知自己身患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医生通过自由联想和催眠的方式,帮她整合分裂的人格。这本充满勇气、令人难忘的回忆录展示了作者与*恶劣的环境所作的斗争,并一步步走出心灵的沉疴,也激励着其他所有被创伤困扰的人们走出困境。
目录
部分在遗忘中生存 / 001
第二部分黑暗中的探索 / 067
第三部分打开心扉 / 117
第四部分选择面对 / 179
前言
序言
1993年,我31岁,被诊断患有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DID),好多年间,我一直在学习什么是DID,它如何影响我的生活,我是怎么发展出分裂的部分的,怎么与DID一起平凡幸福地生活下去。这本书详细地描写了我的经历。
这10年间,我成为暴力创伤方面的专业顾问和演讲者。到全国各地参会期间,我遇到很多愿意分享他们患有DID的人。不久前,我遇到了一个正因自己的症状崩溃的女人,我告诉她:“我记得我也曾经有过像你这样的体验,我都害怕我自己。之后我才意识到,我还是那个我,我只是更加了解我自己了。”她含泪看着我:“我从没有这样想过。”
写出经历初的动机是为了让那些同样有DID症状的人们感觉他们并不孤单,并且能让他们更加理解这个障碍。人们需要知道用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这并不是他们的错。我想给这个被认为是神秘可怕的心理疾病戴上一个真实的面孔。我希望通过我的案例让人们看到这些标签后面真实的样子,也让人们看到一个DID患者如何从中获救,以及我们终可以生活得幸福美满,而不只是如众所周知的那样生活在不同的部分里。
这本书以我的记忆为出发点,有些事情发生在40多年前。我们知道记忆并不都是完整的,3岁的孩子并不能记住生活中的所有细节,但是现在研究也证实了创伤会让记忆变得与常人不同,那些重要的暴力和恐惧事件在年幼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这些记忆鲜明生动。虽然我不记得那些无关紧要的日期,但是我创伤的记忆比平常生活的记忆更加牢靠。在听众前演讲时,我会戏称这种记忆是超能力。写这些的时候,我可以看到并且感受到那些场景。创伤也让我总是过度警惕,我一直习惯性地搜集周围大量的信息以避免潜在的危险。
我除了记得创伤事件,也同样记得那些非创伤性事件,例如,我清晰地记得与邻居一起共同生活的时光,她慈祥又有爱心,写到她时,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拥抱。在绝望的时候,我一直想着她和她对我说过的话,我如此清晰地记得她,也是因为失去她实在是太痛苦了。美好的时光总是用来衬托那些创伤经验的,尽管如此,我还是能在被暴力伤害得太严重的时候想到那些美好的感受。
了解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要先了解“分裂”,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心理过程。“分裂”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心理过程,通过人们不同的想法和态度表现出来,变现为一系列的经验和症状。通常,我们通过白日梦或者使用自动驾驶模式开车回家等这样的方式温和地体验着分裂,也有些分裂则是通过遗忘表现出来的,还有些人分裂的感受可能更加强烈一些,但是并没有达到可以称之为“分裂性障碍”的地步。同时,也有很多人有更加严重的症状,包括分裂成各种人格或者在大脑中产生不同的身份,这些通常是由于无法脱身或者过激的创伤经历引起的,他们的大脑本能地分裂成许多不同的情绪、躯体感受、回应或者行为。
孩子通常会用分裂作为解决严重的身体和情绪痛苦的有效办法,分裂障碍是一种非常有效的生存技能,这是因为它可以让那些创伤性信息与日常生活中的信息不产生连接,创伤性信息被保存在意识中心之外,远离他们当下的意识,直到这个人足够强大或者希望能够面对这些经历。
如果像我这样,虐待持续不断地发生,分裂会成为一种习惯性又强有力的方法。当这个人遇到与创伤经历相似的场景时,他就会自动“分裂”。举个例子,在我的案例中,如果什么人站得离我很近,我就会觉得与某次有人靠近我并且伤害我的场景吻合,我会认为这是一种威胁,我的大脑就会本能地“分裂”。
我们现在仍然习惯于把DID称为多重人格障碍(Multiple Personality Disorder,MPD),尽管MPD只是DID中的一种,在《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四版》(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IV ,DSM-IV)中,对DID的描述如下:
A.存在两种或两种以上不同的身份或人格状态(每一种有自己相对持久的感知、联系以及思考环境和自身的方式)。
B.至少有两种身份或人格状态反复地控制着患者的行为。
C不能回忆重要的个人信息,其程度无法用通常的健忘来解释。
D.这些障碍不是由于物质的直接的生理作用所致(如酒精中毒时暂时的意识丧失或混乱行为)或一般的医学情况(如复杂部分发作)。
注意:对于儿童,这些症状不是由想象玩伴或其他幻想的游戏所致。
我在长时间被虐待中发展出DID,我的“分裂”让我在家庭暴力和家庭成员的性侵犯中得以保护自己,某次袭击给我带来太多伤痛,我的意识就会离开身体,在自己身体之外看着这场悲剧,这可以让我觉得自己正在看着一个很像自己的人遭受伤害,那些伤害我的人看上去也是很空洞的样子。之后,我会把这些经验放进不同的小房间里,关门落锁,就像是电影中的情节一样。初我把整个事件放在意识的某个房间里,随着袭击越来越残酷,即便只是远远地看着,意识也已经无法承受了。潜意识把这些事件分解成小碎片,然后把这些小碎片放在一系列的房间里:一个房间里保存着微笑,另一个房间里保存着父亲的脸,还有一个房间保存着深深的孤独与绝望。每个房间都会被锁好,直到下一次我经历同样的侵害和痛苦时才打开。
由于不停地受到伤害,这些房间在我的大脑中有了不同的功能,换言之,创伤经历成为我意识中不同的部分,我喜欢称之为不同部分的我。例如,3岁的部分保存着父亲次强奸我的记忆,让我之后的28年不必承受这样的伤痛。有别于完整的记忆和身份,我成为有许多个自己的人,很多人称之为“人格状态”。在这本书的第二个部分,我会清楚地描写我是如何得知我的不同部分的,我用她们的年纪给她们命名:3岁、7岁等。
你现在大概可以了解“分裂”是多么方便的技巧了,我的大脑可以创造出与某种处境吻合或者能给我带来某种益处的不同部分或者房间:可以是好学生,可以是运动健将,也可以是律师或者某人的朋友。
有些房间可能只保存着某些强烈的情绪,而其他房间可能已经发展出自己角色的想法和感受。某些部分一直锁着,直到我需要从创伤经历中获得经验,例如我需要知道在被伤害时应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的时候,它才会被开启。这样的“分裂”可以让我不必一直保有儿时全部的经历。
在我的DID中,还存在着并行意识,这意味着总是有一个中心的“我”。许多部分对于我的身体和情绪都有很大的影响,很多时候我无法控制她们,甚至无从得知她们。即便我总是保有中心的自己,但某些部分会浮上来然后又消失,或者与其他部分整合在一起。那些相似的房间里都有一个通往中心部分的锁着的门。我尚年幼的时候,这些不同的房间独立地开合,直到我在治疗过程中变得足够强壮到可以知道这些事。并行意识让我有机会与内在的自己沟通,让我成为其中的权威或者是谈判者,让我去整合这些部分。在治疗过程中,中心的我拆掉这些房间的墙,但是却还有一些空间保有着一两个房间以待我去探索。
这本书是讲治愈的过程,为了让你能够了解我患上DID的背景,并且让你知道作为一种适应方式,我发展了DID,我描写了一些创伤经历。我认为了解我曾经在家庭中长期遭受的暴力,可以更好地让你知道那些来自家庭以外的普通关怀和爱在我的治愈中起到了多么重要的作用。
在描写多少暴力情节的事情上,我已经深思熟虑过了,并且尽量柔化了那些场景。作为一个暴力的受害者,我对于自己要读的东西或者要看的内容都很谨慎,我尽量避开一些生动的细节,以免触动那些有相同经历的人。尽管如此,为了避免这些模糊的暴力片段还是会触动一些敏感的人,这些情节大多数在前六章里,之后的章节里只是在描写暴力给我的心理和情绪带来的影响,以及DID的相关内容。你可以略过前几章里有暴力情节的部分,如果还是觉得难受,那么你可以直接从第7章开始阅读,或者让你的朋友帮你把暴力情节标注出来。
儿时遇到的许多人指点我成了一个杰出的人,通过这些平凡简单的事情让我有了得以获救的希望,并且让我在之后的人生中保有着自尊、诚实、理想和同情心。我希望这本书可以帮助那些患有DID或者爱着身边患有DID的家人、爱人、同事和朋友的人,我也希望正处于暴力之中的家庭从这种创伤中得到一些启示。我希望的是那些已经知道自己患有DID的人可以明白这个障碍本身就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生存技能,你应该为从创伤中生存下来而感到骄傲。创伤性事件或许给你的人生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但我已经学会从那些黑暗和痛苦中延伸出更好的人生。拥有创伤的人都充满了创造力、爱以及勇气,我们的整体大于所有部分的总和。
奥尔加·特鲁希略通过《人格裂变的姑娘》一书提醒我们勇敢地活着的真正意义。她曾经受尽家庭暴力之苦,但她从中解脱出来的故事使人备受鼓舞。
——《女蜂王与崇拜者》(Queen Bees and Wannabes)作者
罗莎琳德·怀斯曼(Rosalind Wiseman)
通过《人格裂变的姑娘》,奥尔加·特鲁希略让我们看到一个人的力量可以让一切变得不同,通过描述自己从中解脱的过程,向我们呈现了复原和疗愈的真实意义。这是一本之书。
——非裔美国人社区家庭暴力研究所副主任
希拉·汉金斯(Shelia Hankins)
《人格裂变的姑娘》呈现了儿童强大的心理韧性,作为一个被诊断为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人,我很容易与这本书产生共鸣。书中有些部分让我惊讶,有些部分让我哭泣。纵览全书,一个经历如此童年的人,却可以做出积极的改变,让我久久不能忘怀。我很高兴奥尔加有勇气说出她的故事。
——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幸存者,贝丝·卡塞尔(Beth Cassell)
奥尔加用清晰、有尊严并且充满尊敬的态度描写了一个复杂又容易被人误会的心理疾病,她用一种更实在、更有冲击力的方式传递给我们一种智慧、一种勇气。虽然她从幼年起遭受强奸和暴力,以致出现分裂状态,但却有从中解脱出来的强大愿望。对于患有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我们而言,这本书描写了我们的生活;对于其他人而言,这本书可以让你重新审视那些被忽略的症状,并且带有真情实感地理解它。这是一份重要的礼物。
——《一个分裂者的故事》(Nickels:A Tale of Dissociation)作者
克里斯汀·斯塔克(Christine Stark)
谢谢你写了这本书,让我觉得不再孤独,我可以用它让更多人了解我的生活。
——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幸存者,玛丽(Mary)
在《人格裂变的姑娘》中,奥尔加·特鲁希略体现出面对创伤时罕有的勇气。这本书让人深深感动,写出了奥尔加的心理历程,她是如何伴随着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生活,并且如何被治愈的过程,*后她的生命得以绽放。
——全国家庭暴力、创伤和心理健康中心主任
家庭暴力和心理健康政策倡议执行主任
卡罗尔·沃肖(Carole Warshaw)
部分
在遗忘中生存
1
母亲挂掉厨房墙壁上的电话,走向我的房间。这是一个温暖而潮热的傍晚,我们的房子是没有空调的半个双层公寓。她离开厨房,伴随着父亲客厅里风扇的声音,一路走过长廊。
通过长廊时,她本能地停在一个桌子前,对着圣母玛利亚雕像一边嘀咕着一小段祈祷文,一边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上帝保佑。”我一直不知道她在祈祷什么,当然她有太多的请求。
小门厅里有一个咖啡桌,上面陈列着旧时发行的《国家地理》(National Geographic)。母亲觉得上面的图片很漂亮舍不得丢掉,所以叠放得越来越多。她想要去环游世界,时常充满渴望地看着这些图片。在我出生的前一年,父母搬到了美国,而母亲就在这座城市度过了她的余生。她继续爬上陡峭且狭长的楼梯,到达顶层,经过另一个摆着陶瓷的圣约瑟夫像和圣母玛利亚像的小桌子时,她稍停一下,嘀咕着相同的祈祷,画了一个十字,经过洗手间并走进哥哥们的房间。我的哥哥们,麦克(Mike)5岁,艾利克斯(Alex)6岁,正各自在床上玩着玩具。我喜欢麦克,但是却害怕艾利克斯,我总是尽可能地离他远一些。这是我4岁生日的那个夏天。
走过哥哥们的房间,母亲拨开充当房门的帘子,坐在我的小床旁边。我的房间里一目了然:一个单人床、一个梳妆台和一些嵌入式的架子。我们住进来的时候,母亲骄傲地告诉我这将是我一个人的房间,我不必与哥哥们共用。初我很高兴,但是这个房间在房子的尽头,离父母的房间很远,没有门也没有暖气,而且墙上有一个可怕的窗子,从洗手间就可以透过窗子看见我的房间。
我原本可以住父母卧房旁边的那个房间。那个房间有暖气,也有通往室外的窗子,但它一直都空着。我总是疑惑它为什么不是我的房间。如果我住进了那个房间,我可以锁上门,母亲可以听到父亲对我做了什么,或者我可以向窗外的路人呼救。但是我的房间在房子的背面,没有门,暴露、孤立,并且还有一个可以让任何人站在浴室就可以窥视我的窗子。
母亲并不常来我的房间,今天下午她有话要跟我讲。她是用西班牙语跟我讲话的,西班牙语是那时的我听得懂的语言。“奥尔加(Olga),我找到了一份工作,以后我不能天天在你身边照顾你了。”一股恐惧和惊慌冲击着我的身体,我知道父亲禁止她去工作,我担心她,也为自己担心。母亲要起身的时候,我问她原因。她说:“因为你父亲只会说西班牙语,他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不一会儿,我就听到父亲向母亲大吼,他说母亲是个女人,应该在家里照顾孩子,而不是出去说英语或者工作。母亲向他恳求:“我们需要钱,亚历杭德罗(Alejandro)。我们要付房租,我们甚至不能支持日常生活了,你希望孩子们可以去天主教学校,这需要花很多钱。”父亲愤怒地摔门而去,第二个星期母亲开始上班。
20世纪60年代的时候,如果你不会说英语,又不愿意从事服务行业,例如保安、洗碗工,那么你就无法找到工作。所以我父亲很少有工作,他谎称自己是博士(doctor),别人问他是否是医生(doctor)时,他会说自己是国际关系的博士。
父亲说谎成性,甚至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比如他跟谁说了话、做了什么事、午餐吃了什么。我经常看着他用一些令人困惑的方式扭曲事实,例如,我们总是在3月28日为他庆祝生日,直到他去世,我才知道6月12日才是他的生日。有几次他失踪几个星期或者几个月,谎称去海外工作,但后他都是身无分文地回到家里。
我出生时,父亲已经51岁了,我不太知道他之前的人生经历,尽管我听过一些关于他的故事。他说他曾经是《萨尔瓦多新闻报》(El Salvadoran Newspapaer)的记者,在多米尼加共和国工作时与母亲相遇。他们在阿根廷工作时有了艾利克斯,在波多黎各工作时生下麦克。之后他在古巴报道了卡斯特罗(Castro)的革命,他告诉我到美国的原因是卡斯特罗控制了政权,必须尽快离开。他说他是肯尼迪政府和罗斯福政府的助手,是拉丁美洲事务专家。我曾经告诉别人,我父亲是个记者,虽然我从来没有发现他做过记者或者政坛副手的迹象,但是那时我相信父亲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
我父亲几近秃顶,只有头的两侧有灰白色的短发,头顶仅有的几根头发被梳到后面。他手上和胳膊上已经长出老人斑,脸上有皱纹,但是他总是把手洗得干干净净,指甲也总是修剪得很好。我学着观察父亲每一个表情,我查看他的嘴和胡子在脸上的位置,仔细听他说话的声音和速度,通过这些来辨别危险的信号。
母亲和父亲站在一起会显得非常古怪。我的母亲是一个年轻、漂亮又高挑的女子,而父亲却又矮又老,毕竟父亲比母亲大了24岁。之后我从母亲那里得知,他们在母亲的故乡多米尼加共和国相遇并且结婚,但是当她怀了艾利克斯,父亲不辞而别,去了阿根廷。母亲追寻父亲到阿根廷,之后他们组成了家庭,并且生活在一起。母亲因从楼梯上摔下来,早产生下了艾利克斯。她虽然没有提到是父亲推了她导致艾利克斯的早产,但是我相信是父亲干的。除非父亲推她或者打她,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跌倒。
我与母亲非常亲近,我觉得她是聪明的女人。她4岁上学,16岁从天主教高中毕业,成为家里上过大学的人。她英语与西班牙语的双语速记和听写能力以及她的学历使她可以找到秘书这样不错的工作。我即将4岁的那天,她微笑着跟我说:“我会在城里的一家医院里工作。”尽管我很害怕,但是我为母亲感到骄傲,她聪明并且能够照顾我们。
她做到了。母亲上班后,父亲要求她把所有赚来的钱都交给他,之后我才知道母亲把支票兑换成现金,然后把一些钱存进父亲不知道的账户,剩下的才拿回家里。
她坐在我的床边,我觉得自己是那么爱她,她握着我的手,温柔地告诉我白天要去工作,不能照顾我们。我看着她的脸,在她深棕色眼睛里寻找着我非常渴望的眼神,那个她爱我的眼神。
母亲握着我的小手,她的手看上去柔软美丽,指甲漂亮且修长,涂着红酒一样的深红色。我的心里对她充满了爱,她是那么完美,留着时髦的短发,又高又苗条,化着精致的妆。尽管母亲聪明、漂亮,但我觉得她很脆弱,我害怕失去她,怕她受伤,怕她被打碎。她握着我的手,说:“我会跟格拉谢拉夫人(Dona Graciela)谈谈,她白天会照看你。”格拉谢拉·埃尔南德斯(Graciela Nernandez)是一个住在我们隔壁的老太太,她有着与其年龄相匹配的智慧。当我去她家里时,她会张开双臂欢迎我,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甚至能融化在她柔软的身体里。即便她并不壮硕,但对3岁的我来说,她看上去很高大。她总是穿着宽松的裙子,那种普通的棉布大长袍,将灰白色的长发盘成一个圆发髻。就像我父亲一样,她手上长着老年斑,皮肤被太阳晒得很粗糙,闻起来就像在农田里工作的人,她不涂香水,也没有任何特殊嗜好。
如果不可以和母亲在一起,那格拉谢拉夫人是第二人选。每天早上看到她的面孔,我都很高兴,听着她说“早上好,可爱的奥尔加”,伴随着她温暖的拥抱,开始新的一天。格拉谢拉夫人让我融入她的生活,分享她的劳动。我们从厨房开始,她会准备鸡蛋和奶酪猪肉玉米饼,然后去地下室洗熨衣服。
格拉谢拉夫人的大多数家人都居住在萨尔瓦多,她与45岁的女儿和19岁的孙女住在双层公寓的另一边。没有男人的家庭结构在我们的文化中是很奇怪的。父亲总是盯着她孙女格拉谢丽塔(Gracielita)的一举一动,看着她离家归家,对她出门的时间和穿着品头论足,父亲不喜欢格拉谢丽塔穿短裤或者讲英语,他不赞同格拉谢拉夫人对格拉谢丽塔的教养方式。“格拉谢丽塔应该学着尊重她的文化,她只是个小女孩,还不懂得如何做一个女人。”他评论的语气吓到了我,这让我感到恶心,之后他也用同样的语气评论我。
父亲对我有很多要求:女孩只可以穿裙子,我长大后只能嫁给拉丁美洲人,相夫教子。穿裙子玩耍对我来说非常辛苦,因为如果我的内裤露出来,孩子们要么拿我内裤上的破洞开玩笑,要么嘲笑我穿着哥哥们的旧内裤。
白天的时候,只有格拉谢拉夫人一个人在家,她的女儿出去工作,孙女在附近的一所大学里读书,她待我像待她的孩子。我们一起听广播,虽然我不懂这些故事情节,但是我陪她一起笑或者一起愤怒。午饭过后,我们一起看她喜欢的肥皂剧《黑暗阴影》(Dark Shadows),这部剧是以吸血鬼为题材,尽管是英语片,而我们只懂西班牙语,但我们依然坐在那里看得津津有味。
格拉谢拉夫人总是会在看电视剧的时候睡着,我会从沙发上拿个毯子盖在她身上。这里的夏天总是潮湿而炎热,格拉谢拉夫人和我们一样没有空调,但是她却从来没有抱怨过毯子的事情,也没有把它拿开。然后,我也会躺在沙发上打盹。
每当母亲急急忙忙地来接我回家,与格拉谢拉夫人在一起的时光就结束了。母亲工作以后,整个人都变了,尽管她依然需要做饭、打扫房间,但她看上去开心了很多。她步履轻盈,抬头挺胸,还吹着口哨。我想她与同事相处得不错,她从工作中获得了价值感。虽然父亲依然恐吓她、嘲讽她甚至打她。如果他不以粗暴的方式对待母亲,他对母亲根本不屑一顾。工作给了母亲一个逃离这一切、感受正常生活的机会,就像我在格拉谢拉夫人家的时光一样。
那个夏天的傍晚,我在房间听见母亲的尖叫声。我以前听到过她这样尖叫,我知道一定是父亲正在伤害她,我总是想阻止他,但是却不够强壮。这天,我听见母亲哀求父亲放开她,但是父亲还是在打母亲。就像以前一样,我跑去帮她,我穿过哥哥们的房间,看到他们都躲在自己的床下。
到父母的房间时,父亲正把母亲压在床上。他的裤子已经撕碎,母亲漂亮的工作服和文胸也被狠狠地撕坏了,我甚至可以看到她的乳房,她的衣裙已经凌乱,裤袜的裤裆处已经裂开了一个大洞。我抓住父亲的手臂,试图把他拉下来,我对他大喊:“你弄痛妈妈了,你必须停下来。”他转过来攻击我。
他狠狠地抽打我的脸:“我要让你知道不尊重自己父亲的女孩会得到什么样的教训。”我抓着他的手臂尖叫:“不要,爸爸,不要!”但是我知道我无法阻止他,虽然我以前也被这样暴打过,但是这次他要用更加残暴的方式对待我。他撕扯着我的衣服,我很害怕,我的双手在空气中挥舞着,整个房子都在旋转,我感到一阵眩晕。他把我按在地板上,我觉得我要从自己的身体里挣脱出来了,甚至已经无法呼吸,我想他是要杀了我吧,我的感觉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想让妈妈阻止他。我听到她让父亲停下来,但是她的声音听起来平淡虚弱,我只看见她脸上空洞的凝视,并没有我渴望看到的关注和爱。我想我的妈妈不在那里,她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身体。父亲故意在母亲面前伤害我,在她面前强奸我也是伤害她的一种方式。父亲对我说,母亲根本不关心我,她一直都不想要我,她并不爱我,她没有阻止他。他的话语和母亲冷漠的样子摧毁了我的意志,我不禁怀疑:她爱我吗?她真的关心我吗?
我的意识更加模糊了,屋子里所有的一切都那么遥远。我停止挣扎,变得麻木,我的目光无法集中在父亲身上,无法看清其他事物,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真正的我像一只乌龟躲进了壳里,我变得很小很小,后恐惧慢慢消失。我的呼吸变得平静,我已经离开自己的身体,从地板上飘了起来,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种陌生的体验,像是分裂成两个人。我感觉我的手很奇怪,手指比原来多出了许多,我的一只手变成两只手。虽然我仍然能感觉到父亲的粗暴,但是这种感觉渐渐变得模糊,离我越来越远,后,我的灵魂漂浮到天花板上,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我看着自己小小的身躯在父亲身下变得扭曲,我肯定他正在强暴的那个人是我,但是我又觉得不是我。将这次强暴看作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可以让我觉得更平静、更安宁,我听不到、感受不到任何事情。父亲从我的脸上看出来我已经不在那里了,这让他以更粗暴的方式强奸我,仿佛这样的粗暴可以让我回来,但那时的我已经飘远了。
这是我无意识情况下的保护反应,我的大脑本能地将这些恐惧与混乱分解。生活太过苦痛,那时的我已经接受分裂所带来的舒适和麻木。
一切结束后,我的父母都离开了房间。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时,我正在流血。我轻轻地啜泣,我不想让父亲听到我的哭声,但是又希望母亲会听见并且回来。母亲明明看见他对我做了什么,但是她为什么没有帮助我?为什么她没有说爱我?我想让她拥抱我、安抚我。父亲狠狠地伤害了我,但是我却要独自面对这一切,我很失望,甚至感到深深的绝望。我慢慢地站起来,没有痛苦,也感觉不到害怕。我走进洗手间拿了一条毛巾,想着必须在父亲回来之前打扫干净。我用抹布擦掉地板上的血渍和精液,擦干净后,我回到洗手间洗澡,又把弄脏的床单放进洗衣机里,我要让一切看上去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清理是一种条件反射般的行为。我记得有一次被父亲暴打后,我没有整理干净,他冲进房间把我从床上拖下来,用皮带狠狠地抽打我,因为他觉得房间很乱。把一切变得井然有序让我有种可以控制这场混乱的感觉,这让我觉得舒服,可以安抚我的悲伤。
那个晚上,我悄悄地穿过哥哥们的房间,他们正躲在毯子下面,生怕父亲把他们叫醒再揍一顿。我穿过门帘,绝望地看了一眼相框中张开双臂的耶稣。害怕父亲尾随而来再次伤害我,我小心翼翼地爬进床底下,躲在一个收藏照片的箱子后面。我把自己的膝盖抱在胸前,后背紧贴墙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如果父亲想要抓我出去,恐怕需要费不少力气。
我觉得疲惫、寒冷又绝望,大脑一片混乱。我并不想整理自己的想法,任由它们随意流动,这些混乱的想法可以让我的大脑稍微放松一下。我的眼睛来回转动着,眼皮愈发沉重,我已经无法睁开双眼。
我现在才明白,那时睡在床底下的我正处于分裂状态。我的大脑将那天所经历的伤痛放进不同的房间里,一旦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我的思绪就会停滞。一个房间存储着“父亲强暴了我”这个信息;另一个房间存储着身体的疼痛;一个房间存储着父亲的脸、母亲的脸和当时的恐惧;另一个房间存储着我的愤怒;还有一个房间存储着父亲伤害了我这个事实,还有他所说的话“你是一个坏女孩,这都是你的错。上帝会谴责你,你会下地狱的。所有的人都会看见你有多坏”。很多年的时间里我总是想起这些话,我害怕自己是个坏女孩,害怕下地狱,害怕自己不可爱。
那天晚上并不是我次被伤害,我的整个人生已经承载了太多来自家庭暴力的伤害,以致我已经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拥有完整的意识。没有受到精神创伤的这个年纪的孩子,他们的意识是完整的,随意想一下就能想起所有的事情。但是我的意识以复杂的形式被分解开来,我在意识正中心的房间里,那里有许多锁着的神秘的门,每个门都可以通往中心的房间。这些门后有许多密室,甚至连接着更多的房间。我一次又一次地被家暴,这些房间也变得越来越复杂,有越来越多细节:那里出现了可怕的窗子或者黑色的帘子,墙上挂着壁画。随着我痛苦的记忆越来越多,这些房间变成了不同的个体,有自己的身份、性格、愿望和恐惧。我对自己大脑里发生的事情并不感到害怕,我更害怕家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在自己的床底下,靠着墙进入梦乡,平安地度过了这个晚上。清晨到来时,我分裂的意识关闭了这些记忆,我可以毫无负担地起床出门,与格拉谢拉夫人度过一天。我想,母亲也有一个相似但是更加复杂的机制,她每次被家暴之后,第二天都若无其事地起床、工作、回家做饭、安置我们上床睡觉。
我脑中许多的房间黑暗又恐怖,它们总是锁着门,钥匙不知所踪;但是还有一些房间是明亮的,有许多窗子和彩色的大门,这些房间我可以随意出入。我把和格拉谢拉夫人在一起的时光放在这样一个明亮的房间里,无论何时我都可以重新记起那时的自己以及和她在一起的美好感觉。
我的父亲出生在玻利维亚的乡村,在家里12个孩子中排行第六。其实他矮小又瘦削,但是在我看来,他巨大、强壮并且很恐怖。事实上他身上充满了矛盾,他前一分钟可以和蔼又有风度,下一分钟就会变得刻薄并且暴虐;他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但却虐待家人;他对政治充满热情,乐于谈论民主话题,并且灌输这样的兴趣给我。我和他在许多地方是非常相似的,我和他一样有着醒目的深棕色大眼睛,我遗传了他的口才,也可以把故事讲得幽默、生动有趣。
但是今天的我拥有着他从来都没有的东西。我受过高等教育,成功且快乐,我因自己的权威和专业而备受尊重。而父亲很自大,不论何时何地,他都在寻找被尊重的感觉,可惜没有人像他期待的那样尊敬他。他的英语很不好,很少有邻居能够听懂他的意思。我们一起出去时,大家通常只会跟我讲话,尽管那时我还只是个小孩子。父亲只是时而去一些说西班牙语的聚集地:教堂、附近的修道院、拉丁市场,还有朋友聚会聊天的公园。他只去拉丁裔朋友的家里做客,在家中只允许我们讲西班牙语。
父亲愤怒的时候会打母亲、哥哥,也会打我。他觉得他的职责就是掌控整个家,并且教导我们尊重他。当然,3岁的我以为这是正常的:所有的父亲都会对家人大呼小叫,孩子不听话就得挨打。但是即便当时我尚且年幼,我也知道父亲触摸我的私处是不正常的,他甚至拿某些东西放进我的私处来伤害我。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我甚至不知道怎么用语言去描述它。
我们家和格拉谢拉夫人家只有一墙之隔,我想她能听得到我们这边的事情。她听见了父亲的叫骂声、我们的尖叫声,以及之后的静默或者哭泣声。在她家时,我能听见父亲责骂哥哥们的声音,尽管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我知道一定不是好话。我可以想象格拉谢拉夫人听到我们家的声音时,她也一定在替我们感到无助和恐惧。很多次她同我说起脸上或手臂上的淤伤时,我无言以对,只是看着地板。她拥抱我,说她知道父亲对我做了什么,上帝痛恨这样的事情,这不是我的错。“上帝是爱你的,奥尔加。”格拉谢拉夫人比父亲年长,我相信她比父亲更懂得上帝的想法,这可以安抚我。
格拉谢拉夫人帮我想办法,建议我寻找一个害怕时可以躲藏起来的地方。我思索着哪里是安全的,哪里又是不安全的。她觉得我家地下室里那个只有半个门的柜子就不错,因为父亲很难进去,如果可以,我应该躲在那里。她给了我一串念珠,并且教我怎么用。她说我害怕的时候,可以带着念珠找地方躲起来,然后祷告。
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首先,躲起来有时可以让我远离伤害。父亲打骂母亲的时候,如果我试图去阻止他,他就会在母亲面前以更残暴的方式伤害我。其次,见我带着念珠回家,父亲很高兴,他总是让我们对着圣像祈祷;第三,念珠上的珠子可以抚慰我的焦虑,如果父亲打骂母亲的声音传来,甚至我觉得他要杀了母亲时,我会拿出念珠而不是冲过去阻止他。我向圣母玛利亚祷告:“圣母玛利亚,我心中满是您的恩德,祝福您和您的儿子耶稣。阿门。”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即便我并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但是这可以让我平静。隔壁的尖叫声、求饶声和呻吟声越大,我就念得越快。几十年后的我依然这样祷告:“充满恩德的圣母玛利亚,上帝与您同在……”我曾经在恐惧时候如此祷告,如今我真正明白了它的含义。
每天晚上,我会以另一种方式想象格拉谢拉夫人在身边,我默默地重复着她的话:“上帝是爱你的,奥尔加。”我双手握紧,仿佛握住她对我说的话。夜晚到来时,我把我的拳头放在耳边,轻轻地打开,想象着格拉谢拉夫人温和地对我说:“这不是你的错。”
我相信格拉谢拉夫人的话,我必须相信,我需要相信自己并不孤独脆弱,我需要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也是值得被爱的。人们说长者是有智慧的,现在有位长者告诉我,这些不是我的错,我要让她的声音在心里越来越坚定,超过父亲强奸我时大喊的话:“是你逼我这样做的,你是要下地狱的!”我很担心他的话是真的。但是格拉谢拉夫人比他年长,比他有智慧,所以我相信她所说的:上帝是爱我的,上帝痛恨父亲对我的伤害,我相信这就是事实。
一年后,事情发生了变化。我5岁的那个夏天,格拉谢拉夫人来到我家与父亲谈话。我在楼梯的顶层听见她对父亲说,她知道他在家暴我和哥哥。“我在隔壁都听到了,”她指责父亲道,“你比我更清楚,一个男人应该赚钱养家和保护家人,而不是伤害和恐吓他们。”她以父亲的信仰呼唤他的善良:“如果你停止自己的罪行并且悔悟,上帝会原谅你的,亚历杭德罗。”
我看到父亲的回应仿佛变成了慢动作,父亲抬起右手狠狠地掌掴了她。我很害怕,有一种分崩离析的感觉,我离开了自己的身体,飘到了天花板上。他大叫:“这不是你家!”他逼近格拉谢拉夫人并且威胁道:“你的家庭已经没有任何恭敬可言,如果我再从你家里听到声音,我就会过去让你们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又打了格拉谢拉夫人一巴掌。
格拉谢拉夫人退到门外,我看到了她对父亲的恐惧。这倒不是因为他对自己做了什么,而是害怕他会对孙女做什么,就像他正对我做的事情一样。父亲把我叫下来,在格拉谢拉夫人的面前说道:“格拉谢拉夫人刚才跟我说了,她不希望你再到她家去了。”随着他的声音,我觉得血都冲向了我的大脑。我震惊并且哀伤地看着格拉谢拉夫人,我已经无法听见父亲的声音了。我透过门边的窗子看着格拉谢拉夫人,她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扶着门廊的扶手,缓缓走出我的生活。
没等我反应过来,父亲已经用手臂夹着我,把我拖回楼上。哥哥们躲进了床底下。“你告诉她什么了?她为什么会知道?”他生气地问道。他扒光我的衣服,抽打我的脸,我感到血又冲向我的大脑,我再一次听不见他的声音了。就像乌龟缩进了壳里,我变得越来越小,意识越来越模糊,我飘到了天花板上,看着自己在他面前赤裸地战栗着,他狠狠地抽打我的胃部和肋骨,然后把我扔到床上并且强奸我。我已经麻木了,一想到再也无法见到格拉谢拉夫人,这比父亲给我造成的任何伤害都要痛苦。
从那以后,白天我也要和父亲一起待在家里。哥哥们去公园或者朋友家里玩,有时也会在后院玩耍。我没有上学,只会说西班牙语,没有什么同龄的朋友,我也想与麦克哥哥一起出去玩,但是父亲不许我同男孩一起玩耍。所以我和父亲从早到晚待在一起,他对我的暴力也越来越多。
不能和格拉谢拉夫人在一起,我既失落又害怕,我整天想着她。我很清楚她一整天要做的事情。我想象着穿透墙壁,到她家,握住她的手,走下陡峭的台阶。我很担心,没有我的话,她会不会跌倒在楼梯上,家里没有人能够帮她。我担心她熨衣服的时候烫到自己,担心她忘记关掉熨斗。她说过:“可爱的奥尔加,你现在还太小,不能熨衣服,但是你可以帮我想着关掉熨斗,好吗?”谁陪她听广播故事?谁逗她笑?谁在她打盹的时候给她盖毯子?父亲不许我看《黑暗阴影》,我想我已经连接不上剧情了。
我时常坐在顶层楼梯的旁边,在圣约瑟夫和圣母玛利亚前祷告,我贴近格拉谢拉夫人与我家共用的墙壁,想要听见格拉谢拉夫人的声响。父亲有好几次逮到我坐在那面墙边,他告诉我格拉谢拉夫人不想再见到我了,让我不要再听她的声响。所以大多数时间,我靠着床底下那面墙,拿着格拉谢拉夫人给我的念珠祷告。
格拉谢拉夫人的女儿上班、孙女上学的时间里,她形单影只。我决定去探望她,即便我不能去她家里,但是我可以通过别的方式靠近她。我在街区附近走来走去,说不定可以在她抖毯子的时候看到她。我在后院玩耍的时候,会故意将球踢到她的院子里,在越过栅栏把球取回来时,我特意放慢脚步,期待她就在窗边也在看着我。有些时候,我会将球踢在她地下室的楼梯上,但是还是不见格拉谢拉夫人。
母亲也试图寻找一些方式逃离恐怖的家庭氛围,但是除了去工作,她无处可去。她没有朋友,除了工作时间,父亲让她一直待在家里。每到周末,母亲就会逃到后院,花几个小时的时间修剪她的玫瑰花,一朵一朵地闻花香,一枝一枝地欣赏。她带着绿色的手套,小心翼翼地整理花朵。我看着她谨慎地拿着多刺的花茎,深深地闻着花香,然后悠悠地叹一口气。“怎么了?”我问,但是她很少回答。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味道让她如此叹息,这些花为什么让她悲伤?它们鲜艳又美丽。我抓住一朵玫瑰的花茎却只感到刺痛,之后我再也没有闻过玫瑰花香,我讨厌玫瑰花。
母亲有许多整理花园的工具,但是都不许我碰。所以我只能用手挖土,我喜欢挖土,泥土黑亮、富饶又凉爽。我喜欢品尝泥土的味道,喜欢它的沙砾感,当然我只能在母亲看不到的时候品尝一下,否则我会被她责备。
母亲用许多时间挖土,重新种植花朵,把已经枯萎的花朵从枝叶上拣出来。她毫无情绪地整理它们,这让我觉得她并不在那里。我总是坐在她的身边跟她讲话,希望从她的眼中看到我无限渴望的爱。但是过了许久,我始终没能看到那样的眼神,我只好去跟我的三只狗玩耍,或者找寻爬到后院的乌龟。这只乌龟有我两只手合起来那么大,我温柔地抚摸它的外壳。它的壳像泥土一样清凉,有的地方粗糙,有的地方光滑,脖子和四肢有许多皱纹,这让我想起格拉谢拉夫人。它把头伸出来偷看的时候,我会轻轻抚摸它一下,看着它又把头缩回壳中。如果我有一个同样的硬壳,它一定可以保护我,我可以蜷缩在里面不受伤害。
那个夏天依然闷热潮湿。有一天,我看见格拉谢拉夫人正在晾衣服,我跑过后门,兴高采烈地与她打招呼:“格拉谢拉夫人好!”她温柔和蔼地看着我,我爬上栅栏靠向她,她拥抱着我,说她爱我。我的心里充满了爱意,十分雀跃。我问她是否可以去她家,她回答说父亲不会允许的。我绝望地大哭起来,跌落在地上,仿佛要融化在自己的眼泪中一样。格拉谢拉夫人蹲下来,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让我重新站起来。她告诉我,她会一直爱我,即使父亲不希望她再出现在我身边。她亲了亲我的手,告诉我应该去社区活动中心,那里有许多好人,也有许多同龄的小朋友可以一起玩。在离开之前,她轻声告诉我,她会盯着父亲的,会透过那面墙听着父亲的声音,会一直照看着我。虽然我没有从她那里听到我渴望听到的——她会努力让我和妈妈与她住在一起——但是感觉好多了,我开始思索去社区活动中心的事。
格拉谢拉夫人已经尽其所能地帮助我,我永远不会忘记她那些看似平凡的善举。直至今天,说起或者写到与格拉谢拉夫人在一起的时光,都依然能感受到她的爱给予我的力量。
2
我迅速地穿上前一晚父亲为我准备的彩色格子裙,将乱糟糟的头发扎成一个马尾。哥哥们已经在厨房吃起早餐,我很怕自己被落下。我跑下楼,到厨房的时候正好看见哥哥们从后门走出去。我对父亲说:“我和哥哥们一起去社区活动中心了。”我不想停下来或者放慢速度看父亲的反应,幸运的是他专注地看着报纸,并没有阻止我,我自由了。
我跑出后门,希望能追上哥哥们。我穿过院子,爬过铁网围栏,跑过小路进入树林。我看见麦克和艾利克斯在树林里离我不远的地方,我停下来大喊:“等等我!”麦克转过头来,但是艾利克斯继续向前走着。艾利克斯知道我们不可以横穿树林,也不想冒被抓住的风险。但是麦克往回跑了一点,叫我快一些。我放松下来,我不是一个人,我的哥哥在等着我。
树林是一个让我变装的好地方,这里离家已经够远了,距离社区活动中心还有一段距离,没有人会看到我。我把运动短裤穿上,然后把裙子塞进去,这样我就可以坐在任何想坐的地方,也不担心弄脏裙子,这真是个好主意。麦克大笑起来。“不许笑!”我抱怨道。他不再大笑,但还是嬉皮笑脸地龇着牙。麦克也知道父亲的规矩,我必须记得在回家的路上把衣服换回原来的样子。
麦克用手臂围着我,我眉开眼笑。与他紧挨着,我会觉得安心。麦克在外面玩的时候会变得很不一样,他更像是一个“头儿”。他保护我不被他的朋友或者其他邻居小孩欺负的时候,我觉得麦克正在与全世界对抗。我有哥哥保护着,我握紧拳头,收藏着这些感受,以备不时之需。把感受储存在拳头里是我构建脑中那些明亮的房间的方法,那里存储着我被爱的感觉。这个房间的我是快乐的、被爱着的,也是安全的。从格拉谢拉夫人个拥抱开始,我累积着所有爱的触摸,一并存储在我可以随意出入的有着彩色大门的明亮房间里。
看到了树林尽头的绿色草坪时,我很兴奋,我们走出来了,而且没有被逮到。一直沿着街道往前走,穿过公园的广场就到达社区活动中心了,但是我感觉那是一段很长的路程,因为我急迫地想同麦克和他的朋友玩耍,想见到社区活动中心的负责人纳尔森夫人(Mrs.Nelson)。
社区活动中心是一个方形的红砖建筑,看上去像一所学校。我在这里玩手工或者画画,麦克在大楼周边打篮球或者踢足球。艾利克斯有时候也会一起玩,但是他并不喜欢运动,他更喜欢在边上的草坪上看着其他孩子玩球,偶尔也扔石头玩。艾利克斯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在我看来,他很孤独。他有时候会跟父亲发生矛盾,所以经常会被父亲打,父亲还会骂他愚蠢、懒惰。
和麦克在一起的时间就像一场冒险,我很喜欢他,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大家会觉得我们是双胞胎,即便他比我大了18个月,但是并没有比我高多少。麦克有着黑色浓密的卷发,一双眼睛又大又圆,遗传了父亲完美的小鼻子,有黄褐色的肤色和小酒窝。
虽然我是麦克的妹妹,但他的朋友不希望我在旁边。如果没有人跟麦克玩,他就会来找我玩。麦克很快发现,许多游戏我都比他的朋友们玩得好,原因是我不怕受伤。麦克是我的个篮球教练,他教我如何抓住投篮后被弹回的球。初我并不擅长接球这种游戏,尤其是弹回来的球总是没有任何停顿。我次在球落地之前抓住它时,麦克对我大喊:“干得漂亮!”我保留着那时的感觉,把他的话放在拳头里。这样我创造了一个会打篮球的我,那一部分的我可以排除一切分散注意力的事,只专注于篮球上。这些快乐的、美好的感受使我在学业生涯中获得成功,从别人那里获得赞美和正面的回应,在体育活动中获胜,并且与人建立友谊。
我篮球打得越来越好,掌握了如何在球弹开前抓住它之后,我又开始学习怎么把它径直有力地扔给麦克。“不要像娘儿们一样把它扔给我,它到不了我这里。”他说道。我学会了假动作、带球过人、投篮和如何两只手运球。对于不太擅长运动的女孩来说,我还不错。我和麦克都知道,如果父亲得知我和他玩篮球就会有大麻烦。尽管冒着这样的风险,麦克有时还是会在社区活动中心或其他的地方叫我一起玩。回家的路上,麦克会用手搂着我并且警告说:“不要告诉父亲,不然我们俩都得挨打。”我恐惧地点点头,这时麦克会对我说:“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我再一次点头,心里充满了爱意,我真的相信他会保护我。
那个夏天一天天过去,我发展出了另一部分,这部分的我会按照麦克的喜好做事,这样麦克就会愿意跟我玩。这部分看上去更像真实的我,没有很害怕或者惊慌的样子。
6月的某个早上,我伴随着焦虑醒来,因为我担心自己不够好,麦克不再喜欢我。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样的焦虑和担忧让我被强奸和虐待的那一部分关闭起来,使它远离意识。虽然这样的担忧并不愉快,但是它明显起到了分散注意力的作用,它让我从床上爬起来,集中在其他事情上,继续我的生活。
某一天,母亲看着我从洗手间出来,跟着我进了我的房间。虽然是夏天,但是我仍穿着校服。父亲要求我必须穿裙子,但是这一天,我所有的裙子都脏了,他就为我准备了这身校服。母亲知道他的规矩,但还是执意让我换上运动短裤和衬衫。其实母亲也在悄然地发生改变,她在医院的工作做得不错,尽管我们依然贫穷,但是她很开心。她看上去越来越独立,也越来越敢于挑战父亲了。
我紧张又害怕:“不,父亲不喜欢我穿成那样。”
“奥尔加,你不可以穿着校服出去玩。我会跟你父亲说的。换了吧,亲爱的,把头发梳起来。”她去客厅找正在看报纸的父亲:“亚历杭德罗,奥尔加不可以穿着校服去公园。”我静静地站在楼梯顶上听着,手里拿着格拉谢拉夫人的念珠。
“布兰卡(Blanca),你没有权利过问孩子们的事,在你放弃这个家去工作的时候,你就失去了这样的权利。”
我的心怦怦地跳,我很怕父亲会打母亲,我害怕母亲因我而受到伤害,我已经害怕得无法动弹了。母亲平静地说:“我们没有钱给她买新的校服,让她穿麦克以前的短裤和衬衫吧。”一阵沉默之后,我听见报纸合起来摔在地上的声音,一定是父亲扔的,我屏住呼吸等待着。
我听见父亲一边咒骂一边站起来的声音。我很害怕,我跑回房间静静地坐在床边,用力呼吸,努力让血冲向大脑的声音停住。父亲踩着沉重而愤怒的步伐慢慢上楼来,我无法动弹。他掀起我房间的帘子走进来,笔直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扫视着我的校服。
我紧紧地握着念珠,我的手感到熟悉的分裂感。接着我看见父亲拿来麦克的短裤和衬衫,放在我的床边,粗暴地让我穿上,然后离开房间。我快速地换了衣服,我想在母亲上班之前下楼,她途中会送我去社区活动中心,这样我可以快点追上哥哥们。
我从未见过父亲赞同母亲的想法,他也从未对给我们造成的伤害道歉。但是如果母亲说的话对他有益处,他就会同意母亲的想法。母亲很善于利用父亲的一些想法帮我们争取某些东西,她知道什么是父亲重视的东西。父亲很在乎我们的文化、宗教、语言,以及他人的尊重。那天早上母亲就是提到没有钱帮我再买一套校服的事,我才可以穿着运动短裤出去玩。父亲一定不希望学校的修女看到我穿着破烂或者脏兮兮的校服。从那天起我可以不用穿裙子,而是穿哥哥们的旧衣服去玩。我觉得很自由。
父亲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我很怕他,大多数时间里,他很残酷,但是他拉着我的手去教堂的时候,或者听他跟社区的朋友介绍我是他女儿的时候,我也能感到父亲是爱我的。我学着观察他每一个姿势和表情,并且尝试着预测他是否有过激的反应,就像那个早晨,父亲的反应可能是温和的,也可能是危险的。
这年秋天,麦克开始对足球感兴趣。有一天他教我怎么踢球,我们没有去公园,只是在后院玩。我集中精力,跃跃欲试。麦克把球扔给我,我拿起球跑时,他绊倒了我。我趴在草地上,这出乎预料的摔倒引起了我本能的恐惧,麦克也被我的表情吓到了,急忙从我身边跑开。父亲跑出来,抓住麦克的裤子,将他拎起来。父亲咒骂道:“不许伤害你妹妹,你要照顾她,对她好,听见没有?”父亲把麦克拎在半空中,脱掉他的外裤和内裤,父亲抽出腰带抽打着麦克的后背,麦克的几个朋友正路过这里,他们都在克制尴尬和恐惧。我想跑回家,但是父亲大喊:“奥尔加,你站在那里。”
“爸爸,不要。”我害怕地哀求着。
他放下麦克,麦克从半空中掉下来,然后父亲厚重的巴掌抽打在我的脸上,我跌倒在地。“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记住了吗?”我趴在地上看着他。父亲再一次把麦克从地上拎起来,用皮带抽打他。这次我俩都没有发出声音。
父亲正在抽打麦克时,格拉谢拉夫人家的后门打开了,她从里面走了出来,到栅栏前面大喊:“亚历杭德罗,放开他!”后门再一次打开,一个穿制服的男人走了出来。是格拉谢丽塔的男朋友AJ,他是个警察。父亲背对着AJ,并没有看见他,我听见AJ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放开他。”父亲看着我,仿佛在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小声说:“是格拉谢拉夫人和格拉谢丽塔的男朋友AJ,他是个警察。”父亲再一次放下麦克,系上他的腰带,没有看格拉谢拉夫人和AJ一眼,缓缓地走回房子。
麦克急匆匆地穿上裤子,他看上去那么弱小。我跑到格拉谢拉夫人面前,隔着栅栏拥抱她。我的眼泪打湿了她的裙子,格拉谢拉夫人轻抚着我的头发,对我说:“我一直看着呢,奥尔加。”AJ穿过栅栏问麦克是否还好,麦克只是低着头走回房间。我想格拉谢拉夫人已经把我家里的情况告诉了AJ,他看上去并不惊讶,只是很愤怒。我想,AJ知道父亲对我们做了什么,我希望他可以把父亲带走,但是他没有。我想那时他只是对于发生在眼前的家庭暴力感到不知所措,这方面的法律也并不健全。
我不想离开格拉谢拉夫人,我很害怕回家。她说:“我爱你,奥尔加,你是一个聪明漂亮的女孩。”我握紧拳头,把她的话储放在拳头里。
“念珠你还留着吗?”
“在这儿。”我把念珠从衬衫里拿出来给她看。
她微笑着:“回到家,找个地方藏起来,不要让你父亲找到你,然后祷告,亲爱的。”
虽然我很害怕,但是还是听她的话回家了。我轻轻地走过洗手池和壁炉,经过塑料桌椅时,我听见父亲急促的脚步声,他正在下楼。
我没有时间到我平时的藏身之处,急急忙忙地左顾右盼。我的正对面是一个木头餐桌和六把椅子,我想要爬到桌子底下,但是没有桌布可以挡住我。我跑到窗边,躲在窗帘后面,虽然窗帘很长,但是并没有及地,我的脚踝和脚都露在外面。我拿出格拉谢拉夫人的念珠默默地祷告:“圣母玛利亚,我心中满是您的恩德……”我听到隔壁传来父亲重重的脚步声,他在叫我的名字。我的心跳得厉害,血流搏动的声音在我耳边呼啸,我很难听见或者思考,我不敢回答,也不敢不回答。我静静地躲在那里,祈祷得越来越快。父亲发现了我窗帘下的脚,他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拉了出来,摔倒的时候,我的头磕在了窗台上,我感到一阵头晕。
父亲拽着我的手臂将我拖出饭厅,穿过客厅上楼。他大喊着:“你以为你是谁?我是你父亲,我告诉过你不可以跟谁说话。”我把头向后仰起,似乎这样可以不被拖上楼。他把我拖上顶层,我感到一阵眩晕。父亲继续大喊:“你还跟隔壁的老女人说话,即使我告诉过你不许跟她说话。我要让你看看不尊重父亲的女孩的下场。”父亲把我拖过哥哥们的房间,我看见麦克正躲在床下,我的心慢慢下沉,麦克说过他会保护我。父亲拽着我的胳膊拎起我,把我扔到床上。我失控地大哭,向父亲请求:“不,爸爸。求你不要,爸爸,我下次不会了。”
他抓住我的衬衫把我拎起来。我害怕得已经无法呼吸,我听见了他的笑声,我的手徒劳地在空中挥舞着。我大脑飞快地转动着:他要打我了,他要对我做那件事了,我要离开。之后的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不再恐惧,并且变得麻木。我的手臂渐渐分裂,我缩进自己的壳中,然后飘到屋顶,看着父亲正在伤害一个与我很像的人,但那不是我。他一边打我,一边看着我的脸,他正试图把我叫回来,但是我一直在天花板上,远离痛苦和愤怒。父亲后停了下来的时候,我就像没有意识的破娃娃一样坐在床角。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我正在流血。天已经黑了,我知道母亲已经下班回家,但是她没有来看我。我听到她和哥哥们在楼下说话,我的心越来越沉重,默默地哭了起来。我想要她抱着我,哄我睡觉,我想她帮我洗澡。我想麦克上楼来看看我,我想他为没能保护我而道歉。我听到压力锅的滋滋声,闻到蒜和绿椒的味道,母亲正在煎黑豆。
我摸着身边的念珠祷告:“圣母玛利亚,我心中满是您的恩德……”我起身蹒跚地走进洗手间,用温水打湿毛巾,然后冲洗自己的身体,却感到一阵一阵眩晕。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分裂,绝望压倒了我,一个人来承担所有这些,让我痛苦和绝望。
我走回自己的房间穿上干净的睡衣,爬进床底,靠在墙上。那天晚上,母亲甚至没有来叫我吃晚饭,也没有过来说晚安,她总是在父亲伤害我后避开我。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件事一直让我感到困惑,我现在终于明白母亲只是在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在安慰我之前,她必须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相信那些事对她来说也很痛苦,所以她选择忽视我。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我们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抗着。但是那个晚上我不停地哭泣。绝望与孤独压垮了我,我再一次出现分裂状态,这样的分裂状态可以减轻那些失望与痛苦。我现在终于知道,父亲虐待我的时候,我已经学着不相信任何人,帮我远离这些痛苦的各个部分后变得越来越复杂、强大,每当对母亲或者麦克没有来保护我而感到失望时,我会一次又一次处于分裂状态。之后的生活,这些部分保护我远离那些接近我并且想伤害我的人,让我学会注意我在意的人背叛我的信号,远离我无法理解的人。我付出了很多努力来克服这个部分,学着与他人亲近。但是6岁那年,这个部分让我活了下来。我睡着了,我和麦克都没有再提起那天的事,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度过了没有格拉谢拉夫人的整个夏天后,母亲也渐渐从我们的生活中淡出。她白天出去工作,晚上回来做饭,其余不是在院子里就是在看电视,或者专注于一本书中。和麦克在一起的时间以及与他之间的关系变得尤为重要,如果麦克愿意看着我,我就可以出去玩。现在看来,这很滑稽,6岁的我,居然要在他的照看下才可以跟邻居玩耍。
那个秋天,我上一年级,麦克上二年级,艾利克斯上三年级。我喜欢学校,喜欢修女们,喜欢学习,整天都说英文很有趣。但是艾利克斯不是很喜欢学校,虽然在我看来他已经很聪明了,但是却总得不到好成绩。可能因为他是学校里个拉丁裔男孩,学校的孩子们总是拿他的名字(和父亲重名,叫亚历杭德罗)开玩笑。也是因为不合群、胆小,他从来没有真正地融入班级。一年级的时候,修女把母亲叫到学校解释情况,并且与母亲达成一致:哥哥需要改名为艾利克斯。
在学校和与邻里的接触中,改名对艾利克斯是有利的,但是在家里就会变得糟糕。因为父亲看不懂英文,艾利克斯的作业和老师的评语都是由母亲查看的。那个秋天的某个傍晚,我看着母亲正在做饭,哥哥们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玩耍,我们听到父亲的喊声:“亚历杭德罗,马上过来!”
我们都了解父亲的这个声音:艾利克斯要被打了。母亲放下手中所有事情跑进客厅,我跑到门廊,站在楼梯的顶上,在这里我既可以看到客厅,也可以马上跑上楼藏起来。
父亲翻艾利克斯的书包时看见报告卡,艾利克斯这个学期表现不错。但是父亲没有注意到他的分数,只看见了报告卡上的名字,他气喘吁吁地跟母亲说:“你儿子正在用别的名字。”我看见艾利克斯慢慢走下楼梯,母亲正在跟父亲解释艾利克斯在学校经常被打,修女们建议他把名字改成艾利克斯。那一刻我为艾利克斯感到悲伤,他脸上满是恐惧。
“他的名字是亚历杭德罗!”他大喊。母亲陷入了沉默。艾利克斯走下楼梯来到客厅,我急匆匆地跑到楼梯顶层坐下,血冲向我的大脑,我很难听见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我拿出格拉谢拉夫人的念珠祷告:“圣母玛利亚,我心中满是您的恩德……”我知道父亲要打人了,我听见父亲的腰带打在艾利克斯屁股上的声音。
过了好长时间,艾利克斯终于被放了回来。他慢慢地上楼经过我的身边,我看到他眼中一片空洞。艾利克斯走进洗手间,几分钟后,母亲来到门前,我从房间的窗帘缝隙中看着他们。艾利克斯哭了,母亲打湿毛巾擦拭着他的屁股,她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瓶子,用棉球擦干皮肤上的血渍,她温柔地告诉艾利克斯要小心收起自己的书。
我看着这一切,手指始终拿着念珠不停地祷告。悲伤向我涌来,我也想妈妈那样对我。眼泪跌落在腮边,心像被掏空一样。我生怕别人看到这样的我,我爬到床底下,将双膝抱在胸前。我觉得更加孤单了。“她不爱我,她不爱我。”我一边哭一边小声说。我想要一直睡下去,再也不醒过来,我越哭越绝望。后我慢慢平静下来,感受到一阵熟悉的感觉,我的头很晕,就像里面塞满了棉花。我的眼睛来回转动着,不受控制地望着前方。然后我陷入了梦乡,远离这一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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