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是国际标准书号ISBN: 25324751
1无论是纳兰容若还是王国维,无论是林徽因还是梁实秋、汪曾祺,作为某个特定时代的杰出人物,他们的思想与命运
,他们的人生与际遇都具有一定的代表意义,每个人都能从他们的故事中收获属于自己的感悟,获得正面而积极的影响。
2.除了丰富的内容之外,每本书更配有精美的图片,为读者营造一种“文图结合”的唯美意境,为读者带来极佳的阅读体验。
3.文字优美,引人回味。设计装帧典雅,四色印刷,更具阅读美感。
本系列共分为5本书,内容涉及文学、诗词、传记等多个方面,其中有多情才子纳兰容若的华美诗文与命运浮沉;有民国才女林徽因的斑斓情怀;有文学大师梁实秋、汪曾祺过尽千帆后的人生感悟;更有全新演绎的《人间词话》,共同构成一场华美文艺又引人思考的文学盛宴,重拾起人们对于文学,对于诗意性、审美性生活的渴望与追逐。
这些曾经在教科书中出现的人物,这些曾被以为晦涩枯燥的文字,原来是如此的深刻有趣,超越时空,给你我以长久的共鸣与抚慰。
人间词话
人间词话已刊稿- 003
人间词话未刊稿- 031
人间词
窈窕燕姬年十五-057
蝶恋花·窈窕燕姬年十五- 058
蝶恋花·帘幕深深香雾重- 059
蝶恋花·手剔银灯惊炷短- 061
虞美人·弄梅骑竹嬉游日- 062
浣溪沙·乍向西邻斗草过- 063
浣溪沙·似水轻纱不隔香- 065
菩萨蛮·红楼遥隔廉纤雨- 066
菩萨蛮·玉盘寸断葱芽嫩- 068
鹧鸪天·楼外秋千索尚悬- 069
浣溪沙·花影闲窗压几重- 070
菩萨蛮·西风水上摇征梦- 072
清平乐·垂杨深院- 073
南歌子·又是乌西匿- 074
应天长·紫骝却照春波绿- 076
蝶恋花·莫斗婵娟弓样月- 077
虞美人·碧苔深锁长门路- 079
阅尽天涯离别苦-081
蝶恋花·阅尽天涯离别苦- 082
蝶恋花·百尺朱楼临大道- 083
浣溪沙·月底栖鸦当叶看- 086
点绛唇·屏却相思- 088
蝶恋花·窗外绿阴添几许- 089
浣溪沙·本事新词定有无- 091
蝶恋花·昨夜梦中多少恨- 092
蝶恋花·满地霜华浓似雪- 094
蝶恋花·陡觉宵来情绪恶- 096
蝶恋花·黯淡灯花开又落- 098
如梦令·点滴空阶疏雨- 099
浣溪沙·漫作年时别泪看- 101
苏幕遮·倦凭栏- 103
菩萨蛮·回廊小立秋将半- 104
好事近·愁展翠罗衾- 105
祝英台近·月初残- 107
谒金门·孤檠侧- 109
临江仙·闻说金微郎戍处- 110
西河·垂柳里- 111
谁道人间秋已尽-113
蝶恋花·谁道人间秋已尽- 114
浣溪沙·昨夜新看北固山- 115
浣溪沙·才过苕溪又霅溪- 116
蝶恋花·独向沧浪亭外路- 117
浣溪沙·舟逐清溪弯复弯- 119
蝶恋花·谁道江南春事了- 120
蝶恋花·连岭去天知几尺- 122
蝶恋花·忆挂孤帆东海畔- 123
蝶恋花·春到临春花正妩- 124
蝶恋花·月到东南秋正半- 126
点绛唇·高峡流云- 128
满庭芳·水抱孤城- 129
玉楼春·西园花落深堪扫- 131
点绛唇·暗里追凉- 132
好事近·夜起倚危楼- 133
蝶恋花·翠幕轻寒无著处- 135
千秋诗料,一抔黄土-137
摸鱼儿·问断肠- 138
浣溪沙·路转峰回出画塘- 140
浣溪沙·霜落千林木叶丹- 142
浣溪沙·夜永衾寒梦不成- 143
虞美人·杜鹃千里啼春晚- 145
浣溪沙·草偃云低渐合围- 146
浣溪沙·掩卷平生有百端- 148
鹊桥仙·沉沉戍鼓- 149
减字木兰花·皋兰被径- 151
踏莎行·绰约衣裳- 152
浣溪沙·七月西风动地吹- 154
浣溪沙·六郡良家最少年- 155
减字木兰花·乱山四倚- 157
百字令·楚灵均后- 158
青玉案·姑苏台上乌啼曙- 160
人生只似风前絮-163
临江仙·过眼韶华何处也- 164
浣溪沙·已落芙蓉并叶凋- 166
鹧鸪天·阁道风飘五丈旗- 167
浣溪沙·山寺微茫背夕曛- 169
采桑子·高城鼓动兰铁扛灺- 171
浣溪沙·天末同云黯四垂- 173
蝶恋花·袅袅鞭丝冲落絮- 174
浣溪沙·曾识卢家玳瑁梁- 175
蝶恋花·急景流年真一箭- 177
蝶恋花·辛苦钱塘江上水- 179
虞美人·犀比六博消长昼- 180
点绛唇·厚地高天- 182
玉楼春·今年花事垂垂过- 183
青玉案·江南秋色垂垂暮- 184
贺新郎·月落飞乌鹊- 186
王国维小传
可叹一生谁人知
追根溯源,家国巨变- 190
海宁公子,不羁少年- 195
华灯初上,惜未晤面- 199
初梦乍灭,我心依然- 202
良师益友,慧眼观扇- 207
潜心独学,再别故园- 211
教育哲学,突破迷雾- 215
滚滚红尘,灯火阑珊- 219
辛亥革命,东渡日本- 223
回首历史,国学如烟- 227
知耻后进,流沙坠简- 230
风云际会,布衣长辫- 235
文学侍从,同学少年- 239
清华一梦,对酒悲歌- 242
是耶非耶,亦真亦幻- 247
附录
《人间词甲稿》序- 251
《人间词乙稿》序- 252
王国维大事表- 254
目录
第一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001
虞美人(绿阴帘外梧桐影) 002
虞美人•秋夕信步(愁痕满地无人省) 004
虞美人(银床淅沥青梧老) 006
虞美人(春情只到梨花薄) 007
虞美人(曲阑深处重相见) 009
鹊桥仙•七夕(乞巧楼空) 011
青衫湿遍•悼亡(青衫湿遍) 013
青衫湿遍•悼亡(近来无限伤心事) 015
沁园春•代悼亡(梦冷蘅芜) 016
沁园春(瞬息浮生)
019
东风齐着力(电急流光) 021
于中好•十月初四夜风雨,其明日是亡妇生辰(尘满疏帘素带飘) 023
南乡子•为亡妇题照(泪咽却无声) 025
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此恨何时已) 026
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 029
山花子(风絮飘残已化萍) 031
山花子(欲话心情梦已阑) 032
山花子(林下荒苔道韫家) 034
清平乐(凄凄切切) 035
清平乐(青陵蝶梦) 037
采桑子(海天谁放冰轮满) 039
采桑子(拨灯书尽红笺也) 040
采桑子(土花曾染湘娥黛) 041
采桑子(谢家庭院残更立) 043
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 045
眼儿媚•中元夜有感(手写香台金字经) 047
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 049
浣溪沙(凤髻抛残秋草生) 051
临江仙•寒柳(飞絮飞花何处是) 053
减字木兰花(烛花摇影) 054
生查子(惆怅彩云飞) 056
荷叶杯(知己一人谁是) 057
荷叶杯(帘卷落花如雪) 059
望江南•宿双林禅院有感(挑灯坐) 061
忆江南•宿双林禅院有感(心灰尽) 062
菩萨蛮(晶帘一片伤心白) 064
菩萨蛮(梦回酒醒三通鼓) 065
鹊桥仙(梦来双倚) 067
第二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069
梦江南(昏鸦尽) 070
菩萨蛮(窗前桃蕊娇如倦) 071
菩萨蛮(新寒中酒敲窗雨) 073
菩萨蛮(萧萧几叶风兼雨) 074
菩萨蛮(催花未歇花奴鼓) 075
菩萨蛮(春云吹散湘帘雨) 077
菩萨蛮(隔花才歇廉纤雨) 078
菩萨蛮(乌丝画作回纹纸) 079
菩萨蛮(阑风伏雨催寒食) 081
菩萨蛮(惜春春去惊新燠) 082
临江仙(长记碧纱窗外语) 084
临江仙(昨夜个人曾有约) 085
鬓云松令(枕函香) 087
鹊桥仙(倦收缃帙) 088
百字令(人生能几) 090
南乡子(烟暖雨初收) 092
红窗月(燕归花谢) 093
天仙子(月落城乌啼未了) 095
蝶恋花(眼底风光留不住) 096
蝶恋花(又到绿杨曾折处) 098
蝶恋花(萧瑟兰成看老去) 100
蝶恋花(露下庭柯蝉响歇) 101
秋千索(药阑携手销魂侣) 103
秋千索(游丝断续东风弱) 104
好事近(帘外五更风) 106
好事近(何路向家园) 107
山花子(昨夜浓香分外宜) 108
清平乐(风鬟雨鬓) 110
清平乐(画屏无睡) 111
满宫花(盼天涯) 113
唐多令•雨夜(丝雨织红茵) 114
秋水•听雨(谁道破愁须仗酒) 116
如梦令(正是辘轳金井) 118
如梦令(纤月黄昏庭院) 120
采桑子(彤霞久绝飞琼字) 121
采桑子(谁翻乐府凄凉曲) 123
采桑子(白衣裳凭朱阑立) 124
采桑子(而今才道当时错) 125
河渎神(凉月转雕阑) 127
河渎神(风紧雁行高) 128
落花时(夕阳谁唤下楼梯) 130
眼儿媚(独倚春寒掩夕扉) 131
河传(春残) 133
遐方怨(欹角枕) 134
浣溪沙(十八年来堕世间) 136
浣溪沙(消息谁传到拒霜) 137
浣溪沙(雨歇梧桐泪乍收) 139
浣溪沙(五字诗中目乍成) 140
浣溪沙(莲漏三声烛半条) 142
浣溪沙(容易浓香近画屏) 143
浣溪沙(旋拂轻容写洛神) 145
第三章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147
虞美人(彩云易向秋空散) 148
南乡子•捣衣(鸳瓦已新霜) 150
踏莎美人•清明(拾翠归迟) 152
秋千索(锦帷初卷蝉云绕) 153
浣溪沙(记绾长条欲别难) 156
浣溪沙(肠断斑骓去未还) 158
浣溪沙(锦样年华水样流) 159
浣溪沙(肯把离情容易看) 161
减字木兰花(相逢不语) 162
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人生若只如初见) 163
玉连环影(何处) 165
采桑子(明月多情应笑我) 166
瑞鹤仙•丙辰生日自寿,起用《弹语词》句,并呈见阳(马齿加长矣) 168
菩萨蛮•过张见阳山居,赋赠(车尘马迹纷如织) 170
菩萨蛮•为陈其年题照(乌丝曲倩红儿谱) 171
虞美人•为梁汾赋(凭君料理花间课) 173
金缕曲•赠梁汾(德也狂生耳) 175
于中好•送梁汾南还,为题小影(握手西风泪不干) 177
点绛唇•寄南海梁药亭(一帽征尘) 179
潇湘雨•送西溟归慈溪(长安一夜雨) 180
水龙吟•再送荪友南还(人生南北真如梦) 183
临江仙•寄严荪友(别后闲情何所寄) 185
浣溪沙•西郊冯氏园看海棠,因忆《香严词》有感(谁道飘零不可怜) 187
临江仙•塞上得家报云秋海棠开矣,赋此(六曲阑干三夜雨) 188
临江仙•永平道中(独客单衾谁念我) 190
浣溪沙•大觉寺(燕垒空梁画壁寒) 192
长相思(山一程) 193
如梦令(万帐穹庐人醉) 195
菩萨蛮(问君何事轻离别) 196
月上海棠•中元塞外(原头野火烧残碣) 197
点绛唇•咏风兰(别样幽芬) 199
疏影•芭蕉(湘帘卷处) 200
眼儿媚•咏红姑娘(骚屑西风弄晚寒) 202
眼儿媚•咏梅(莫把琼花比淡妆) 204
淡黄柳•咏柳(三眠未歇) 205
卜算子•咏柳(娇软不胜垂) 208
采桑子•塞上咏雪花(非关癖爱轻模样) 209
浣溪沙(残雪凝辉冷画屏) 210
浣溪沙(伏雨朝寒愁不胜) 212
风流子•秋郊即事(平原草枯矣) 214
百字令•废园有感(片红飞减) 216
词人小传 一生恰如三月花 219
承平少年,锦衣公子 220
郎骑竹马,妾弄青梅 224
侯门深海,情已惘然 229
阿梨一去,再无音信 232
人在此处,心寄故人
1 我的家人002
2 我的祖父祖母013
3 多年父子成兄弟021
4 我的父亲025
5 我的母亲032
6 大莲姐姐037
7 一辈古人040
8 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048
9 星斗其文 赤子其人058
10 金岳霖先生069
11 闻一多先生上课074
12 老舍先生077
13 才子赵树理083
14 铁凝印象087
直抵人心的,是这一番人间味浓
1 五味094
2 昆明的果品098
3 故乡的食物104
4 故乡的野菜118
5 萝卜123
6 泡茶馆128
7 干丝136
8 豆汁儿138
9 手把羊肉141
10 贴秋膘145
11 四方食事148
12 豆腐157
13 果蔬秋浓165
最美不过人间风物
1 花园172
2 花182
3 腊梅花187
4 北京的秋花190
5 夏天的昆虫194
6 北京人的遛鸟197
7 人间草木200
8 草木春秋205
9 葡萄月令214
人生天地间,目之所及皆大美无言
1 天山行色222
2 湘行二记242
3 初访福建250
4 泰山片石259
5 四川杂忆272
6 长城漫忆285
人生看得几清明
1 七载云烟292
2 随遇而安304
3 谈幽默315
4 七十书怀317
5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小说回顾324
6 自得其乐327
7 老年的爱憎335
8 “无事此静坐”337
9 难得最是得从容340
在疲劳与忙碌中,寻找那份宁静和闲适
雅舍
书房
下棋
写字
读画
书
不亦快哉
信
洋罪
旅行
理发
衣裳
睡
梦
讲价
谦让
排队
客
送行
旁若无人
穷
同学
乞丐
诗人
医生
暴发户
音乐
脸谱
萦绕在舌尖的滋味,长留在心中的念想
豆汁儿
烧饼油条
酸梅汤与糖葫芦
饺子
汤包
煎馄饨
核桃腰
核桃酪
栗子
满汉细点
酱菜
茄子
烧鸭
锅烧鸡
芙蓉鸡片
烤羊肉
爆双脆
炸丸子
铁锅蛋
烙饼
薄饼
粥
锅巴
面条
豆腐
两做鱼
瓦块鱼
生炒鳝鱼丝
蟹
在宽厚中流露真滋味,在幽默中表露真性情
漫谈读书
好书谈
画梅小记
廉
懒
勤
怒
义愤
快乐
谈幽默
谈话的艺术
废话
沉默
骂人的艺术
养成好习惯
谈礼
时间即生命
谈时间
如烟花般璀璨,忘不了的美景雅事清欢
鹰的对话
一条野狗
骆驼
小花
猫的故事
忆青岛
唐人来自何处
北平的冬天
北平的街道
北平年景
台北家居
故都乡情
东安市场
窗外
寒疾抱恙,心若死灰 235
大病初愈,初绽头角 239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243
鲜衣怒马,金榜题名 248
白衣挚友,江湖至交 252
随驾出行,情起相思 257
天人永隔,凡心已死 262
十年踪迹,十年初心 267
琴川才女,情牵一线 272
扈从江南,执手定情 276
天南地北,金风玉露 280
一世多情,一声长叹 284
纳兰性德,清初第一词人。他是人间惆怅客,是三百年来倾倒无数后人的绝世才子。
他生于海晏河清、修文偃武之时,诞于钟鸣鼎食、显赫富贵之家。父亲是康熙时期武英殿大学士纳兰明珠,母亲是努尔哈赤的孙女,英亲王阿济格第五女,一品诰命夫人。而他又是这个天潢贵胄之家的长子。这些都注定了,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名字就会出现在史书之中,哪怕寥寥一笔。然而这个纳兰带给历史的,又何止是寥寥一笔。
纳兰自幼聪颖好学、博闻强识,且又精于骑射武功。鲜衣怒马少年郎,胸怀吞鲸之志。康熙十五年(1676),年仅二十二岁的纳兰中丙辰科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后授三等侍卫,不久后晋升为一等侍卫,曾多次随康熙出巡,考察边境情况。纳兰的心里装着雄图大业,他渴望在战场上厮杀,渴望早日建功立业,策马凯旋。而现实却是每日陪在君王身侧,吟诗作画,饮酒下棋,这对纳兰来讲无异于生活在牢笼之中。令天下人艳羡的君王的这一份“宠爱”,却成为他的束缚。
“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从相门锦衣公子、清代第一才士到江湖落落狂客,纳兰一直在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中苦苦煎熬。他渴望的自由、他的希冀在一天又一天的随侍中被慢慢磨去,他想要挣扎,却无力左右。他的梦、他的壮怀,都在那至尊的“宠爱”中折损殆尽。身在豪门,心向江湖,是词人最大的悲剧之所在。
纳兰,“自是天上痴情种”,“不是人间富贵花”。这个凡尘的痴情男子,渴望红袖添香的缱绻柔情,渴望爱与温暖的怀抱。然而他一生为情所困,在他的生命之中,命运像他期盼的那样把他所渴望的爱人一一带到他的面前:青梅竹马的表妹,情投意合的妻子卢氏,与其琴瑟和鸣的才女沈宛,当他沉浸在梦想变成现实的喜悦中时,命运又将她们全部剥离。
或许是天妒英才,纳兰风华正茂之时,却匆匆离世,年仅三十一岁。他像一颗流星划过人间,却用了最灿烂的姿态陨落。又像是一颗滚烫的心,被揉碎在一场虚幻的梦中。他年轻的生命留下了不甘与痛楚,让每一位读词的人心生感悟。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纳兰容若,每个人都在“人生若只如初见”里感动万分。纳兰的一阕词波澜过你我的一个世界,他的词“清丽婉约,哀感顽艳,格高韵远,独具特色,直指本心”,可以催漫天的焰火盛开,可以催漫山的荼蘼谢尽。其以纯情凄清之《饮水词》饮誉生前身后。数百年后,人们翻开他的集子,吟哦一番,便惊为天人,字里行间情真意切,不觉让人泪流满面。
走近一个才气横绝的词人,邂逅一个凄美真实的世界。
实秋,原名梁治华,原籍浙江杭州,长于北京,入读清华大学,留学美国哈佛,归国后先后任教于东南大学、山东大学,抗战时旅居四川,1949年之后客居台北以老。知交遍天下,与徐志摩、闻一多、冰心、吴文藻诸贤为莫逆之交。早年专注于文学批评,后而改为散文,蜚声天下,继而从事翻译,一部《莎士比亚全集》历时40载,为海内外所称道。冰心曾云:“一个人应当像一朵花,不论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个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算梁实秋最像一朵花。”足见其在朋友眼中,既具色香味,更富才情趣。
梁实秋的散文,正如他的人生阅历,波折虽多而能泰然处之,淡淡地,滋味却绵长。即便极琐碎的小事,在他笔下却能内敛自然、平和中正、温柔慰藉。他的学问可以说是贯通中西的,但不偏不倚,独辟蹊径,雅舍系列与现当代白话文中自立门户,底子依然是传统的中国读书人本色,却能将外国文学的精华融会贯通,行文中自然流露不着痕迹。
他的散文和随笔每一篇皆有独特的面目,文辞精炼,平和淡雅,不刻意去炫耀学识而学识自见,不刻意去使用典故而用典恰如点铁成金,含蓄而隽永。写人写事写物,画面感很强,寥寥几笔便能抓住重点,偶尔讽刺一下却是直中要害,极有分寸。笔调世故但不圆滑,稳健却不呆板,那种独特的感觉是梁实秋散文与随笔别人模仿不来的。正如诗人余光中所赞:“梁氏的风格上承唐宋,下撷晚明,旁取英国小品文的洒脱容与,更佐以王尔德的惊骇特效,最讲究好处收笔,留下袅袅的余音。学者的散文夹叙夹议,说理而不忘抒情,议论要有波澜回荡,有时不免正话反说,几番回弹逆转,终于正反相合。”
梁实秋的作品集子现在市面上为数不少,此次以《淡品人生》结集出版,源自梁实秋自己在人生中、在生活中、在文字中透露出的那份平淡,这种平淡恰是梁氏散文随笔的妙处所在。所选文章来自《雅舍小品》《雅舍谈吃》《雅舍随笔》《雅舍杂文》《雅舍遗珠》,篇幅皆不大,但却是梁氏散文和随笔中最脍炙人口的。既有色香味,更兼才情趣。书中插配国画大家丰子恺先生画作,其平淡质朴的韵味足以和梁实秋散文共灿而不朽。
汪曾祺(1920—1997),江苏高邮人,当代作家、散文家、戏剧家,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被誉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
汪曾祺是跨越几个时代的作家,不只是在小说、散文方面,而且在戏剧文学与艺术研究上都颇有建树。1939年他考入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师从沈从文学习写作。1940年开始发表小说、诗和散文。1948年出版第一个作品集《邂逅集》,1963年出版第二个作品集《羊舍的夜晚》, 1980年发表小说《受戒》,受到普遍赞誉,随后一发不可收。他的小说被视为诗化小说,《大淖记事》获全国短篇小说奖。而其散文也因其独特的质朴文风、干净的语言、恬淡的人生况味而深受读者喜爱。
汪曾祺散文或追忆往事、怀念故人,或写人间至景、草木虫鱼,或感悟文化、趣谈人生,自成一格,皆有意趣,在当代文学史上显示出了独特的艺术品格,成就了当代小品文的经典。本书力求精选足以展示其思想、观点和生活感悟的经典文章,细分为心寄故人、人间味浓、人间风物等主题,以帮助读者全面了解汪曾祺先生的散文原貌,提升阅读趣味。
阅读汪老的散文,像品一杯清茶,一品淡然却韵味无穷。汪曾祺始终以一种平和的心态来展现艺术内容,而平淡中却渗透着最深的喜悦和人生况味,他深得生活的真谛,也多次强调自己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所以在八九十年代一片喧嚣、充满改革斗志的文坛上,他另辟蹊径,将视角放入更具体而微的世俗人间,写凡人小事,记乡俗民情,谈花鸟鱼虫,述山水名胜,娓娓而谈,让读者感受文中那宁静、闲适、恬淡的气韵,追求心灵的愉悦,正如他说,“我喜欢疏朗清淡的风格,不喜欢繁复浓重的风格,对画,对文学,都如此。”正是这般清淡、和谐,给当时的文坛吹来了一股清风,至今仍未消散。平和淡然不只是一种艺术风格,更是一种人生态度。在其笔下,一草一木总关情,他将一个知识分子的人文关照,寄托在人间草木、花鸟鱼虫上,在充满声音、色彩、味道的生命描述中,洋溢着鲜活的生命气息。《葡萄月令》中以月令的方式记载葡萄生长的过程,给葡萄浇水,施肥,搭架,喷农药,剪枝,下果,窖藏,每一个环节都用平实的语言写得诗意盎然,也写出了葡萄旺盛的生命力。《四方食事》《花园》《夏天的昆虫》等文章,则多感悟民俗风情、食物瓜果的悠远意味,展示着一种有温度、有人情味的生活状态,启示人们去热爱生活。还有《一辈古人》等怀念故人的文章,在平淡的生活中也充满了让人赏心悦目的东西。他以最朴实的人情为底色,感怀思人,表现出无尽的和谐之美。
汪老的散文之美,除却风格内容,更在语言。汪老对于语言的使用,也有着高度的自觉性,“我非常重视语言,也许我把语言的重要性推到了极致。我认为语言不只是形式,本身便是内容。”对于语言,汪老一直秉承平实质朴的追求,“语言的目的是使人一看就明白,一听就记住”。其语言随性质朴、通俗平易而富有亲和力,似拉家常般娓娓道来。怀念故人的文章如《星斗其文,赤子其人》《老舍先生》等文章均用通俗化的语言,写出最深的真情,这种无技巧的技巧,最能表达出作者的真情实感,让这些故人看起来都显得那么可亲可近。而文字的趣味性和幽默感,也在清新亮丽的语言中显露出来,让人读来莞尔一笑,如《金岳霖先生》写到金岳霖聚会时捉虱子的自嘲,80岁坐三轮逛王府井的偶发童心,都用幽默的笔触使人物跃然纸上。汪曾祺先生的散文并不苦心造诣一种结构的精致,只是如话家常般展露日常生活的美学,这种平实质朴的口语化语言,讲述着最平凡的生活,落入人心的却是韵味无穷的人生感悟。
汪曾祺先生用其清新、淡雅之笔将敦厚的温情献给尘世间,平淡天然的创作中,无不带有鲜明的日常生活色彩和闲适和谐的审美旨趣。相信通过此书,广大读者一定能从文中体会到作者的人格情思,感受到他随和可亲的个性、至真至纯的精神。
汪曾祺(1920—1997),江苏高邮人,当代作家、散文家、戏剧家,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被誉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
汪曾祺是跨越几个时代的作家,不只是在小说、散文方面,而且在戏剧文学与艺术研究上都颇有建树。1939年他考入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师从沈从文学习写作。1940年开始发表小说、诗和散文。1948年出版第一个作品集《邂逅集》,1963年出版第二个作品集《羊舍的夜晚》, 1980年发表小说《受戒》,受到普遍赞誉,随后一发不可收。他的小说被视为诗化小说,《大淖记事》获全国短篇小说奖。而其散文也因其独特的质朴文风、干净的语言、恬淡的人生况味而深受读者喜爱。
汪曾祺散文或追忆往事、怀念故人,或写人间至景、草木虫鱼,或感悟文化、趣谈人生,自成一格,皆有意趣,在当代文学史上显示出了独特的艺术品格,成就了当代小品文的经典。本书力求精选足以展示其思想、观点和生活感悟的经典文章,细分为心寄故人、人间味浓、人间风物等主题,以帮助读者全面了解汪曾祺先生的散文原貌,提升阅读趣味。
阅读汪老的散文,像品一杯清茶,一品淡然却韵味无穷。汪曾祺始终以一种平和的心态来展现艺术内容,而平淡中却渗透着最深的喜悦和人生况味,他深得生活的真谛,也多次强调自己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所以在八九十年代一片喧嚣、充满改革斗志的文坛上,他另辟蹊径,将视角放入更具体而微的世俗人间,写凡人小事,记乡俗民情,谈花鸟鱼虫,述山水名胜,娓娓而谈,让读者感受文中那宁静、闲适、恬淡的气韵,追求心灵的愉悦,正如他说,“我喜欢疏朗清淡的风格,不喜欢繁复浓重的风格,对画,对文学,都如此。”正是这般清淡、和谐,给当时的文坛吹来了一股清风,至今仍未消散。平和淡然不只是一种艺术风格,更是一种人生态度。在其笔下,一草一木总关情,他将一个知识分子的人文关照,寄托在人间草木、花鸟鱼虫上,在充满声音、色彩、味道的生命描述中,洋溢着鲜活的生命气息。《葡萄月令》中以月令的方式记载葡萄生长的过程,给葡萄浇水,施肥,搭架,喷农药,剪枝,下果,窖藏,每一个环节都用平实的语言写得诗意盎然,也写出了葡萄旺盛的生命力。《四方食事》《花园》《夏天的昆虫》等文章,则多感悟民俗风情、食物瓜果的悠远意味,展示着一种有温度、有人情味的生活状态,启示人们去热爱生活。还有《一辈古人》等怀念故人的文章,在平淡的生活中也充满了让人赏心悦目的东西。他以最朴实的人情为底色,感怀思人,表现出无尽的和谐之美。
汪老的散文之美,除却风格内容,更在语言。汪老对于语言的使用,也有着高度的自觉性,“我非常重视语言,也许我把语言的重要性推到了极致。我认为语言不只是形式,本身便是内容。”对于语言,汪老一直秉承平实质朴的追求,“语言的目的是使人一看就明白,一听就记住”。其语言随性质朴、通俗平易而富有亲和力,似拉家常般娓娓道来。怀念故人的文章如《星斗其文,赤子其人》《老舍先生》等文章均用通俗化的语言,写出最深的真情,这种无技巧的技巧,最能表达出作者的真情实感,让这些故人看起来都显得那么可亲可近。而文字的趣味性和幽默感,也在清新亮丽的语言中显露出来,让人读来莞尔一笑,如《金岳霖先生》写到金岳霖聚会时捉虱子的自嘲,80岁坐三轮逛王府井的偶发童心,都用幽默的笔触使人物跃然纸上。汪曾祺先生的散文并不苦心造诣一种结构的精致,只是如话家常般展露日常生活的美学,这种平实质朴的口语化语言,讲述着最平凡的生活,落入人心的却是韵味无穷的人生感悟。
汪曾祺先生用其清新、淡雅之笔将敦厚的温情献给尘世间,平淡天然的创作中,无不带有鲜明的日常生活色彩和闲适和谐的审美旨趣。相信通过此书,广大读者一定能从文中体会到作者的人格情思,感受到他随和可亲的个性、至真至纯的精神。
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
沈先生在联大开过三门课:各体文习作、创作实习和中国小说史。三门课我都选了——各体文习作是中文系二年级必修课,其余两门是选修,西南联大的课程分必修与选修两种。中文系的语言学概论、文字学概论、文学史(分段)……是必修课,其余大都是任凭学生自选。诗经、楚辞、庄子、昭明文选、唐诗、宋诗、词选、散曲、杂剧与传奇……选什么,选哪位教授的课都成。但要凑够一定的学分(这叫“学分制”)。一学期我只选两门课,那不行。自由,也不能自由到这种地步。
创作能不能教?这是一个世界性的争论问题。很多人认为创作不能教。我们当时的系主任罗常培先生就说过:大学是不培养作家的,作家是社会培养的。这话有道理。沈先生自己就没有上过什么大学。他教的学生后来成为作家的,也极少。但是也不是绝对不能教。沈先生的学生现在能算是作家的,也还有那么几个。问题是由什么样的人来教,用什么方法教。现在的大学里很少开创作课的,原因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教。偶尔有大学开这门课的,收效甚微,原因是教得不甚得法。
教创作靠“讲”不成。如果在课堂上讲鲁迅先生所讥笑的“小说作法”之类,讲如何作人物肖像,如何描写环境,如何结构,结构有几种——攒珠式的、桔瓣式的……那是要误人子弟的。教创作主要是让学生自己“写”。沈先生把他的课叫作“习作”“实习”很能说明问题。如果要讲,那“讲”要在“写”之后。就学生的作业,讲他的得失。教授先讲一套,放学生照猫画虎,那是行不通的。
沈先生是不赞成命题作文的,学生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但有时在课堂上也出两个题目。沈先生出的题目都非常具体。我记得他曾给我的上一班同学出过一个题目:“我们的小庭院有什么”,有几个同学就这个题目写了相当不错的散文,都发表了。他给比我低一班的同学曾出过一个题目:“记一间屋子里的空气”!我的那一班出过些什么题目,我倒不记得了。沈先生为什么出这样的题目?他认为:先得学会车零件,然后才能学组装。我觉得先作一些这样的片段的习作,是有好处的,这可以锻炼基本功。现在有些青年文学爱好者,往往一上来就写大作品,篇幅很长,而功力不够,原因就在零件车得少了。
沈先生的讲课,可以说是毫无系统。前已说过,他大都是看了学生的作业,就这些作业讲一些问题。他是经过一番思考的,但并不去翻阅很多参考书。沈先生读很多书,但从不引经据典,他总是凭自己的直觉说话,从来不说阿里斯多德怎么说、福楼拜怎么说、托尔斯泰怎么说、高尔基怎么说。他的湘西口音很重,声音又低,有些学生听了一堂课,往往觉得不知道听了一些什么。沈先生的讲课是非常谦抑,非常自制的。他不用手势,没有任何舞台道白式的腔调,没有一点哗众取宠的江湖气。他讲得很诚恳,甚至很天真。但是你要是真正听
“懂”了他的话,——听“懂”了他的话里并未发挥罄尽的余意,你是会受益匪浅,而且会终生受用的。听沈先生的课,要像孔子的学生听孔子讲话一样:“举一隅而三隅反”。
沈先生讲课时所说的话我几乎全都忘了(我这人从来不记笔记)!我们有一个同学把闻一多先生讲唐诗课的笔记记得极详细,现已整理出版,书名就叫《闻一多论唐诗》,很有学术价值,就是不知道他把闻先生讲唐诗时的“神气”记下来了没有。我如果把沈先生讲课时的精辟见解记下来,也可以成为一本《沈从文论创作》。可惜我不是这样的有心人。
沈先生关于我的习作讲过的话我只记得一点了,是关于人物对话的。我写了一篇小说(内容早已忘记干净),有许多对话。我竭力把对话写得美一点,有诗意,有哲理。沈先生说:“你这不是对话,是两个聪明脑壳打架!”从此我知道对话就是人物所说的普普通通的话,要尽量写得朴素。不要哲理,不要诗意。这样才真实。
沈先生经常说的一句话是:“要贴到人物来写。”很多同学不懂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以为这是小说学的精髓。据我的理解,沈先生这句极其简略的话包含这样几层意思:小说里,人物是主要的、主导的;其余部分都是派生的、次要的。环境描写、作者的主观抒情、议论,都只能附着于人物,不能和人物游离,作者要和人物同呼吸、共哀乐。作者的心要随时紧贴着人物。什么时候作者的心“贴”不住人物,笔下就会浮、泛、飘、滑,花里胡哨,故弄玄虚,失去了诚意。而且,作者的叙述语言要和人物相协调。写农民,叙述语言要接近农民;写市民,叙述语言要近似市民。小说要避免“学生腔”。
我以为沈先生这些话是浸透了淳朴的现实主义精神的。
沈先生教写作,写的比说的多,他常常在学生的作业后面写很长的读后感,有时会比原作还长。这些读后感有时评析本文得失,也有时从这篇习作说开去,谈及有关创作的问题,见解精到,文笔讲究。一个作家应该不论写什么都写得讲究。这些读后感也都没有保存下来,否则是会比《废邮存底》还有看头的。可惜!
沈先生教创作还有一种方法,我以为是行之有效的,学生写了一个作品,他除了写很长的读后感之外,还会介绍你看一些与你这个作品写法相近似的中外名家的作品。记得我写过一篇不成熟的小说《灯下》,记一个店铺里上灯以后各色人的活动,无主要人物、主要情节,散散漫漫。沈先生就介绍我看了几篇这样的作品,包括他自己写的《腐烂》。学生看看别人是怎样写的,自己是怎样写的,对比借鉴,是会有长进的。这些书都是沈先生找来,带给学生的。因此他每次上课,走进教室里时总要夹着一大摞书。
沈先生就是这样教创作的。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教创作。我希望现在的大学里教创作的老师能用沈先生的方法试一试。
学生习作写得较好的,沈先生就做主寄到相熟的报刊上发表。这对学生是很大的鼓励。多年以来,沈先生就干着给别人的作品找地方发表这种事。经他的手介绍出去的稿子,可以说是不计其数了。我在一九四六年前写的作品,几乎全都是沈先生寄出去的。他这辈子为别人寄稿子用去的邮费也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目了。为了防止超重太多,节省邮费,他大都把原稿的纸边裁去,只剩下纸芯。这当然不大好看。但是抗战时期,百物昂贵,不能不打这点小算盘。
沈先生教书,但愿学生省点事,不怕自己麻烦。他讲《中国小说史》,有些资料不易找到,他就自己抄,用夺金标毛笔,筷子头大的小行书抄在云南竹纸上。这种竹纸高一尺,长四尺,并不裁断,抄得了,卷成一卷。上课时分发给学生。他上创作课夹了一摞书,上小说史时就夹了好些纸卷。沈先生做事,都是这样,一切自己动手,细心耐烦。他自己说他这种方式是“手工业方式”。他写了那么多作品,后来又写了很多大部头关于文物的著作,都是用这种手工业方式搞出来的。
沈先生对学生的影响,课外比课堂上要大得多。他后来为了躲避日本飞机空袭,全家移住到呈贡桃园,每星期上课,进城住两天。文林街二十号联大教职员宿舍有他一间屋子。他一进城,宿舍里几乎从早到晚都有客人。客人多半是同事和学生,客人来,大都是来借书,求字,看沈先生收到的宝贝,谈天。沈先生有很多书,但他不是“藏书家”,他的书,除了自己看,是借给人看的。联大文学院的同学,多数手里都有一两本沈先生的书,扉页上用淡墨签了“上官碧”的名字。谁借了什么书,什么时候借的,沈先生是从来不记得的。直到联大“复员”,有些同学的行装里还带着沈先生的书,这些书也就随之而漂流到四面八方了。沈先生书多,而且很杂,除了一般的四部书、中国现代文学、外国文学的译本,社会学、人类学、黑格尔的《小逻辑》、弗洛伊德、亨利·詹姆斯、道教史、陶瓷史、《髹饰录》《糖霜谱》……兼收并蓄,五花八门。这些书,沈先生大都认真读过。沈先生称自己的学问为“杂知识”。一个作家读书,是应该杂一点的。沈先生读过的书,往往在书后写两行题记。有的是记一个日期,那天天气如何,也有时发一点感慨。有一本书的后面写道:“某月某日,见一大胖女人从桥上过,心中十分难过。”这两句话我一直记得,可是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胖女人为什么使沈先生十分难过呢?
沈先生对打扑克简直是痛恨。他认为这样地消耗时间,是不可原谅的。他曾随几位作家到井冈山住了几天。这几位作家成天在宾馆里打扑克,沈先生说起来就很气愤:“在这种地方,打扑克!”沈先生小小年纪就学会掷骰子,各种赌术他也都明白,但他后来不玩这些。沈先生的娱乐,除了看看电影,就是写字。他写章草,笔稍偃侧,起笔不用隶法,收笔稍尖,自成一格。他喜欢写窄长的直幅,纸长四尺,阔只三寸。他写字不择纸笔,常用糊窗的高丽纸。他说:“我的字值三分钱!”从前要求他写字的,他几乎有求必应。近年有病,不能握管,沈先生的字变得很珍贵了。
沈先生后来不写小说,搞文物研究了,国外、国内,很多人都觉得很奇怪。熟悉沈先生的历史的人,觉得并不奇怪。沈先生年轻时就对文物有极其浓厚的兴趣。他对陶瓷的研究甚深,后来又对丝绸、刺绣、木雕、漆器……都有广博的知识。沈先生研究的文物基本上是手工艺制品。他从这些工艺品看到的是劳动者的创造性。他为这些优美的造型、不可思议的色彩、神奇精巧的技艺发出的惊叹,是对人的惊叹。他热爱的不是物,而是人,他对一件工艺品的孩子气的天真激情,使人感动。我曾戏称他搞的文物研究是“抒情考古学”。他八十岁生日,我曾写过一首诗送给他,中有一联:“玩物从来非丧志,著书老去为抒情”,是纪实。他有一阵在昆明收集了很多耿马漆盒。这种黑红两色刮花的圆形缅漆盒,昆明多的是,而且很便宜。沈先生一进城就到处逛地摊,选买这种漆盒。他屋里装甜食点心、装文具邮票……的,都是这种盒子。有一次买得一个直径一尺五寸的大漆盒,一再抚摩,说:“这可以作一期《红黑》杂志的封面!”他买到的缅漆盒,除了自用,大多数都送人了。有一回,他不知从哪里弄到很多土家族的挑花布,摆得一屋子,这间宿舍成了一个展览室。来看的人很多,沈先生于是很快乐。这些挑花图案天真稚气而秀雅生动,确实很美。
沈先生不长于讲课,而善于谈天。谈天的范围很广,时局、物价……谈得较多的是风景和人物。他几次谈及玉龙雪山的杜鹃花有多大,某处高山绝顶上有一户人家——就是这样一户!他谈某一位老先生养了二十只猫。谈一位研究东方哲学的先生跑警报时带了一只小皮箱,皮箱里没有金银财宝,装的是一个聪明女人写给他的信。谈徐志摩上课时带了一个很大的烟台苹果,一边吃,一边讲,还说:“中国东西并不都比外国的差,烟台苹果就很好!”
谈梁思成在一座塔上测绘内部结构,差一点从塔上掉下去。谈林徽因发着高烧,还躺在客厅里和客人谈文艺。他谈得最多的大概是金岳霖。金先生终生未娶,长期独身。他养了一只大斗鸡。这鸡能把脖子伸到桌上来,和金先生一起吃饭。他到处搜罗大石榴、大梨。买到大的,就拿去和同事的孩子的比,比输了,就把大梨、大石榴送给小朋友,他再去买!……沈先生谈及的这些人有共同特点。一是都对工作、对学问热爱到了痴迷的程度;二是为人天真到像一个孩子,对生活充满兴趣,不管在什么环境下永远不消沉沮丧,无机心、少俗虑。这些人的气质也正是沈先生的气质。“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沈先生谈及熟朋友时总是很有感情的。
文林街文林堂旁边有一条小巷,大概叫作金鸡巷,巷里的小院中有一座小楼。楼上住着联大的同学:王树藏、陈蕴珍(萧珊)、施载宣(萧荻)、刘北汜。当中有个小客厅。这小客厅常有熟同学来喝茶聊天,成了一个小小的沙龙。沈先生常来坐坐。有时还把他的朋友也拉来和大家谈谈。老舍先生从重庆过昆明时,沈先生曾拉他来谈过“小说和戏剧”。金岳霖先生也来过,谈的题目是“小说和哲学”。金先生是搞哲学的,主要是搞逻辑的,但是读很多小说,从普鲁斯特到《江湖奇侠传》。“小说和哲学”这题目是沈先生给他出的。不料金先生讲了半天,结论却是:小说和哲学没有关系。他说《红楼梦》里的哲学也不是哲学。他谈到兴浓处,忽然停下来,说:“对不起,我这里有个小动物!”说着把右手从后脖领伸进去,捉出了一只跳蚤,甚为得意。我们问金先生为什么搞逻辑,金先生说:“我觉得它很好玩!”
沈先生在生活上极不讲究。他进城没有正经吃过饭,大都是在文林街二十号对面一家小米线铺吃一碗米线。有时加一个西红柿,打一个鸡蛋。有一次我和他上街闲逛,到玉溪街,他在一个米线摊上要了一盘凉鸡,还到附近茶馆里借了一个盖碗,打了一碗酒。他用盖碗盖子喝了一点,其余的都叫我一个人喝了。
沈先生在西南联大是一九三八年到一九四六年。一晃,四十多年了!
雅舍
到四川来,觉得此地人建造房屋最是经济。火烧过的砖,常常用来做柱子,孤零零地砌起四根砖柱,上面盖上一个木头架子,看上去瘦骨嶙峋,单薄得可怜;但是顶上铺了瓦,四面编了竹篦墙,墙上敷了泥灰,远远地看过去,没有人能说不像是座房子。我现在住的“雅舍”正是这样一座典型的房子,不消说,这房子有砖柱,有竹篦墙,一切特点都应有尽有。讲到住房,我的经验不算少,什么“上支下摘”“前廊后厦”,“一楼一底”“三上三下”“亭子间”“茅草棚”“琼楼玉宇”和“摩天大厦”各式各样,我都尝试过。我不论住在哪里,只要住得稍久,对那房子便发生感情,非不得已我还舍不得搬。这“雅舍”,我初来时仅求其能蔽风雨,并不敢存奢望,现在住了两个多月,我的好感油然而生。虽然我已渐渐感觉它并不能蔽风雨,因为有窗而无玻璃,风来则洞若凉亭,有瓦而空隙不少,雨来则渗如滴漏。纵然不能蔽风雨,“雅舍”还是自有它的个性。有个性就可爱。
“雅舍”的位置在半山腰,下距马路约有七八十层的土阶。前面是阡陌螺旋的稻田。再远望过去是几抹葱翠的远山,旁边有高粱地,有竹林,有水池,有粪坑,后面是荒僻的榛莽未除的土山坡。若说地点荒凉,则月明之夕,或风雨之日,亦常有客到,大抵好友不嫌路远,路远乃见情谊。客来则先爬几十级的土阶,进得屋来仍须上坡,因为屋内地板乃依山势而铺,一面高,一面低,坡度甚大,客来无不惊叹,我则久而安之,每日由书房走到饭厅是上坡,饭后鼓腹而出是下坡,亦不觉有大不便处。
“雅舍”共是六间,我居其二。篦墙不固,门窗不严,故我与邻人彼此均可互通声息。邻人轰饮作乐,咿唔诗章,喁喁细语,以及鼾声、喷嚏声、吮汤声、撕纸声、脱皮鞋声,均随时由门窗户壁的隙处荡漾而来,破我岑寂。入夜则鼠子瞰灯,才一合眼,鼠子便自由行动,或搬核桃在地板上顺坡而下,或吸灯油而推翻烛台,或攀援而上帐顶,或在门框桌脚上磨牙,使得人不得安枕,但是对于鼠子,我很惭愧地承认,我“没有法子”。“没有法子”一语是被外国人常常引用着的,以为这话足代表中国人的懒惰隐忍的态度。其实我对付鼠子并不懒惰。窗上糊纸,纸一戳就破;门户关紧,而相鼠有牙,一阵咬便是一个洞洞。试问还有什么法子?洋鬼子住到“雅舍”不也是“没有法子”?比鼠子更骚扰的是蚊子。“雅舍”的蚊风之盛,是我前所未见的。“聚蚊成雷”真有其事!每当黄昏的时候,满屋里磕头碰脑的全是蚊子,又黑又大,骨骼都像是硬的。在别处蚊子早已肃清的时候,在“雅舍”则格外猖獗,来客偶不留心,则两腿伤处累累隆起如玉蜀黍,但是我仍安之。冬天一到,蚊子自然绝迹,明年夏天——谁知道我还是否住在“雅舍”!
“雅舍”最宜月夜——地势较高,得月较先,看山头吐月,红盘乍涌,一霎间,清光四射,天空皎洁,四野无声,微闻犬吠,坐客无不悄然!舍前有两株梨树,等到月升中天,清光从树间筛洒而下,地上阴影斑斓,此时尤为幽绝。直到兴阑人散,归房就寝,月光仍然逼进窗来,助我凄凉。细雨濛濛之际,“雅舍”亦复有趣。推窗展望,俨然米氏章法,若云若雾,一片弥漫。但若大雨滂沱,我就又惶悚不安了,屋顶湿印到处都有,起初如碗大,俄而扩大如盆,继则滴水乃不绝,终乃屋顶灰泥突然崩裂,如奇葩初绽,砉然一声而泥水下注,此刻满室狼藉,抢救无及。此种经验,已数见不鲜。
“雅舍”之陈设,只当得简朴二字,但洒扫拂拭,不使有纤尘。我非显要,故名公巨卿之照片不得入我室,我非牙医,故无博士文凭张挂壁间;我不业理发,故丝织西湖十景以及电影明星之照片亦均不能张我四壁。我有一几一椅一榻,酣睡写读,均已有着,我亦不复他求。但是陈设虽简,我却喜欢翻新布置。西人常常讥笑妇人喜欢变更桌椅位置,以为这是妇人天性喜变之一征。诬否且不论,我是喜欢改变的。中国旧式家庭,陈设千篇一律,正厅上是一条案,前面一张八仙桌,一边一把靠椅,两旁是两把靠椅夹一只茶几。我以为陈设宜求疏落参差之致,最忌排偶。“雅舍”所有,毫无新奇,但一物一事之安排布置俱不从俗。人入我室,即知此是我室,笠翁《闲情偶寄》之所论,正合我意。
“雅舍”非我所有,我仅是房客之一。但思“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人生本来如寄,我住“雅舍”一日,“雅舍”即一日为我所有。即使此一日亦不能算是我有,至少此一日“雅舍”所能给予之苦辣酸甜,我实躬受亲尝。刘克庄词:“客里似家家似寄。”我此时此刻卜居“雅舍”,“雅舍”即似我家。其实似家似寄,我亦分辨不清。
长日无俚,写作自遣,随想随写,不拘篇章,冠以“雅舍小品”四字,以示写作所在,且志因缘。
书房
书房,多么典雅的一个名词!很容易令人联想到一个书香人家。书香是与铜臭相对的。其实书未必香,铜亦未必臭。周彝商鼎,古色斑烂,终日摩挲亦不觉其臭,铸成钱币才沾染市侩味,可是不复流通的布帛刀错又常为高人赏玩之资。书之所以为香,大概是指松烟油墨印上了毛边连史,从不大通风的书房里散发出来的那一股怪味,不是桂馥兰薰,也不是霉烂馊臭,是一股混合的难以形容的怪味。这种怪味只有书房里才有,而只有士大夫人家才有书房。书香人家之得名大概是以此。
寒窗之下苦读的学子多半是没有书房,囊萤凿壁的就更不用说。所以对于寒苦的读书人,书房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豪华神仙世界。伊士珍《琅嬛记》:“张华游于洞宫,遇一人引至一处。别是天地,每室各有奇书,华历观诸室书,皆汉以前事,多所未闻者,问其地,曰:‘琅嬛福地也。’”这是一位读书人稀求冥想一个理想的读书之所,乃托之于神仙梦境。其实除了赤贫的人饔飧不继谈不到书房外,一般的读书人,如果肯要一个书房,还是可以好好布置出一个来的。有人分出一间房子来养鸡,也有人分出一间房子养狗,就是匀不出一间做书房。我还见过一位富有的知识分子,他不但没有书房,也没有书桌,我亲见他的公子趴在地板上读书,他的女公子用一块木板在沙发上写字。
一个正常的良好的人家,每个孩子应该拥有一个书桌,主人应该拥有一间书房。书房的用途是庋藏图书并可读书写作于其间,不是用以公开展览藉以骄人的。“丈夫拥有万卷书,何假南面百城!”这种话好像是很潇洒而狂傲,其实是心尚未安无可奈何的解嘲语,徒见其不丈夫。书房不在大,亦不在设备佳,适合自己的需要便是。局促在几尺宽的走廊一角,只要放得下一张书桌,依然可以作为一个读书写作的工厂,大量出货。光线要好,空气要流通,红袖添香是不必要的,既没有香,“素腕举,红袖长”反倒会令人心有别注。书房的大小好坏,和一个读书写作的成绩之多少高低,往往不成正比例。有好多著名作品是在监狱里写的。
我看见过的考究的书房当推宋春舫先生的楬木庐为第一,在青岛的一个小小的山头上,这书房并不与其寓邸相连,是单独的一栋。环境清幽,只有鸟语花香,没有尘嚣市扰。《太平清话》:“李德茂环积坟籍,名曰书城。”我想那书城未必能和楬木庐相比。在这里,所有的图书都是放在玻璃柜里,柜比人高,但不及栋。我记得藏书是以法文戏剧为主。所有的书都是精装,不全是buckram(胶硬粗布),有些是真的小牛皮装订(half calf,ooze calf,etc),烫金的字在书脊上排着队闪闪发亮。也许这已经超过了书房的标准,微近于藏书楼的性质,因为他还有一册精印的书目,普通的读书人谁也不会把他书房里的图书编目。
周作人先生在北平八道湾的书房,原名苦雨斋,后改为苦茶庵,不离苦的味道。小小的一幅横额是沈尹默写的。是北平式的平房,书房占据了里院上房三间,两明一暗。里面一间是知堂老人读书写作之处,偶然也延客品茗,几净窗明一尘不染。书桌上文房四宝井然有致。外面两间像是书库,约有十个八个书架立在中间,图书中西兼备,日文书数量很大。真不明白苦茶庵的老和尚怎么会掉进了泥淖一辈子洗不清!
闻一多的书房,和闻一多先生的书桌一样,充实、有趣而乱。他的书全是中文书,而且几乎全是线装书。在青岛的时候,他仿效青岛大学图书馆庋藏中文图书的办法,给成套的中文书装制蓝布面,用白粉写上宋体字的书名,直立在书架上。这样的装备应该是很整齐可观,但是主人要作考证,东一部西一部的图书便要从书架上取下来参加獭祭的行列了,其结果是短榻上、地板上。唯一的一把木根雕制的太师椅上,全都是书。那把太师椅玲珑帮硬,可以入画,不宜坐人,其实亦不宜于堆书,却是他书斋中最惹眼的一个点缀。
潘光旦在清华南院的书房另有一种情趣。他是以优生学专家的素养来从事我国谱牒学研究的学者,他的书房收藏这类图书极富。他喜欢用书槴,那就是用两块木板将一套书夹起来,立在书架上。他在每套书系上一根竹制的书签,签上写着书名。这种书签实在很别致,不知杜工部《将赴草堂途中有作》所谓“书签药裹封尘网”的书签是否即系此物。光旦一直在北平,失去了学术研究的自由,晚年丧偶,又复失明,想来他书房中那些书签早已封蛛网了!
汗牛充栋,未必是福。丧乱之中,牛将安觅?多少爱书的人士都把他们苦心聚集的图书抛弃了,而且再也鼓不起勇气重建一个像样的书房。藏书而充栋,确有其必要,例如从前我家有一部小字本的图书集成,摆满上与梁齐的靠着整垛山墙的书架,取上层的书须用梯子,爬上爬下很不方便,可是充栋的书架有时仍是不可少。我来台湾后,一时兴起,兴建了一个连在墙上的大书架,邻居绸缎商来参观,叹曰:“造这样大的木架有什么用,给我摆列绸缎尺头倒还合用。”他的话是不错的,书不能令人致富。书还给人带来麻烦,能像郝隆那样七月七日在太阳底下晒肚子就好,否则不堪衣鱼之忧,真不如尽量地把图书塞入腹笥,晒起来方便,运起来也方便。如果图书都能作成“显微胶片”纳入腹中,或者放映在脑子里,则书房就成为不必要的了。
下棋
有一种人我最不喜欢和他下棋,那便是太有涵养的人。杀死他一大块,或是抽了他一个车,他神色自若,不动火,不生气,好像是无关痛痒,使你觉得索然寡味。君子无所争,下棋却是要争的。当你给对方一个严重威胁的时候,对方的头上青筋暴露,黄豆般的汗珠一颗颗地在额上陈列出来,或哭丧着脸作惨笑,或咕嘟着嘴作吃屎状,或抓耳挠腮,或大叫一声,或长吁短叹,或自怨自艾口中念念有词,或一串串地噎嗝打个不休,或红头涨脸如关公,种种现象,不一而足,这时节你“行有余力”便可以点起一支烟,或啜一碗茶,静静地欣赏对方的苦闷的象征。我想猎人追逐一只野兔的时候,其愉快大概略相仿佛。因此我悟出一点道理,和人下棋的时候,如果有机会使对方受窘,当然无所不用其极,如果被对方所窘,便努力作出不介意状,因为既然不能积极地给对方以苦痛,只好消极地减少对方的乐趣。
自古博弈并称,全是属于赌的一类,而且只是比“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略胜一筹而已。不过弈虽小术,亦可以观人,相传有慢性人,见对方走当头炮,便左思右想,不知是跳左边的马好,还是跳右边的马好,想了半个钟头而迟迟不决,急得对方拱手认输。是有这样的慢性人,每一着都要考虑,而且是加慢地考虑,我常想这种人如加入龟兔竞赛,也必定可以获胜。也有性急的人,下棋如赛跑,噼噼啪啪,草草了事,这仍旧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一贯作风。下棋不能无争,争的范围有大有小,有斤斤计较而因小失大者,有不拘小节而眼观全局者,有短兵相接,做生死斗者,有各自为战而旗鼓相当者,有赶尽杀绝一步不让者,有好勇斗狠同归于尽者,有一面下棋一面诮骂者,但最不幸的是争的范围超出了棋盘,而拳足交加。有下象棋者,久而无声音,排闼视之,阒不见人,原来他们是在门后角里扭做一团,一个人骑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在他的口里挖车呢。被挖者不敢出声,出声则口张,口张则车被挖回,挖回则必悔棋,悔棋则不得胜,这种认真的态度憨得可爱。我曾见过二人手谈,起先是坐着,神情潇洒,望之如神仙中人,俄而棋势吃紧,两人都站起来了,剑拔弩张,如斗鹌鹑,最后到了生死关头,两个人跳到桌子上去了!
笠翁《闲情偶寄》说弈棋不如观棋,因观者无得失心,观棋是有趣的事,如看斗牛、斗鸡、斗蟋蟀一般,但是观棋也有难过处,观棋不语是一种痛苦。喉间硬是痒得出奇,思一吐为快。看见一个人要入陷阱而不做声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如果说得中肯,其中一个人要厌恨你,暗暗地骂你一声“多嘴驴!”另一个人也不感激你,心想“难道我还不晓得这样走!”如果说得不中肯,两个人要一齐嗤之以鼻:“无见识奴!”如果根本不说,憋在心里,受病。所以有人于挨了一个耳光之后还要抚着热辣辣的嘴巴大呼“要抽车,要抽车!”
下棋只是为了消遣,其所以能使这样多人嗜此不疲者,是因为它颇合人类好斗的本能,这是一种“斗智不斗力”的游戏。所以瓜棚豆架之下,与世无争的村夫野老不免一枰相对,消此永昼;闹市茶寮之中,常有有闲阶级的人士下棋消遣,“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此有涯之生?”宦海里翻过身最后退隐东山的大人先生们,髀肉复生,而英雄无用武之地,也只好闲来对弈,了此残生,下棋全是“剩余精力”的发泄。人总是要斗的;总是要钩心斗角地和人争逐的。与其和人争权夺利,还不如棋盘上多占几个官,与其招摇撞骗,还不如在棋盘上抽上一车。宋人笔记曾载有一段故事:“李讷仆射,性卞急,酷好弈棋,每下子安详,极于宽缓。往往躁怒作,家人辈则密以弈具陈于前,讷赌,便忻然改容,以取其子布弄,都忘其恚矣。”(《南部新书》)。下棋,有没有这样陶冶性情之功,我不敢说,不过有人下起棋来确实是把性命都可置诸度外。我有两个朋友下棋,警报作,不动声色,俄而弹落,棋子被震得在盘上跳荡,屋瓦乱飞,其中棋瘾较小者变色而起,被对方一把拉住:“你走!那就算是你输了。”此公深得棋中之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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