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 畲族卷

《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是一个时期成果的展示，又是走向新征程的起点。对于这套丛书，我们坚持科学性、时代性和权威性的标准，怀着使之臻为典藏读本的愿望，进行了认真的组织、策划、编辑和出版。广大少数民族作家不会辜负党和国家的厚望与重托，牢记使命和宗旨，以自己的勤奋与才华创作出更多无愧于时代与人民的优秀作品。

 

佳作荟萃，群星璀璨。作为“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发展工程”的一部分，中国作家协会编辑出版了“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这是对新时期我国少数民族文学成果的梳理和检阅，是我国少数民族发展的大事，也是中国当代文坛的盛事。这套丛书编选了各个少数民族各类题材的代表性作品，集中展示了新时期我国少数民族文学繁荣发展的景象，也拓展和扮靓了中国当代文学的版图。

中国作家协会

序钟伯清

小说
永远吃香的人雷德和
兰糟雷德和
偷接苦果的人雷德和
夜闯卑库山雷德和
立家福雷德和
红祖图雷德和
季节盛大粲然
海市粲然
肥妞粲然
坟墓里的人粲然
送奶工老齐山哈

散文
众狗狺狺蓝统栋
卖报的声音蓝统栋
寻古溯源话古街雷云钊
等你等了一千年雷云凌
碗窑的时光（外一章）钟而赞
畲客蓝儿山哈
母亲和白木耳雷德和
六堡畲拳赵华甫
鲁院歌者山哈
苍穹之上一朵不谢的黄玫瑰钟红英
敖江上游畲乡行雷云钊
莪山纪事山哈
奶奶的馈赠钟而赞
秦淮八艳图钟而赞
今天我们拜堂成亲钟而赞
五十知天命蓝葆夏
“老三间”与小水井蓝葆夏
一碗流泪的面朝颜
你的名字叫泽覃朝颜
水榭戏台的那份等待雷雨心
天目洗心山哈
荔湾湖之夜朝颜
梦回塘河蓝葆夏
连江畲寨春风劲蓝统栋
书香坊巷钟红英
洪塘旧影钟红英
永远的守门人朝颜

诗歌
五绝（三首）蓝明法
五律·听雨（四首）蓝明法
七律·西湖新咏蓝明法
七绝·畲族风情礼赞（一组）蓝明法
七律·咏梅（四首）雷云凌
七律·步韵杜工部《秋兴》（八首）蓝明法
七律·吟春（三首）蓝明法
七律·回故乡（外一首）雷云凌
七律·闲情（三首）蓝明法
蝴蝶泉（回文诗）雷云凌
念奴娇·思怀雷云凌
念奴娇·三节蓝明法
水调歌头·轻秋蓝明法
沁园春·春归蓝明法
江城子·夏夜登马仙宫雷云凌
春日做客长龙茶乡雷言钦
连江畲族赋雷言钦
日记：1999年12月20日钟而赞
从此，我的语言中永远失去一个词钟而赞
烛光撞着我的眼泪钟而赞
一台十四英寸黑白电视机自述钟而赞
水稻的甜蜜心事钟而赞
南湖红船钟琼奎

报告文学
赤子丹心映胶林雷德和
马丁·路德·金之死（节选）钟伯清
江南一怪（节选）山哈
从坎坷走向辉煌吕奎文
智慧在微笑吕奎文
无腿走天涯吕奎文
宋省予图传（节选）钟红英
青藏铁路修到拉萨（节选）雷风行

长篇作品存目
后记

序

钟伯清

畲族是一个原居于闽粤赣交界地区，后迁徙流布于东南五省的古老民族。在筚路蓝缕的迁徙过程中，畲族对我国东南山区的开发做出了巨大贡献，也创造了自己古朴而富有特色的民族文化。在畲族色彩斑斓的文化百花园中，畲族文学可算得上是一朵奇葩。

一

与其他民族文学分为民间文学、作家文学两部分不同，畲族文学可分为民间文学、半民间文学（小说歌）和作家文学三部分，并在时间上大致呈现出渐次沿袭的发展过程。其中，小说歌是介于民间文学与作家文学之间的特殊形式，它的出现在畲族文学发展中具有重要意义。

畲族作家文学的出现，基本上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后的事。虽然前有成就“似在（闽中）十才子之上”（郑振铎语）的元末明初诗人蓝仁、蓝智，后有清乾隆时期的理学名家雷鋐，但他们当时都并非畲民身份。从这个角度来说，解放前畲族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作家文学。直到新中国成立，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文艺政策的鼓舞下，畲族作家文学才从无到有，逐渐发展起来。如今，一个颇具特色的“畲族作家群”正渐行渐近。

我们之所以提出“畲族作家群”的概念，主要基于以下两点考虑：

一是畲族作家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没有一定数量的作家，就难以用“群”的概念来称呼。据不完全统计，在各类报刊发表过文学作品或出版文学作品的畲族作家、作者至少有20余人，其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就有5人（分别为雷子金、吕奎文、雷德和、雷风行和钟一林。其中雷子金、吕奎文已故），省级以上作协会员则有10余位。对于一个有着70万人口的少数民族来说，这个规模的作家群体不算大，但考虑到畲族作家文学基本是新中国成立后才开始起步以及畲乡较为落后的教育条件，发展到这个规模已属不易。

二是畲族作家的群体意识正日益加强。由于种种原因，早期畲族作家更像是“一个人在战斗”，但近年越来越有“群体化”的趋势。这种群体化趋势，既表现为某种程度上的对民族生活素材的集体转向，也表现为畲族作家内部的互动、沟通与提携上。前者作为畲族作家群的创作素材特色，今后将逐渐在畲族作家的作品中越来越鲜明地表现出来；后者则通过微信群、QQ群、创作笔会等方式，不断促进畲族作家之间的人际关系互动和信息沟通，增强畲族作家作为一个群体的向心力和凝聚力。

我们说畲族作家群“渐行渐近”，则包含如下几层意思：

层意思是从新中国畲族作家队伍的发展来看，这个群体的确是渐行渐近，并逐渐显现的。以作家的出生年代为标准，从目前掌握的畲族作家来看，年代越往后，畲族作家、作者人数越多，有所成就者也越多。这种趋向很有意义，说明畲族作家队伍正在不断成长与壮大。

第二层意思是从畲族作家的作品来看，不仅创作成果的数量越来越丰富，创作涉及的文学种类也越来越多。从小说、报告文学、民间故事、诗歌，延伸到古诗词、传记、剧本、科普等诸多种类的作品；从文学创作延伸到文学评论、文学研究、外国文学译介，等等。这种多元化、多取向的文学创作转向，说明畲族作家的创作视野已经有了新的拓展，并已经从实践跨向理论，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第三层意思是畲族作家的创作路径，正显现出由早期抽离民族身份的一般意义的创作，逐渐向回归民族原点、反映民族生活的创作方向转变的态势。这种创作的民族化的取向，一方面反映了畲族作家对民族身份认同的态度，另一方面也使畲族作家群的特征得以彰显。越来越多的人通过畲族作家的作品感受到了畲族作家群的存在，也感受到了畲族民族文化的独特魅力。

二

从创作成就来看，畲族作家的创作类型丰富。无论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人物传记、诗歌领域，还是民间故事、文学评论、外国文学作品翻译等领域，畲族都不乏卓然有成的作家。

在畲族作家中，有几个是值得特别推荐的：

雷子金（1936—2002），笔名紫荆，福建宁化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5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东方语言文学系朝鲜语专业。雷子金是著名的文学翻译家，先后发表《斗争的序曲》《红色花朵》《特别监狱》等30余部朝鲜文学译著。曾被评为吉林省延边自治州民族团结模范、优秀作家。其作品曾获全国第三届少数民族文学翻译10多项奖励。

吕奎文（1936—2009），广东梅州人，中国作家协会、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一生创作了数百万字的文学作品，尤以写报告文学、小说见长。《小小说创作技巧》（合作）获中国写作学会首届优秀科研成果奖，长篇报告文学集《人生你好》获广州市文学红棉奖二等奖。吕奎文还是广东省残疾人文学培训班开拓者，悉心培养残疾人文学爱好者，文品、人品都堪称文学界的标杆。

雷风行（1944—）笔名田雨、风云，福建宁化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是畲族老一辈作家中的另一位代表人物，历任人民铁道报社文艺部、经济部主任，副总编辑，《中国旅客报》总编辑，高级编辑。雷风行的创作尤以报告文学见长，著有《史丰收数字传奇》《詹天佑之路》等长篇报告文学和其他著作20余部。长篇报告文学《神州大动脉》获全国第六届铁路文学奖。

雷德和（1957—）则是位专注于畲族题材小说创作的畲族作家，先后在《青年作家》《民族文学》上发表中短篇小说数十篇，出版短篇小说集《夜闯卑库山》。其中短篇小说《永远吃香的人》（与姚更青合作）获首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奖。短篇小说《兰糟》入选《中国新文艺大系·少数民族文学卷》，日本早稻田大学教授牧田英二编选的《中国边境文学·中国少数民族作家作品》对雷德和的小说多有介绍。雷德和的小说为读者了解畲族历史文化提供了一个窗口。

钟一林（1964—）笔名山哈，鲁院第十二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少数民族作家班）学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82年开始从事散文、小说、报告文学、影视剧本等的创作，成绩斐然。作品曾获司法部、第二、第四届“金剑文化工程”文学奖、艺术奖，《民族文学》年度小说奖（2013年）。近年来，开始转向畲族题材的文学创作，《莪山纪事》《畲客蓝儿》可看作是这一转向的探路之作，正在创作中的长篇报告文学《等待史图博》已获浙江省精品文化工程项目基金扶持，值得期待。

钟怡音（1978—）笔名粲然，厦门人。发表小说数十万字，散见《人民文学》《小说界》《上海文学》等报刊，出版小说集《季节盛大》。获第四届《福建文学》“初出茅庐”征文大奖赛新人奖。《南方周末》评论文章称《季节盛大》是“具有奇观性的灿烂炫目的小说”。被2003年度中华文学人物评选提名列为被看好的网络作家。近年，钟怡音开始了儿童文学和散文领域的另一种开拓，也很值得期待。

此外，钟红英、钟秀华、钟而赞等，都是畲族中青年作家中的翘楚。其中，钟红英的长篇纪实文学《畲山风》近来连获中国作协少数民族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和福建省委宣传部文艺发展基金资助项目的资格。假以时日，这些中青年才俊必能取得更大的成就，乃至辉耀中国文坛。

三

然而也应该看到，畲族文学仍处于起步状态，畲族作家群正处于成长时期。这就决定了畲族文学和畲族作家群不可避免地存在着种种不足和局限，正如浙江省丽水市政协副主席李江波所说，畲族文学创作目前表现出“一少”（指有影响的作家、作品少）、“二散”（指畲族整体形成不了创作核心，作家本身没有创作方向）、“三缺”（指畲族缺少品牌作家，缺少发表作品的阵地，缺少培训和指导）现象。这个评价，我们觉得整体上是符合畲族文学的现实情况的。这种“少、散、缺”的问题，正影响着畲族文学的繁荣和发展。

面对这种状况，畲族文学和畲族作家应该也必须有所改变。令人欣喜的是，一些改变正在悄然开始。

改变的表现之一，是民族素材在创作中的应用越来越受到关注。除雷德和外，钟一林、钟红英等畲族作家也开始花大量的精力投身畲族题材的文学作品的创作。这种对民族历史文化和民族社会生活书写的集体回归，极有可能成为畲族作家的一个新的创作方向，构成畲族作家群具有鲜明特色的整体创作核心。

改变的表现之二，是在钟一林等人的协调、推动下，畲族作家和文学爱好者开始越来越具有整体意识。以QQ、微信等即时通信软件为工具，沟通信息，指导写作，推荐作品，提携新人。这种相互提携、相互帮助的良好风气，使畲族作家群体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团结感、整体感，这对畲族文学爱好者的培养是极为有利的。

当然，仅仅这些改变还是不够的，为了更好地培养畲族文学新人，我们认为还可以适时推动成立畲族文学爱好者沙龙等机构，为畲族作家、文学爱好者的创作提供稳定有效的互动平台；适时推动畲族文学内部刊物的出版，为畲族作家提供一个稳定的发表作品的阵地，推动畲族作家、作品从量到质的全面提升；条件成熟时还可以推动成立畲族文学基金或文学奖励项目，奖励畲族作家和以畲族为题材的文学作品，等等。

总之，只要这种改变持续下去，“一少”、“二散”、“三缺”必将仅仅成为畲族文学发展阶段上的一段历史现象。

21世纪的中国文坛，一个规模不断发展壮大的畲族作家群正渐行渐近。这不仅是所有畲族人的梦想，更是一个正在进入视野的现实！

2014年7月

　　永远吃香的人
　　雷德和
　　在现实生活中，有的人不仅吃得开，兜得转，而且还挺吃香呢。我在县委组织部和县委办公室当秘书的时候，我的顶头上司就是这种人。说起他，还得重提旧事。
　　一九七六年初夏的一天。
　　县委副书记季明的办公桌成了礼品陈列台：烫金商标的“蜜沉沉”老酒，是当地名产；精制的酱油膏装在那小巧玲珑的玻璃瓶里，煞是惹人喜欢；还有一捆紫纹湘妃竹。季明白胖的手抚摩着一根根纹理细密、紫光照人的湘妃竹，喜滋滋地连声叫道：“好东西，好东西，严副书记看了一定满意。”
　　“礼物是好，就是价钱太棘手了。”我在一旁皱起眉头说。“哎！”季明放下竹子，慢悠悠地说，“把眼光放远一点嘛！怎么老在钱上打转转？”
　　我不再说话了。提起毛笔，在纸箱上写着：“送地委严磊书记收。”
　　说起严磊这个人物，真有点传奇色彩。他原就是地委副书记，六九年被定为大叛徒，押送来我县条件差的三道大队劳动改造，他每天拿一本工分簿，去生产队长门前听候派农活，稍有怠慢即招来一顿臭骂。我听了这些事，心里怪难受的。以后我在县委组织部当秘书，还时常谈起严磊，流露出几分同情。组织部部长季明总要批评我“小资产阶级感情太浓”，要我站稳阶级立场。
　　说实在的，季明的阶级立场是够稳的！比如说，老姚——前一任组织部秘书，调县委办公室后，到三道大队蹲点，当工作队长——每次回机关，季明总要把他叫来，反反复复地交代：对严磊“严加监督”啦，“强迫劳动”啦，“不许他乱说乱动”啦，交代得很详细，甚至吩咐，要严磊住坏的房子。并经常把监管严磊的情况向“文革”中造反起家的县委赵副书记汇报，赵副书记也经常夸奖季明路线觉悟高。
　　去年九月间，严磊突然官复原职。就在严磊动身的前几天，季明一直在我面前叨念：“要好好地招待招待严磊，小丛，你提议一下吧。”我说“你提议不是更有力？”他疑迟一会儿，讷讷地说：“我提……不，不方便。”在党委扩大会上，我提议了，多数人都赞成。不知为什么，季明却正襟危坐，嘴巴像贴了封条，不哼不哈，头不点也不摇。
　　那天晚上，招待严磊的酒席摆开了。严磊迟迟到来，他看了看桌上丰盛的酒菜，皱眉道：“何必搞这个？大家凑在一起叙谈叙谈，比吃啥山珍海味都好哇。”他拒不入席，说是在饭馆里吃过饭了。他建议把酒菜退了。
　　人们散去了，季明却留下来，缠住严磊谈着。他“严副书记”长“严副书记”短地叫着，一个劲地递烟、端茶，好不热乎。说到严磊以前的处境，他声泪俱下，咬牙切齿地骂地委的某些人，骂三道大队干部，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他那副装模作样的脸孔，真叫人看不惯。可是生活中的事就是怪得很，偏偏有些人欣赏季明这种人。就在严磊复职两个月后，季明由县委组织部长被提升为县委副书记。大概是他以为我较温顺听话，把我调到县委办公室当秘书了。这些天，他脸上总是堆满笑容，常常摸着下巴说：“严副书记就是不错……”昨天他就挂电话给高干招待所，让他们买了这些礼品，要送往地区……
　　“季副书记！”一个男中音打断我的遐想。抬头一看，进来的是老姚。他手里拿着一个不倒翁。原来，前几天，季明托进省城看儿子的老姚给他小外甥买玩具，还指定要买不倒翁。老姚坐下后告诉季明说，他路过地区，在招待所住了一夜，听说严磊近一段时间都未曾抛头露面，上回地委召开“反击右倾翻案风”大会，主席台上也没有他在座。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难道他又有什么意外？季明木然了，老姚啥时走出去他也不晓得。我也感到惊奇，说：“严副书记究竟怎么啦？”
　　“他会不会跟右倾翻案风有牵连？”季明在办公桌旁边踱了几步，又忽然一拍大腿，“对了，严磊怕是要调到省里去了！”
　　“为什么？”我半信半疑。
　　他把嘴凑到我耳边：“他有一个非常好的战友是省委常委，去年就是这个常委指名要调严磊的，前些时也传来风声，说他要被调走。”说到这儿，他庄严地咳嗽了一声，仿佛自己的身份也不一般了。他背着手踱了几步，突然来个急转身，嚷道：“小丛，趁严副书记未调省里之前，咱们马上把礼物送去。”
　　“这么急干吗？”
　　“哎呀，这是关键时刻，关键时刻你懂吗？别误了大事，快！”
　　我只好把满箱礼物抱出了办公室——可是，下午这件事却又有了变化。
　　这天是星期天，我睡午觉起时已经三点了。我磨磨蹭蹭地包装好礼物，正要让司机小黄运往车站，季明派人把我叫了去，一进办公室，只见季明端着茶杯在喝茶。他急急问我：“那箱礼物寄走了没有？”
　　我怕他又怪罪我耽误了他的“关键时刻”，忙撒了个谎：“寄走了。”
　　“啊？”
　　季明的茶杯脱手掉到地上，“砰”一声碎了，茶水流了一地。我再细看季明，他脸孔板得铁青，胸脯急促地起伏着。怎么啦？我诧异了。
　　他起身来，大声嚷道：“快，快，追回来！”他拉我一把，抽身就往门外跑。
　　我只得说：“不用了，东西还没有寄走。”
　　季明止步了，脸一横：“到底寄走没？”
　　“没有寄。”
　　“那你——”
　　“怕你怪吔。”
　　季明舒了一口气，在椅子上坐下，用手在胸脯上拍着：“没寄就好，没寄就好。”继而又冷冷地说，“严磊来过了。”
　　“啊？严磊过来了？真的？”
　　“真的。他来了一下说走了，到外面登记住宿。过一会儿还会来，听候……”
　　我说：“那正好把礼物交给他了。”
　　“算了，算了，你知道他现在的底细吗？”
　　“你不是说他要调到省里？”
　　“屁话！地委来电话交代，严磊是我区右倾翻案风的第二号头目，还乡团副团长！”
　　“啊？”我不禁大吃一惊！
　　“这回呀，”季明恨恨地说，“又送到我县来监督劳动了。他妈的！我今天才打听到，我提县委副书记他还反对呢，我季明认错了人，到头来还粘了一嘴马粪。”他“呸呸”地吐了两口唾沫，就像真的拍错了马屁，弄臭了嘴。
　　我心里觉得好笑。回头再看季明，只见他闷头坐着，狠劲地抽着烟，过了一会儿，突然手按着肚子，苦着脸唤起来：“哎哟……哎……”
　　我问：“怎么啦？”
　　他倒吸一口气：“胃、胃病又发作了……我，我去医院看看病，哎哟……”
　　“严磊来了怎么办？”
　　“你在这里……哎哟，严磊来……哎哟哟……你叫他去运动办，哎哟哟！”
　　没等我答腔，季明弯着腰，捂着肚子出去了。望着他的背影，我想：他很少胃疼，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急？这么巧？
　　过了一会儿，季明在医院里请人挂电话把我叫去了。只见他躺在床上。身子弓得像个大对虾，不住地哼着。我一问，才知道他已经办了手续，要住院了。
　　“哎哟，疼死我啦，”他挣扎着坐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我，说：“这个，你亲手交给运动办赵主任，哎哟……”
　　赵主任就是原来的赵副书记。我一看，上面写着：
　　赵主任：我突然发病，病情很严重，现已住院，恨不得能亲自整治严磊！我提几点建议：一、还是叫他到三道大队去；二、下去之前，组织县委机关干部批斗他；三、去年准备办酒席请他所花去的钱，从他今后生活费里扣；四……
　　我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真想不到，季明手段这么恶劣，想借刀杀人，图一身清白！顿时，一股怒火在我胸中升起，我把纸条扔还季明，说：“这样的信我不送！”
　　“你——！”
　　我不与他争辩，愤愤地抽身往外走。背后传来季明的叫嚷声：“你不送我挂电话去。想不到丛秘书你，你……”
　　故事讲完了。需要补充交代的是：季明的那几点建议全都付诸实施了，严磊差点被置于死地，幸亏粉碎了“四人帮”，严磊才又复职。我呢，由于看不惯季明那一套，要求调动工作，很早就离开季明了。严磊再次复职时，季明怎么招待严磊？我不知道。我只听说，一直到现在，季明还经常写信给严磊。他现在还是官居原职——县委副书记；而且还挺吃香！这使我常常百思不解，我想：像季明这样阴一套阳一套，把自己磨得像滚珠一样圆、泥鳅一样滑的人，难道就真的永远吃香吗？
　　原载于《福建文艺》1980年第1期
　　作者简介：
　　雷德和（1954—），福建省古田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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