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59421906
- 阅读本书,是阅读武汉城与武汉人,也是以文字守护每座城、每个人。武汉加油!
- 著名武汉作家池莉精选自己五部故事背景发生在武汉汉口的中短篇小说,讲述发生在武汉的真实故事,描写平凡如你我的小人物,让我们看到武汉人的血性和傲骨,人与城的休戚与共。
- 新增池莉授权的出版再印说明。疫情当前,用文字发一分热,燃一分光,给武汉人们以生的力量,给其他城市的人们以心的安防。
- 这些故事让我们不自觉便身在其中。故事结束了,生活却从不落幕,你始终是自己人生的主角。这是池莉文字的魅力。
作家池莉长期生活在武汉,她的作品大部分与武汉的风土人情有关,她的写作充分展现了武汉地域特色,笔触又深入到当下小人物的内心,勾勒出无比真实的个体生活图景。
本书收录了池莉精选自己的五部中短篇小说,分别为《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汉口永远的浪漫》《她的城》《你以为你是谁》《生活秀》,其中《她的城》为重新修订的未加删节版。每个故事均以武汉汉口为背景,以平民视角真实再现了武汉的市井生活,细致描绘了市民的心理及生存状态。
故事结束了,生活却从不落幕。你始终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池莉授权2002年修订版出版说明
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
你以为你是谁
汉口永远的浪漫
生活秀
她的城(未删节版)
池莉的写实风格在读者中大受欢迎,她的不少小说可以卖到几十万册,这是我辈不能望其项背的。
——作家 王蒙
出版再印说明
作家池莉是公认的书写市民生活的高手,创作背景多为她最熟悉的城市——武汉。上世纪90年代以来,她的多部反映武汉、武汉人生活图景及生活状态的小说成为脍炙人口的名篇。正因如此,由此衍生出来的热播影视剧也接踵而来,譬如《生活秀》《来来往往》《小姐你好》《不谈爱情》等等,又让更多人为这些小人物的故事着迷,为“大武汉”着迷。很多国内外读者正是捧着池莉的小说来到武汉,去寻找池莉文字里的地名和美食,寻找吉庆街,寻找正宗的热干面和武汉鸭脖,寻找真人版的“来双扬”。
即使在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们再读池莉的这些文字,扑面而来的依然是浓郁而正宗的武汉气息——这或许就是“池莉”这个名字永远都和武汉休戚与共的原因。作为武汉作家,池莉是当之无愧的“武汉代言人”,我们出版的这部池莉自选集《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不断重印,已成为不同年代、不同身份的读者共同喜爱的常销作品。
这次再印的图书于2020年3月推出。2020年1月以来,医生出身的作家池莉在各大媒体上持续发声,“这个时刻,理性冷静是我们的力量,勇敢顽强是我们的必须,咬牙挺住是我们的本分。”号召大家克服畏惧,呼吁“将隔离进行到底”,为守卫湖北、守卫武汉发出有力的呐喊。选择这个时间节点加印,是想让全国读者在关心湖北、关心武汉和武汉人民的同时,借由这些生动可亲的文字再次走进武汉的市井小巷,从这些永不中断的精彩“生活秀”当中,感受到武汉人的乐观、韧性与真性情,携手共渡难关。这也是文学的力量和永恒魅力。
【正文选摘】
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
这天。大约是下午四点钟光景。有个赤膊男子骑辆破自行车,“嗤”地刹在小初开堂门前的马路牙子边,不下车,脚尖蹭在地上,将汗湿透的一张钱揉成一坨,两手指一弹,准确地弹到小初开堂的柜台上。
“喂。猫子。给支体温表。”
猫子愉快地应声“呃”,去拿体温表。
收费的汉珍找了零钱,说:“谁呀?”
猫子说:“不晓得谁。”
汉珍说:“不晓得他叫你猫子?”
猫子说:“江汉路一条街人人都晓得我叫猫子。”
江珍说:“哟,像蛮大名气一样。”
猫子说:“我实事求是。”
汉珍张了张嘴,没想出什么恰当的话来,也就闭了口,将摇头的电扇定向自己的脸,眼光从吹得东倒西歪的睫毛丛中模糊地投向大街。
猫子走到马路牙子边递体温表给顾客,顷刻间两人都晒得汗滚油流。突然,他们被吓了一大跳,接着他们哈哈大笑,都说:“这个婊子养的!”
猫子又取出一支体温表给了顾客。汉珍说:“出么事了?”
猫子只顾津津有味地笑,扔过又一支体温表的钱。
汉珍说:“出么事了唦?”
猫子说:“你猜猜?”
汉珍说:“这么热的天让我猜?你这个人!”
猫子说:“猜猜有趣些。你死也猜不着。”
汉珍:“我真是要劝燕华别嫁你。个巴妈一点都不男子汉。”
猫子说:“么事男子汉?浅薄!告诉你吧,砰——体温表爆了,水银飙出去了!”
汉珍猛地睁大眼睛,说:“我不信!”
“不信?这样——砰。”猫子做动作,动作很传神。
汉珍说:“世界真奇妙。”
猫子白汉珍一眼,摹仿“正大综艺”节目主持人姜昆的普通话:“世界真奇妙。”
他们捂着肚皮笑了。这天余下的钟点过得很快。他们没打瞌睡,谈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话题,很有意思。
下班了。猫子本来是准备回自己家的,现在他改变决定还是去燕华家。今天体温表都爆了,多热的天,他要帮帮燕华。既然他们是在谈恋爱,他就要表现体贴一点儿。
出了小初开堂,顺着大街直走三分钟,燕华家就到了。旧社会过来的老房子,门面小,里头博大精深,地道战一样复杂,不知住了多少家。进门就是陡峭狭窄的木质楼梯,燕华家住二楼,住二楼其中的两间房。燕华一间,她父亲一间,都有十五个平方米,这种住房条件在武汉市的江汉路一带那是好得没说的了。所以燕华就更有俏皮的资本啦。猫子认为:燕华不俏皮谁俏皮?要长相有长相,要房子有房子,要技术有技术,要钱是个独生女。燕华不俏皮谁俏皮?人嘛。不过,话该这么说,燕华只管俏她的,猫子有猫子的把握。
住一楼的王老太在楼梯口坐只小板凳剥毛豆。王老太像钟点,每天下午六点钟准坐这儿择菜。
猫子说:“太。热啊。”
王老太说:“热啊猫子。”
猫子给王老太一盒仁丹,说:“太。热不过了就吃点仁丹。”
王老太说:“咳呀吃么仁丹,这大把年纪了活着害人,只唯愿一口气上不来去了才好。”
猫子说:“看太说到哪里去了。”
王老太倒出几粒银光闪烁的仁丹丸子含在舌头上,含糊地说:“猫子啊,燕华今天轮早班了,你小点心。”
用不着王老太提醒,猫子心中有数。燕华是公共汽车司机,一周一轮班,早班凌晨四点发车,最是睡不好的班次。燕华一轮到上早班就寻着猫子发火。所以猫子今天本来是要回自己家的。
……
……
……
菜饭刚做好,燕华的父亲回来了。老师傅白发白眉,老寿星模样。老通城餐馆退休的豆皮师傅,没休一天又被高薪返聘回去了。据说他是当年给毛泽东做豆皮的厨师之一。这一带街坊邻居无不因此典故而敬慕他。
一厨房的人都一迭声打招呼。
“许师傅您家回来了。”
许师傅说:“回了回了。今天好热啊。”
人都应:“热啊热啊。”
许师傅说:“猫子你热死了,快到房里吹吹电扇。”
猫子说:“无所谓,吹也是热风。”
燕华冲了凉水澡出来。黑色背心白色短裤裙,乳房大腿都坦率地鼓着,英姿飒爽。猫子冲她打了个响指。她扭了扭腰要走。
许师傅说:“燕华莫走!!帮猫子摆饭菜。”
太阳这时正在一点一点沉进大街西头的楼房后边,余辉依然红亮地灼人眼睛。洒水车响着洒水音乐过来过去,马路上腾腾起了一片白雾,紧接着干了。黄昏还没来呢,白天的风就息了。这个死武汉的夏天!
燕华拎了两桶水,一遍又一遍洒在自家门口的马路上,终于将马路洒出了湿湿的黑颜色。待她直起腰的时候,许多人家已经搬出竹床了。
燕华叫:“猫子。”
猫子在楼上回答:“来了。”
过了一会儿猫子还没下楼。
燕华不满意了。高叫:“猫子——”
猫子搬了张竹床下来了。
燕华说:“老不下来老不下来,地方都给人家占了。”
猫子说:“哎你小点声好不好?你这人啦,谁家的竹床自有谁家的老地方。大家都要睡,挤紧点就挤紧点呗。”
燕华声音低了下来,却没服气,说:“就你懂事,就你会做人,就你讨街坊喜欢,德性!”
猫子说:“我实事求是嘛。”
猫子和燕华一边斗嘴一边忙活。他们摆好了一张竹床两只躺椅,鸿运扇搁竹床一头,电视机搁竹床另一头。几个晒得黑鱼一样的半大男孩窜来窜去碰得电线荡来荡去,燕华就说:“咄,咄。”赶小动物似的。猫子觉得怪有趣,说:“这些儿子们。”
许师傅摇把折扇下楼来了。他已经冲了个澡,腰间穿条老蓝的棉绸大裤衩,坐进躺椅里,望着燕华和猫子,一种十分受用的样子。
竹床中央摆的是四菜一汤。别以为家常小菜上不了谱,这可是最当令的武汉市人最爱的菜了:一是鲜红的辣椒凉拌雪白的藕片,二是细细的瘦肉丝炒翠绿的苦瓜,三是筷子长的鲦鱼煎得两面金黄又烹了葱姜酱醋,四是卤出了花骨朵的猪耳朵薄薄切一小碟子。汤呢,清淡,丝瓜蛋花汤。汤上飘一层小磨麻香油。
燕华给父亲倒了一杯酒,给猫子也倒了一杯酒。“黄鹤楼”的酒香和着菜香就笼罩了一大片马路。隔壁左右的邻居说:“许师傅,好菜呀。”
许师傅用筷子直点自家的菜,说:“来来喝一口。”
邻居说:“您家莫客气。”
许师傅说:“那就有偏了。”
燕华冷笑着自言自语:“恶心。”
猫子说:“咳,老人嘛。”
马路对面也是成片的竹床。有人扯着嗓子叫道:“许师傅,好福气呀。”
许师傅说:“福气好福气好。”
燕华开了电视,正好雄壮的国歌升起。大街两旁的竹床上都开饭了。举目四顾,全是吃东西的嘴脸。许师傅吃喝得很香。猫子也香。一条湿毛巾搭在肩上,吃得勇猛,一会儿就得擦去滚滚的汗。燕华盛了一小碗绿豆稀饭,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筷子在菜盘子里拨来拨去,百无聊赖。
猫子说:“燕华,我的菜是不是做得呱呱叫?”
燕华说:“你自我感觉良好。”
猫子说:“嗤!许伯伯你说?”
许师傅说:“是呱呱叫。猫子不简单呐。”
燕华说:“我吃不香。这么热的天还吃得下东西?”
猫子说:“这是没睡好的原因,上早班太辛苦了。所以我不回家,来给你做菜。”
许师傅听完就嗬嗬地乐。燕华说:“他油嘴滑舌。先头说是因为出了体温表的事。”
猫子猛拍大腿。他怎么居然还没告诉未来老丈人今天的大新闻呢!他说:“许伯伯,今天出了件稀奇事。一支体温表在街上砰地爆了,水银柱飙出玻璃管了。”
许师傅歪着头想象了好半天,惊叹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哇!猫子,体温表最高多少度?”
猫子说:“摄氏42度。”
许师傅说:“这个婊子养的!好热啊!”
燕华放下碗,说:“热死了。不吃了。”
她的城
一
这是逢春的手,在擦皮鞋。
二
这还是逢春的手,在擦皮鞋,十五分钟过去了。
三
蜜姐瞥了一眼收银台上钟,瘦溜的手指伸过去,摸来香烟与打火机,取出一支烟,叼在唇间,噗地点燃,凑近火苗,用力拔一口,让烟雾五脏六腑绕场一周,才脸一侧,嘴一歪,往旁边一吁,一口气吁得长长的不管不顾,旁若无人。
蜜姐是逢春老板,开着一家不大的擦鞋店。
蜜姐眼睛是觑的,俩手指是黄的,脸是暗的,唇是紫的,口红基本算是白涂了,只是她必须涂,觉得女人出来做生意就是要这样子。就这,一口香烟的吞云吐雾,蜜姐当兵的底子就显出来了。要论长相模样,蜜姐也算清秀,却再清秀女子,军队一待八年,这辈子就任何时候往民间一坐,总是与百姓不同。蜜姐说话笑呵呵热情嘹亮;待一急起来又立刻目光森冷眉毛倒竖一股兵气伐人。国家经济改革开放初期,蜜姐在汉正街窗帘大世界,做了十年窗帘布艺生意,批零兼营,兴旺红火,闭着眼睛都瞎赚钱。但是对蜜姐来说,最主要不是赚了钱,是人生又锤炼了一回。汉正街是武汉市最早复苏的小商品市场,做生意的尽是些绝望而敏感的劳改释放犯和被社会抛弃的闲杂人等,与他们竞争和拼搏,那是要心眼要胆量要本事的。蜜姐就这样炼成了:她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胆大心细、遇事不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活活一个人精。所以蜜姐脸面上自然就是一副见惯尘世的神情,大有与这个世界两不找的撇脱与不屑,做小生意好像也很大,不求人的。在汉口最繁华的闹市区,只开这巴掌大一擦鞋店,怎的过日子?蜜姐自是每一天都过下来了,分分秒秒都有掂量有分寸,不是一般人能够晓得的,也没可说。
四
蜜姐又瞟了一眼收银台上的钟:二十分钟过去了!
逢春还撅着屁股,陀螺一样勤奋旋转,擦着那双已经被她擦干净了的皮鞋。
“他妈的!”这三个字,无声却狠狠掀动了一下蜜姐的嘴唇。许多时刻,人总得有一句解恨的口语。不代表什么,就代表解恨。武汉人惯说“个巴妈!”或者“个婊子样的!”。蜜姐16岁就当兵了,在部队就惯说了国骂“他妈的”。
就逢春擦的皮鞋来说,的确,是一双顶尖好皮鞋,蜜姐看得出来这货色不是意大利原产就是英国原产,可那又怎么样?他妈的,这单生意也还是做得时间太长了!
“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是蜜姐的警句格言之一。警句格言与粗口国骂,都是军队培养出来的,蜜姐很喜欢。时间的确就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比如爱情。又比如擦鞋。擦鞋比爱情更容易说明问题:五年以前擦皮鞋,都要替顾客解鞋带的,角角落落和缝缝隙隙,都是要一一擦到的,手脚再麻利也得七八上十分钟。随着物价飞涨,前进一路批发的鞋油,最普通的,3角钱涨到了3块钱,分分秒秒地,市面万物都在涨价,没道理的是,擦鞋店却不能涨。六渡桥那边的瀚皇店擦鞋店想涨到五元,人们就愤愤地,说“你不是那个沈阳一圆擦鞋服务公司的连锁店吗?连锁来武汉,本来就两元了,还涨!”好像擦皮鞋就该尽义务似的。他妈的,这就是民意。
民意在许多事情上就是刁蛮但它就是很难违抗。那么就凭你刁蛮好了,蜜姐顺应就是,蜜姐不涨价,坚持两元不动摇。她傻呀?她不傻。人们怎么就不明白,天底下只有买错的没有卖错的。蜜姐可以明不涨暗涨啊。也可以擦皮鞋不涨,擦其他任何鞋都涨啊。还可以用文字游戏涨啊。顿时,不叫擦皮鞋了,叫“美容你的第二张脸”。休闲鞋旅游鞋类也不叫擦了,叫“养护你的立足之本”。就一双简单到几乎是拖鞋的凉鞋,蜜姐一见就可以拍案惊奇,夸道:“哇,好精彩的鞋,好个性化!你这鞋需要个性化美容,必须的哦!”就这一句,肯定搞定。一番“个性化美容”之后,你说五元她也付,你说八元她也付。若不付,那她自己都要面孔涨红下不来台的。流行时尚就是一个店大欺客的东西,大凡喜欢在繁华闹市逛街的人,不怕多付三五块钱,就怕别人看自己老土。现在做生意绝不再是什么“质量是生命,信用是根本,顾客是上帝”,是玩概念、玩时间、玩顾客了。把以前擦三双的时间变成擦六双,把以前的一盒鞋油变成六盒鞋油,不就是赚了?并且眼见得进出店子的人多了,人气就高起来。人都是人来疯,把人搞疯就赚钱,这一点绝对。
蜜姐唯一的问题在于:她是老板,她不亲手擦鞋的,时间不掌握在她手里,要靠全体工人的灵活机动。
“嘿,都给我听好了:必须时时刻刻掌握时间!”每天开门之前,蜜姐都要凶一句,再一笑俩酒窝:“拜托了姐妹们!”蜜姐又会打又会摸,几个擦鞋女,被她盘得熟熟的,要怎么捏怎么捏。蜜姐什么人?是在汉正街做成了百万富翁的人!
今天逢春在一双皮鞋上耗费了二十分钟了,她太过了!恨得蜜姐眼珠子都鼓出来了。
五
逢春不是真正的擦鞋女。蜜姐没有和她签劳务合同。擦鞋女都是农民工的家眷,城市女人再不肯做这种苦力活了,除非有特别的原因,逢春自然是有特别的原因,只是她不说。她不说,蜜姐也知道。
逢春是汉口水塔街联保里超级帅哥周源的妻子,婚前是汉口最豪华的新世界国贸写字楼的白领丽人。周源逢春这一对小两口子,郎貌女才,又会生儿子,在水塔街一带人人羡慕,很是引人注目。他们两家的老人出出进进,总是脸盘子笑成一朵花,光彩得很。这一切,都在蜜姐眼里。蜜姐祖宗三代都居住在联保里,家家户户什么状态都了如指掌。那天逢春跑来说要打工,蜜姐说:“你吓我?你和我开国际玩笑?!”
哪里知道逢春蛮认真的。她梗着脖子说:“我哪里开玩笑!”
蜜姐毫不客气一针见血:“和你老公赌气还不是开玩笑?”
逢春就大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我赌气?”
蜜姐不屑地把眉稍一挑,就算回答了。
逢春被揭穿,吭哧吭哧了好一会儿,老实回答:“好吧,我承认我是赌气。周源太懒了!大事做不来,小事又不做,在前进一路电器公司做事都嫌低贱。我就是想出来做做事情,让周源看看。”
蜜姐打了一个“哈哈”,说:“是啊,你蛮会挑地方的,再没有比我这里更低贱的了。”
逢春连忙说:“蜜姐蜜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我我我——”
“不用解释!我是夸你呢!好吧,看在都是街坊邻居的面子上,我就让你在我这里做个秀场,在这里装模作样闲待几天,羞辱羞辱周源和他父母长辈,等他们臊得来求你了,你就赶紧跟他们回家。玩玩就行啊,见好就收啊。”
当然,其实蜜姐是很不愿意的。蜜姐把自己店子看得很郑重的。但是蜜姐懂得什么叫做“兔子不吃窝边草”,联保里的街坊邻居,蜜姐总是有求必应,不仅不赚他们的,还总是给优惠。军队管“兔子不吃窝边草”叫做“军民共建”,这是非常重要的人际关系,就算亏本也得要人情。
“闲待几天?不!蜜姐啊,我又不脑残,知道你这里是庙小神仙大啊,开店做生意,生意就是头等大事。我保证和其他人一样,踏踏实实干活,该怎样就怎样,我也要看看自己是不是有毅力有能力把这份工做好。”
蜜姐把逢春这话一听,不免对逢春刮目相看,退开一步,抱起双臂,上下仔细打量逢春一番,说:“咦——在这街上也算看着你长大,原以为是一没口没嘴闷葫芦女孩,想不到说话还蛮靠谱的。难怪那么多女孩追源源,源源却跑去追你,现在我知道了。
逢春只把脸一低,笑笑,也没有个花言巧语,只说:“我也要和她们一样,签个劳务合同。”
蜜姐说:“我才不和你签。你做三天了不起了,做一天我也给你按工计酬,如果你真做,那就放心好了,我不会少你一个子儿。”
逢春委屈地说:“不是啊,是我必须尊重你呀蜜姐,你对我这么好,肯帮我,又不嫌我嘴巴笨说话得罪你,那么我得按合同要求做工啊!再说了,三天肯定是不止的嘛。”
这一番话,把蜜姐说得心头滚烫滚烫,热乎乎地暖。做生意许多年了,见过的人们无计其数了,肯定都没有谁给蜜姐这种感觉。原来逢春竟是这么一个乖巧懂事到少有的呢!倒是再看逢春穿着打扮,素面素颜,头发只隐约几缕小麦色挑染,牛仔裤,黑毛衣,学生球鞋,三十多岁人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很像在校女大学生。蜜姐从来都没有细看过逢春,这一定睛,真是蛮顺眼蛮好看的,心里就已经有几分喜欢,便允了。
既然允了,蜜姐的风格还是要摆出来,她明人不说暗话:“好吧,逢春啊,那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了啊!这一,擦鞋可比你想象的要低贱和苦累得多,世人的目光,联保里街坊邻居的眼睛,都会刮骨的寒,你心理上要充分准备好。这二,咱是开店铺做生意不是尽义务,你眼水要亮,手脚要快,石头缝里也给我挤点水出来。这三,生意上的赚钱多少坚决不许出去和街坊邻里多嘴多舌。懂么?”
逢春说:“懂了!”
结果,不幸。三天过去了。一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周源没有出现。周源家父母上辈们,也没有出现,活活把个白领丽人逢春,生生晾在蜜姐擦鞋店了。街坊邻居个个震惊,新闻传播得跟长了翅膀一般,连原来新世界逢春的同事,也有人找来店里瞅瞅。周源家老人们的脸,顿时就被人家打了耳光一般,出出进进再也不得自在,绕弯走远路尽量避开蜜姐擦鞋店,但就是不过来接走逢春。
这倒是大大出乎蜜姐意料:僵局了!
当初其实蜜姐与逢春两人心里都有数,都以为逢春也就是做个三五天,最多一个星期吧,哪怕周源发了牛劲,再不情愿来找逢春求和求和,周源家父母拿鞭子抽也是要把周源抽到店里来,接走逢春。再不成,周源父母还会亲自过来,老人只要往擦鞋店门口一站,叫声逢春,做媳妇的,当然再没有任何理由不跟着走的。可是!居然!周源和他们家父母,坚决地一直都不露面。逢春呢,居然也就一直硬抗着坚决不妥协。
这个局面一僵持,就是三个多月了。逢春搞得还真像一个擦鞋女了。逢春竟也不怨天尤人,也不责怪咒骂周源,也不求谁调解,就是每天暗示上下班积极做工往死里吃苦,这样的城市女孩,蜜姐还真没有见过。
“我信了这两个人的邪!”——蜜姐暗说。蜜姐又只好独自暗暗地痛骂周源:“他妈的这个臭小子!明摆着老婆都做到这种地步了还不赶紧来接走她!赌气几天就也罢了,还装不知道,把这种窝心苦自己老婆吃,算什么男人?”
蜜姐实在不能不骂周源了,其实早在逢春来的第一个星期,蜜姐就给周源发了短信。周源竟然一直没有回音。如果宋江涛活着,这种离谱的事情,看周源他敢?宋江涛不在世了,蜜姐也总还是联保里的一辈老大,还是有自己派头的,周源居然不买她账,也太没大没小了!去他妈的!蜜姐一愤怒,不理睬周源了。她也就任由逢春做下去了。不管别人怎么小看蜜姐擦鞋店,蜜姐自己还是非常昂首挺胸做生意的。逢春一个大学生出身就不可以擦鞋了?人家北大清华毕业生当街卖猪肉的也有呢。周源竟是这么臭不懂事,那就活该他们家老人脸面受不了!活该!
相处三个对月,蜜姐更对逢春另眼相看了。逢春这小女子不是一般的乖,是真乖。凭她身份,硬是就在家门口,熟人熟眼地看着给别人擦皮鞋,虽说赌一时之气,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逢春倒说话算话,真敢放下面子,硬撑着做了下来。说逢春真乖,是她不似现在一般女子,只嘴头子上抹点蜜,眼头子放点电。逢春眼睛不放电,目光平平的,像太阳温和的大晴日;却这晴日里有眼水明亮,四周动静都映在她心里。那些档次高一些的鞋,几个擦鞋女做三五年了还是畏惧,到底是农村女人,进城十年八载也对皮鞋没个把握。逢春就会主动迎上去把活接下来。一般皮鞋,逢春打理得飞快,就两三分钟:掸灰、上油、抛光,给钱、走人。她懂得现在快节奏是两厢愿意。顾客进店只顾一坐,脚只顾一翘,拿出手机只顾发短信,擦鞋女只顾擦鞋就是,眨眼之间就“扮靓了人的第二张脸”。其他擦鞋女受了一点职业培训,说要尊重顾客,她们就鹦鹉学舌死搬硬套,不管什么顾客,一律都机械地说“拜拜!欢迎光临欢迎下次光临!”逢春会看人,许多顾客她就把“拜拜”免了,值得说的人才说。这使蜜姐加倍赞赏,本来嘛,擦皮鞋是多大一点生意,无须自作多情。那些根本不懂尊重人,只管高高跷起鞋子,眼睛望天上,随便把钱一甩的主儿,的确也用不着把他当人。利利索索做自己的活,眼皮都不撩起,逢春擦鞋,还真擦得出来一份自己的冷艳。看来三百六十行,确实行行出状元。世上的确没有下贱的事,只有下贱的人。
只因逢春是这般真乖,人又几分憨气,又默默受着老公和婆家的冷落羞辱。蜜姐逐渐生出了一份真心的疼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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