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14339901
散文就是人生,人生即是散文。人生的意义,就是散文的意义。——贾兴安
肖复兴、贾平凹、刘庆邦、李敬泽、叶延滨、乔叶等40余位散文家的作品,或描写故乡景象,或再现记忆深处的人或物事,或写游历,或写历史事件和文化现象,或读经典……作品立足于现实生活,直面人生,题材丰富,有看点,有深度。
本书由中国散文界选家精心编选,视域广阔,旨在全景呈现2017年度散文的创作实绩。
北京的树 肖复兴(?1?)
说?房?子 贾平凹(?5?)
乡间的瓦 王剑冰(?8?)
在夜晚的麦田里独行 刘庆邦( 16 )
仰望雄安 关仁山( 19 )
还有哪里比湘西更美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60周年大庆 彭学明( 24 )
脸上的箔竹 詹谷丰( 29 )
八月之魅 于?兰( 35 )
篁岭,春日梯云寻梦 若?荷( 47 )
达坂河谷多声部 王诚林( 52 )
郑伯克段 李敬泽( 57 )
黄昏故乡桥头伫立着我的母亲 朱秀海( 68 )
临洮李满天 尧山壁( 83 )
眉山的异乡客 甘建华( 88 )
瑞雪丰年 任林举( 91 )
把心里那盏油灯点亮 苏沧桑(101)
行?走 罗张琴(104)
开满茶花的脚 李光彪(109)
水涌女人 杨旭昉(112)
夏?花 沈俊峰(116)
隔空倾诉 任晓璐(123)
筛选记忆里的文化留痕 李治邦(126)
只窥粉墨不见仙 刘?洁(131)
少年锦时 彭晓玲(140)
记一只流浪狗 庞俭克(149)
记忆里的团长们 贾秀琰(152)
老?土?炕 王金平(155)
春日里访红安 马誉炜(159)
风雨文家市 洪佑良(163)
侗乡飞歌 刘克邦(168)
与母亲的战争 王新芳(172)
枇杷生北国 张?莉(176)
幼女吃奶 肖念涛(180)
三秦思语 陈风波(183)
林间漫步 冯小军(189)
寄居蟹式的散文 周晓枫(194)
写在水上的名声 叶延滨(198)
踏雪寻梅 祝?勇(207)
彼岸风景此岸念 葛水平(213)
《霓裳》的种子 陆春祥(221)
说?好?汉 乔忠延(237)
一块躺在海里的生铁 刘?汀(245)
夜读水浒 杨闻宇(250)
说多就没意思了 乔?叶(257)
学习父母 吴克敬(264)
清纯是稀薄的空气 许松涛(271)
心归雏巢(外二章) 杨庆生(277)
郑 伯 克 段
李敬泽
公元前722年。《春秋》纪事首年。
这一年,鲁国的国君惠公薨逝。嫡子姬允已被立为太子,但是,姬允此时大概只有两三岁,于是由他的庶兄、已经成年的息姑摄政。按照周朝的传统,摄政者在摄政期间享有君王的称号,所以,息姑就此成为一代鲁公。鲁国的始祖,那位神秘的周公,也曾是摄政者,他是华夏文明历关键的人物,作为初的“总设计师”,制礼作乐,规划了这伟大文明的基本架构。在他的兄长、开国的武王薨逝后,周公扶立年幼的成王并临朝摄政,后来,成王长大了,周公把一个秩序井然的天下交还他的侄子。
——天下事,竟可如此完美。这是政治,也是伦理和亲情,是历史,也是律法,周公所做的一切将被持久地追慕和模仿。
当息姑登上君位时,他并不知道他恰好站在了一个凶险、壮阔的大时代的门前,他并不知道,一切坚固的事物即将烟消云散。他确信,他将像伟大的周公那样善尽职责,然后,把一个好的鲁国交还给他的弟弟。
于是,这一年便是隐公元年。一元复始,岁月清寂,在欧亚大陆的东端,大地正从漫长的严寒中复苏过来,气温升高,气候变暖,黄河流域水草丰茂,恍如江南。但夏虫不可语冰,彼时的史官无法越过个体生命的尺度观察人类生活的变化,两千七百年前,天下本来事少,他把自己等成了一棵树。终于,到了这年五月,风骤起,传来大事一件,史官端坐,在竹简上写下六个字:
“郑伯克段于鄢。”
是的,就这六个字,禁欲、淡漠。文字神圣,史官如同祭司,在他看来,繁复嘈杂的记述会扰乱在文字中、在人世间暗自运行的天道。
郑国的国君在鄢地击败了一个名叫段的人。
为什么称“郑伯”?为什么用“克”字?为什么叫“段”?后世的解经者们推敲每一个字,在每一个字中领悟微言大义。
左丘明则在这个标题下讲述了一个故事。这是春秋的个故事,左氏的讲述后来被收入《古文观止》,开卷篇。在现代,世事反复无常,但《郑伯克段于鄢》一直在,照例被收入各种教科书。后世的中国人,只要是读过书的,大概都记得这个故事。
现在,让我们重读这个故事: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
——郑国国君武公从申国迎娶了一位夫人。申国与郑相邻,在河南南阳,后来被楚文王所灭。申国国君姓姜,这位姓姜的武公夫人后来就被称为武姜。武姜生了两个男孩,哥哥就是后来的郑庄公,弟弟名段。至于他为什么又叫共叔段,后边会说到。
“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
——何为“寤生”?后世的儒生各执己见,说法不下七八种。一说是生于白昼,白天生孩子很好啊,怎么会惊到妈妈?另有一说是,这孩子一生下来就二目圆睁,这确实有点吓人。吵来吵去,占上风的说法是,所谓“寤”乃“牾”之借字,逆也,足先出,这在春秋时代的医疗条件下,很可能会要了妈妈的命。
于是,给孩子起名就叫寤生。这名字起得真是不好,它时时召唤着母亲的伤痛记忆,它将时时提醒这个孩子,他是多么艰难地来到世上,他是不顺的,孝者顺也,难产的寤生从一开始就违逆着母亲。
然后,妈妈的心就偏了,都快偏到右边去了:“爱共叔段,欲立之。请于武公,公弗许。”
老公老公,把家业传给小段吧。
武公当然不答应。心偏也偏不过天理去,周公礼法固然摇摇欲坠,但其中包含的制度理性,任何头脑不糊涂的人都能看得明白。在君位传承中,必须坚持嫡长子继承制,首先是嫡子,比如鲁国的姬允,如果有一个以上嫡子,那必须是嫡长子。别跟我说小儿子或者小老婆所生的大儿子更聪明、更贤能,问题是,如果没有金石一般清晰不移的规则,没有政治共同体无可争议的预期,仅仅凭着高度主观的贤能原则,每一次君位的更替都可能酿成可怕的分裂和混战,其代价远远高于君位上坐着一个废物或疯子。
更何况,寤生显然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寤生终于成了郑公。妈妈很郁闷很委屈,妈妈要为她所爱的小儿子争利益。
“为之请制。”
——寤生啊,把制这个地方封给段吧。那是今日的河南荥阳市汜水镇,后来是三英战吕布的虎牢关。寤生沉吟,细细想了想小段站在虎牢关上的场面,终于说,不行啊,“制,严邑也”,地势险要,不能让小段闪了腰,“它邑唯命”,别的地方随你们挑。
母子俩对着地图看啊看,后说,我们要京。
好,给你京。
于是,段成了京地的主人,从此江湖上人称“京城太叔”。
京还是在今之荥阳,虽说不像制那样地当要冲,却是莽苍苍一座大城。大夫祭仲连忙来劝:使不得呀,京城太大,“君将不堪”,那太叔迟早作乱!
庄公叹口气:“我有什么办法,我娘非要给他。”
祭仲急了:“姜氏何厌之有!”她恨不得把整个郑国都给了小儿子!“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图,况君之宠弟乎?”防微杜渐啊,不要让事情不可收拾!
庄公沉默,然后一张嘴就说出了流传千古的名言:“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好吧,这句话我们记住了。面对着世间的不公和不义,我们说服自己,上天自有盘算,即使是恶,也如生命一般,会自然地走向衰败和朽坏。
多行不义必自毙,请相信,请等待。
“京城太叔”,这是多么炫目的名号。叔是弟弟,丈夫的弟弟是小叔,而太叔乃是大叔,是尊贵的,是国君的个弟弟。那些年里,太叔段是郑国耀眼的明星。《诗经?郑风》中,《叔于田》《大叔于田》歌唱的都是这位小段。在《叔于田》中,两千七百年前的一个女子以粉丝般的狂热追捧着她的偶像:
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叔于狩,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
叔适野,巷无服马。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她站在村头,遥望着纵马行猎的小段,那人那么美,那么好,那么英武,当他出现时,当他在原野上奔驰,巷子里就再也没有男人,世间就再也没有男人,因为他们“不如叔也”,因为,在这痴狂、沉醉的眼中,只有这天上的、云端的男人。
好吧。如此的太叔段,他如同神,万众仰望,他如神一般浩荡、华美、纵情:
叔于田,乘乘马。执辔如组,两骖如舞。叔在薮,火烈具举。襢裼暴虎,献于公所。将叔无狃,戒其伤汝。(《大叔于田》)
——“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张孝祥《六州歌头》)这位太叔,他驾着四马的战车,马缰如丝带飘拂,左右两边的马如飞如舞,太叔飞身下车,扑向林莽,火把遍地高烧,太叔赤裸着身体,胸大肌、肱二头肌、背肌和八块腹肌在熊熊火光中闪亮,他是一匹猛兽,他赤手搏虎,他竟制服了猛虎!
太叔啊,求你不要这样,小心它会伤害你!
——这是一个春秋巨人。在这两首诗里我们看见了与《郑伯克段于鄢》完全不同的段。在《左传》的叙述中,这个段面目模糊,他甚至是软弱的,他只是母亲的宠儿,在野心和贪欲的支配下妄动。而在《叔于田》和《大叔于田》中,你看到这个与猛虎相搏的人,这个在人们眼里具备一切男性美德的人,他的身体如此强大,他的气概震慑群伦,他的问题不是贪婪,而是无节制,他不知何为危险,热血翻腾,他会轻率跨越人类生活的一切界限,以至即使是倾倒于他的人也不禁担心:“将叔无狃,戒其伤汝!”
显然,太叔段不会听见这微弱的声音。此时,春秋的大时代刚刚开始,这个大地上即将出现无数这样的巨人,他们在一个崩坏的世界上、在原野和丛林中闯荡,他们将擒杀猛虎,或者自己成为猛虎。
太叔行猎的队伍必定不止于京,京太小,一只虎的领地应在一百到四百平方公里。太叔逐猛虎而行,到了郑国的西边和北边,他直接向西边和北边的官吏下达命令,完全不顾那里并不是他的封地。
大夫公子吕跑去向寤生抱怨:这个国家到底谁说了算?您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是想让位给他,那您早说,我赶紧去伺候新主子。否则就赶紧动手,再拖下去,人心就乱了。
庄公不动,回答道:“无庸,将自及。”
事态继续发展,太叔段公然宣布,西边和北边那些地方从此便是我的地盘。公子吕又急了:“可矣,厚将得众。”
庄公还是不动:“不义,不暱,厚将崩。”
终于,公元前722年周历五月,消息传来,太叔段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将要暱袭国都,他们的母亲武姜将作为内应,打开城门。
是的,不能等了,庄公寤生说“可矣”,命公子吕率战车二百乘直扑京城。
令人意外的是,万众景仰的太叔段,他所得到的支持竟如此脆弱,也许是“不如叔也”,所以“巷无居人”,当国君的大军杀来,他的军队和国人竟立时土崩瓦解。段仓皇逃往鄢陵,那是如今的河南鄢陵县,郑兵追杀而来,“克段于鄢”。周历五月二十三日,段逃往共国——位于河南辉县的一个小国。从此,他不再是太叔段,他成了共叔段。
春秋史上,“郑伯克段于鄢”其实并非大事。但是,它位居《春秋》开端的醒目位置,成为大时代的先声:维系宗法制家庭、社会和国家的礼制和伦理正在崩坏,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春秋二百四十二年,相斫相杀,正始于寤生与段这君臣兄弟之间。
春秋公案桩,大家都来评评理。庄公的君位无可置疑,段的反叛铁板钉钉。后人对此插不进嘴去,大家重点讨论的是庄公寤生的动机问题。
的确,在左氏的叙述中,寤生像一个处心积虑、阴鸷冷酷的猎人。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他的猎物和对手犯错误、犯更大的错误。他本来可以尽快行动,制止段的悖逆行为,这样至少可以避免后的悲剧,但是他不,他甚至是在期待着,端坐于此看着段走向他预设的陷阱。
《左传》中,在讲完这段故事后,对于《春秋》经文何以称“郑伯”做出了解说:“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这是对庄公寤生的道义谴责:你是郑伯呀,你是国君、你是兄长,你本来有义务也有机会教导你的臣子和弟弟,但是你就这么心怀叵测地等着。杜预《左传》注更直截了当地断言:“明郑伯志在于杀。”孔颖达《左传正义》引服虔的话进一步提出指控:“公本欲养成其恶以加诛,使不得生出,此郑伯之志意也。”
所谓“志”、所谓“志意”,说的是人心中无法言喻的隐秘动机,所以,无论《左传》还是后来的论者都是作诛心之论,他们指着庄公寤生的鼻子喝道:你是不是这么想的?你从一开始就存心除掉你的兄弟!
《郑伯克段于鄢》,好文章也。结构如此严密,逻辑如此清晰,起承转合,间不容发,层层推进,一气呵成。但问题是,它太好了,它让我们忘了,左丘明在此叙述的事件,时间跨度长达三十几年,如果从寤生即位算起,也长达二十二年。如果把这文章还原到三十年、二十年的岁月里,还原到一天又一天树叶般数不清的日子,你难道不觉得,它过于严密、过于清晰?
寤生即位时年仅十三岁,段只有十岁。现在,母亲姜氏为十岁的弟弟要求封地,十三岁的寤生怎么办?我很怀疑他会说出“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样的话来,即使说了,这句话也可能已经是当时成语,他只不过是随口说出,然后幸运地被载入《左传》,从此获得著作权。相比之下,“姜氏欲之,焉避害?”倒很像他自己的话。他面对着偏心的妈妈、娇纵的弟弟,他是长子,现在是这个国这个家的主人,他能怎么办呢?好吧,给他们,让妈妈高兴。
然后是二十二年的漫长时间,无论段的行为还是寤生的反应,必定不会像《左传》所述那样具有严密的戏剧性,那不是一场戏,没有人用二十二年演一场戏。在春秋时代,二十二年已经长过了大部分人的寿命,庄公寤生,他要用二十二年等待他的弟弟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他真是太有耐心了。况且,现有的叙述中,包含着后设的、马后炮式的视角,庄公寤生是胜利者,由此倒推,人们揣度他的志意,使他的言谈和行为导向终的结局。但是,让我们回到那漫长的二十二年,庄公何以就那么有把握他一定会在后摊牌时获胜?无论当时还是后世,国君面对一个心怀叵测的反叛者,常常不堪一击,他怎么能够断定日益坐大的段不会是终获胜的一方?不要告诉我“不义,不暱,厚将崩”,如果庄公真的这么想,他就太天真了。
郑庄公,这个名叫寤生的孩子,他一直在逃避,在拖延,这个拖延症患者,他不是在等待时机,等待果子熟了,从枝头落下,他只是不愿做出那个困难的决断,他一直期望着的是,终的结局、摊牌的时刻永远不要到来。
因为到了那个时刻,他不能想象将如何面对母亲。这个女人,他活在她所赐之名里,就像在“寤生”这个题目下做一篇文章,母亲是出题者,寤生是作文者,他多么希望让母亲满意,虽然他知道母亲永远不会满意。他是寤生者,他的两只脚先来到这世上,从此逆水行舟,世道艰难。他是逆的,他是命里注定的忤逆者,他伤害了母亲,他和世界将互相伤害。他多么希望一切都是顺的,天地有恩,人世有情,可是,人世的恩情纷乱难治,他拒绝把制交给段,因为他不能负了、逆了把社稷、把郑国交给他的父亲。但在他拒绝母亲的同时,他就退却了,他让母亲失望了,他将不断妥协和退却来弥补这亏欠,补救这不顺。他嫉妒他的弟弟,他千百次地想过,如果段在这世上消失,那就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但是,那同时也是天塌地陷,他将失去他的母亲。他无数次深怀恐惧和罪感地想象自己降生时的情景——喷溅的血,绝望的嘶喊,他是未遂的凶手,他差一点就杀了他的母亲,现在,如果他把段从母亲的怀里夺走,他就把母亲再杀了一次。
由此,我们才能理解庄公寤生的狂怒。他粉碎了段的叛乱,立即派人把母亲武姜押往城颍囚禁起来,他嘶喊着,发出决绝的誓言:
“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除非到了地下,决不相见!
这是极不理智的行为。无论当时还是后世,如此囚禁亲生母亲都是的人伦悲剧和舆论灾难,即使秦始皇这样心如铁石的人也不能承担。
此前的一切绝非庄公寤生处心积虑的结果,如果是那样,他一定会想好怎么处置母亲。但是,他显然没有想好,他不敢想,他只是忍耐、拖延,他拖了二十二年,他以为终究会拖过去,谁想到,他还是不得不面对结局。
那一日,黄昏日落,忽然,庄公寤生登上了城墙,众人愕然,他们不知道他来干什么,没有人敢上前说话。寤生独自走到城墙的垛口,他望着渐行渐远的囚车。
他忽然想哭,想像一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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