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结的香气

　　大江健三郎*看好的作家小川洋子重磅之作

　　抽丝剥茧的推理、感人至深的爱恋

　　原来，我们绕了这么久，始终绕不出记忆的循环。 

      身为调香师的丈夫在“我”生日的第二天自杀身亡。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他还有一个弟弟，以及一个怪异的母亲。在丈夫专门为我调制的香水“记忆之泉”幽幽香气中，“我”为了解开他的寻死之谜，前往布拉格，踏上寻找过去的旅程。

小川洋子（Yōko Ogawa），1962年出生于日本冈山县，毕业于早稻田大学。自幼爱好阅读与写作，1988年凭借作品《燕尾蝶受伤时》获得海燕新人文学奖顺利出道。1991年，作品《妊娠日历》获得第104届芥川奖。1997年，小说《爱丽丝旅馆》入围泉镜花文学奖。2004年，长篇小说《博士热爱的算式》获得读卖文学奖、书店大奖，轰动一时，小川洋子也一举成为超人气作家。2005年，《无名指的标本》在法国改拍成电影，引起强烈反响。2006年，《米娜的行进》摘得谷崎润一郎奖。2013年，新作《小鸟》获得艺术选奖文部科学大臣奖。

　　其作品风格沉静简约，擅长用细致的笔触探讨生命与死亡、纯真与残忍、瞬间与永恒。尤其值得一提的是，2004年9月6日号的《纽约客》杂志上刊登了收录在短篇集《妊娠日历》中的小说《傍晚的配餐室和雨中的游泳池》英译版，这也使得小川洋子成为继村上春树和大江健三郎之后，在《纽约客》上发表作品的日本作家第三人。

有不少日本中青年作家值得推介研究，其中，小川洋子的作品就非常出色。——大江健三郎

小川洋子笔下的故事大多阴暗而又精密。情节展开中异乎寻常的冷静比起一般的血腥场面更令人恐慌，而故事情节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下步步展开。——《纽约客》

　　“你们尽情随意地找。不过，弘之用过的抽屉也就只有这张书桌和那一排柜子了。“
　　玲子老师说。
　　“非常感谢你。”
　　我和彰一起回答。
　　在太平间初次见到时，我明明觉得他们是如此地相像，但再次仔细一瞧，却又觉得弟弟的一切都和弘之不一样。他比弘之瘦，比弘之高，头发是直的，差不多刚遮住耳朵。和我说话的时候，他会直直地望着我，视线不会转开。
　　“那么，我找柜子。书桌就拜托嫂子了。”
　　彰叫我作嫂子。我和弘之没有注册，我也不知道他有个弟弟，所以每次被他这么称呼，我都会浑身不舒坦。但他称呼我的时候，却好像那是早就习惯的称谓。而这种率性也和弘之不同。
　　我们分头整理弘之的私人物品，寻找其中是否能有线索。玲子老师的香水工坊是一间一室户的公寓房。十六畳左右的起居室是工作的地方。阳光照射不到的东面、用玻璃隔开的一角是调香室。然后就是办公用的书桌与沙发。墙上是一整排的架子，密密麻麻地摆着香料。看起来就像是整理有序的化学实验室。
　　虽然我期待能发现些什么，但书桌里尽是些无聊物品。图钉、固体胶、日历、彩色铅笔、研钵、法语辞典、小镜子、滤纸、牙科的挂号券、植物图鉴、香草糖……
　　所有物品的摆放都各就各位，没有一丝紊乱，也没有特别显眼的地方。就像是被锐利刀刃切断的时间剖面，一切都安之若素。
　　“他一直都整理得这么干净吗？”
　　彰一边翻阅着柜子上的文件问：
　　“是的。”
　　玲子老师回答。
　　“他不是下了决心才特地整理的哦。如果他有这样的行为我应该也会留意到。总而言之，他在事物分类方面有着出类拔萃的才能。从四百中以上的香料，到一枚一枚的别针。哎，是吧？”
　　老师转过头。
　　“是的。”
　　我附和道。
　　“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嘛。书包里会有发霉的面包，每次被发现妈妈都会歇斯底里一番。”
　　每当彰述说我所不知道的弘之，我都会心跳加快。我是想听还是想捂住耳朵？我不知道。我会思考到底是我还是他了解弘之更多。这么一来，在太平间体会到的那种妒忌又会涌上心头。我已经不想让自己更混乱了。
　　我把弘之用自己的方式悉心整理好的物品一股脑地翻出，全部塞进了纸板箱，感觉就像搅乱了平滑的时间剖面。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弄清弘之自杀的理由。
　　“本来我之所以会聘用他，也是因为看中了这个能力。”
　　老师一边和彰一起翻阅文件，一边继续说道，
　　“作为一个调香师，重要的是如何记忆诸多的香料。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四十万种气味。赋予无形的香味以意象与语言，将它们有序地放进记忆的抽屉。在需要的时候，如果你无法打开需要的抽屉，那是无法干下去的。所以，我认为他出众的分类能力能运用在这个领域上。”
　　“哥哥是出色的调香师吗？”
　　“应该会是的，虽然现在还只是刚起步。”
　　老师叹了口气，打开另一个文件夹。
　　和弘之一起生活后，我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分类癖好。自己的衣服和书自不用说，连我工作用的资料还有化妆品，他都要全部分类、收纳。这个工程他花费了十天以上。
　　“如果你有不想被我触碰的东西，能告诉我吗？我不会去动它的。”
　　弘之先打了招呼，而我则随他意。事实上，他的方式非常合理，能让生活更为舒适，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专心作业的样子是如此认真。
　　在洗脸台的柜子前，或是打开洗碗池下面放调味料的地方，他会先从整体观察一会，用眼睛计算空间与物品的数量大小，想象出设计图后才开始行动。他移动化妆水的瓶子、把指甲油按照颜色系统排列、将头痛药放回急救箱。他把香辛调料分成三格，又交换了橄榄油和菜籽油的位置。
　　即使我随意地弄乱，他也不会抱怨。对他而言，重要的不是整理后的状态，而是分类这个行为。紧抿双唇，视线集中于一点，将物品陆续填入脑中所描绘的公式。他就差说出给世界上的物品分类就是自己的责任这样的话了。
　　也因此家里的搜索也很快完成。遗书自不用说，连草书的信啦、电话号码都没找到。没有日记，记事本上也只有事务性的记录。我又仔细想了想，能够称为我们共同朋友的，只有玲子老师一个。
　　我把辞典从页翻到后一页，把日历上标着的约定逐一核实，也试着拨打了牙科挂号券上的电话号码。但都是徒劳。
　　“我想调查一下这些软盘，可以吗？”
　　彰手里拿着几张软盘问道。
　　“嗯，请。”
　　我们聚在电脑前，注视着屏幕。出现的是陌生的单词、数字还有化学公式。
　　“是配方吧。”
　　老师说。
　　“此外没有写类似口信之类的东西吗。”
　　“似乎是为了学习而自己写的配方。”
　　老师摆弄着键盘。一条一条，只记录了香水的原料以及用量。
　　“不是原创的，是对现有香水作分析。”
　　在调出三张软盘中后的文件时，单调的画面突然变成了文章的片段。三个人齐声发出短促的惊呼。
　　“岩石间滴落的水滴。洞窟里潮湿的空气。”
　　彰念出行。
　　“封闭的图书馆。染尘的微光。”
　　我跟着念道。
　　“黎明时冻结的湖面。”
　　“曲线微卷的遗发。”
　　“陈旧褪色、却还是十分柔软的天鹅绒。”
　　“这到底是什么？是打算写诗吗？”
　　我又一次从头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起。
　　“我觉得不是。这是把香味的意象化成语言。”
　　“所以这只是单纯工作的记录吗？”
　　“不过香味的意象是非常精神方面的东西，和这个人的记忆有着很深的关系，说不定能成为了解弘之君内心的线索。”
　　后，我们把这部分打印之后带了回去。
　　“虽然想知道理由是人之常情，但也请不要太过勉强。”
　　在玄关处，玲子老师这样说道。
　　“是的。”
　　我把纸箱捧在胸前回答。
　　“彰君你也可以随时来玩。难得认识一场。”
　　“‘黎明时分冻结的湖面’……”
　　彰没有说再见，却喃喃地吟出弘之留下的一行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