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21201581
《惊鸿照影》是由四个独立的故事而组合成的“复合结构”:乐和与女人、娜娜之间的感情纠葛,那个久远而又迷离的家族故事,铁塔事件,乐和的罗曼史。
作品以退休的男主人公乐和为中心,他的现时生活范围、交际对象及生存处境成为横向线索,而他自己的家族历史追溯及他的个人经历则形成一条纵线,贯穿了半个多世纪的民族发展史,描绘了一代知识分子的生存状态。
001 序
001 引 子
026 章 她和他和她
039 第二章 他不该看的日记
060 第三章 他想写一部有几代人思想的书
072 第四章 事不关己的好办法
098 第五章 往事如烟情难渔
131 第六章 情探
150 第七章 演绎哪家“八卦”
170 第八章 远去的爱真远去了吗
200 第九章 梦欲成真真成梦
217 第十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
246 第十一章 孤馆灯青旧话重
274 第十二章 一蓑烟雨任平生
303 T型结构模式:《惊鸿照影》的故事处理
310 介入与被介入:一代知识分子的生存状态
315 再版说明
作为在散文领域驰骋廿多年并有可喜收获的作家,一旦提笔来写小说,他的命运不外乎两种:要么被小说的浪潮所吞噬、淹没;要么就脱颖而出,成为小说潮头的弄潮儿。然而,若想成功,如没有对小说历史和现状以及未来的清醒认识;没有中外小说理论的宏观把握;没有在小说技术革命的今天遴选、整合各种形式技巧的气魄和才华,而想在文坛上崭露头角几乎是不可能的。张国擎八十年代后期就开始小说探索,他的中篇小说集《古镇逸事》可谓融江南文化风俗与社会人情为一炉的动人画面,但作为一次旧现实主义的“重复”,它的小说意义却是难以显现的。或许是作者近年来潜心于小说理论与思潮的研究,或许是作者决心重新构架自身小说的“新大陆”,作为一种新的形式和形态的小说探索,张国擎的《惊鸿照影》却使人刮目相看,虽然它的整个小说试验过程中呈现出许多有待进一步“挖掘”的完善。然而,作为一部有“复调”意味的小说,《惊鸿照影》却已先给了人以“诗意”入境的感受。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言:“复调小说与其说是技巧性,不如说更富于诗意。”
无疑,张国擎执着痴迷于米兰·昆德拉式的那种小说创作形态,尤其是对那种叙事形态、说话结构表现出莫大兴趣。《惊鸿照影》的创意究竟是什么?难道是呈示一种“历史”和“人”的主题?难道仅仅是一种新的叙事语态的呈现?
在“主题”一词被中国小说家所抛弃的今天,却被米兰·昆德拉一类的“先锋”小说家们所重视。也许米兰·昆德拉所提倡的所谓“复调小说”(它和巴赫金的“人物主体性”的复调小说理论略有区别)中强调的同时并进的几条线索(可以是毫不相干的线索)要围绕一个或几个主题而展开的理论,会使人联想起某种过时的理论。但是,无论如何,小说不可能彻底摆脱“主题意义”的束缚的,倘若摆脱,小说就不称其为小说了。综观这些年的“新潮”和“后新潮”小说的种种试验,我们不难看出这一小说的真理性。
《惊鸿照影》虽不为鸿篇巨构,但作为一种尝试性的“复调小说”,恐怕并不在于这部作品采用的是那种旧现实主义的多线结构或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现代主义”复调小说形式。也许,我们在阅读过程中可以看出一种浅层次的传统结构形态:一个是家族和个人历史构成的时空心理;一个是环境和现实所构成的生存画面。在这两条线索上展开的人物之间冲突完成的是现实主义的“主题意义”读解。如果从巴赫金的“复调小说”理论来衡量这部作品,显然,我们亦可以看到一个由四个故事而组合成的“复合结构”:l.乐和与女人、娜娜之间的情感纠葛;2.那个久远而又迷离的家族故事;3.铁塔事件;4.乐和的罗曼史。这四个故事虽然不是一个个独立的小说故事,它们之间存在着人物的交叉,但它可以分割成四个单独的“乐章”,四个单元性的故事,由此而辐射于主题的内容,显然聚焦是很集中统一的,“复调”也就是在反复强调呼唤一种人性的力量和生命的意识。
倘若我们换一种视角,用米兰·昆德拉的结构方式来考察一下《惊鸿照影》,或许我们可能看到另一种景致,它的“复调小说”的意义则完全在于一种新的文体形式的建构,而非内容附着在形式上的那种小说形态的“修改术”。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一书中强调了小说不仅是在情节的虚构上采用技巧使多头线索连成不可分割的整体,而且须在文体本身的多样性融合上:“现在,我们再把布洛赫的复调法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复调法相比较。前者走得远得多。在《群魔》中,三条线特点尽管各有不同,都属于同一类(三个小说故事),而在布洛赫那里,五条线的各类从根本上就不一样:长篇小说;短篇小说;报道;诗;论文。把非小说性的类合并在小说的复调法中,这是布洛赫的革命性创举。”毋庸置疑,《惊鸿照影》亦同时具备这几种“非小说性”文体的意味。作为长篇的结构形态,那种大跨度的历时性的描写增强了小说的厚重感;而心理时空的人物描写又突现了短篇小说的那种描写质感;而铁塔事件作为一种“正在进行时”的报道,它又充分表现出一种故事的超越性,使人进入“临境”的时空;而作为散文诗、诗以及“日记”的呈现,并非是作者在展览文采或是表现什么文学功底之类的装饰性描述,这一板块的“音乐”显示部则是米兰·昆德拉所力倡的所谓“对位法”,它展现的是通向主题的“诗化”了的境界,与现实和历史遥遥相对的灵魂世界的裸现;会令人引起反感的很可能是作者那种大段大段的具有思辨色彩的“论文”呈示,作为现实主义的忌讳,正如恩格斯所说:作品观点愈隐蔽则对作品愈好。那么,这种“论文”式的饰物在传统的现实主义那里显然是“败笔”,它不仅破坏了作品结构的流畅之美,同时也破坏了作者再创造的艺术空间。然而,在米兰·昆德拉那里,这种“革命性的创举”就是作者试图用“隐含的作者”视角来创造的一种小说历史和现实进行“反讽”式思考的结果。
或许张国擎并未完全按照米兰·昆德拉的小说法则来建构《惊鸿照影》,但是我们从这部小说的散在的文体结构中似乎看出了作者那种直觉的悟性。这种“复调小说”或许在中国尚未成熟,但是作为一种尝试,它无疑是有益于中国小说的发展的,尤其是在世纪之交的小说时代,它更显出其弥足珍贵。
我不知道作者有意识地将米兰·昆德拉的警句箴言作为一些章节的题记是否是自身小说的主题显观。然而作者如此推崇米兰·昆德拉,足见作者对其小说形态的兴致:“那些主题存在于小说故事之中并通过它不断地被开掘。什么地方小说放弃了它的主题并满足于讲故事,它就在什么地方变为平淡,反之,一个主题却可以在故事之外独自得到发展。这种着手一个主题的方法,我称之为离题。离题就是说,暂时甩开小说的故事。”从《惊鸿照影》这部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出许多貌似游离主题的描写,这种“离题”,从一个角度来看,它可能成为一种分主题,是一个主题向另一个主题的过渡;那么,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它又可能是人物心理空间的延伸和拓展,是向主题的深度和高度凸进的一种方式而已。作为一种“有意无意”的尝试,这往往会给人造成一种“误读”,似乎整个小说有种支离破碎的印象,但在米兰·昆德拉来说并不削弱小说结构的“秩序”,反而更强化了主题——给小说带来了整体的连贯性,而连贯性恰恰又是通过主题的若干变奏而得以实现的。《惊鸿照影》虽在这方面的努力微显粗粝,但在整个十二章的叙述过程中,是能够非常明显地看出这种小说的“变奏”的,有的甚至显现很大的跳跃性,打破了线性的历时态故事结构框架,使故事复迭而相互“游离”。但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形散而神不散”的主题意境;而是现代小说的多主题内涵,这样做的目的就在于启迪人们的小说阅读智慧和解构的潜能。
正如同张国擎同时代并有着相同经历的许多作家存在的“共同毛病”一样,他也不可能有米兰·昆德拉那种高深的音乐造诣和会作曲的本领,这就使《惊鸿照影》不可能像《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生活在远方》等那样在驾驭小说节奏时像指挥一个交响乐队那样轻松自如。米兰·昆德拉可以将每一章节用作曲形式标出它的节奏方式,如从中速→小快板→快板→极快→中速→柔板→急板……凡此种种可以看出一个艺术家的“大手笔”。也正是由此而使米兰·昆德拉这样一个会作曲的作家成为全球凤毛麟角的一流小说家。显然,在节奏的把握上,张国擎是有意忽略了这一点,以填补自己对音乐感悟上的缺陷。这虽然没有能使这部作品产生米兰·昆德拉那样的强烈的音乐震撼。然而,我们是否可以感悟到张国擎有意放弃那种“模仿”而产生的另一种适合中国读者的新口味,或者想在米兰·昆德拉之后对于“后现代”增加一种新的形式,即从作品直射心灵的那种震撼?这方面倒是很明显的。这便可以使我们静心地去看一看《惊鸿照影》里面所包容的众多东西。由此而看到张国擎对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那种语言美感之悟,约翰·厄普代克对人类秉性的辛辣式的透识与康拉德对生存和人性的严肃探究。就连对存在主义大师萨特的哲学认识也是那种拿来→咀嚼→消化→吸收→直至为我所有→完全以我的产品形式出现!从这一点上来看,张国擎的《惊鸿照影》便有它完全独特的认知价值!这一价值也必然会不断地被人们所认同。我期待着。但是,我还是要说,《惊鸿照影》对米兰·昆德拉式小说的借鉴之重。因为我们在这部小说的许多话语的结构上是有明显相仿的,限于篇幅,就不再展开评述了。
作为一个从廿年现实主义创作框架里艰难挣脱出来的作家来说,既不可能完全摆脱历史的惯性(况且旧现实主义中还有许多精华可汲取),又不可能不被现实的景观所诱惑(新时期以来林林总总的小说花样确也令人生羡),如此,他看中米兰·昆德拉式的小说形态就不足为奇了。问题就在于作者怎样去消化它,使之变其为张氏之特点;使之适合于中国的小说形态;使之推动中国的小说发展。这一点,张国擎确实迈出了可喜的且十分坚实的一步。
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张国擎,其阅历之丰富,可以其记者生涯窥其一斑,洋洋洒洒落在纸上,除了有多斯·帕索斯式的记者“新闻”直观的近距离炽感外,更有那种别人难以获取的风韵和滋味。窃以为,他从前的作品反响不甚大,除了外在的客观因素以外,从主体上来说,有两点是明显存在的:一是记者的职业习惯往往磨蚀和抵消了艺术的感觉和技巧的扩张;二是忽视了小说理论的研究,光凭直感同样是写不出好作品来的,尤其是世界小说已进入了千变万化的“后现代”时期,漠视各种小说形态的存在只能是“夜郎自大”式的愚昧和冥顽。而近年来张国擎已逐渐摆脱了“记者”的困扰,走出了那种职业的叙述模态;深入探索小说的新形态似乎成为他近年来的不倦追求,八十年代在南京大学的纯理论熏陶,非但没有将他的艺术感觉销蚀掉,反而使他对小说的客观把握更有自觉意识。这种自觉意识化作一种创作的动机,便显示出它的极大优势。当然,我们不能说张国擎的小说已臻于完美,但至少它在同时期的同类小说中是不逊色的,尽管它还存在着许多稚拙之处。
从八十年代后期开始,张国擎注重研究小说内在艺术的同时就在思考构架一部反映中国历史上与我们完全融合一气的改革时代的鸿篇巨制,这部取名叫《成熟的季节》的巨制,近四十万字的部《摇摇摆摆的舞姿》出手便被看好。我只是从同行那获知张国擎是将那部书作为有生之年献给哺育他的这个民族的好礼品的,他将用几十年的时间逐渐完成,从他部花了近十年时间来看,这并非虚言。一个热爱自己民族的作家是会那样做的!
张国擎似有大器晚成的势头,而这种势头的保持就在于作者锐意的“小说革命”。在这个跨世纪的动荡年代里,小说除了“革命”,还能做些什么呢?!尤其是像张国擎这样一直追求纯文学创作的小说家,只能做这等“革命”之事了。悲呼?乐乎?还待历史做出回答。
愿张国擎的小说能在文学史上划上一条长长亮亮的弧光,哪怕是稍纵即逝也罢。
是为序。
命运吸着我们的血,压在我们的头上,它像一个铁球拴在我们的脚腕上。
——米兰·昆德拉
谁敢说自己的命运是自个儿操纵着?从前乐和敢说,那时他年少气盛。后来他敢说了吗?打坐了国民党的牢出来,又戴了共产党给的右派帽子,他就像挑了头筋的猴,整天耷着脑袋混日子。就这么混着,一直混到胡子挂了霜,也没再有个粪坑底的砖出落城墙上的出息。乐和泄气了,也晓得这一辈子的锦绣好前程是活活让自己给糟蹋掉了。庄稼争不过节季,人犟不过年纪,留下这风中残烛,能抗几多风浪?虽说姜太公有八十遇文王,尔后定天下,诸神封榜的好事可做。可一部历史大书中,几人曾有过如此好事的?多的身怀绝技却早早做了冤魂,多的是“狡兔死,走狗烹”,多的是庸人坐天下,将才困顿亡。既然没那么多指望,那就这么糊吧,糊到两腿一伸进火化场,算是对来世有了个交代。至于说是好是歹,谁能有个杠杠线线那么标准的尺子来评判?你活得潇洒,那是你的造化。活得不顺心,未必就说你没对人生尽责。身前荣华富贵,死后万世被唾骂的不单单是秦桧。活着如棵草,死后千秋赞颂的也不只是他杜甫。这个中的文章,自古也没见谁写得好到极致的!用老师批学生作业的眼光来衡量,没一百分的,九十九分的都没有。可以说,八十分以上的都没有几个。有人说得好:“人生没有满分的卷子,世间没有称心的岁月。”说得一点也不错。
就这命,认这理吧!乐和一声长叹。
也说不清是乐和这声长叹感动了上方何位仙家,还是吕尚八十能出山的造化使仙家有眼识得天命未近的乐和也有吕尚般的作用,岂可让他没埋在野草荒径之浜而不去造福苍生?那么做,实在与天道相悖!
不管怎么说,乐和就此有了搁城墙上承甘露的好日子。
得的何种造化?乐和浑然不知。
凡人俗胎,自是难识。个中委原,仙家也一言难尽。
见着乐和的说,嘿!这小子交上了桃花运!
不信也得信。命这东西,真是由不了你!
没想到,朝深里那么细一究,嗨!那些话还真的不是捕风捉影,实在的成分蛮高。一辈子坎坎坷坷疙疙瘩瘩的乐和,人老了却还有个时来运转,顽铁生金地那么一回风流。做鬼也甘心啊!且还是标致的女人相中自己。还不是一位,还不单单是些“半老徐娘”,竟有那二八佳丽搀乎在里面正儿八经地“热闹”,叫乐和真昏乎得难辨东西南北中。
他总觉得这是梦魇……
是梦是真,谁又说得清?有的人一辈子在梦中,有的人一辈子与梦无缘。清醒的且糊涂,糊涂的倒清醒着。世界就这么怪!
有一点。乐和说他是清醒的,那就是,他先交好运后遇女人。他强调这一点大概是声明自己的好运不是女人给的,而是命运给的。就因为这,他没敢“糊涂”!他说他一直是清醒的,正因为清醒,他才有了许多话题能对我们侃得潇洒。
说到命,百分之百布尔什维克的乐和一生没有信过“算命”“问卦”“看手相”之类的花样精。现在说他信了,也不尽然,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摆在面前的事实叫他不信也得信了。你道为什么?说出来,倒也有些蹊跷。乐和背运几十年,没有一位相面的来光顾他,更没有什么高僧来指点迷津。想不到那年恢复工作进城报到,坐汽车路过一个小镇,汽车停下在那儿吃午饭,乐和就碰上一位老僧。这位老僧对乐和说了句当时令他吃惊的话,虽然乐和当时并没有朝深处想,竟没料到,后来的事实都被一一应验了。你道怪还是不怪?说句闲话,有时候,一件小事就是能引发一场世界性大战,一个老僧或巫师的话改变某个人的一生生命轨迹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乐和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人能不能改变这命呢?让命由自己来操纵呢?
有相当一段时间,乐和就在想着这个问题,就在试图改变……
结果怎么样呢?
那只有熟悉他的人,他的知己,他自己明白!
还是说那老僧的事吧。当时,乐和随身带了乡亲们为他事先烙好了的煎饼。看牛的胡二呆爷特地顺进村的那条饮水河上行百十里找到源头,在那儿汲了两大葫芦的澄清山泉,让乐和在路上喝。乡亲们为乐和烙煎饼,这话好解释。只是胡二呆爷花那力气给乐和去远山汲水,这到底图的啥呢?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准是为那小寡妇秋蒲。秋蒲又是何许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媳妇。十八岁进婆家,二十岁时丈夫去挖了半年河,回来便一病不起,三个月以后在父母面前撒下一对儿女和年纪轻轻的女人归了西。到如今已是八年,媒人说客起码踏烂掉了她家三根门槛。这年她实在被烂头队长逼得没路可走,半夜寻了短,谁知半夜上清坑的乐和走河边过,见河边那棵大槐树下有个影子,先是以为有鬼,再听哭声不对。悄悄过去想看个究竟,不料惊动出了声响。那人“扑通”跳下了水。八成是鬼,他想。没走出几步,听声音有些不对劲儿。再借月光细看,那人在水中有几成不行了。他也顾不上水中是鬼是人了,跳下水去,把人给救上来,放在岸上摊好,借着月光,看出这女人是秋蒲。心里急了,连叫不好,慌忙逃走。他晓得这女人对他久有意思,男人在时她就有些走神瞎想,多亏乐和自个儿能守得住元气不岔邪,才没闹出什么。也好在她男人耳根硬挺知晓乐和的为人,才没有闲话。丈夫去后这几年,她死活不肯走人家,有人就说是等着乐和,甚至说他俩早就暗中好上,还嫌男人碍事……话越说越有些走样不上谱!那烂头队长就拿这威逼秋蒲就范,她当然不从,便有了眼下这事儿。可这一刻,乐和能在这里吗?被村上人看到了,还能脱身?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看看她没死的危险了,趁着没人看见,三十六计走为上。乐和走出不久,想想不对劲,没人在她身边,要是她再想不开怎么办?他立马拐到了胡二呆爷的后墙窗下,用手轻轻敲敲窗棂,别着声腔低声道:“胡二呆的,快到村外河滩上,你心上的那个女人在等你哪……”“你是谁?”捧着碗喝闷酒的胡二呆爷把酒碗在桌上一笃,厉声喝道:“说,是人还是鬼?……是鬼就对窗拍响三下,明儿我让秋蒲给你烧纸冥钱;是人,就和我是兄弟,进来喝两盅!”“是鬼也知人间情,是人倒难保自身。啥事儿,你自个掂量,不过,去迟了,那人怕是命难保……”乐和说完赶紧走了。胡二呆爷起身到门口听听,没有声响,心里有些纳闷:是谁传递这信息?河滩上真有女人?哪个女人半夜去那里寻死作活。啊!胡二呆爷猛然想起下午见着秋蒲时,她的神情不对。莫非姓乐的小子玩过她又嫌了她,把她给甩了?要真是这样,老子不饶你!他拉开门就朝外奔。黑夜里,凉风一吹,胡二呆爷倒是有了几分清醒。想着自己这一生的光景,不觉清泪长垂。这几年,胡二呆打从被人在名后添个“爷”,自己也觉腰板差了些耐劲,晚上躺在床上常常哼哼哈哈地疼痛想喝口热水,没人给烧。他是真想个女人暖被窝了。从前他想,可他那饭量,一个人的工分粮从来都是三天的干饭,三个月的喝稀,余下的光景是勒着裤带吞杂粮加野菜,没一粒存粮怎么请媒人?更不用说办喜事了。正经的黄花闺女他不想。那秋蒲,人也水灵,生过两个孩子跟没开怀的一样。再说她有两个孩子,就是现成的两份口粮啊!那可是跟城里人工资一样的好东西。秋蒲在村上,也可以照顾那两个老的。他托人去说,没想到,老人同意她却不开口。胡二呆爷私下细细一问,原来人家恋着姓乐的,说他早晚能出人头地。这,这叫胡二呆爷不气昏头吗?你姓乐的想人家,那就像模像样把人家娶回去,可你住的是牛棚,能让秋蒲去受那委屈?唉!也搞不懂女人们的肚皮里都是装的什么。恋她的好厩不要呆,没她份儿的狗窝却怪热恋!胡二呆爷也曾试探过那姓乐的,好像他根本没有那回事。这秋蒲,年纪也不小了,咋还有这种单相思的病?他正一路胡思乱想,不料有人在他前面挡了道:“你深更半夜上哪去?”他抬头见是烂头队长,心里的不快便朝脑门上涌,这小子又不知是上哪家吃了野食,这一刻还在转魂不归家。他便不想理睬。那烂头队长见他不理睬自己,也不恼,心中正快活着刚才的事儿,那味儿还没有能散尽哩,他要好好滋味着,明个儿好与别的队长吹嘘吹嘘自己怎么一气开了三个城里来的小妞的苞,还都是黄花闺女,好嫩相哇!村上?莫说村上,方圆百十里都没地方可以找得到这么嫩相的,只有城里的茶饭和奶水能弄得出来。明儿到公社里去,再叫他们多给我送点来,越多越好,只要女知青,斤头小雄鸡的鸟一只不要。两人各自打着自己的肚皮经分开走出一阵。烂头队长一想不对,这胡二呆爷深夜出动一定有名堂,不如让我尾随其后,说不定能逮着什么现成的好油水。烂头队长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那胡二呆爷是不知道身后有人尾随,他径直来到河滩上,见有人躺在那儿,慌忙上前。女人已经清醒,只是浑身没有力气,也看不清来人是谁,心里只是念着乐和。乐和救她,她是知道。她以为此时来人还是乐和,便轻声呼唤道:“老乐,老乐……”胡二呆爷心里好恼,这女人也真痴!男人还不都一样,他能比别人强胜什么,要你这么死里活里的念着他!月光照着秋蒲那丰满的胸脯,直在胡二呆爷的眼前晃着,一直晃到他的心里去,直搅得他六神无主。他也就如此哼哈着应她。女人又道:“把我抱回家吧!”胡二呆爷连说好,就把她抱在胸前,女人一点也不沉!还没一只羊的分量,胡二呆爷心里乐滋滋地想。想着,那脚下就轻快起来,没几步就进了村。村口上,突然闻得头顶一声夜鸦叫,胡二呆爷手脚便没了灵活,就见黑巷窜出个人来,大喝一声:“好你一个胡二呆子,敢在半夜里抢良家女子。清明世界,难道没了王法吗?”胡二呆爷闻言吓了一跳,手中的秋蒲就要掉下。那对方见他没有回词,忙上前要夺秋蒲。秋蒲见是烂头队长,死活不让,挣扎着高叫道:“你烂头再想糟蹋我,我就撞死在这里。”烂头队长一听,并不理会,冷冷地说道:“宁可让你死在这里,也不能让你去给这么一个穷光蛋填肚皮。”胡二呆爷说我不用她填肚皮,我送回她家还不行。“不行!要送就送我那个柴房去……”胡二呆爷问秋蒲,秋蒲说让她下来,她还是去死了的好。两个男人齐声说:“你不能下来。”这就闹了没了办法。这一刻,乐和来了。虽是右派身份的乐和,烂头队长倒也让着他三分。你道为什么?烂头队长大字不识一个,却是怕识字的,他说哪个读书识字的人,不是用墨染黑了心,坑起人来,连骨头都不留,吃了你,你还谢他的恩呢!旧时的恶讼师就那么坑过他爷爷的。此刻见了乐和,烂头队长说道:“奇了,大白天没这么热闹。这月亮下面的戏倒是唱得蛮有些板眼,真是神了!”乐和说,我这两天闹肚子,上清坑有些勤。他说着就上前来看,看着看着,就说,这不是秋蒲吗?你不是在队长柴屋里给他暖那张稻床的吗,怎么又在这里了?是你不想让队长睡了,还是队长甩了你?他说着,那暗中的脚就去踩胡二呆爷和秋蒲。秋蒲这女子要多机灵有多机灵,立马就喊起来:“救命啊!他烂头作孽不得好死,欺负我一个没男人的寡妇,奸了我还要把我按在河里淹死我呀!”她这一喊,吓得烂头队长站着就没了正经样子:“你、你们……你们!胡二呆、呆呆,你说,你说是不是呀?”胡二呆爷朝他唾口痰:“我说?你让我说。好,我们到大队里去说,说我在河滩上见着浑身湿透的秋蒲。说老乐看到她在你那个专门奸人家女人的柴房里见到她的,转眼就到了河里,你说,你自己说是咋回事?你别以为当了个小队长,就不把人命当回事!人家还有两个孩子,早晚会找你算账的……”胡二呆爷的嗓门一抬,早把村上人都惊醒了。大家把这一串人簇拥着敲开大队治保主任的门,那治保主任的床上不是自己婆娘,也睡着个嫩相的想招工走没后门的可怜女子。别人没顾上再揪他一个下马威,一门心事都搁在整烂头队长身上了。好在治保主任也知趣,把那女子遮了,过来与众人说话时力求顺着大家的意:“你们说这烂头不好,把他免了,可以!从现在起就别让他当这鸟队长了。明天我与支书说说,让他去九里沟烧窑,那地方只有烂树洞,没女人那玩意儿,看他怎么打发这些时光。”治保主任瞅着乐和,又看看众人,说:“队长要大家开社员大会来选的,你们说明天能不能选?还是先找个临时的顶替顶替?”大家一时没了声息,队长虽小,全队人的口粮都扣在手上,如今又正是知青上调的光景,男知青,女知青没礼能暖被窝,有这诸多的好事谁不想沾沾。胡二呆爷说:“我看老乐可以。”众人只好齐说可以。乐和连连说不可以。胡二呆爷说可以!乐和说不可以,胡二呆爷吼道,可以!吼着就撸起袖子过来铁耙搭了似的揪着乐和两个没有肉只有骨头的肩,再次吼道:“我说可以就可以!”秋蒲见状就扑过来抓住乐和的手,连声说:“大家拥戴你,说可以就行。你干嘛说不行?你可不能扫了大家的兴……”乐和压着嗓子说:“好秋蒲,你别忘了我是右派。我劝你别问队长是谁当了,你随胡二兄弟好好回去过日子吧!没了烂头,还有光头、长头、脏头、圆头、扁头,这年头没男人的寡妇门前就是是非多。听我一句劝,没错。”秋蒲不高兴,翘着好看的嘴唇道:“我给你暖被窝,累死苦死都心甘。”“胡二兄弟不好?”乐和问她。“他也是好人,可我只能嫁一个人,从前跨错了门槛,以后不能再跨错。”秋蒲说着就朝乐和怀里钻。乐和让过,把胡二呆爷拉过来,“好兄弟,你……”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治保主任过来抢先说道:“看我们多呆呀!队长已经免了,谁当队长的事,明天再说也不迟。今晚上天气又好,我们干嘛不成全一桩好事,积点美德?”众人看了治保主任,不明白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七嘴八舌乱起来。乐和见状忙把胡二呆爷和秋蒲推到一块说,他俩本来早就好了,那烂头自己有婆娘,吃着碗里看锅里,还想占着秋蒲,秋蒲不肯,他就乱放风,今夜竟去秋蒲家抢人……他这么一说,众人似有所悟,由不得秋蒲还要说什么,欢呼起来。治保主任趁势便自告奋勇做了证婚人,然后众人把个水淋淋的秋蒲拥进了胡二呆爷的家中。秋蒲也没了办法,只好认了。那治保主任忘不了关键时刻救他的小兄弟一把,把胡二呆爷和乐和喊在新房外面,连着烂头,开始他的布置:“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说这话只是为大家好,要是你们不听,日后有了事,我可保不了你们。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你烂头也把你的家伙好好约束点,出了大纰漏,别人没法保你的。”接着,他要胡二呆爷说成是今晚和秋蒲上河边捞沙,碰上了烂头!胡二呆爷问,烂头的队长还当不当呢?治保主任说,先不当,明早就让副队长代职。胡二呆爷看看乐和,乐和是个不便多说话的人,只能给胡二呆爷使眼色。胡二呆爷并不呆的,白捡了个老婆,别的事都好商量。大家没话说,当夜各归旧窠,唯有胡二呆爷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喜欢得横竖里不知如何是好。他从心里感激乐和。日子一长,这有过男人的秋蒲感到胡二呆爷满足不了自己,那念着乐和的心事又泛了起来。好在乐和察觉,时时提醒着胡二呆爷。日子也就这么过去。转眼就到了乐和出头的日子。全村人都为乐和开心。那日,胡二呆爷特意请乐和到他家中,兄弟般干了几盅,趁着半醉,胡二呆爷说:“兄弟,女人心里要是恋着谁,好死赖活都得和他有一遭的,否则愁出病落个短命多划不来。秋蒲的心一直搁在你身上,你反正也要走了,去过好日子了。可苦了秋蒲还在这里跟我煎熬,要是那回你娶了她,她这不也同你一块进城过好日子了?”乐和伤感道:“后面的路,谁量丈得清啊!”胡二呆爷点点头说:“是啊!是啊!只要你还记得我就好。今晚你别回那破棚去了,就睡我床上。秋蒲已经给你去暖被了!好兄弟一场,我不能不成全她这一回。否则,我这辈子心不安,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还不清的……”乐和没有去沾那秋蒲,他打了胡二呆爷一巴掌,骂了他,然后趁着酒劲去看了看睡进被窝的秋蒲,对她说:“秋蒲,男人都是一样的,没有挑剔才会过上好日子。我是喜欢你,可我从前是右派,没法子的事。现在你有了归属,就该好好和胡二兄弟过日子。让我亲你一下,记住,我只能是亲一下,像哥亲妹一样……”那站在一边想悄悄溜走的胡二呆爷听着听着流下了泪。他哭着抱住乐和:“兄弟,这婆娘可是你送给我的!我这辈子要是对她有半点不好,那就是我胡二没了心肝……”
乐和想着这过去的一幕幕,也说不清是甜是苦,是酸是辣,他长叹一声,算了,都成旧事啦!别再提了,只要他们能过得好日子就放心了。他没有随别人下车去用饭,拿出煎饼,喝着甜津津的山泉,啃着香脆脆煎饼,渐渐把乡间的事暂时放到了脑后。他不时掠掠外面的马路景致,心想,这不比憋在那个低矮的乌烟瘴气的小饭馆喝闷酒强?那些人,咋想不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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