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68036726
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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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南方十字军(1415—1498)
——从邪恶的北非海岸到传说中的天堂印度 >>> 001
第二章 天堂征服者(1498—1521)
——征服印度洋到马六甲 >>> 055
第三章 帝国的极限(1521—1522)
——从红海、霍尔木兹到远东 >>> 153
第四章 帝国的沉睡(1523—1583)
——从东方的逐步撤退到帝国的沦丧 >>> 217
南方十字军
(1415—1498)
——从邪恶的北非海岸到传说中的天堂印度
1498年5月20日,距离哥伦布历史性的跨大西洋航行已经过了近6个年头,人类对于自己生活的整个世界究竟有多广阔依然是朦朦胧胧,一知半解。3艘其貌不扬的船只靠近了印度半岛西南部的重要港口城市——卡利卡特。一场远比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更为重要的远航,在这一刻攀登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的全权特使,此次远征船队的指挥官,也就是今天的我们都熟知的瓦斯科•达•伽马,在经历了近一年的航行后,终于摸到了梦寐以求的印度海岸。为了取得这一刻的成功,达•伽马的国家已经整整为此奋斗了一个世纪。
而在卡利卡特港口内,那些以见多识广自居的商人、官员、航海家们,根本无法对这3艘在船帆上画有基督十字标志的小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千百年来,他们的祖祖辈辈与自己一样,航行在一个相对封闭的海洋贸易圈内,和大部分宗教信仰与自己无异的同行,做着或大或小的买卖。他们中既有每天面向麦加方向顶礼膜拜的穆斯林,也有土生土长的印度教教徒,甚至是犹太人。他们当然有机会接触到一系列彼此大不相同的宗教,却早已能够互相理解。他们也有机会接触到少数几个来自西欧基督教世界的旅行者,却从不曾见过西欧人的船舶能航行至此。达•伽马的航行,已经大大超越了他们对于地缘政治、宗教观念与航海技术的认识。但在继续感受这场堪称古代的“第三类接触事件”之前,我们不能不将时间的指针往回拨动几个世纪。当时的葡萄牙人远没有达•伽马时的洲际航海技术,并且正站在自己国家与民族命运的关键节点上。
后来者们谈及葡萄牙人在近代早期的大航海时代中的种种壮举时,都会将故事的开始设定在1415年。当时的葡萄牙国王若昂一世,与他的小儿子亨利王子一起,率军2万多人的军队远征直布罗陀海峡对岸的北非贸易城市休达。这场战役本身并没有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无论获胜一方还是失去了休达城市控制权的穆斯林摩尔人,都只有非常轻微的人员损失。但对于葡萄牙人来说,这场胜利却非常具有政治意义。而要明白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我们就不得不回到葡萄牙人艰难建国的时代,并由衷地体会这个人口稀少的小民族,是如何在一开始就与海洋结下不解之缘的。
自从来自北非的穆斯林势力在公元8世纪渡海入侵伊比利亚半岛以来,欧洲西南部基督教势力一直都在欧洲本土抵抗这些厉害而难缠的对手。然而,几百年的抗争虽然轰轰烈烈却收效甚微。穆斯林势力不仅占据了半岛上主要的农业富庶产区,还在海上拥有巨大的优势。从早期的穆斯林海盗,到后来的摩尔海军舰队,伊比利亚半岛大部分的沿海地区都不为基督教势力所左右。摩尔人不仅可以用自己对海洋的掌控来获得贸易收入,为自己的军事力量增添巨大优势,还可以通过地中海西部的西西里岛、撒丁岛、科西嘉岛及阿里巴里群岛上的基地,从容不迫地劫掠西班牙、法国南部到意大利之间的主要港口。欧洲的基督教势力一度通过著名的查理曼大帝所建立的舰队与海岸防御体系,顶住了这层压力。但随着查理曼帝国的分裂,维持这些海洋防御体系的资金也就出现问题。于是,一切又必须重头再来。公元9—10世纪,来自北方的维京海盗的后裔——诺曼底人,通过葡萄牙沿海的大西洋海域,绕过直布罗陀海峡,杀入地中海。摩尔人的海洋控制权第一次受到了巨大冲击。不过,这依然只是一次转瞬即逝的间歇期。随着诺曼底人在意大利南部站稳脚跟,以及摩尔海军舰队的反击,伊比利亚半岛沿岸再次成为穆斯林势力的天下。当基督教的战士与教士们蜗居于半岛北部山区,等待他日的光复伟业来临之时,摩尔人已经把南部建设成了欧洲最为富裕文明的安达卢西亚地区。
葡萄牙这个国家出现时,便处于这样的不利局面下。公元11世纪末,半岛北部的卡斯蒂亚王国与莱昂王国,都是对抗南方摩尔人的桥头堡与标杆。来自法兰西东部勃垦第地区的骑士亨利,因为不是父亲的长子,无法获得祖辈领地的继承权,毅然南下,来到了基督教统治的南方战线。通过一系列的战功,亨利获得了同时兼任卡斯蒂亚国王与莱昂王国国王的阿方索六世的青睐,被招入西班牙王室,成为国王的女婿。虽然这名贵族小姐只是国王的私生女,但亨利在半岛战场上最大的收获却是被国王封为伯爵,并获得了半岛西北部蒙德戈河与杜罗河之间,名为葡萄牙的土地。几乎在差不多的时间里,东方的拜占庭罗马皇帝向西欧送来了期望获得雇佣军的支援信,而教皇乌尔班二世也顺势发表了他那影响深远的圣战演说。著名的十字军东征在这个世纪末的最后几年正式拉开大幕。亨利虽然无缘参与这场被后世人津津乐道了数百年的史诗远征,却也是出于差不多的原因,进行着几乎一模一样的事业。
自查理曼的法兰克帝国开始,欧洲的军事力量就从过去的步行贵族武士,发展成了武艺全面而特别侧重于策马冲锋的中世纪封建骑士。这些需要根据各自封地产出多少,来负担军事与民事义务的军事贵族们,随着《凡尔登条约》的签订一起,被查理曼帝国内分裂出来的三个王国所继承。每一个王国的骑士数量都在减少,负担的军事义务却因内战的诞生而有增无减,最终促成了公元9世纪的《基尔希敕令》。从此,骑士们开始有权安排自己封地的继承权,不必再像过去一样,等待中央王权的批准诏令。但进一步衍生出来的长子继承制,也让许多军事贵族们的非长子失去了获得自己小块领地的权利。他们的出路也就从固定在祖传土地的封建义务继承制,转变成了四处漂泊,寻找雇主与自身新地盘的无地骑士。正是这样一个庞大的群体,在那个时代响应了教皇与欧洲上层贵族的十字军圣战号召。而像亨利这样没有参与十字军东征的无地骑士,一样能够在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南方战线,成为历史更为悠久的南方十字军的一员。他与去往东方的大部分封建武士,以及在波罗的海沿岸不断东扩的十字军同行一样,他们的奋斗顺应了历史的进程。葡萄牙伯爵领的授封,就是对这种努力创业的最好回报。在他的封地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葡萄牙王国,也就在一开始就定下了这样的基调:像十字军骑士一样奋战,像探索者一样对危险的未知世界充满好奇!
励志的葡萄牙伯爵亨利死后,其子阿方索•恩里克斯,继承了父亲的领地与爵位。但他的母亲却希望自己的新欢费尔南多•佩雷斯成为这片土地的新主人。愤愤不平的恩里克斯不仅发现自己的母亲不站在自己一边,连自己的宗主——莱昂王国国王阿方索七世都参与到了这场阴谋之中。幸好,拥有领地内骑士、市民与教会支持的年轻伯爵,在1128年成功击败了自己的母亲,并将她轰出了葡萄牙伯爵领地。接着,深感不安的恩里克斯又将矛头对准了莱昂王国,十多年中一直与自己的宗主对抗。到了1139年,一不做二不休的葡萄牙伯爵索性宣布废除与莱昂王国的依附关系,宣布自己为葡萄牙的国王。又过了4年,无力再战的莱昂人终于被迫承认了葡萄牙人的独立地位。而在与莱昂王国对抗的这些年里,恩里克斯也不忘继续对南方摩尔人的圣战事业。登基的当年,他便用一场对摩尔人的重大胜利,宣誓与巩固了自己是一名十字军圣战者的地位。当来自莱昂王国的压力大大减轻后,年轻的葡萄牙第一代君主又继续向南征伐已经日趋文弱而无助的摩尔人。
恰逢1147年,东方的十字军国家——埃德萨伯国被反扑的突厥军队占领,法王路易七世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康拉德三世一起号召并发动了历史上的第二次十字军东征。一支来自法国、弗兰德斯和英格兰的十字军从西欧出发,准备沿着30年前挪威十字军东征的路线,从海路经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地中海。船队在经过葡萄牙沿海时遭遇了强大的风暴,整支十字军不得不在波尔图一带扎营休整。看准机会的恩里克斯马上派人联系了这支中途落难的十字军,说服他们去攻打南方不远的大港口城市——里斯本。后来的葡萄牙首都,便在这一年遭到了突然来临的十字军围攻。虽然城内的穆斯林依靠城墙与海运,抵抗了几个月之久,城外的十字军内部也发生了英法两股势力的彼此不和。但外无援军而城内粮食耗尽的里斯本还是在这年10月开城投降。步入中年的阿方索一世,终于完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胜利,为自己的王国增添了一座举足轻重的大城市,一个足以通向四海的重要港口,一个未来王国与帝国基业的都城首选。葡萄牙人在里斯本的胜利也成为第二次十字军东征期间,基督教十字军的唯一一次大胜。先是康拉德三世的神圣罗马帝国军队在小亚细亚半岛的安纳托利亚内陆被突厥人偷袭重创。接着,路易七世的法国军队因内部混乱而在安纳托利亚败于突厥军队之手,随后又在叙利亚的安条克被自己的妻子埃莉诺与安条克公爵联手摆了一道。阿方索一世在十字军计划之外的胜利,无疑使他在基督教圣战者心目中的地位飙升。深谙如何与教会打交道的恩里克斯也在此后不断联系罗马教廷,终于让教皇亚历山大三世在1179年,宣布承认了葡萄牙王国的独立合法性。
公元1185年,为自己的领地和征服事业奋斗了一生的阿方索一世终于可以安心地闭上自己的双眼。新的葡萄牙国王桑乔一世不仅是一位全欧洲都认可的合法国王,也同样是一位非常精明的征服者。他并不直接与穆斯林摩尔人发生大规模冲突,而是将伊比利亚半岛陆上战场的接力棒又交还给了卡斯蒂亚王国的西班牙人。在向南方的稳步扩张中,他直接从经济繁荣、城市发展迅速的弗兰德斯地区招募移民进行新领地开发。新来者不仅为葡萄牙国王赢得了“殖民者”的绰号,也将已经开始复兴的西欧城市经济与技术带入了长期处于战区的伊比利亚半岛地区。
不过到目前为止,葡萄牙人的领土并不安全,对于需要进行贸易的商人与沿海居民而言,尤其如此。安达卢西亚的穆斯林势力虽然在陆战战场上表现得愈发吃力,却可以继续从海上发动劫掠与袭击。甚至,穆斯林的海盗们,只要从与安达卢西亚一海之隔的北非马格里布地区的休达甚至直布罗陀岛出发,使用小型的阿拉伯帆船或者桨帆船,就能轻而易举地抵达他们熟悉的葡萄牙海岸,大肆劫掠一番。在痛感自己的陆军抗战不利的情况下,他们还能通过海路从对岸的北非大陆引入摩尔甚至黑人雇佣军,为自己江河日下的王朝续命。葡萄牙本身虽然地处欧洲的伊比利亚半岛西部,滨临大西洋,又离地中海和黄金水道之一的直布罗陀海峡不远,但是历史上却是一个与海洋无关的陆权国家。在其国家和民族形成之前,其土地先后被腓尼基人、罗马人、哥特人和阿拉伯人所占据。除了在迁徙到伊比利亚半岛之前就已经丧失了大部分航海能力的哥特人之外,重视海洋和商业发展并以海军强国著称的罗马人和阿拉伯人也没能在当地发展起成规模的航海和商业文化。其原因主要是葡萄牙所处的位置离当时的传统海洋贸易路线相对较远。在这种情况下,古代世界强大一时的罗马海军和阿拉伯海盗们都没有在葡萄牙留下他们的光辉战绩。哪怕是最初建立里斯本城的航海民族腓尼基人,也因为在大西洋沿岸各地没有干扰他们的对手,因而对于海军建设抱以可有可无的心态。当他们同族人的海军在地中海各地与希腊人和罗马人殊死较量时,以里斯本为基地的腓尼基人只需要很少的人力与船只,便可向北航行到不列颠岛上的康沃顿地区获得锡矿,再从南方远至喀麦隆海岸的非洲获得黄?金。
但在葡萄牙人已经逐渐成长起来的13世纪,建立自己独立的国家后,在陆上扩张已经无法满足他们对于安全与发展的基本需求了。利用第二次十字军东征的契机抢来的首都里斯本虽然是优良的港口,却因为在海上门户洞开,而不敢被葡萄牙的国王们当作自己的首都使用。即便整个半岛的这一侧,都不会再有一个可以与之相比拟的港口城市。而此时,作为航海和贸易先锋之一的意大利商业城市共和国热那亚,正致力于开发一条从意大利北部本土,直抵西欧的弗兰德斯和英格兰等地的远距离贸易航线。从当地赶来的商人和航海家已经在葡萄牙沿海活动,带动了地中海到大西洋沿海贸易和航海路线的发展。在这条航线开发出来之前,欧洲南北两地的商人只能每年跋涉到法国内陆的市场进行集中交易。有了这条航线,更多大宗货物便可以更低的成本与更为快捷的方式,来回穿梭于地中海世界与大西洋之间。热那亚人的老对手威尼斯人也接踵而至,威尼斯人开始航海与经商的时间更早,经验与资本也更加雄厚。两伙人的较量遍布地中海各地与黑海,又牵扯到了大西洋沿海各国与阿拉伯世界。各国的君主们对此自然是喜闻乐见,葡萄牙无疑是中世纪航海运动的直接受益者。当然,让他们头疼的穆斯林海盗,也习惯于不请自来地分一杯羹。
至于葡萄牙人自己在这一时期的航海和贸易,依然局限于很小的范围内。葡萄牙作为一个由基督教圣战精神与十字军运动不断堆积出来的国家,其商业阶层并不会非常强大,他们也无法像眼里只有钱与利益的意大利人那样,放下芥蒂,大鸣大放地与摩尔人进行交易。他们仅仅满足于去往少数西欧国家和地区进行有限的贸易,交易少量的货物。对邻国的陆上争霸战争以及离开意大利这样传统商业发达地区较远都使葡萄牙人的目光牢牢地锁在了陆地上。在当时的伊比利亚半岛上,无论是葡萄牙还是邻国卡斯蒂亚,都处于经济相对落后的局面,唯有半岛东部的阿拉贡王国拥有沿海商业氛围浓厚的加泰罗尼亚地区,因与威尼斯人合作制衡热那亚人而成为一个新兴的海上强国。桑乔一世的妻子就是来自东部的阿拉贡王国的公主,因而在桑乔的时代,葡萄牙在商业与航运事业上有了艰难的起步。但一直到15世纪,这个国家的主要人口都分布在不靠海的内陆地区。因此葡萄牙在当时也没有常备海军队伍,仅仅在战时召集商船甚至雇佣善于海战的意大利舰队为自己作战。
当然,作为一个拥有800多公里长的海岸线的国家,葡萄牙终究无法避免其发展方向从陆地转向海洋。在一开始,这样的决策只是迫于无奈的临时性行动。尤其当善于打仗而花钱无度的桑乔二世将葡萄牙的领土扩张至阿尔加维海岸后,阿拉伯海盗的攻击更加让人揪心。无力应付的桑乔二世只能通过进一步的陆上征战来消灭一个又一个靠近自己领土的阿拉伯海盗基地。最终这种耗费太大的战略理念在国内严重触犯了各阶层的利益,穷疯了的葡萄牙国王又盯上了属于教会的财产,因此受到了教皇的声讨。最终,这位志大才疏的桑乔二世,在国内贵族与教廷的联合反对下被废黜。新任君主阿方索三世从自己通过贵族联姻获得的法国滨海地区布洛涅返回,并重新与邻国卡斯蒂亚联姻,稳住了动荡的国内政局。不久之后的1251年,葡萄牙人彻底消灭了阿尔加维地区的最后一个摩尔小国,基本完成了陆地上的再征服扩张运动。而在前一年,志在重振十字军运动的法国圣徒国王路易九世,在远征埃及时沦为了马穆鲁克骑兵的俘虏。后者的权势和影响与日俱增,并在接下来的岁月里,连续不断地攻灭一个又一个十字军在巴勒斯坦地区与叙利亚的残存领地,甚至通过与意大利人的合作,拥有了自己的海军舰队。到了阿方索三世去世的1279年,十字军东征事业已经基本宣告失败。相比之下,葡萄牙人则已经在伊比利亚半岛西部边陲站稳了脚跟,并且在新国王迪尼什一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
迪尼什一世不仅是一位善于以法语写作的诗人国王,还是欧洲第一批大学之一的里斯本大学的建立者。在他执政的时代,葡萄牙将国家的重心从过去的连年战争转向了经济发展:不仅鼓励包括寺院僧侣在内的所有阶层进行农业生产,也鼓励贸易与海运。在他执政的年代,往来于地中海与大西洋各地的热那亚商人与航海家开始在葡萄牙定居,并在王室的要求下,教授葡萄牙本地人基础的航海知识。为了保护国内有限的土地不受暴虐的大西洋侵蚀,这位国王还下令在大西洋沿岸种植大量属于王室的松树林,这些重要的木材在日后将会成为承载葡萄牙海洋帝国的战船原材料。更为重要的是,迪尼什一世为了鼓励海运业而建立了海上贸易基金会,通过商业运营的税收来补贴因海难等事故遭受损失的船主及商人。1308年,这位国王又与远在欧洲西北部的英格兰人签订了限制关税的自由贸易协定。1315年,志在加强王权的他又在国内成立了属于葡萄牙人自己的骑士团。到了1317年,为了保护已经发展起来的海洋贸易,迪尼什一世终于将葡萄牙海军的合同授予了来自热那亚的曼纽尔•佩萨格诺。按照这份合同,还有20名热那亚职业船长加入了处于草创阶段的葡萄牙海军常备舰队,并同本国船长一起指挥起了一支拥有20~30艘桨帆船战舰的小规模舰队。在那个欧洲大部分国家还不习惯保留大规模常备海军的年代里,一个小小的葡萄牙拥有这样一支规模尚可的舰队,已经属于非常之举了。迪尼什一世的这些建设性举措,很快在他死后的几十年里发挥了重要作用,更是在日后的岁月里,成为葡萄牙人纵横四海的基础。
迪尼什一世死后不久,葡萄牙人在1336年偶然地发现了大西洋上的加那利群岛。对加那利群岛的偶然发现,只是仍然还比较薄弱的葡萄牙航海业为国家所贡献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在当时,还没有人会意识到这个群岛的价值,更不会注意航海本身将会给他们带来多么广阔的天地。迪尼什一世的儿子阿方索四世在位的后期,伊比利亚半岛北方的法兰西大地成了一片旷日持久的战场。源自法国而已经统治英国的安茹家族,同最近才获得法兰西王位的瓦鲁瓦王朝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欧洲这一当时的重大变故,最终演变成为一系列国家参与其中的小型世界大战。一开始,看似与此事毫不相干的葡萄牙,终于在战争爆发的十多年后卷入其中。他们的海军也将在这场战争中,第一次走上欧洲大国纷争的舞台。
1356年,英法百年战争的主战场从前10年的法国西北诺曼底地区,转移到了法国西南部的阿基坦公国。这块当年由安茹家族通过联姻带入英国王室的领地在法理上依然属于法王治下的采邑领地。那次历史性联姻的女主角不是别人,就是当年在第二次十字军东征中给法王路易戴了绿帽子的女公爵埃莉诺。他丈夫的麾下本可拥有的生力军,因为大西洋的风暴而阴差阳错地成了葡萄牙人崛起之路上的重要力量。而今,这次葡萄牙人的拦路借兵,又在历史车轮的轮回下,压向了葡萄牙人自己。一支数目有限的由英格兰、阿基坦公国本地与西班牙雇佣军组成的联合军队在当年的普瓦捷之战中击败了数目是自己两倍之多的法国大军。指挥英军的王太子爱德华一直以这块紧挨着伊比利亚的祖产为基地,不断打击法国人的抵抗意志。最终,南方的卡斯蒂亚王国因继承人问题而爆发了全面内战。其中一方由法国王室支持,处处与法国人作对的英国王太子自然将这一派的政敌置于自己的保护下。葡萄牙王国也无法独善其身,与英格兰人一起支持佩德罗一世与法国人相中的恩里克二世争夺卡斯蒂亚的王位。虽然王太子在1367年亲自出马,并在纳胡拉战役中击败了恩里克二世的卡斯蒂亚与法兰西联军,却因为无法与佩德罗一世继续好好合作而收兵返回北方。失去英军支持的佩德罗一世很快在恩里克二世与法国名将盖斯克兰的联手打击下节节败退,最终在法国主帅的营帐内,死于同恩里克二世的械斗。恩里克二世随即将战争的矛头指向了曾经反对他的葡萄牙人,并将整个半岛上规模最大的卡斯蒂亚军队开进了小小的葡萄牙。两年后,再也无法支撑下去的费尔南多一世只能与西班牙人联姻媾和,却又由于自己的好色毁约而造成了长期敌对的延续。为了获得来自英格兰的支援部队,葡萄牙人必须封锁卡斯蒂亚人的最主要港口——塞维利亚,阻止后者的海军战舰从这个隐藏在内河中的基地出发,拦截载有英国援军的运输船队。
1381年,两国海军在瓜达尔基维尔河口突然遭遇。葡萄牙人一边有桨帆船战舰23艘,与他们对阵的是卡斯蒂亚人的17艘同类型战船。见势不妙的卡斯蒂亚人立即返身逃向河口,希望躲入安全的塞维利亚港。歼敌心切的葡萄牙舰队指挥官若昂•阿方索下令舰队全速挺进,却在无形中让整支舰队因速度不一而显得四分五裂。他们将卡斯蒂亚人赶回瓜达尔基维尔河后,便开始打劫沿海的村庄和渔船。眼看对手一片凌乱,卡斯蒂亚人的舰队又从内河杀出,并且以统一的速度前进,将整个舰队组成一道整齐的阵线。阵型散乱的葡萄牙战舰就在这道严整的战线面前一触即溃,23艘战舰一瞬间被俘获了22艘,只有1艘侥幸逃走。葡萄牙海军历史上的首次重要战役,便在一败涂地中匆匆结束。其结果便是并不强大的卡斯蒂亚海军在此后可以毫无阻拦地通过葡萄牙沿海进入大西洋地区。作为法国人的重要盟友,他们在英法百年战争的第三阶段里数次杀入英格兰本土港口,使得英国人无法及时增援远在大陆战场上的城市守军,形势一片黯淡。而葡萄牙人的首都里斯本,自然也成为随时可以封锁的对象。
到了1384年,葡萄牙的女王贝娅特丽丝已经同卡斯蒂亚国王结婚,葡萄牙王国的独立地位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不甘心就此沦为西班牙人控制的葡萄牙人在前国王费尔南多一世的异母兄弟若昂率领下,爆发了起义。卡斯蒂亚军队再次开入葡萄牙,包围了首都里斯本,53艘卡斯蒂亚海军的战船也随即封锁了这个重要港口。佩雷拉指挥的34艘葡萄牙江帆战舰与负责运输的全装帆船一起,勇敢地冲破了数量众多的敌舰封锁,将物资运抵城中。随即,这些船只紧紧贴着里斯本的城墙,船上的海员们用弓弩作为武器,原地驻守在船上,哪怕船体在退潮时会陷入浅滩的泥泞,也坚决不撤。整支舰队一下子成了里斯本城墙之外的又一道坚固的临时防御阵地。古希腊、雅典人曾经放弃他们的城市,将胜利的希望寄托在了海军舰队所提供的“木墙”之上。而处于危难关头的葡萄牙人则用他们更为直接的方式,将卡斯蒂亚入侵者挡在了城墙与海船之外。第二年,又是葡萄牙海军的7艘帆船,去往已经同他们结盟的英国,带回了700名身经百战的英格兰长弓箭手。这些欧洲最著名的弓箭手与葡萄牙陆军一起,在当年的阿尔茹巴罗塔战役中重创了准备一举消灭葡萄牙抵抗力量的卡斯蒂亚军队。可以说,正是葡萄牙海军的努力,在危难之中拯救了葡萄牙整个国家。若昂也在众人的拥护下,登基成为若昂一世,并享有大帝与海军上将的美誉。葡萄牙人与海洋的关系也将在他执政的时代,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后的1386年,已经击退卡斯蒂亚人入侵的葡萄牙继续使用海军部队谋划着自己的新一轮战略。若昂一世继续保持了同英国的联盟关系,并派出海军舰队进入北方的比斯开湾,攻击与英国为敌而与卡斯蒂亚关系暧昧的法兰西王国。6艘桨帆船战舰与12艘柯克帆船被武装起来,并应英王理查德二世的请求,定期保护脆弱的英格兰海岸不受法国海盗的攻击。若昂借机与英王理查德二世签订了著名的《温莎条约》,英国与葡萄牙正式结成松散的互助同盟,并将这个条约长期维持,延续至今。原本名不见经传的葡萄牙舰队一时间成了英吉利海峡到比斯开湾上的霸主,并成功杀入直通法国首都巴黎的塞纳河,纵火焚烧来不及撤走的法国战舰,直接威胁到了诺曼底地区的首府鲁昂。接着,从法国内地全身而退的葡萄牙舰队又来到英格兰的普利茅斯港。他们的6艘桨帆船战舰护送100多艘英国人的柯克帆船,搭载着7000名英军士兵渡过英吉利海峡,赶去解救被法国军队围困的港口城市布雷斯特。葡萄牙海军的发展与壮大,让这个过去不为人注意的小国,突然成为欧陆列强天秤上的一个重要砝码。卡斯蒂亚人终于在1389年承认了自己兼并葡萄牙的计划失败,两国一直拖到1411年10月,才签订了和平条约。此时的若昂才将目光慢慢对准了下一个目标——北非海岸的港口城市休达。若昂与其子亨利一起的那次远征便是在同卡斯蒂亚与法国人的连续冲突后,开始酝酿的。
对于葡萄牙人来说,北非的休达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两个世纪以来,马格里布的摩尔海盗们就经常喜欢以这里为基地,光顾葡萄牙的沿海地区。葡萄牙人也的确曾经用自己手里弱小的船队,对这个港口附近的穆斯林船只发动过一次并不成功的突袭。但在若昂一世的时代,葡萄牙海军已经在同卡斯蒂亚和法国人的战斗中练就了成为海上强国所必需的胆气与技术。他们的舰队也从过去单纯依靠桨帆船进行近海防御作战的弱旅,发展成了拥有全装帆船的远距离海上力量,其运载能力在需要的时候,足以支持一支大军远征。国内人口的增长压力让葡萄牙人需要从外国进口粮食,经济的发展尤其是海运与贸易的持续发展也使得有限的黄金难以为继。这些压力迫使葡萄牙必须在现有领土之外,进一步开疆拓土。何况经历了长期的国内战争,大部分贵族也是损失惨重,需要战利品来作为私人财产的最佳补充。即便是若昂自己的王室,也在战乱之后囊中羞涩。既然欧陆争霸的风险太高,效费比又太低。那么将目光投向摩尔人的城市,也就成了一个不错的选择。不仅由于这个城市长期以来对葡萄牙所造成的损失与危害,加之其本身就是一个繁华的贸易港口,因此引得穆斯林与意大利的商船不断往返。而在结束了同欧洲基督教国家的内耗之后,适时地发动新的十字军行动,在国际舆论与国内支持率上也非常可观。
于是,若昂一世在1415年,带着自己的小儿子亨利王子,一起率领2万多人的陆军部队越过直布罗陀海峡,突然出现在休达附近的海岸线上。当他还在对重启十字军行动感到犹豫不决时,正是小儿子亨利的坚持打动了他。这位自小沉默寡言而对基督教异常笃信的王子,正在以他自己所特有的方式,推动着葡萄牙人从陆地一步步走向海洋。葡萄牙海军启动了到那个时代为止最大规模的远征舰队,一共有27艘大型桨帆船战舰、32艘中型桨帆船战舰、63艘新式的卡拉克帆船以及负责运输与登陆的120艘各类小型船只。舰队的海员与水兵加上规模庞大的陆军,总计5万多人。渡海过程中,整个舰队原本已经在8月12日抵达休达附近,却被一阵突然袭来的强劲东风吹向东方。在发现葡萄牙人的舰队后,不仅休达本地的守军高度戒备,连附近数个摩尔城市的援军也陆续抵达。但当他们看到葡萄牙舰队向东而去后,认定休达本身并不是被攻击的对象,因此解除了戒备。最终跌跌撞撞的葡萄牙舰队在8月20日再次集中到休达附近,并在第二天向该城发起了强攻。来不及等到援军重新到来的守军与休达的摩尔总督很快败下阵来,葡萄牙人冲上海滩后只遭遇了非常轻微的抵抗,就成功地控制了这个城市。占据这个在心目中早已被恶魔化的城市后,葡萄牙军队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城,这是那个时代军队攻城得手后惯用的震慑手段之一。伊比利亚基督徒与北非穆斯林之间的尖锐矛盾在这一刻,以一种异常血腥的方式永远留在了历史之中。占领休达后,若昂一世便带着舰队返回国内,留下了3000名驻军镇守此地。按照他们的战略规划,只需要控制休达一地,便可以在根本上控制从地中海,尤其是北非地区进入大西洋的海运航线。因此,进一步的征伐已没有必要。
显然,若昂一世的想法实在是太过简单了。这场在休达的大获全胜,并未能让若昂和他的贵族们获得期望中所应有的收益。北非的穆斯林很快就调整了贸易路线,他们巧妙地避开休达,或是从安达卢西亚南部依然由摩尔人控制的格兰纳达向西航行,或是通过内陆的沙漠商队,抵达马格里布海岸更为靠西的丹吉尔等港口出海。这样一来,葡萄牙人控制下的休达就一下子成了一座萧条的军事要塞,而庞大的守备队开支则成了葡萄牙王室的巨大经济负担。为了继续以休达为基地打击北非其他港口内的穆斯林海盗,葡萄牙人不得不尽量减少使用昂贵的大型桨帆船战舰,转而建造了10艘可用于沿岸快速行动的小型桨帆船战舰。相比每支桨都需要至少3名划桨手的大船,这种每支桨只需要1名划桨手的小船,是节约花销的不二之选。这些小船在成军之后,立即以休达为基地,四处搜寻沿海的穆斯林船只。一旦发现,就连人带船捕获后,押解到休达。这种以异教徒为目标的海盗行为,在当时就成了休达守军重要的外快来源。1416年,葡萄牙人还利用这些小船,突袭了依然处于穆斯林控制下的直布罗陀岛。通常情况下,摩尔人只会做一些象征性的抵抗,如果逃跑不成功,就只能任由葡萄牙小船为所欲为。但在某些较大的商船面前,小型桨帆船便不再具有任何优势。全副武装的葡萄牙士兵很难顶着敌船居高临下的火力,攀爬登船,自己船上的小型枪炮和弩更不可能对船体造成很多的损伤。
1417年,几个穆斯林盗贼偷偷潜入了休达海岸,并在夜里偷走了一艘小驳船,并将其带回了一个叫塔卡卡的村庄。休达的葡萄牙总督梅内斯得知此事后,立即出动1艘大型桨帆船与7艘小型桨帆船一起,突袭塔卡卡。葡萄牙水兵又一次突然登陆对方的海滨,顶着当地人投射而来的标枪、弓箭和投石,抢夺被偷走的驳船。摩尔人也用绳子死死拽住驳船不放,并将船慢慢拖到岸上。最终,小船在双方的远射武器洗礼下被击碎,葡萄牙人打死了7名猛烈攻击他们的村民,还打伤了另外25名抵抗者,并抓住了其中的3人。临走时,他们希望将驳船碎片的主要部分带走,作为木材使用,就用3名俘虏做了交换。舰队在返回休达的途中,还顺道拦截捕捉了沿途遇到的穆斯林船只。饶有兴致的葡萄牙人更是在途经其他几个摩尔村庄时,上岸进行了抢劫。这种并不光彩的海盗行为在宗教情绪浓郁的年代,往往被披上了圣战与光荣的外衣。贵族与上层一样默许甚至鼓励这种行为,将其视为对长期服役将士们的犒赏与压力释放。虽然这样的海上治安战与海盗活动将会是日后不少海外殖民地舰队的常态,但这种小打小闹显然无法为更多葡萄牙贵族及任何有志于干一番大事业的人提供任何实际上的收益。
缓过神来的北非穆斯林也一度发动了猛烈的反攻。这次,他们迫使亨利王子再次带着援军、拼凑舰队,从本土的里斯本赶来支援。这两次花费巨大却得不偿失的战争让指挥官亨利王子逐渐明白,陆地扩张路线,对于葡萄牙这样的边陲小国而言太不切实际。仅仅控制一个随时可以被放弃的口岸,也无助于王国控制至关重要的海运线路。碰巧在这次休达战役中,王子偶遇了一名以行商为生的摩尔俘虏。他告诉王子,在沙漠的南方存在着大片黄金产区,摩尔商人就一直沿着西北非的海岸南下贸易,获得来自当地的贵重金属。受过良好教育而异常博学的王子当然在史书中看到过相关记载,100多年来在欧洲就一直流传着关于西非黄金的传说。这名摩尔俘虏的口供也与这个传说大致吻合,这给了苦于经营休达而毫无结果的亨利一个新的思路。葡萄牙人既然已经选择了海上扩张战略,并实施了至关重要的第一步;那么为了整个国家与基督教世界的利益,继续向南扩张,就不是不可行的方案。这个设想随即成为葡萄牙人走向远海的新战略。一系列轰轰烈烈的海上探索运动拉开了序幕。
后世的人们总是会将亨利王子称为航海家,但其实这位航海家一生都没有亲身经历过真正的远航。返回里斯本之后,亨利向父亲若昂一世陈述了他的想法,并以自己的口才与热忱,打动了国王。在若昂一世的支持下,亨利决心先为自己的国家培养一批精于航海的专业人才。为此,葡萄牙王室在临海的不毛之地——萨格里什,建立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所国立的航海学校。若昂与亨利这对父子的这一举措,为他们的国家乃至整个人类文明发展史所做的贡献将会远远超过任何技艺高超的海员和船长。
虽然贵为国王的儿子,也是国内的顶尖贵族精英,亨利依然离开了繁华的首都里斯本,来到大西洋边荒凉的萨格里什,一心扑在了航海学校的建设上。此后的他在余生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在当时绝无仅有的航海基地。葡萄牙国内人口的增长和经济上的通货膨胀让不少商人、市民甚至贵族到航海学校来寻找新的出路。王子还在当地建立城镇,为沿途的船只和海员提供必要的补给支持,以此吸引更多外国船只和海员来到葡萄牙。这位伟大的航海家在航海学校与航海人才的培养问题上太过用心,以致终身未婚。得到的回报则是葡萄牙航海事业的井喷式发展。
恰逢此时的地中海局势风云突变。作为葡萄牙人在航海技术上的老师,也是地中海地区数一数二的商业共和国,热那亚在与威尼斯的竞争中不断式微。这使得不少资深海员甚至经验丰富的船长逐渐失去了工作,去外国谋出路,为能够出钱而缺乏专业人才的国王服务就成为热那亚航海家们的首选。亨利正好将这些业界精英都聘请到萨格里什的航海学校来培训葡萄牙的本国海员。他们之中的不少人不仅对葡萄牙学员们言传身教,更是在亨利着手组织的一系列早期航海探索活动中亲自出马。就连后来为西班牙人发现美洲大陆的哥伦布也是来自热那亚,并且在去西班牙之前,一直希望能够获得更为支持航海探索的葡萄牙的支持。在萨格里什的这片荒凉海岸,习惯了欧洲和亚洲各大繁华港湾的热那亚人并不会感到孤单;因为过去一直与死敌威尼斯联盟的另一个重要敌人——西班牙东海岸的阿拉贡人,也陆续来到葡萄牙成为他们的同僚。甚至在欧洲其他地方不受欢迎的犹太人和北非来的穆斯林也被王子的航海学校聘请,以便设立专门研究航海技术的观象台,广泛收集地理、气象、造船、航海、海流等方面的文献资料。他们手中的资料与技术是对热那亚人所能教授经验的优质补充。如此专业而细致的航海研究机构在人类历史上还是头一遭,葡萄牙人能在后来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深入远海的海上帝国,这些地中海“导师们”所带来的中世纪航海经验和指导功不可没。他们不仅将以往的航海技术传授给了葡萄牙人,更在这里汇集,彼此之间也形成了新的学术交流。除了航海本身,对海船的设计与建造,利用指南针与星象进行导航和定位,如何绘制第一流的航海地图,都是航海学校努力探索并且授予学员的重要内容。
正如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的那样,历史原因迫使葡萄牙曾经在几百年中随时面临着战争和敌人的威胁。笃信基督教的葡萄牙人也因此变得更加虔诚而勇猛,在利益面前也更为贪婪和直接。连年的战争培养出的民族性格是顽强不屈而带有一丝狡诈。勇于奋战且敢于牺牲的精神和果敢、狡诈的思维方式完美结合,成为这些伊比利亚滨海山区人民在战争年代的光荣传统。在葡萄牙人日后的航海事业中,这些优良素质和传统被毫无保留地从陆地上移植到了海船上。过去曾经让各路航海家谈虎色变的大西洋,而今成了葡萄牙新锐海员的练兵场。首先是1418年到1419年之间,两次对大西洋上马德拉群岛的探索。1431年,已经是垂垂老朽的若昂一世又收到消息,亨利派出的船只已经抵达了更加遥远的亚速尔群岛。之后葡萄牙的海洋探险趋于成熟和稳定,开拓进程已经一发不可收拾。1434年,航海家吉尔•埃纳斯绕过了连阿拉伯海员都不敢跨越的恐怖之海博日阿多尔角,进入几内亚湾。虽然越是往南,攀升的气温与陌生的海况都在不断加大葡萄牙海员们的心理与生理负担,但这些新锐的海上骑士们却并没有因为对未知领域的恐惧而放弃前进。生理和心理上的极限,正在被这些海上勇士们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几年后,又是吉尔•埃纳斯沿着之前的航线再进一步,抵达了著名的黄金海岸。葡萄牙人终于摸到了他们朝思暮想的西非黄金。这样果敢而高效率的前进并非没有困难,王室提供的资金来源便是一个大问题。虽然有航海基金与国家的税收政策扶持,但是不菲的航海费用与航海学校的高昂维护费,都让少得可怜的西非黄金收入,无法令人满意。
1444年,亨利王子的贴身侍卫贡萨尔维斯奉命航行到黄金海岸。由于葡萄牙本国的商品制造业无法为他们提供足够的贸易出口产品,他们在收获不多之余,顺便带回了几个当地的黑人作为奴隶。这些黑人奴隶很快在里斯本的市场被出售。由此,葡萄牙人不得不开始了另一种并不人道的生意——奴隶贸易。当时的西非各地,凡是与地中海和北非的文明世界有稳定接触的部落都会存在奴隶贩子。古罗马人和阿拉伯商人都对黑奴抱有兴趣,即便是早已进入封建经济时代的葡萄牙,也不会放弃这个可以为自己或其他欧洲买主增添廉价劳动力的机会。
1445年,这位船长再次抵达黄金海岸,直接向当地奴隶贩子购买了10名黑奴。尝到了奴隶贸易甜头的葡萄牙人开始在更南方的几个非洲岛屿上抓捕黑奴,再运回欧洲进行售卖。在有了这样稳定的经济来源支持后,葡萄牙航海家们继续磨练自己的航海技艺。随着对大西洋季风的熟悉,他们开始渐渐离开近岸,以更为快速的方式尝试远距离航行。著名的迪亚士便在1444年发现了处于非洲西北海岸之外的佛得角群岛。其他继续南下的同僚们在1446年抵达了今天的几内亚比绍,成为从中世纪至今,第一批抵达非洲的欧洲人。
在为葡萄牙航海业发展而耗尽大半生的心血后,葡萄牙航海业之父——亨利王子在1460年逝世。也是在这一年,他麾下的海船已经向南抵达了西非的塞拉利昂,将航海图上的航线再次拉长。葡萄牙人在西非各地用欧洲特色的工艺品、马匹等黑人很少拥有的货物,换取当地的奴隶。更为要紧的是,他们开始了在佛得角、马德拉、亚速尔群岛的长期殖民活动。在国内深感前途迷茫的中小贵族们在这些大西洋上的处女地,种起了粮食,酿起了酒,还种起了从西西里岛引进的蔗糖。这些不起眼的小岛迅速发展,成为葡萄牙王国控制下的大西洋贸易网的一部分,并与欧洲市场、非洲海岸各地连接起来。过去需要经穆斯林商人数次转手才能抵达欧洲地区的高价货物与贵重金属,现在可以通过葡萄牙人的船队直接从西非海岸送至本土的里斯本,或是诸如弗兰德斯的安特卫普一类的国际交易中心。葡萄牙人的远海商业帝国,这才算是完成了最初的那部分基础。巧的是,也是在亨利王子去世的1460年,日后名声更为响亮的瓦斯科•达•伽马出生了。
亨利王子之后的继承者们秉承了王子的遗志,在1472年跨过赤道。亨利生前不仅给予他们最大的财力与智力上的支持,也在技术上取得了重大突破。过去的航海家依然喜欢使用15世纪初便已经出现的卡拉克帆船作为远航的首选。但这种船只拥有前后两个较为高耸的艏楼与尾楼,完全是为了远洋运输与海上作战而设计出来的。对于需要在浅水区和海岸线附近活动的葡萄牙探索者来说,非常不方便。于是,亨利的航海学校又在实践中重新设计了小型的卡拉维尔帆船。这种没有艏楼的小型全装帆船可以仅仅使用一面三角帆便能航行海上。这种新式船舶在灵活性上远胜大多数的卡拉克帆船,又因为不需要划桨手负责推进而节约了大量人力和补给品。15世纪50年代开始,葡萄牙的航海家们便以这种船作为自己继续南下的主力。他们还经常在船队的几艘卡拉维尔帆船之外,再增加一艘仅仅用于装载补给品的补给船。担任这种任务的船只通常都是已经使用很长时间的老船,这样在补给品消耗完毕后便能毫不痛惜地将它焚毁或者凿沉。而编队的其他船只,则继续前进。
葡萄牙人还在他们的卡拉维尔帆船或卡拉克帆船上安装了一些口径不大的后装速射火炮,也就是后来被中国大力引进并仿制的弗朗机炮。这样,无论是半路杀出的穆斯林海盗,还是非洲当地群起攻之的小船队,都无法在机动性与武器装备上胜过远道而来的葡萄牙人。当探索船队的安全有了相当程度的保障,葡萄牙海军本身也从当年跌跌撞撞杀入比斯开湾的青年军正式成长为国家外交与战略的基石力量。虽然在当时人的心目中,葡萄牙的舰队实力可能依然排不上名次,不仅和威尼斯、热那亚这样的传统强邦无法比较,就是临近的阿拉贡和卡斯蒂亚也都比葡萄牙人更胜一筹。西北方向上的英格兰虽然处于国力衰退的调整期,却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于更为北方的波罗的海地区,强大的丹麦王国也有着一支强大的舰队。
就在这种不被人重视的情况下,葡萄牙海军在1451年默默出动了一支舰队。这支由2艘装备精良的大型卡拉克战船带头,5艘普通卡拉克帆船与2艘卡拉维尔船组成的护航舰队,是为护送葡萄牙国王的妹妹莱昂诺公主远嫁神圣罗马帝国而特意组建的。公主本人及仆从和嫁妆由另外2艘卡拉克船运送。船队将绕过直布罗陀海峡,然后让公主一行人从法国南部登岸,走陆路去往北面的德意志地区。当这支船队漫不经心地靠近法国南方最大的港口马赛时,附近加泰罗尼亚海盗的3艘卡拉克帆船与2艘桨帆船战舰对他们发起了突袭。这些海盗们不曾想到,他们袭击的对象正是在大西洋航线上锤炼出来的葡萄牙海军部队。舰队指挥官在发现海盗船后,迅速下令升起战旗。整支舰队的船相互靠拢成一排,以较为严密的火力猛击海盗船。这些加泰罗尼亚人经常是阿拉贡王国在地中海上开疆拓土的急先锋,两个世纪来已经为阿拉贡王室先后赢得了地中海上的撒丁、西西里和马耳他。他们不仅熟悉各种船舶的性能,还非常善于在海上混战中攻占对手的舰船。但这次他们遇上了对手,因为他们正在遭遇一种处于酝酿状态中的新式海战战术。在一番短促而激烈的交火后,葡萄牙人彼此靠近掩护的战船将1艘海盗的卡拉克帆船击沉,另1艘则已经开始燃烧。葡萄牙人这时才发起跳帮作战,攻入了第三艘海盗船并将之成功俘获。发现自己完全不敌的海盗们,只能靠着残存的2艘桨帆船,迅速开?溜。
葡萄牙海军在马赛港外的这次交战,体现了他们与其他传统海上强国的舰队在战术上的巨大不同。由于国内人口较少,航海技术也不够强,葡萄牙人经常只能派出规模较小的船队出航各地。尤其是在非洲的沿海港湾与河口,葡萄牙探险船队时常容易遭到当地土著部落的船队攻击。这些土著的划桨小船虽然不大,但靠着人多势众的优势,经常能够让欧洲来的海航家们惊出一身冷汗。因此,葡萄牙人开始习惯于将战船在无风帮助航行时互相靠近,形成防御射击的火力平台,以便彼此支援。这种战术思维在船队航行中依然适用,并且将在之后的50年里继续发展,演变为葡萄牙海军在远海交战时的战术条例。很多其他欧洲国家的舰队也能够在静态停泊状态下保持各船的紧密,却很难在行船时也做到这点。在攻势作战中,不习惯的船长们会早早地将纵队打乱,形成几艘船之间的相互混战。这种古老而仍旧有效的战术在人力资源异常匮乏的葡萄牙人看来,非常低效。而由于葡萄牙舰船的主要活动舞台已经从欧洲边缘地区转入了非洲沿海,其他国家的欧洲海军也难有机会目睹这种正在演变的新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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