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08086941丛书名: 骆驼草丛书
目 录
散 文
含泪而歌
父亲 / 1
唱给母亲的歌 / 11
遥寄天国的家书 / 26
怀念大姐 / 37
秋日里的追怀 / 40
永远的忏悔 / 44
祭兄 / 48
挽歌如诉 / 55
书祭 / 59
受伤四十年祭 / 62
雪泥鸿爪
故乡记忆 / 67
往事回眸 / 89
母亲的纺车 / 100
我与几位文学师长 / 102
一面之师 / 112
老屋 / 115
夏收往事 / 121
怀念一本书 / 125
石磨春秋 / 127
故乡的河 / 130
远去的童谣 / 133
况味人生
父母亲的名字 / 137
活着 / 142
清贫度生涯 / 144
窗外有棵小歪树 / 146
祭树 / 148
月夜寻觅 / 151
麻雀 / 153
清明感叹 / 155
面对孤独 / 157
足球随笔 / 160
电带给我的悲与喜 / 162
村庙 / 164
难忘的聚会 / 167
中秋夜的感动 / 172
又是一次感动 / 173
女儿的问题 / 175
生命中的这一刻 / 176
善待生命 / 179
保尔不死 / 183
六十抒怀 / 185
感恩每一缕阳光 / 188
安居的感觉 / 191
病友 / 194
母与子 / 196
说南道北
也说读书 / 202
千古“满江红” / 209
杨凌赋 / 213
读书笔记二则 / 215
梁山泊英雄重排座次 / 219
贪欲是杀人的利刃 / 222
斗狗 / 226
《双节棍》与《菊花台》 / 228
话说老陕 / 230
感叹秦腔 / 233
狗年杂感 / 235
鼠年说猫 / 238
闲话对联 / 240
年的话题 / 243
祭灶趣话 / 245
吃的随想 / 247
大地行吟
延安印象 / 250
约会水镜庄 / 254
翠峰山踏青 / 258
凤县之旅 / 263
孟姜女祠记游 / 268
结缘玉华宫 / 272
看海去 / 275
春到渭河 / 281
大山深处有人家 / 284
灜湖纪游 / 287
走韩城 / 291
烟雨铜川行 / 296
蒿坪正午 / 305
后记 / 309
父 亲
一
在这个世界上,我怕的人是父亲。其实,父亲是十分疼爱我的。我是他的儿子,他能不疼不爱吗?
听母亲说,我刚生下来时缺奶吃,时值隆冬季节,而且恰逢天降大雪,滴水成冰,天地一片白茫茫,积雪达一尺多深。父亲每天都要用铁锨铲开积雪,去五里外的村子为我取羊奶。回来时父亲成了冰雪人,揣在怀里的奶瓶子成了冰坨子。父爱之情由此可见一斑,然而,我还是怕他。
父亲的身躯健壮、魁伟,村里人都叫他大个子。我见过他年轻时的照片,不会辱没“英俊”这个词的,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在幼小的我的眼光里,世界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我家有个大水瓮,能盛六七担水,是父亲用独轮车从六七十里地外的北山推回来的。据村里老年人说,那年去北山推瓮的人很多,只有父亲推回了瓮,其他人的瓮都在半道上摔破了。
我长大成人后,曾想象过父亲当年推瓮的情景。瓮竖起来装就挡住了视线,怎么走道?放倒装必须用绳子捆好,稍不留神就会车倒瓮破。我想,没有一头牛的力气是很难推回瓮的。
父亲幼年时上过两年私塾,会背诵“人之初,性本善”和“赵钱孙李”,还能打算盘,却不熟练。由于我小时候多病,还由于父亲十分赏识的一位表弟是教师,因此,父亲羡慕医生和教师的职业。他立志想把我培养成为医生,或者教师。他对我读书要求极严,老要我背书,背书我倒不怕,却十分怕父亲那小簸箕似的大巴掌。那巴掌的滋味我领教过,至今回忆起来还有点儿胆寒。我嘴里背着书,眼睛却盯着父亲那在我面前晃悠悠的大巴掌,思想一开小差,怎么也记不起课文来。这时父亲的大巴掌就毫不留情地扇我的屁股。平日舍不得碰我一指头的母亲也不来劝父亲,我便杀猪似的哭号。
过后,我偎在母亲怀里抽泣,母亲红着眼圈,轻轻地揉着我发肿的屁股蛋,埋怨父亲:“你心也太狠了,娃娃家指教指教就行了,看你把娃打成啥了。”
父亲却瞪起了眼珠:“你知道个啥!‘养不教,父之过’。”念罢他的三字经,又说:“你是想还叫娃打牛后半截(吆牛犁地种庄稼)?!”
这时,母亲便训导我:“林娃,把气争上,好好念书。念成了书就能吃上大白馍。”
在他们看来,能吃上大白馍便是我的好前程,也是他们的愿望和祝福。
我向母亲点着头,心里却恨父亲,恨他的巴掌太狠。
晚上,迷糊中我感到父亲那粗糙的大巴掌在抚摸我还在发疼的屁股蛋。
“我只说教训他几下,没想到把娃打成了这个样。”父亲自责地说。
“你那巴掌看大人受得了。”母亲埋怨说。
“把他家的,我这手咋不觉着就使了劲,委屈我娃了。”
白日心中的怨恨烟消云散了,我在一片温暖之中又迷糊了过去……
二
父亲常说我生来没福分,没有美美吃过大白馍。
吃大食堂之初,咥了几顿饱饭,再后一直勒紧裤带过日子。父母亲把每餐供给的四两馍都尽着我吃,可我还老喊饿。大食堂散了伙,家里的粮食少得可怜,父亲怕维持不到收麦,把粮食给母亲过了秤,每顿不许超过半斤的标准。我的母亲是能节俭过日子的,每顿给多半锅青菜汤里像撒调料似的撒一两把面。就这,她还是尽着我和父亲吃,自己只喝点儿青菜汤充饥。
我忍受不了这样的饥饿,整天价哭闹着跟母亲要吃的。母亲不忍心看着我这么哭闹,跟邻居三嫂借了点儿玉米面。遗憾的是玉米面太少,无法上蒸锅,母亲便每天做午饭时和一点面,拍成狗舌头似的饼子,放在锅灶火边为我烤熟。
我的“偷吃”行径被父亲发现了。父亲饿昏了头,身上完全没了肉,只剩下了一副大骨架,眼窝出奇的大,颧骨又是那么的突出,很是有点儿吓人。
“好啊,你娘儿俩背着我在家偷吃!”父亲舍不得打我,扬起手中的旱烟锅在母亲的头上敲了一下。
一股殷红的鲜血渗出了母亲的发际,顺着那消瘦蜡黄的脸庞流了下来。母亲动也不动地看着父亲,像尊大理石雕像。
“妈!”我吓傻了,哭叫着一头扑进母亲的怀里,却还紧紧地拿着那烧焦的“狗舌头”。
父亲也呆住了,他没想到能把母亲打成这样。
邻居三嫂闻声赶来,一见此景,急忙给母亲包住伤口,埋怨父亲:“十一爸(父亲排行十一),你是饿糊涂了还是咋的?你知道不,家里的粮食我十一娘都给你和我兄弟吃了。你看看我十一娘吃的是啥!”
三嫂揭开了锅盖,后锅盛着一碗为父亲做的玉米面糊涂,前锅煮着半锅野菜,绿汤上漂着能数得清的几片玉米皮皮。
父亲看着两样饭食,眼光发直了。
“老三……”母亲想制止住三嫂不要再说了。
三嫂却只管往下说:“我兄弟小,耐不住饿。我十一娘跟我借了点儿玉米面,给我兄弟弄点儿吃的,你咋能说我十一娘背着你偷吃?你呀,是饿糊涂了!”
母亲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小河似的流淌下来。
“妈……”我放声大哭。
父亲打了自己一拳,双手抱住头蹲在脚地。半晌,他把我拉进他的怀中,摸着我的大脑袋和皮包骨头的身子,手在发抖。我抽泣着,不无怨恨地看着他。他高大的身躯紧缩成一团,显得十分疲惫、可怜。
“爹对不住我娃,对不住你妈……”他的声音发颤,几滴泪珠滚出了深陷的眼窝。
这是我次看见父亲流泪。
三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不信鬼神,却信命。他年轻时算过命,算命先生说他是鸡儿命,刨一口吃一口。那位算命先生不幸言中了,一生的坎坷经历使父亲成为一个虔诚的宿命论者,他从不对命运抱有幻想。在我看来,那位算命先生言过其实了。父亲还不如鸡儿,他有时干刨终日,却得不到一点儿吃食。
解放之初,父亲正当而立之年,且家境不错,三口之家,二十亩地一头牛,过着小康日子。再后几年,土地归了社,牲口归了大槽,然而,一条壮汉只养活两口人,日子过得也很红火。谁知命运不照顾他,不久,母亲患了子宫肌瘤,在宝鸡大医院住了几个月,花光了多年的积蓄。值得庆幸的是母亲的病得到了根治。紧接着是三年困难时期,一生处处要强的父亲彻底被饥饿之神打垮了。
饥饿在向深度和广度发展。我终日在喊饿,母亲的身体完全垮了,只有父亲还挺得住,这应该感谢爷爷奶奶给了父亲一个健壮的身体。
一日,我实在耐不住饥饿的摧残,哭着缠着母亲要吃的。无法可想的母亲流着泪,禁不住埋怨父亲:“人家都能弄下吃的,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我能有啥办法。”父亲抱着脑袋圪蹴在炕边上,一筹莫展。
母亲说:“听他三嫂说,晚上许多人都去队里的苜蓿地弄苜蓿菜……”
父亲瞪起了眼睛:“你是叫我去偷?!”
父亲的做人准则是,亏死不告状,饿死不做贼。母亲说这话,不由得他不发火。母亲不言语了,泪水泉涌而出。
这时,我六爸来了。他埋怨父亲:“好我的哥哩,都这光景了,你还正派啥呢!村里哪个没去弄苜蓿菜?我都去了好几回呢。把我嫂和娃饿成了这样子你就不心疼么?”
父亲耷拉下脑袋,双手蒙住脸面,不吭声了。我清楚地看见泪水从他的指缝间涌了出来。
晚上,下起了牛毛细雨。父亲不知干什么去了,母亲坐在灯下做针线,却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很是心神不安。起初我陪着母亲,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开门声惊醒,睁开眼睛,父亲站在地上,浑身上下被黄泥浆了,像只在泥水里挣扎过的落汤鸡,手里提着一个沾满泥水的空布袋。
“你咋弄成了这样?”母亲大吃一惊。
“我……我弄苜蓿菜去了……”父亲浑身筛糠,牙齿直打架。
母亲急忙拿出干衣服替父亲换上。
“菜呢?”母亲问。
父亲说:“我刚走到地边,觉着有人盯着我,转身就跑,没小心从土埂上跌了下来……”
“伤着哪了?”母亲急忙端起油灯查看父亲的身体。
“没伤着。”
“那就好……”母亲喃喃地说,放下油灯,捏着空布袋,背过身去。
我看见有两颗晶亮的泪珠落在了她的衣襟上。
四
父亲一生的希望是盼着我能把书念成。他并不是期望他的儿子做官,只是希望我不再像他那样终生受苦,而是能吃上白馍。我的家乡紧挨着一所全国著名的农业大学,父亲常去大学里做副业工,他羡慕大学里那些人大口吃白馍。
“文革”开始后,学校停了课,我自然辍学回家。父亲为此终日叹气,常常自言自语说出半句让我这个初中一年级学生无法理解的话:“唉,这世道……”
一九七○年,学校复课了,开始招收高中学生,队里推荐我去上学。这无疑是件喜事。然而,这时父亲患了肋膜炎,几经治疗,病情得到了控制,可他那一节钢似的身体却完全垮了。
这次上学的机会十分难得,可我看到父亲那被病魔折磨得已经完全衰老的面容,却不想去了。我已经十七岁了,应该,也能接过父亲肩上的养家重担。
父亲却高兴得合不拢嘴,精神添了许多,似乎也年轻了十多岁。他要母亲给我准备一套像样的衣服。他从来都认为读书人应该有读书人的样子。
我看着父亲那早已驼起的腰背,那如霜的华发,那黄里透青的脸色,鼻子直发酸,好半晌,说:“爹,我不想念书……”
父亲一愣,脸色陡然一变:“你说啥?你不想念书想干啥?你是想跟你爹一样打一辈子牛后半截?啃一辈子粑粑馍?嗯!”
“你有病……”我怯怯地说。
“我的病早好了!”父亲把胸脯拍得震天价响。“你怕啥?怕你爹供不起你,还是咋的?就你爹这身体村里还没谁能比得了……”话未说完,他却咳嗽起来。
我急忙上前为父亲捶背。好半天,父亲才止住了咳嗽,看着我,说:“书,说啥也要念!”
我看着父亲,心里直想哭。
母亲拿来毛巾,替父亲擦去沾在胡子上的唾液,红着眼圈对我说:“听你爹的话,去念书吧。”
“嗯。”我答应一声,急忙走开了。我怕在父母亲面前哭出声来。
五
我上学了,父亲却带病上工了。
我和母亲都没有想到死神正在跟踪着父亲。父亲的肋膜炎并没有好转,控制只是一种假象。他的病情迅速恶化了,而且引起了心脏病。
父亲再也支撑不住了,躺倒在床上。我不得不停了学。尽管父亲十二分不乐意,可他已经再没力气指责我了。他拉着我的手,好半晌,喃喃地说:“爹对不住你……”
“爹,你甭说了……”我哭了。
那时医疗技术还很落后,父亲的病没有特效的治疗办法和药物。大夫说,要想延续父亲的生命,必须加强营养。家里虽不像前些年那样困难,但还是无力给父亲加强营养。每每看见父亲强咽碜牙的玉米糁子和玉米面搅团,母亲的眼圈就发红,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一天,母亲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些白面,单另给父亲蒸了些馍馍。父亲却发了火:“你是不想过日子了?这么吃,王十万(当地的一个大财主)也会吃穷的!”
父亲的秉性母亲清楚。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暗暗垂泪。
到了冬天,父亲的病情更加沉重了。家里实在拿不出钱让父亲去住院治疗。父亲终日躺在炕上,用生命的全部力量去应付困难的呼吸。他出气像拉风箱,整个面部肿得很是吓人。一到晚上,浑身疼痛,无法入睡,从炕的这头折腾到那头,呻吟声不绝。
看着父亲如此受罪,母亲决定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送父亲去住院治疗!
母亲把决定给父亲说了。父亲闭上眼睛,什么也没说。我虽然还懂不了人世间许多事情,但看得出父亲不愿等死。父亲是不怕死的,但却不想死。谁想死呢?我的父亲只有六十岁啊!
次日清晨,我和叔伯兄长用架子车拉父亲去医院。我们要搀扶父亲上车,他却说啥也不要我们搀扶。希望之光驱散了他的病痛,他竟像健康时那样迈着大步走出街门,上了架子车。我万万没有想到父亲没能再走回来……
到了医院,父亲的精神骤然十分疲惫,已经没力气登上医院门口的台阶了,他不再拒绝我和兄长的搀扶。我和兄长搀着他上了台阶,走了十多米远,父亲突然身子往下溜。
“爹!”我惊叫起来,和兄长竭尽全力搀扶住父亲,父亲闭住了眼睛,口不能语。
“爹!”
“爸!”
我和兄长的哭喊声惊动了大夫。大夫们急忙把父亲抬进了急救室,打了几针,插上了氧气。兄长到街上找村里人去给母亲报信,我守在父亲身边默默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父亲的一位中年女大夫翻开父亲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半天,声音低沉地对我说:“你父亲不行了。”
“大夫,求求您……”我痛哭失声,几乎要给她下跪了。
“别这样,别这样……”女大夫急忙拦住我,“我们已尽了努力……你兄弟几个?”
我哽咽着说:“就我一个……”
女大夫态度十分和善地对我说:“那你可得拿主意。我家也在农村,知道乡下的迷信规矩很多,人死了是不许进村的。”
我惊愕得不会哭了。还有这样的规矩?!
女大夫给我出主意:“你现在拿定主意,用被子把你父亲蒙住拉回家去,不要对人说你父亲死了。要不,就把你父亲放在太平间?”
“不不……”我泪流满面,连连摇头。
怎么能让父亲安息在太平间?劳累一生的父亲死后为什么不能进村?为什么不能回家?
兄长回来了,我哽咽着对兄长说:“咱爸不行了,咱们回家吧。”兄长看了父亲半天,红了眼圈,什么也没说,便和我把父亲拉进了村,拉回了家……
四年后,我不幸受伤致残。村里许多人说这是因为我把父亲的尸体搬回家的缘故。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永远也不后悔!
我是父亲的儿子啊!
十多年过去了,父亲早已和脚下的大地融为一体了。我常常这样想:如果父亲能活到现在,恐怕不再只是希望他的儿子能吃上白馍了吧?
1986年6月6日
唱给母亲的歌
一
我是个五音不全的人,因此,也是个音盲。
一日,朋友拿来一台收录机让我欣赏歌曲,虽不喜欢,朋友盛情却不能不领。电键一按,婉转深情的歌声顿时飘满了屋子。
无论走到海角天涯,
忘不了您呀妈妈!
无论送走多少年华,
忘不了您呀妈妈!
忘不了您缝的书包,
忘不了您补的小褂,
忘不了您送我上路,
春风吹动您的白发……
啊,多么令人动情的歌曲!我的心被深深地打动了,泪水不禁涌出了眼眶。谁能忘了自己的妈妈?
二
我是在妈妈的溺爱中长大的。即使在我淘气的时候,妈妈也舍不得打我一巴掌。
我六岁那年,饥饿之神恐怖地笼罩着中国大地。一斤苞谷卖到了三元钱,苞谷芯子做的淀粉成了主食,萝卜干上升为营养品。从来挑食的我变成了小狼崽子,菜团子、高粱饼子、麸子疙瘩,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我是妈妈的儿子,妈妈把我当作眼珠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家里有了吃食,妈妈先是尽着我,其次是父亲,后才是她自个儿。
那年吃大食堂,三口之家,每顿只有四两馍。这点儿食物自然是我独吞。每当我大口香甜地吃着馍馍,妈妈消瘦的脸上就现出了慈祥的微笑。饭后,妈妈给她自己煮野菜吃,不懂事的我却问:“妈,你咋那么爱吃野菜?我一点儿也不爱吃。”
妈妈抚摸着我的头,喃喃地说:“妈爱吃,我娃不吃……”
父亲也很疼爱我,却老是对我板着脸,我很怕他。父亲长得高大魁伟,脾气十分暴躁,常常骂妈妈,有时还动手打妈妈。每逢父亲打骂妈妈,我就十分恨他,甚至在心里滋长出长大后为妈妈报仇的念头。
清楚地记得,一次妈妈去食堂打饭,排了个头名。回到家中,才知道吃了大亏。一斤二两饭票仅买回一小碗面条,剩下的全是面汤!那一碗面条自然填进了我的肚子,干了一晌重活的父亲喝了两碗光面汤,雷霆大发,骂妈妈饿死鬼掏肠子,吃饭那么腿快。父亲的意思是,妈妈晚去一会儿,说不定会多买点儿面条回来。妈妈已经吃过一次大亏,晚去打饭,仅买回半盆子光汤,连一小碗面条也没有!那次妈妈挨了父亲一个耳光。父亲骂妈妈吃饭也懒得去排队,是个懒虫。
父亲骂得天昏地暗,妈妈一声不吭只是流眼泪。我偎进妈妈怀里,拭去妈妈脸上的泪水,说:“妈,你甭哭,我长大了给你报仇,狠狠打他一顿………”
妈妈一把堵住了我的嘴:“傻娃,快甭胡说了,不怨你爹……”
不怨父亲,那怨谁呢?我的小脑袋想不了这个问题。
食水未进一口的妈妈,挎着笼子,抹干眼泪,拐着小脚出了门。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回来了,挎着一笼子野菜。刚进家门,妈妈险乎跌倒在地,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好半晌,妈妈才喘过气来,煮了一锅野菜,先给父亲盛了一碗,再后她一连吃了三大碗。
我吃了一筷头,差点儿吐了出来。那是个啥味哟,难吃死了!
一天,我肚子饿了,哭闹着向妈妈要吃食。妈妈实在无法给我拿出可吃的东西。
“我娃乖,食堂开了饭妈就给我娃买。”妈妈的深眼窝里水蒙蒙的。
无知的我哪里听得进去,哭闹起来,还用土块砸妈妈。妈妈有点儿火了,起身想拉住我,我撒腿就跑。肚里只有野菜的妈妈哪能追上我。妈妈不追我了,我又返回来哭闹。闹得妈妈无法,便藏在街门背后。我以为妈妈回了屋,又返回去哭闹。刚一进街门,妈妈猛地闭上街门,我吓得哭叫起来:“妈,甭打我,我再不要吃的了……”
妈妈一把把我搂进怀里,两行泪水从深眼窝里滚了出来:“妈不打我娃……都怨妈不好,叫我娃受委屈了……”
妈妈的泪水滴在我的头上、脸上……
三
第二年秋月,我要上学了。
妈妈用黑粗布给我缝了一身学生服和一个花书包,把我打扮得精精神神的。学校就在村口,妈妈却要背我去上学。(小时候我身体很差,六岁时还常常趴在妈妈的背上。)妈妈把我背到了学校门口,我说啥也不要妈妈背了,我怕小伙伴们笑话我。我跑进学校大门,要进教室时我回过了头。妈妈伫立在学校门口,呆呆地凝望着我,微风吹动着她散乱的头发。
“妈!”我叫着跑了回来,一头扑进妈妈怀里。
妈妈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在我脸蛋上亲了一下:“快去吧,要上课了。”
我抬起头望着妈妈。妈妈微笑着低头看着我,眼里却滚动着泪水。
“听老师的话,好好念书。”
“嗯。”我懂事地点着头。
可是,我却辜负了妈妈的期望,学坏了。我开始偷父亲的钱,买零食买小人书。这一恶劣行径很快就被妈妈发现了。还有什么比希望破灭更让人难过呢?妈妈哭了,十分伤心。
妈妈不敢把我偷钱的事讲给父亲。她知道父亲脾气坏,巴掌重。一天父亲不在家,妈妈叫来了邻居大婶,自己用笤帚疙瘩吓唬着教训儿子,让邻居大婶在一旁护着我,催我快认错,并保证以后再不偷钱。妈妈的笤帚疙瘩扬得很高,落得却很轻,加上邻居大婶在一旁护着我,我的屁股蛋上只是轻轻地挨了几下。
晚上睡觉时,妈妈紧紧搂着我,抚摸着我的屁股蛋,问我痛不痛。
“痛。”我故意撒娇说。
“妈不好,心太狠了。”
我觉着脸蛋有点儿水的冰凉。啊,妈妈哭了!
我慌了,急忙说:“妈,我不痛,刚才我哄你哩。”
妈妈亲着我:“我娃真乖。妈给你讲个故事——很早以前,有两个娃娃,一个叫牛牛,一个叫马马。他俩在一个学堂念书,书都念得很好。有一天,他俩出去玩耍,看见草坡上睡着一个孩子,戴着一对金镯。他俩一人捋了一个拿回了家。牛牛的妈问牛牛金镯是哪达来的。牛牛说了实话。牛牛的妈把牛牛打了一顿,让牛牛把金镯还给人家,不许他再拿人家的东西。马马的妈却给马马炒了两个鸡蛋,还夸马马本事大……后来,牛牛中了状元,马马偷了一家杂货铺,还伤了人命,被抓住判了死刑。杀马马那天,马马的妈去法场祭奠。马马早已是大小伙子了,却要吃一口他妈的奶。他妈把奶头掏出来让儿子吃。马马一口把他妈的奶头咬了下来,哭着说:‘都是你害了我!’……林娃,你睡着了?”
“没,我听着哩。”
那一夜,我久久不能入睡,老想着妈妈讲的故事。
四
妈妈目不识丁,但对我读书寄托着莫大的希望。
我读书是用功的。每天晚上我在煤油灯下做作业,妈妈就坐在我的身边久久地凝望着我是怎样写字的,不时地用针为我挑拨灯焰,脸上现出欣喜的微笑。
一次,我在一张纸上大大地写了几个字,让妈妈看。妈妈摇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爱妈妈。”我大声念给妈妈听。
妈妈一下把我搂进怀里,眼里闪着泪花,亲得我都喘不过气来。
父亲上过几天私塾,是我的启蒙老师。父亲师承了他的老师的教育方法,老要我背书,背书我倒不怕,怕的是父亲的大巴掌。思想一开小差,书就背不下去,父亲的大巴掌就毫不留情地扇我的屁股蛋。妈妈这时也不护我。每次过后,妈妈摸着我的屁股埋怨父亲:“你的心也太狠了……”说着,泪水哗哗的。
父亲却说:“你知道个啥!‘养不教,父之过’。”
我上初中时,恰逢“文革”开始。学校乱了套,我只得回了家。那天中午我背着书包回到家,妈妈诧异地问:“咋这么早就放了学?”
我说:“造反了,不念书了。”
“啥?你说啥?”妈妈大吃一惊,“造啥反?”
“造老师的反,他们都是牛鬼蛇神。”
“胡说!”妈妈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你崽娃子是逃学了?!”她一把拧住我的耳朵。
我咋说妈妈也不相信,非要我领她去学校看看,我只好含着委屈的泪水领着妈妈去学校。
跨进学校大门,妈妈愣住了。呈现在她面前的是铺天盖地的大字报、砸烂的门窗、玻璃,几个戴红袖标的小将正在大声训斥几个灰溜溜的老师……
好半天,妈妈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转身就走。路上妈妈告诫我:“书念不成就甭去学堂了。反让人家造去,你不要造那个孽。”
几年后,学校恢复了教学,村里推荐我上高中。我重新跨进了校门。不到一个月,劳累了一生的父亲心脏病发作,撇下我们母子与世长辞了。
父亲是家里的生活支柱。支柱虽然倒了,但房子是不能让塌顶的,我这根小桩子得顶上。我要退学,挑起奉养妈妈的重担。可妈妈说啥也不许我退学。亲友们不理解,纷纷劝妈妈不要再让我去上学。连两个姐姐也这样劝妈妈:“妈,叫我兄弟甭念书了,念书能顶啥用?你都快六十的人了,叫他回来挣工分吧。”
“你俩知道个啥!”妈妈生了气,训斥两个姐姐,“念书能出息人哩。没叫你俩念书,我后悔了一辈子。只要我的胳膊腿能动弹,就要让你兄弟念书!”
在我上高中的两年半里,妈妈吃尽了苦头。妈妈年迈体弱,又是小脚,不能参加队里的劳动。妈妈便养猪喂鸡,省吃俭用,一分一分地攒钱,供我读书。两年半里,妈妈没有给自己添一件新衣,却给我做了两身衣服,她怕同学们笑话我穿得窝囊。
邻居大婶来我家串门,时常对我说:“你妈待你好尽了,成人了千万甭忘了你妈的恩。”
这话还用大婶说么!
五
高中毕业了,我又回到了家。我没有像妈妈期望的那样,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但是,我成人了,有健康的身躯、有力的双臂、使不完的力气。奉养妈妈的重担我完全承担得起!
寸草之心,要报三春之晖!
一日收工回家,妈妈在院子劈柴。我急忙上前抢下她手中的斧子,扶她起身,埋怨说:“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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