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16812952
1.继《五道口贴吧》故事,贺奕中篇小说集。
2.任何时代的人都被自己的身份困扰。
3.身份的错位、隐匿、更迭、变化,以及环绕着它的所有亮彩和阴影,构成了我们的生活。
《身份》这本书收录贺奕三篇有关“身份”的中篇小说,涉及互换身份、隐瞒身份、顶替身份。随着矛盾不断升级,故事迎来一个个高潮,结局出人意料。
身份/1
第二支箭/81
指尖触地/227
自 序
将这三篇小说放在一本书里,不是偶然的。它们都关涉到身份的概念。
虽然都是早先发表过的作品,但部分枝干尤其结尾,都在成书前做过颠覆性的修改,融入了对人心世态的新认知。因此一定程度上,它们也可视为三篇新作。
身份一词并不新鲜。身份无非是社会施于人的规定性,它为每个人的存在提供了必不可少的方位和坐标。失去身份,意味着人的面目将完全失焦。
然而,身份一词的意蕴又无穷丰富。试问,有多少人不满意自己的生活,其实就是厌倦和嫌弃固有的身份?又有多少人渴望在另一种身份里冒险和猎奇,甚至获得重生?
实际上,直到将这三篇完成于不同时期的作品汇编到一起时,我才发现我对身份的概念如此着迷。原来我是如此热衷于探究身份的错位、隐匿、更迭、变化,以及环绕着它的所有亮彩和阴影。
愿每位读者,都能从故事里看到或想到自己的人生。
贺 奕
2016 年 11 月 3 日于北京
身份
一
一那块怀表比一般的稍厚,分量也略沉,银质手工雕花外壳,白珐琅表盘,后盖带一层赛璐珞防尘罩。上火车前,方溪文特地把它从上衣内袋里掏出来,跟站台上的挂钟对了对快慢。三根长短不一的蓝钢指针一如既往,优雅地合奏出时间的韵律,让方溪文紧绷的神经得以稍稍松弛。
1939 年的料峭春寒,随着车轮启动的轰鸣,从四面八方汹涌地灌入车内。方溪文在座位上不由得双臂合抱,表情变得跟他此次上海之行肩负的使命一样冷峻。
沿途停靠的站点,随处可见太阳旗和日本军人的身影,车厢内的气氛始终令人压抑。乘客们无不失神地沉浸在各自的心事里,相互间偶有交谈,也只掰扯些无关痛痒的闲话。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已暗,车内灯光昏黄。方溪文起身去上厕所。车身的晃动让他脚下打着趔趄。没走几步,一个穿淡青粗布上衣、留平头的小混混跟他迎面而过,两人撞了个满怀。还没等他看清对方的模样,那家伙已经骂骂咧咧地蹲下身,去捡掉落在地的香烟和火柴了。方溪文进入臭气刺鼻的厕所,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头,猛然一摸胸前——怀表丢了!方溪文顿时面色铁青,顾不上解手,冲回车厢,小混混已经不见人影。他先是沿着过道一路追到列车顶头,又折回来再找,终于在最末尾的一节车厢里,发现小混混跟几个乘客凑成一堆,正在吆三喝四地赌牌。方溪文镇定心神,过去一把揪住小混混的衣领,叫他还表。输到面红脖子粗的小混混不为所动,扭动身子挣脱方溪文,嘴里嚷嚷着要一把回本,一对贼溜溜的眼珠只顾斜睨手里的牌,刺在腕上的一条绿身红信蜥蜴赫然可见。就在这时,一个像锈铁一样粗粝的嗓门在方溪文耳畔响起:“我当谁呢,原来是方大少爷!”
方溪文扭过头,一眼认出嘴里歪叼着烟说话的这条壮汉,竟是多年不见的同乡袁午。那块带银链的怀表,此刻正明晃晃地垂挂在他一只小臂上,显然是刚从小混混手里赢来的战利品。
方溪文微蹙眉头,不由得暗暗叫苦。想当年,在湘西北小县城的老家,方溪文的父亲是中药铺老板,袁午的父亲是采药工,袁父有年冬天受方父指派进山采药,不幸坠下悬崖摔死。袁母带着儿子索要赔偿,却一次次被方家拒之门外,方溪文和袁午也因此一次次隔着一道铁栅门冷目相对。立志复仇的袁午没有就此罢休,多年后领着一队暴民以打土豪为名洗劫了方家,方父受了惊吓,不久便积郁而死。
仇家当道,方溪文只好放开小混混,摆出一副有话好商量的姿态,那块表其实值不了多少钱,只是受之家传不可遗失,请求袁午物归原主。袁午狠狠吸了口烟,夹在焦黄手指间的哈德门香烟顿时短了半截。他冷笑说此表已归自己所有,不会白白给人,想要就也来赌一把。
方溪文向来对赌博深恶痛绝,连连摆手,说与其这样,倒不如他直接出笔现金,就当是从袁午手里把表买回去。
“看来方大少爷出息了,比你那个挨千刀的老子大方多了嘛!”袁午放声嘲笑。
走到这步田地,方溪文明白讨回怀表已绝无可能。眼看列车驶入灯火渐亮的上海近郊,他打定主意先跟对方假意敷衍,再另想计策。于是,他在袁午对面坐下,推说自己对赌牌一窍不通,让对方先把门道解说一遍。袁午倒是耐心十足,显然非常享受这一尽情折磨仇家的过程,从他嘴里喷出的浓浓烟雾,就像即将套上猎物的绳索一样,一圈圈在方溪文头顶上方缠绕着。
“这样吧,方大少爷,你觉得你这块表值多少钱,你就可以押多大的注。”
方溪文默不作声,用细腻得如同女人的手笨拙而吃力地打开车窗透气,任低啸的风吹乱头发。他若有所思地将目光从头顶的行李架滑过,落到由小混混发到桌面的两沓牌上。
“算了,不赌了。”他突然蹦出这样的话,让袁午完全没有料到。
“怎么?表不要了?”
“就送给你好了。”
方溪文淡然一笑,站起身来,作势欲回原来的车厢。
“你这是何必呢?”一旁的小混混大为扫兴,“既然你对输赢都无所谓了,为何不干脆开牌看下结果?说不定赢的还是你呢!”
方溪文瞪他一眼,小混混不再吱声。
“说得没错。”袁午似乎决意让方溪文后悔,手法娴熟地将两沓牌撮起、铺开。果然,袁午这边有对七,方溪文那边却是三张花色不同的连牌。小混混和参赌加围观的几名乘客,立即连声为方溪文唏嘘惋叹。
“看出来方大少爷你是个怎样的人了。”袁午的口气半是轻蔑,半是得意。
“哦,是么?”方溪文停步侧身,做出愿闻其详的样子。
“你绝对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你不是不敢做,也不是不能做,只是一旦主动权不在你手,就算做成了也不会有成就感。”
袁午说着,摊开手掌指着桌上的牌,“可是,世上很多事都是你没有把握的,有时候不赌一把,你根本不知道结果是什么。”
这时火车拉响了进站前的汽笛,突然减速造成的剧烈晃动,让一车乘客的身体都失去平衡。方溪文早就等着这一刻。他趁势抄起行李架上早已看好的一只钉着铜条饰边的小皮箱,拼尽全力猛击袁午头部,毫无防备的袁午当即晕了过去。
众人惊骇的目光下,方溪文将皮箱放上小桌,冲着袁午面无表情地轻声叨咕道:“是,有时候不赌一把,你根本不知道结果是什么……”
方溪文想稍喘口气再取怀表,哪知一旁的小混混以为他接下来要对付自己,刷地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在他小腹上连捅两下。方溪文捂着流血的伤口,疼得五官错位、站立不稳。小混混扯开喉咙高叫:“杀人啦!杀人啦!”随即有如猿猴展臂攀枝,轻盈地蹿出窗外逃走。
火车徐徐进站,车内却炸开了锅,恐慌情绪伴着警铃迅速蔓延。乘客们在相互推挤和踩踏中拥向门口,更有不少人越窗而下。
车身刚刚停住,等在站台廊柱下两个搬运工模样的男子,透过车窗,正好目睹不省人事的方溪文倒卧在小桌上,身下压着一口铜条包边的小皮箱,一只手还紧紧攥住把手。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凑近去研究一番皮箱外形,又将它从方溪文手中拽下,打开翻检,找出一样长筒状的东西,分别从两端窥看一番筒内后,冲着同伴点头。两人迅即将鲜血浸染下半身的方溪文拖出车窗,沿着铁轨一溜烟远去。
片刻过后,同节车厢的另一侧,一个穿黑色西装、戴金丝眼镜的小伙子相当狼狈地从车窗爬进来,将晕倒在座椅下的袁午翻了个身,发现缠在后者臂上的那块怀表。验证怀表无误后,他马上召唤车外接应的两个同伴,合力将袁午搬下车,转瞬消失在暮色深处。
二袁午苏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和衣躺在某家大饭店客房的床上,头部的痛感将记忆拉回到方溪文拿皮箱砸向他的那一瞬间。
窗外已是朗朗白昼,也不知在那之后过去了多久。他正疑惑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一旁沙发上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小伙子见他有了动静,连忙起身凑近,面露关切之色:“方先生,您总算醒了。”
袁午下意识地用手一碰肋下,硬硬的勃朗宁手枪还在,心神为之一定。知道对方错认自己,但情势不明,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车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旁边有那么多血?幸亏我抢先一步,要不然落到巡捕手里,再从您身上搜出枪来,那就麻烦大了。”小伙子似是急于将功劳揽到自己头上。
袁午从床上坐起,一眼瞥见床头柜上的那只怀表,大致明白了原因所在。不过,对于方溪文将自己砸晕后何以会出现眼下的结果,他却茫无头绪。他随口诌了一套说辞,只说是邻座的两个无赖因赌牌起争执并动起了手,他劝架反而被殴。小伙子听罢释然,随即说:“小弟白野牧,加入军统已三年有余,今后跟方先生共事,还望方先生多多指教、提携!”
袁午脸上堆笑,心里却动了杀机。他一边揉抚着头上的痛处,一边走近窗边。只见饭店紧邻一条店铺林立、招牌如云的大街。远处楼宇间蜿蜒如带的一泓水面,想来就是黄浦江无疑。
“哦,对了,刚给莫美唐小姐去过电话,她应该很快就到。”
听到“莫美唐”三字,袁午暗吃一惊。他此次由北方到日军重围中已成“孤岛”的上海租界,是奉中共上级密令,惩办一个名叫莫冠群的叛徒的,按照行前掌握的资料,莫美唐正是莫冠群的独女。莫冠群的公开身份是著名实业家兼上海金融同业公会理事,实为上海地下党高级领导人,数月前被捕后投降日伪,致使上海的地下联络点一夜间丧失殆尽,再加此人对地下党的组织形态和活动规律了如指掌,无疑使中共在整个日占区的生存都蒙上一层阴影。
小白继续在他身后恭维地说:“方先生魅力不小啊,都分别两年多了,莫小姐还是急不可待地想马上见到您。相信方先生此次定能不辱使命,顺利从莫冠群手里弄到戴老板想要的情报。”
袁午本想回手撂倒小白,听他这样一说,心眼忽然活动起来。想到如能控制莫小姐,威胁她为人质,或许更容易接近莫冠群,出奇制胜,一击成功,到时再去寻找组织不迟。
父亲死后,袁午在老家的一家赌场当过几年端茶扫地的伙计,正是在那里他精通了各种赌博的方法,熟识了各种出千的套路,学会了从赌桌上的表现洞窥他人内心,也把自己磨炼成了一个一旦看准时机便敢于舍命相搏的赌徒。一天,一个濒临绝境的农民带着手头最后一块银元走进赌场,想赢一笔钱给孩子治病,如果输了就要投河自尽,满怀同情的袁午暗施手法相助,帮农民赢走 50 块大洋。输了钱的恶霸迁怒于袁午,将他拖到门外打得奄奄一息,是一位路过的中年男人救了他。后来正是这位人称茶叔的男人引他走上革命道路,将他一步步锻造成行动高手。从那以后,革命对他来说就是一块新的赌盘,枪弹对他来说无异于另一副赌具,一次次领受的任务就像不断重掷的骰子,唯一相同的是每次下的注都必是鲜血、是肉身、是生命。
不久前,因为莫冠群的叛变,被袁午视若生父的茶叔在济南被捕,落入日本特高课头子真田忠胜之手,惨遭杀害。而此次受命来沪行刺,正是源于袁午的主动请缨。
袁午骨子里的赌性再度迸发,打定主意要借此天赐良机完成使命。赌桌上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他本是好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早修成行家;而且形势越危急、局面越混乱,他反倒越来劲。他兜着圈子从小白嘴里套话,渐渐摸清了方溪文和莫小姐的关系——在大学时代曾是一对恋人。
桌上电话响了两声。
“这是楼下望风同志发来的信号,莫小姐已进饭店大门。我不便待在这里,这就去隔壁房间,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不过,这里隔音不好,等会儿你跟莫小姐亲热的时候,可得慎重着点儿啊。”
说到最后,小白 镜片下的眼睛,一脸坏笑。
小白刚刚离开,走廊的一头就响起高跟鞋的橐橐声,不疾不徐,轻重有致,像是踏在琴键上。这行琴音变得越来越清亮,最后在门外戛然而止。敲门声随即响起。
袁午走到门边,侧耳凝听片刻,接下来的动作快如闪电:在打开门的一刹那,将体态娇小、一袭雪青色旗袍的莫小姐一把拉进屋内,她的惊叫尚未出口,就已被他一只满是厚茧的大手紧紧捂住。在隔壁的小白听来,想必两人是以一场近乎窒息的热吻作为久别重逢的开场白。
莫小姐惊恐地瞪大双眼,身子奋力挣扎,却丝毫撼动不了袁午强有力的臂弯。袁午贴近莫小姐低声耳语:“我是方先生的朋友,他现在有危险,你要想保他的命,就得一字不差按我说的做。听明白没有?”
莫小姐停止挣扎,点了点头。袁午抬眼扫扫天花板,又将耳凑近门边听听动静,继续压低嗓音说:“这里已经被人控制,他们把你叫来,是想让你确认我是不是方先生,如果你不认,那真的方先生马上会死。听明白没有?”
莫小姐眉头紧蹙,但还是点了点头。袁午这才松开手,让莫小姐那张一时被扭曲的脸庞恢复了精致的轮廓。
“美唐啊——”他突然换了副高亢而深情的腔调,同时以手指墙,示意这话是说给隔壁听的。“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我想你想得好苦!好多回在梦里见到你,醒来后为你担心这担心那。
现在看到你,我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啊!”
莫小姐被袁午的一惊一乍弄懵了,可由于担心方溪文的安危,又不敢不信。
“你……你就会说假话!”她说得口气生硬,却也算应景。
袁午见莫小姐已经着了他的道,知道接下去必须继续采取“神经战法”,不给她留下半点儿思索和怀疑的间隙,同时还得顾及隔壁监听的小白以及散布于饭店内外的军统特工们,使其相信他和莫小姐的关系。他只好避虚就实,忽而说起昨晚火车上的倒霉遭遇,让莫小姐察看一下他脑顶尚未消退的瘀肿,忽而又提起老家的风土物产,跟莫小姐记忆中方溪文做过的描述竟无二致。
多年以来,袁午都把自己家破人亡这笔账记在方家头上,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茶叔向他灌输革命道理时,他首先想到的只是向方家复仇。领着山里的游击队潜入县城打劫方家那次,完全是他自作主张,为此还曾挨过组织上的严厉批评。不过当时方溪文正在省城上学,不然袁午一定会像修理他老子一样,好好地修理他一番。袁午担心话扯多了难免露馅,赶紧在桌上的便笺上写下两行字,然后举到莫小姐面前,示意她照着上面说:“今天家里还有事,我得回去了,你送我吧!”
把写过字的便笺扔进抽水马桶冲掉后,袁午让莫小姐挽着他出门下楼。两人在路边各上一辆黄包车,一前一后向着莫家奔去。情报表明,莫冠群几乎天天龟缩在家办公。袁午感到自己正一步步逼近即将在赌桌上揭开骰筒的时刻,这使他一时血脉偾张、瞳仁放亮。
黄包车驶近莫公馆,袁午远远望见大门和内院布满便衣岗哨,进门的人都得先接受搜身。袁午拍拍腰间的勃朗宁,知道今天已无机会,只能从长计议。莫小姐一下车,便急切地追问他方先生到底在哪里,遇到了什么危险。袁午担心她召唤便衣抓捕自己,就低声说要想保住方先生的命,必须对今天的事只字不提,过两天自会联系她,让她和旧相好见面。
三方溪文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置身于医院的病房。麻药的劲头已经过去,身子稍动,痛感便会从紧束的绷带下不断袭来。他曾在迷糊中几次听人提到“袁先生”,沮丧地以为两人落在了一处,此刻睁眼一看,病房里也就他一个人。窗外是个大白天,但天低云暗,分不出是一天中的哪个时候。意外的是,他用以对付袁午的小皮箱,竟然就搁在床边的桌子上。
方溪文从床上挣扎而起。箱子没有带锁,揿开搭扣,轻易就能打开。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多是麻将、扑克牌、骰盒、骰筒、签条之类的赌具。还有一样长筒状的东西,两头粗细不一,举到眼前,看起来似乎是只万花筒。
护士端着药盘进来,叫声“袁先生”。方溪文恍悟自己被错认,刚要辩白,忽有一位寸短头发、蓄连鬓胡的中年男人进来,并不说话,只是向他以目示意。直到护士交代完服药事宜离去,中年男人才绽露出一脸的困惑和焦急:“袁先生,火车上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被捅刀子?幸亏有这箱子证明身份,要不然我们连人都接不到。”
方溪文不清楚对方是什么背景来头,只好装作疼痛呻吟,借以寻思对策。“车上遇到了小偷……”他语焉不详,要看对方的反应。
自称姓洪的中年男人显然对这一说法非常失望,狐疑地上下打量方溪文。“今后一定要处处谨慎,切不可因小失大。我们的任务高度机密,出不得任何岔子。”老洪压低声音,言语中颇有责备之意。
方溪文顺着老洪的话,模棱地问:“那,准备得怎样了?”
老洪在病房中踱开几步。
“那老狐狸平日深居简出,极少露面,公馆周围又警戒森严,很难下手。”
方溪文听到“下手”,心中不免一惊。“有几成把握?”问得还是那么含混。
“很难说。我已经在戈登路和武定路的转角处、莫公馆对面租了一处房子,可供日夜监视,也在狙击步枪射程之内。”
方溪文至此已经了然,老洪所说的“任务”就是刺杀莫冠群,其所属组织必为共党。而他本人此次受命来沪,正是要利用他与莫美唐小姐曾经的恋人关系,接近其父莫冠群,刺探有关日伪乃至共党地下组织方面的情报,可能的话将莫冠群发展为双面间谍。他完全没想到阴差阳错,浑浑噩噩间居然落到共党地下组织手中,不禁因恐惧和激动交织而浑身发抖,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老洪以为方溪文伤口疼痛发作,要去传唤大夫。方溪文连说不用,极力平定心神。
“你先养好伤再说。接下来的事情就要拜托你了,我和小组的同志们会全力配合。”
话虽这样说,老洪却无法打消对于方溪文的怀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身材单薄、面皮白净、连火车上的区区毛贼都对付不了的年轻人,都不像是组织上派遣来的资深杀手。此次行动的指令来自一份米汤书写的密件,上面没有描述杀手的外貌特征,但提到此人有个名叫林可青的表妹,是公共租界一家华商纱厂的女工。老洪决定秘密联络林可青来医院,只要她认不出方溪文,就立即将他处理掉。
这天方溪文来到换药室门外,排在长椅上几位病人中间。
他早看出老洪怀疑自己,也发现已经被人监视,时刻都想伺机逃跑,但又知道绝不可贸然行事。他自幼性格稳重,无论干什么都会先反复权衡利弊得失,谋定而后动。袁午在火车上说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的确是一语中的。此次上海之行,他原以为局面尽在掌控中,对完成任务信心十足,只是想到要利用莫小姐的感情,于心稍有不忍。怎料意外的发生让他陡然踏入一片前所未遇之险境,时时充满变数,步步隐含杀机。
幸亏方溪文高度警觉,不漏过身边任何异动,穿着吊带工装的林可青刚在走廊一头出现,他马上认出了这个跟记忆中在家乡时一样,还是一副假小子模样的女孩。再看她左顾右盼、寻寻觅觅的样子,他脑中顷刻间过电一般,猜出这是老洪布下的计策。两头的出口肯定被人把住,此时想跑已来不及。
方溪文在病人中装作低头打盹,等林可青走过才起身追上,做出很亲昵的样子突然捂住她的双眼,却不吭声。可青兴奋地叫道:“表哥!”
方溪文知道她和袁午一起长大,也深谙方袁两家世仇,凑近她耳边低语:“听着,我是方家的大少爷,还记得我吧?你表哥找我报仇,捅了我两刀,现在他落在我的人手里,是死是活全凭我一句话!”
他一眼瞥见老洪正往这边快步走来,又恶狠狠地加重语气:“现在你得认我是你表哥,别问为什么。你要想救姓袁的,就乖乖照我说的做!”
方溪文松开手,扳转可青的身子,趁她目瞪口呆,在她肩头连拍数下,转而对走近的老洪朗笑:“老洪啊,我本来还想过几天等出了院再去看我表妹,没想到你先替我联系上了。多谢多谢,我们兄妹俩有好几年没见了!”
可青只是从纱厂门房得知,有人打来电话说她表哥刚到上海就受伤住院,于是赶紧请假匆匆跑来。没想到见到的却是昔日仇人,又不清楚他跟一脸大胡子面带凶相的老洪到底是什么关系,将信将疑之中,她只好红着脸附和地点点头,随即问道:“你的伤……严重吗?”
方溪文掀起衣角,让可青看看缠在小腹上的绷带,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番火车上发生的事,叫她不用担心。他转而又神态关切地问起可青工作和生活的近况,还就她这个辣椒汁里泡大的湘妹子是否适应得来甜腻腻的上海菜打趣了一番。
老洪见此情形,心里踏实下来。
换药完毕,方溪文领着可青回到病房。可青一眼认出皮箱里装的确是表哥为出千特制的赌具,顿时情绪激动,要求马上见表哥。方溪文冷冰冰地说现在不是时候,但过两天自会把人交到她手上。
送走林可青,方溪文意识到医院已非久留之地,便向老洪提出马上出院。老洪劝他再多休养几天,彻底把伤养好,他却很积极地表示完成任务要紧。老洪交给他武定路上房子的钥匙,简要介绍了房东和邻居的情况,又交代东南角地板下藏有一把左轮手枪可备不时之需。方溪文收拾停当,拎起皮箱正要走出病房,老洪忽然诧异地叫道:“你怎么忘了这个?”
顺着老洪的目光,方溪文发现原来是那只万花筒落在窗台上。他并不清楚它有什么用途,但从老洪的口气推想,那万花筒必定相当重要。他将万花筒收入皮箱内,一瞥之下,看到老洪眼中再次掠过一抹怀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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