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57025830
烟猫与酒双向救赎型作品
柳小满从高压电线跌落,从此失去左臂和完整的家。
他的人生像被摁下暂停键,永远停在了那个血红的夏日午后。
袖口空荡,青春惨白。
直到高二开学那天,夏良闯了进来……
高二开学的通报栏里,照片上的夏良脸很白,眼睛很黑,看上去很凶。
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却隔着相纸都能让人觉出他的不耐烦。
咬人的狗不爱叫。
柳小满的脑子里莫名蹦出这么一句话。
十分钟后。
十二班教室的后门,传来一道凉飕飕的声音:“出来。”
柳小满一抬头,就是刚刚在通报栏里看过的那张脸。
后来的柳小满才知道,这么好、这么好的夏良,一辈子真的只有这一个。
第1章 小残疾
第2章 漫长的不同
第3章 一只三脚猫
第4章 节课,给点面子
第5章 这真是种爱德华式的伤感
第6章 你是不是总琢磨他啊?
第7章 你给我当右手吧
第8章 没长手吗?
第9章 一只耳机
第10章 大章鱼和小世界
第11章 您访问的域名已失效!
第12章 带你逃个课
第13章 我想见你,只能过来了
第14章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看我
第15章 对夏良不需要说谎
《小满》
第1章 小残疾
自行车的铃声在楼下响了三声。
柳小满正在厨房里刷锅,一只手又洗又倒又擦,听见车铃声有点儿着急,探出身子朝外屋墙上的挂钟看了一眼。
七点一十,要搁平时,这个点柳小满就要迟到了,但是今天开学,分班天不上早自习,老师要求八点到学校,时间还算富裕。
水槽里还剩一个盛土豆丝的小盆没洗,这么放着不行,柳小满看着不舒服,他不管做什么事儿都喜欢有头有尾。
可是跟洗盆比起来,柳小满更不愿意让樊以扬在楼下等他。
柳小满先放下手里的钢丝球,拧开水龙头,把小盆从水槽里捞起来,抓紧时间冲了冲,然后转过身,将小盆放在案板上干净的那一摞盆碗旁边,再转回来,洗干净自己的手,把水龙头拧紧。
柳小满一板一眼地做完这一整套流程后,往围裙上抹了抹手上的水,把围裙从脖子上往下摘。
“小满?”爷爷也听见了车铃声,看柳小满一直没动静,就从卧室里出来喊他。
“哎,我好了。”柳小满一边摘围裙,一边低头用肩膀隔开挂在厨房门口的塑料珠帘往外走。
珠帘跟围裙带子缠在了一起,柳小满叹了一口气,停下来重新拽开。
“不急,慢慢来。”爷爷用拳头抵着嘴,咳嗽两声,把柳小满一早就搁在桌上的书包递过去。
“不急。”柳小满重复一遍,冲爷爷眯眼笑了笑,把书包接过来挎上。
“不急,慢慢来。”这是爷爷的口头禅,爷爷每天至少要对柳小满说一遍。
虽然他知道爷爷说得对,但是每次到这种卡时间的时候,他都特别希望自己也有两只手。
“今天你是不是上学晚了?”爷爷去厨房倒热水,看见碗架上整齐的锅碗瓢盆,又问柳小满,“你吃饭了吗?”
“没晚,是今天上课晚。”柳小满解释了一句,就赶紧去穿鞋。
“那不急,你吃点儿东西。”爷爷拎着暖瓶跟出来说。
“我……”柳小满扭头看了看餐桌,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要走不走,他有点儿犹豫。
他是有点儿饿,今天生意好,学生多,他和爷爷从五点半起来,一直忙活到刚才。平时摊子还能剩下一两张饼皮,他自己卷一卷就当早饭垫垫肚子,结果今天连一根葱也没剩下。而且,樊以扬已经在楼下等他了。
“饼蒸少了。”爷爷读懂了柳小满的表情,放下暖瓶,从放在炉子上的大铝锅里捡了几个茶叶蛋,用袋子装上塞进他书包里,拉长声音念叨,“我老了,干不动活儿了。”
“我老了”也是爷爷的口头禅,是近两三年开始的,头几回柳小满听爷爷这么说,心里还会觉得酸涩,可听多了就免疫了。
他只用眼睛数了数鸡蛋。那口大铝锅是专门用来煮茶叶蛋的,煮来卖,在他眼里都是钱。
一个茶叶蛋卖一块钱,除去成本八毛……爷爷给他塞了四块八毛钱的茶叶蛋。
“你跟扬扬一块儿吃。”爷爷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胛骨,让他赶紧出去。
“好。”柳小满点了点头,茶叶蛋给樊以扬吃,那就没什么钱不钱的问题了,他不心疼。
他攥着书包带子快步走出去,到了楼梯口还没听见爷爷关门的声音,便转身冲爷爷喊了一声:“爷,进屋吧。”
爷爷没说话,只抬手摆了摆,让他快去上学。
柳小满从楼道口一出去就能看见樊以扬。
今天天气好,天空是湛蓝色的。樊以扬跨坐在自行车上,一只手握着车把,另一只手卷着一本书在看,他被太阳光照得微微眯着眼睛。
“扬扬哥!”柳小满喊了一声。
樊以扬看过来,他面向楼道口的那只耳朵空着,另一只耳朵眼里塞着耳机,白色的耳机线贴着下颌弯弯绕绕地垂在胸前,随着动作轻轻晃荡,连进他的校服口袋里。
耳机里放的是英语听力,柳小满知道。
“你慢点儿,别跑。”樊以扬合上书,将书放进车筐里,笑着说。
每次柳小满看见樊以扬,心情就跟现在的太阳光一样,打在头发上、脸上,毛茸茸、金灿灿的。
樊以扬好看。
虽然男生一般不用“好看”这样的词儿形容,但樊以扬也不能纯粹用什么帅不帅来形容,那太俗了,衬不上他。必须要概括的话,柳小满只能想到一个“好”字——长得好,气质好,性格好,成绩也好,而且对自己、对爷爷很好。
反正樊以扬哪哪都好,从小到大都好。
“今天你下来得慢了点儿。”等柳小满小跑到樊以扬跟前儿,樊以扬从他肩上把书包拿下来,也放进车筐里。
“对不起。”柳小满扶着樊以扬的肩,跨上车后座,先道歉再解释,“今天买饭的人多。”
樊以扬看了看街旁已经收了的早点摊子,“老柳早点”的立牌在他小时候就有了,是爷爷用拆下来的老木门板自己做的,红漆底,蘸白油漆写了字。
那时候,柳小满还有个像样的家,妈没跑,爸没逃,一家子乐呵呵的,柳小满也还有完完整整的两条胳膊。
经过这么多年风吹雨打,立牌上的漆都斑驳了。
“你累不累?”等柳小满坐稳后,樊以扬拨了一下车铃铛,骑了出去。
“还行。”柳小满坐在后座上,随着车速悠然地晃晃腿,搭在樊以扬肩上的手滑到他的校服下摆上攥着。
“今天你是不是要分班?”樊以扬问。
“嗯,分过了。”柳小满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在十二班。”
“十二。”樊以扬重复一遍,点点头,“挺好的。”
柳小满看了看他的后脑勺,又晃了晃腿,没说话。
他们这个四线小城的五线老区,重点高中就那几所,全算上也用不着两只手数。
樊以扬跟他在一所学校,大他一届,而且刚从高二升到高三。
高二有十三个文科班,六个理科班,他被分在十二班,这数字正着数、倒着数都算不上“挺好”,跟樊以扬当时分的文科一班根本没法比。
其实凭柳小满的成绩,排名应该再往前点,至少分在中间的平行班没什么问题,可问题是很多时候分班不仅仅取决于成绩。
自行车骑过一个路障,柳小满左边空荡荡的袖子被风吹了起来。
当他条件反射地松开樊以扬的衣摆,伸手去抓衣袖时,也感觉到樊以扬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他的动作,车速也配合着慢了下来。
樊以扬就是这么体贴的一个人。
这么多年柳小满被他照顾得都快麻木了,这一刻却突然有点儿不自在,讪讪地缩回了抓袖子的手。
他比樊以扬少了一条胳膊。从小到大,他只有学习成绩还算过得去,这也是他在樊以扬面前说起来不会自卑的话题,却好像没什么用。
从他们家门前的旧街一路骑到底,往左一拐就是学校。
自行车骑进学校的范畴后,后座上的柳小满停下了晃悠小腿的动作,把腰背挺得板正,等着樊以扬减速刹车。
樊以扬把车停在学校门口的豆浆摊子旁边,柳小满从车上下来,接过樊以扬递给他的书包。
“你没吃饭吧?”樊以扬往校门口的早点摊子扫视一圈,“想吃什么?”
“我带了。”柳小满摇摇头,把书包挂在脖子上,伸手往里面掏。
没等他摸着那一小包茶叶蛋,后背就被人撞了一下。
他被撞得还不轻,往前踉跄了一步,差点儿没站稳,樊以扬眼明手快,托住了他的胳膊肘。
“谁……”撞他的人是倒着走的,正跟几个人嘻嘻哈哈,冷不丁磕上一个障碍,差点儿左脚绊右脚把自己摔出去,扭过脖子就想骂。
这人对上柳小满这张脸,又瞥了一眼他的袖子,就拉长音调“啊”了一声,歪歪扭扭地站着,说:“小残疾啊。”
“真的啊?”跟这人一起的几个人也转了过来,抻着脖子看他。
学校里总有这样的人。
柳小满看了一眼,他不认识这人,但他一看就知道这人是每个年级每个班都有的那种学生混子——说话咋咋呼呼,含着脏字,下了课就满走廊勾肩搭背地闹,校服永远不好好穿,非得脱下来系在腰上。
这种浑不吝,他一个不认识,也一个都不想认识,但是学校里基本没有人不认识他。
他没说话,侧着身子给这些人让路。
“你躲什么啊,我又没要揍你。”几个人笑起来。
“我们不欺负残疾人。”后面一个大长脸啃着煎饼,接了一句。
柳小满眼皮都不抬,低着头继续从包里掏茶叶蛋。
高中校园里大部分人都挺友好的,该懂的道理都囫囵懂了,一般人迎面走过来会盯着他多看两眼,跟身边的人小声说几句。
像眼前这种烦人的人也有,一张嘴说话就臭烘烘的,不是阴阳怪气就是怪笑,还会学他的样子,故意当着他的面把袖子从胳膊上脱下来,拧着肩膀甩到他面前。
平时他遇上这种人就躲着走,但现在闹哄哄的躲不开,他就只想让对方赶紧走开。
开学天,他只想顺顺东东地坐进教室里。
“罗浩。”那人还想说点儿什么,樊以扬在柳小满旁边用不大的声音喊了一声。
“我去,樊神啊!”罗浩这才看见旁边自行车上还跨坐着樊以扬,“我说少了点儿啥呢,放个假都给我放忘了,有小残疾的地方就有你。”
他笑嘻嘻的,隔着自行车往樊以扬的肩膀上捶了一下,说?:“快,樊神,老猪发的那个什么册,兄弟一大早过来就等你救急呢。”
“自己拿。”樊以扬指了指自己的书包,罗浩熟门熟路地过去把作业翻出来,再把书包给他拉上。
“谢了,作业抄完我直接帮你交了。”他把练习册卷起来,磕磕自己的脑门,学着国外敬礼的样子把手往天上一指,转身走了。
柳小满的眼角余光看见他的动作,心想这人估计觉得自己蛮潇洒。
“哎,对了,你知不知道……”柳小满刚抬头要跟樊以扬说话,罗浩又猛地转了回来,挤眉弄眼地对樊以扬说。
柳小满立马重新别开脸。
“嘿,你老躲什么啊,我又没把你……”罗浩用书卷指着他,往前走了两步。
“什么?”樊以扬把着车头,挡了罗浩一下。
“毛病。”罗浩对着柳小满龇了龇牙。
罗浩往樊以扬的车头上一撑,压着嗓子故作神秘地继续说:“夏良留级了,你听说了吗?我听八班的耗子说,他是被他爸压着去办的手续,爷俩儿差点儿在秃驴办公室打起来……”
他眉飞色舞半天,樊以扬只是把着车头看他,没什么情绪地“哦”了一声。
“哼,没劲。”罗浩顿了一下,立马直起身子,甩了一下胳膊又走了,“什么反应,我跟你们学霸真不是一个世界,亏得大家以前还在一个班……走了走了!”
樊以扬听见这句倒是耷拉下眼皮,轻轻笑了一声。
那你们确实不是一个世界。柳小满在心里接了一句。
他重新看向樊以扬,樊以扬正把被罗浩拽出来半截的书包摆正放好,对上他的目光,樊以扬笑了笑,说:“走吧,要晚了。”
夏良这个名字,柳小满有印象,但一直走到新教学楼底下,他也没想起自己为什么有印象。
留级,跟爸爸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里打架,光这两点,听着就劣迹斑斑,就算他有印象,估摸着也是在通报批评里听过这个名字。
柳小满无聊地想天想地,经过风纪镜旁边的通报栏时,他停了下来,看到里面贴了一个假期的大白纸。
这是上学期期末,学校对四个高三学生校外斗殴事件的处理公告。那件事性质挺恶劣的,当时学校还专门开了一个针对学生行为规范的全校大会,让他们上台检讨,但只有三个人上去检讨了。
先前柳小满都没留意过,现在再看,公告上贴出来的照片倒是整整齐齐的四张。
他一眼就看见了夏良的名字。
不仅因为他的照片贴在前面,还因为他连照片都比另外三个人跳脱。
脸很白,眼睛很黑,眼神很凶。这是柳小满对夏良的印象。
明明大家没什么表情,同样都是盯着摄像头,其他人就显得有点儿呆,夏良的眼神却让人隔着薄薄的相纸都能察觉出他挺不耐烦的。
咬人的狗不爱叫。他脑子里莫名蹦出这么一句话,然后匆匆地上楼了。
高二一大半文科班跟理科在一楼,另一小半在二楼,跟高三生的楼面对面,中间隔着一小片空地。
刚分班,一整个年级的同学都打散了,开了学都楼上楼下蹿着认亲,又乱又闹。
十二班在二楼靠西头的走廊边上,柳小满一路过去被人盯了个遍,他习惯了,微微敛着眼皮从人群里快步穿过去。
“这不是三班那个……”有人在他身后不怎么小声地议论,“他分在几班?”
“不知是十一班还是十二班,”另一个人接话,“反正是后面那几个班。”
“他的成绩不是挺好的?”
“那怎么办,还能把他放火箭班里吗?干吗都得特殊照顾,重点班哪有班主任愿意要。”
“也是。”
“哎,夏良好像也在十二班还是十三班。”
“哪个夏良?”
“还能是哪个,学校再多几个夏良,秃驴不得少活十年。”
“打架那个?啊,他不都高三了吗?”
“我听说他留级了,你不知道啊?我还是听你们班的人说的。”
后面的话柳小满就没再听见,他攥着书包带子迈进了十二班。
人是有集体感和归属心的,柳小满走进教室后,十二班或站或坐的同学也会看他,但明显比走廊上那些人的目光柔和、客气得多。
打散重组的班级还没什么规矩,大家都自己挑位置坐,跟分到一个班里的新同学老同学说话。
柳小满没去看有没有熟人跟他在一个班,他无视班里人的目光,很自觉地走到教室后一排的墙角处,挑了靠在窗边的位子坐下来。
不管在哪里,坐在角落的人不引人注意,这点肯定没错。
桌子和椅子上都有浮灰,当柳小满在书包里找纸的时候,才发现茶叶蛋还在书包里,忘了和樊以扬分。
都是因为那个罗浩,话那么多,还都是无聊的废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听得他把正事儿都忘了。
柳小满盯着茶叶蛋看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放着,为了几个茶叶蛋专门去高三找樊以扬,挺寒碜的。
他把那一小袋茶叶蛋拎出来,放进擦干净的桌斗里,再把要交的作业、要用的书分门别类地上下放好。同学们进进出出,基本坐齐了。
柳小满翻开英语书背单词。
A打头的那一串单词他还没顺到底,前座的男生突然推着凳子回过头,动静挺大,吓了他一跳。
“哎,你是不是三班那个……叫李小满是吗?”前座睁着一双挺圆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他。
前座也不认生,整个上半身都转过来了,两条胳膊往柳小满桌上一支。
“柳。”柳小满纠正他,把被他压着边儿的英语书往外抽了抽。他没察觉自己压了书,也就没继续拽。
“啊?”前座没听清,又往前抻抻脖子。
柳小满又拿出来一本书,翻开书皮给他看。
“啊,柳啊,我一直听成李小满……你的字还挺工整。”前座笑了,抬手拿了一本自己的书,打开一看,上面还没写名字,就随手拿起一支笔,大开大合地划拉。
“我姓李,还以为咱俩是本家呢。”他把书往柳小满眼皮底下一塞。
李猛。柳小满看了看他挨了揍似的散架大字,又看了看他细眉毛大眼睛的喜庆长相,有点儿想笑。
“我记着了。”他把书递还给李猛。
“得嘞,以后咱们就是同学了啊,前后桌。”李猛把书扔回自己桌上,一副爷们儿做派,拍拍自己的小瘦胸脯,也没刻意避讳,看着柳小满的空袖子说,“有事儿你吱声,别客气,猛爷罩你!”
虽然柳小满不爱主动跟人凑热闹说话,但是遇见这种开朗性格的,他也不会刻意保持距离,点点头笑了一下。
“你们三班分过来几个人啊?我们班就我一个。唉,孤家寡人,孤苦伶仃——”李猛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抻着脖子在教室里睃巡。
柳小满一看就知道李猛是爱凑热闹的脾性。教室后门突然人声鼎沸起来,又是那种学生混子们聚在一块儿发出的动静,他也立马支起半个身子,像一只地鼠似的支棱着耳朵去看。
几个罗浩那样的烦人精正簇拥着一个人上蹿下跳,你一句我一句,声音都故意拔高几度,好像这样显得自己很厉害。
柳小满瞥了一眼,就低头继续看书。李猛骑在凳子上,一晃一晃地分享情报:“他们不都是高三的吗?对了,柳小满,你知不知道高三那个夏……”
“砰!”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黑色的书包从后门飞过来,像一枚炮弹似的砸在柳小满旁边的桌子上,后几排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耗子你小心再砸着人。”罗浩的声音在后门外边扬起来,“都说新学期洗心革面呢,你再虎了吧唧,夏良可能又要背一个处分!”
“我这不没砸着……不是,夏良你还真留级啊?马上就毕业了,多亏啊。”叫耗子的搓搓鼻子,瓮声瓮气地说。
柳小满还盯着这个从天而降的黑书包愣神。
虽然书包是落在他旁边的空座上,但是越线了,有一小半落在他的桌面上。
“吓我一跳!”李猛也瞪着黑书包。
被罗浩他们围着的那个人一直靠在走廊栏杆上,没怎么说话,两只手都插在外套口袋里,书包也不知道怎么飞过来的。
他看了耗子一眼,也没说话。那几个人声音降低了点儿,又开始说别的话题,他直起身子直接进了教室。
后排的几个人都有一眼没一眼地往他身上看,小声议论着。
柳小满正要伸手把落在他桌上的半个书包拿开,余光瞥见桌子边儿多了一个人影。
他抬起头,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那人没什么表情,甚至算得上平和,可就是让人觉得凉飕飕的,还带了一点儿凶狠。
“出来。”
那双黑眼睛的主人看着他,声音很平和地说。
眼前这人毫无疑问就是夏良,柳小满刚在楼下通报栏上看见过这张脸。
可是他不懂这句“出来”的意思。出去?
去哪儿?
他看了一眼李猛,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其实夏良是在跟李猛说话。
结果李猛也一脸呆相,看着柳小满。
李猛认识夏良这张脸,不只他,后面几排听见动静的学生都挺八卦地往这边张望。
李猛看夏良这架势,还以为夏良和柳小满认识,正琢磨着小残疾跟他不是一个年级一个班的,是怎么认识的。
现在他对上柳小满的目光,才发现对方也挺茫然,而且他瞬间懂了柳小满的意思——他刚刚拍着胸脯冲柳小满说“猛爷罩着你”,柳小满这是向他“求救”来了,也是真够不客气的。
李猛有点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别说外面还杵着几尊愁神,就算只有夏良一个人,他也没厉害到随便跟人插嘴逞能的地步。
但柳小满都看过来了,自己一声不吭好像也不太合适。
“出去哪儿啊?”他憋了半天,酝酿出一个疑问句,语气听上去还挺客气。
夏良没理李猛,他有点儿不耐烦,看了一眼柳小满的胳膊,还是没说话,好像已经因为对方是一个残疾多给了多少耐心似的。
“哎,小残疾,让你出来你就出来。”罗浩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扬着胳膊往夏良肩上一搭,冲柳小满抬起下巴,“这是夏良的位子,他以前在我们班也坐这儿。”
夏良动了动眼皮,看了他一眼。
罗浩收回胳膊,提起落在柳小满课桌那半边的黑书包,继续催他?:“你快点儿啊,等着我给你搬啊?”
柳小满这才明白他们的意思。
“你想坐这儿吗?”他问夏良。
他也没真想等夏良回答,其实坐里边还是外边,对他来说没多大区别,跟坐哪儿比起来,他更不愿意半个班的人抻着脖子盯着他看。
夏良这人也真奇怪。
他一边把书摞起来往旁边挪,一边在心里想。
夏良就为这点儿事僵在那儿,他上来直接说“换个位”不就完了吗?
这些人长一张嘴巴,却都不会好好说话。
李猛帮着柳小满把桌上的东西整完。罗浩他们回去了,走之前,他又把夏良的书包往桌子上一挪,吓得李猛一个激灵。
右边那个座位的凳子瘸了一条腿,估计分班之前这个位子就空着,所以一直也没人在意。柳小满刚擦完凳子坐下,就听见“嘎”的一声响,紧接着,他的整个身子往旁边一歪。
“哎,我,”李猛回到自己座位上,屁股刚挨着凳子,又被这动静激得叫了一声,回过头,“你这怎么还一阵阵儿……”
李猛对上夏良阴沉的目光,才反应过来后座刚换人了。
“我转错边儿了。”李猛换了一个方向,刚把脑袋转过去,就看见柳小满正用一条胳膊撑着桌沿,半歪着身子想从地上站起来。
夏良眼皮一耷拉,也自上而下地看了过去。
柳小满感觉到他们的视线,从脖子到脸都涨得通红,尴尬到后脑勺都有点儿发麻。
他受不了让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受不了别人眼中透露出来的嫌弃或者怜悯。
别急别急别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话,想在引起其他人注意之前站起来。
可是刚擦过的桌面特别滑,校服袖子也是滑溜溜的料子,他的手撑上桌面以后不仅没能借力把身体撑起来,反而胳膊肘一蹭,整个人像喝多了似的又歪了下去。
“蜘蛛爬到三分之一的位置,脚一滑,又掉了下去……”
电光石火间,他脑子里竟然还想到了小时候看的故事书,甚至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凄凉的蜘蛛。
柳小满预想中摔得鼻青眼肿的画面没出现,他的胳膊下意识找着支点,碰到身边一截大腿,赶紧抱了过去。
那大腿是横着的,他手忙脚乱地往上一架,用上臂和侧肋紧紧夹住了。
柳小满终于脱离了尴尬状态,松了一口气。
“幸好蜘蛛脚下出现了一块凸出来的石头,它及时抱住石头,没有让自己重新滑落回谷底……”柳小满脑子里的故事书竟然在自动阅读。
柳小满的屁股半歪在凳子上,凳子已经彻底歪到了地上,他半个身子斜着,一只袖子空空荡荡的,另一只手则抱着一条陌生人的大腿。
那条大腿不粗,但是肌肉紧绷,硌得他腋窝生疼。
现在的姿势柳小满自己都不想去想,好歹是刹住了车,他稳住身形抬起头,又一次对上夏良的眼睛。
这次还是近距离的,夏良的脸就在他上方不远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背光,夏良的脸色看着有点儿发黑。
夏良的眼珠也黑,真的很黑。柳小满想。
“起来。”夏良蹙了蹙眉心,对他说。
“你没事吧?”坐在附近的同学们别过头问,也有离开座位凑过来想帮忙的。
李猛个从前座蹿出来,嘴里小声喊着“你真是个天才”,手却托着柳小满的胳肢窝把他往上抬。
“不好意思。”柳小满臊得耳朵根儿发烫,他在同学们的关心下,先小声跟夏良道了歉。
夏良没搭理人,围过来的人闹哄哄的,等柳小满被架起来后,他也收起腿站起来,踢了踢凳子,从后门出去了。
“神经。”一个女生冲他的凳子翻了翻眼皮,转过来问柳小满,“你没事吧?”
柳小满看了一眼后门,冲她笑了笑,摇头说:“没事”。
他的脸还紧绷着,这一下,不仅围过来四五个同学,还有前几排的人往回看,他挺不好意思的,忙答着每个人“没事没事”。他弯下腰,想先把凳子扶起来看看。
“别管这破烂了。”翻白眼的女生在他动手之前搬起了坏掉的凳子。别看她个子小,扔大物件倒是利索,那张坏掉的凳子直接被她塞进了后排的卫生角里。
“我以前就是咱们这个班的班长,原住民,这张凳子坏挺久了,这个座位一直没人坐,我就忘了。”她自我介绍道,“我叫韩雪璧,不是雪碧的碧,是玉字底那个璧。”
她的介绍规规矩矩,李猛没忍住,嘴贱地来了一句:“这名儿可以,大家好,以后我叫李可乐。”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柳小满也没忍住,翘了翘嘴角,可翘到一半儿,他又怕自己这样做不礼貌,便憋了下去。
“没事儿,我习惯了。”韩雪璧冲李猛翻了一个大白眼,继续跟柳小满说,“你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找我就行,咱们班什么布置我都熟悉。”
说着,她回头不知道冲谁喊了一声:“鱼头!”
“哎!”前排有人答应一声。
“你去教导处领一张凳子!”韩雪璧喊。
“啊?”鱼头也喊。
柳小满没想到她的帮忙这么全面,忙想拒绝:“不用,我自己……”
“快点儿!”韩雪璧特利索地冲他一摆手,直接朝那个倒霉的“鱼头”走过去,“新同学,八班那个……你是体育委员,要赶紧发扬优良风格,帮帮忙。”
“哪辈子的事儿了,还委员!”一个个子挺高的男生被韩雪璧催着站起来,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柳小满一句“不用麻烦”还憋在嘴里,这次他连张嘴的机会都没有。
“我跟他一起去吧。”柳小满张张嘴,还是抬腿想跟出去。
他一直没有麻烦别人帮自己干活儿的习惯,自打没了胳膊,各种能得到的残疾人优待,他也尽可能不去接受,他愿意自力更生,情愿自己像所有正常人一样,也不要那些优待。
“哎,你省省吧,没听见人家的用词儿?”李猛半靠在桌子上,耷拉着腿,把柳小满拦了回去,“人家发扬优良风格呢,你就给前班委一个机会吧。”
韩雪璧又甩过来一个大白眼,傲气地抬着下巴,不想搭理李猛。
现在追出去也赶不上人了,柳小满挺不好意思的,对韩雪璧又说了一句“谢谢。”
“你太客气了,都是同学,应该的。”韩雪璧说。
没两分钟,“鱼头”就拎了一张新凳子从后门走了进来,然后将凳子往柳小满屁股后面一搁。
“凳子看着有点儿脏,我擦过了,擦不掉,你就这么坐吧。”他指着凳子给柳小满看。
“谢谢,没关系。”柳小满都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两位原住民太热情了,跟他以前班里的班委不太一样,“麻烦你跑一趟了。”
“鱼头”摆摆手,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反正你有事儿找我们俩就行。”韩雪璧交代完,甩着马尾辫回到了她位于排的座位上。
“一个雪碧,官瘾还挺大。”李猛笑了一声。
“兄弟,”李猛的新同桌拍了他一下,“就冲你这张嘴,我能跟你当十年同桌。”
“那你摘去吧,兄弟。”李猛冲他噘嘴。
预备铃响了,围在柳小满桌前的几个人笑着骂了两声,就各自散开了。
柳小满弯下腰,擦了擦凳子,也抿了两下嘴角,但还是没忍住,跟着笑了笑。
他一直觉得李猛这样的人挺厉害的,去哪儿都能跟身边人打成一片,全世界在他们眼里估计真就是一个村,跟谁都能聊,开玩笑也有人笑。
以前他们班也有这样的人,但是跟他不在一个世界。他看他们每天嘻嘻哈哈,有说不完的话,就挺不能理解的,估计他们看他像一闷嘴葫芦一样,也觉得他是一个怪胎。
现在这个新班级给他的感觉倒是蛮好的,这个班的人都蛮好的。
虽然大家热心得有点儿过了头,让他有点儿不知所措,但是他能感觉到那都是好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集体中不合群的那个人,从他变成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被夏良踢开的凳子向外面歪着,书包也靠窗台摆着,还没打开。
他的新同桌开学次见面就对他说了两句话,一句“出来”,一句“起来”。
柳小满在心里嘀咕:现在都要上课了,他也没回来。
柳小满在新凳子上稳稳东东地坐好,然后把夏良的凳子拉回来摆正,还顺手擦了擦凳子上面的半个鞋印。
打铃了,教室里还是闹哄哄的,而且好几分钟过去了,似乎没有要消停的意思。
“咱们班主任谁啊,还来不来了?”前面李猛的同桌上完厕所,从后门溜进来,本来猫着腰,一看讲台上没人,立马直起身子晃荡着过来。
走廊上静得差不多了,不知道哪个班传出了读书的声音,好像只剩他们班还没人搭理。
“不会是黄四海吧?”李猛问。他嘴里嘎嘣嘎嘣响,不知道嚼着什么。
“不能,”他同桌摇摇头,“我刚还看见他进十三班了。”
“他去十三班了?那看来学校还是爱护我们的。”李猛从书包里掏出几块糖,给前后左右桌的同学分别扔了一块。
他回头给柳小满糖的时候,瞥了一眼夏良的座位,还是没往上面扔一块糖,而是将两块糖都搁在了柳小满桌上。
“谢谢。”柳小满没拿起来吃,先谢了一句。
“你这话说得。”李猛的同桌没这么客气,“啪”的一声直接把糖纸挤爆,跟李猛一样把糖放在嘴里嚼着,“十三班全是艺体生,跟咱们就不是一个单位,黄四海年年带体育班,跨过十三班来折磨咱们,那也说不过去啊。”
“也是。”李猛点点头,一条胳膊往凳子靠背上一架,转过身子跟柳小满说话,“哎,柳小满,你的成绩挺好的吧?”
“是啊,我也记得。”李猛的同桌也转过身来,将一条胳膊架在了椅子上,跟李猛面对面坐着,摆出的姿势像他们在照镜子似的。两人一左一右地问柳小满,“你怎么能沦落到跟咱们一个班了?”
“我记得你去年期中还是月考,还上光荣榜了?”李猛又说。
“期中。”李猛的同桌接着说,“我们班主任还夸他来着。”
他们俩一唱一和,可柳小满只是笑了笑,摇了摇头,说:“没,凑巧了。”说完,他继续翻书看英语单词。
其实我也想知道。柳小满在心里想。
他耳边响起早上樊以扬说的那句“挺好的”,被新同学、新氛围带动起来的情绪又有点儿低沉。
樊以扬他们那样的重点班,这种时候肯定早就进入学习状态了,哪还有时间这样笑笑闹闹。
人跟人的差距好像是老天爷用尺子丈量好了的,距离只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越拉越开,永远没有补上的那一天。
“我说你们这些人真有意思。”李猛的同桌屈着指关节在凳子靠背上敲,“越是成绩好的人越爱装,我要有你那成绩,我早上树了,谁问我我都……”
“砰!砰!”
柳小满还在思考为什么成绩好要上树,两声挺大的拍门声让班里的哄闹声戛然而止。
李猛和他同桌赶紧坐正,柳小满听见李猛轻轻骂了一声,飞快地说:“尚梁山!他还不如黄四海呢!”
尚梁山这名字,柳小满模模糊糊有点儿印象。
他好像也是体育组的老师,因为名字奇葩,上课事儿多、婆婆妈妈、一根筋……被以前班里的同学念叨过几次。
他不用上体育课,也对老师们的八卦没什么兴趣,所以一直偶闻其名,对不上人。
没想到,今天,他在这里见到了尚梁山。
他往声源处看去,就看见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背着手站在门口,眉头皱得像一张揉皱了的砂纸,正目光沉沉地扫视着全班,而且至少扫了两分钟那么久。
在骤然的安静过后,又有人——比如李猛和他同桌这样的人,头抵着头说小话,这老师看到了也不说话,就站在门口盯着说话的人。
他一个人一个人地盯过去。
估计班里有不少人是他带过的学生,被他的目光一扫,不少人都低下脑袋避开他的视线。
直到他把全班同学都盯了个遍,班里连挪凳子、翻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消失了,他才像一头黑熊一样一步一步从门口跨上讲台。
“尚”。他在黑板上一笔一画地写了一个字。
“我姓尚,你们当中有不少人认识我,我也认识你们不少人。”尚老师两只手往讲桌上一撑,开始自我介绍。
体育老师真的能做班主任吗?班里不少人在心里嘀咕。
尚梁山立马回答了所有人的疑问。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我们——我和你们,和整个十二班,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开始……”他停了一下,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手表,一板一眼地念出时间,“八点二十七分,从这一刻开始,我要你们每个人心里都树立起一个观念。”
“什么观念呢?”尚梁山停了一下,背着手在讲台上转了两圈,似乎在等一个知音。
可惜没人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柳小满脑子里还在不受控地跑着题,尚梁山,这名字……尚老爸不知道是怎么打算的。
“这个观念就是,集体……”没人接话,尚梁山只能自己把后半句接下去,“荣誉感。”
他说话用力过猛,尾音刚落地,就不知道是谁闷着嗓子笑了一声。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按理来说该紧张的氛围反而被演化成说不上来的可笑。
而笑这个东西,又从来都是一传十、十传百的。
尚梁山在讲台上把他的砂纸眉毛拧得更深了。
他敲了敲讲桌:“是谁在笑?站起来。”
“你们距离高考只有短短的一年半了,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的人,我不得不说你没心没肺。”他又走到门口拍了拍门。
“你们听听,对面高三的学生在干什么,别的班又在干什么,你们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尚梁山问。
柳小满的目光本来跟着他走,闻言,垂下脑袋逼自己继续看单词。
“我在很认真地跟你们说话,我试着尊重你们,你们也应该尊重我。”尚梁山重新回到讲台上,两只手撑在讲桌上,“毕竟我要带你们到高考结束,谁也不要做得太难看。”
“在这个班里,我只想看见你们在学习,谁不想学习,就去操场上跑一百圈。”他很认真地说。
如果说前面那些话,柳小满还觉得多少像一个高中班主任会说的,那么到了这一句,他终于彻底感觉出后进班级与重点班级在师资配置上的明显差距了。
这哪像一个有资历的班主任该说的话?
同学们估计跟柳小满想的一样,瞬间又开始窃窃私语。
“安静!安静!”尚梁山的眉头皱得像切糕一样,一边说,一边拍桌子。
李猛借着抓头发的动作转过半张脸,做了一个“我服了”的表情。
柳小满看着他,突然觉得前路挺茫然的。
令他茫然的行动还在继续。
尚梁山依照上体育课时的习惯,照着花名册一个个点名,点到的学生要站起来做一段简短的自我介绍,还美其名曰是加速同学们之间的了解。
这种既耗时间又让人害臊的集体自我介绍,柳小满只正经经历过一次,还是在初中开学的时候。
但是,每个同学的自我介绍他还是认真地听进了耳朵里,记了下来。
十二班跟所有班级一样,大部分人都表现得普普通通,能让人记住的只有活跃的那几个。
在现在的十二班里,大概只有三个人活跃,韩雪璧、“鱼头”和柳小满自己。
韩雪璧仿佛演讲一样的自我介绍把全班人听傻了,她昂首挺胸,字正腔圆地把自己高一以来担任过哪些班级职务数了个遍,后还不忘提一提自己曾经的好战友“鱼头”。
“很好。”尚梁山止不住地点头,在她的名字后面标了好几笔,直接让她在正式竞选班委之前先做临时班长。
韩雪璧严肃地承接了这个委任,下巴紧绷。
反倒是李猛,真到在众人面前表现的时候,他像一个小丫头一样,嘴里像吃了一个枣似的囫囵一句“我叫李猛”,就缩着屁股坐下了。
至于柳小满,他已经习惯了,点到他名字的一瞬间,全班人的目光“唰”地集中过来,他只说了一句“大家好,我叫柳小满”,别的什么都没说。
“你是以前八班的学生吧?”尚梁山的目光在花名册和他的脸上、胳膊上来回移动。
“嗯。”柳小满点了点头。
“你坐那儿能看见吗?”尚梁山问。
柳小满看了一眼黑板上清晰的“尚”字,又点点头,道:“能。”
“坐下吧。”尚梁山朝他摆了摆手。
“夏良。”尚梁山念到后这个名字时,明显停顿了一下。
他从花名册上移开眼睛,扫视全班,眉头又皱了起来。
“夏良人呢?”他问。
班里的人又齐刷刷地看向后一排。
柳小满觉得自己之前一整个学期露脸也没有今天一节课露得多。
柳小满瞟了一眼夏良的书包,只能又站起来说?:“他来了,又出去了。”
“他去哪儿了?”尚梁山明显有点儿不悦,刚问完又接了一句,“你跟他是同桌?”
柳小满先摇摇头:“不知道。”又点点头,“嗯。”
“等他回来,你让他去办公室找我。”尚梁山没再说什么,下课铃打过一会儿了,好些其他班的学生站在走廊上,探头探脑地往教室里看。
他把花名册卷成纸筒,背着手走出了教室。
班里哀号一片。
夏良直到第二节课下课才回来。
柳小满先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接着听见身边凳子被拖开的声音,后才看见在自己旁边坐下的人。
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
这味道早上还没有,现在也不明显,但能随着夏良的动作时不时地往柳小满的鼻子里钻。
他两节课没来,干什么去了?
夏良坐得很随意,凳子被他往后拖出半截,两条长腿搁不下似的叠着脚腕,一只手拿着手机,不紧不慢地打字,另一只手正从兜里掏着什么,然后往桌斗里扔。
柳小满下意识看着他的手,就看见那只手在桌斗里顿了一下,接着从桌斗里掏出一小袋茶叶蛋。
这下柳小满顿了一下。
夏良看着茶叶蛋,又顿了一下。
虽然早上吃茶叶蛋不稀奇,但他还真是头一次见谁一大早吃六个蛋。
夏良用眼睛飞快地点了一遍,这个数也太虎了。
“你的?”他别过头,看着柳小满。
“啊。”柳小满答应一声,他竟然把茶叶蛋忘了。
他先把手上的圆珠笔倒过来,在书上磕了磕,然后收起笔头,想伸手把茶叶蛋拿回来,又有点儿不好意思。
他的眼角余光看见桌角上李猛给他的两颗糖,犹豫了一下,张嘴说了一句:“你想吃可以吃。”
夏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把一袋子蛋甩回他桌上。
他看了看自己手心沾上的水渍,有点儿不耐烦地问柳小满:“纸,有吗?”
“有。”柳小满把茶叶蛋塞进桌斗里,忙拉开书包往外掏纸。
他带的不是一小包的纸巾,而是饭店里用的那种卷纸。
夏良至少有五年没见过谁带这种纸来学校了。
茶叶蛋配卷纸,他身上还有股说不上来的油烟味儿。
他看着柳小满手忙脚乱地往外扯了半天,书包里像装了一个轱辘似的,拽不断也没个头,便皱皱眉毛,直接自己上手掐了一截儿,在手心里攥了两下,随手抛在桌上。
柳小满又拽了两节纸,把夏良的桌斗也擦了擦,捏起桌上的纸团一块儿去卫生角扔掉。他坐回来后,老老实实地把多出来的纸塞回书包里。
“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找他。”纸塞了一半,他终于想起来这件正事儿。
“谁?”夏良抬手推开窗户。
“尚老师。”柳小满想了想,又补充道,“尚梁山。”
“嗯。”夏良好像没当回事儿,既没抬眼皮,也没抬屁股,从另一个兜里摸出耳机塞进耳朵里,然后拉上外套帽子,往桌上一趴。
他这是不打算去老师办公室?柳小满隔着帽子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两眼,也不想跟他多说,轻轻摁出笔头继续做题。
“嘭嘭。”
柳小满一道选择题还没看完,窗户玻璃又被敲了两下。
柳小满正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弄一副耳机戴上,就听见樊以扬笑着喊他:“小满。”
他立马抬头看过去。樊以扬的两条小臂交握,撑在外面的窗台上,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扬扬哥。”柳小满也笑了起来,直起身子往前倾了倾,“你怎么过来了?”
樊以扬扯了扯脖子上挂着的蓝色带子,把查操值日生的小牌子提起来给他看。
“我路过,”樊以扬说,“顺便找找你的新座位。”
“神仙路过。”跟樊以扬搭档的另一个男生摇着手里的查操表大声说,“他们都管拐了一层楼叫路过。”
樊以扬没理他,朝柳小满眨了眨眼。
柳小满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这次没靠窗?”樊以扬看了看趴着什么也没露的夏良问。
“啊,没坐。”柳小满不想提这些,随口应了一声。
这次他没敢把茶叶蛋忘了,抓紧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没用过的小塑料袋,包起桌斗里的茶叶蛋,站起来想递给樊以扬。
“扬扬哥,这个给你,是我爷爷要我带给你的。”窗户和柳小满的座位间隔了一个碍事的夏良,他怕碰着夏良,便伸直了胳膊,从夏良脑袋上往外递。
“不用,我吃过了,你自己吃。”樊以扬看都没看,直接摆摆手,将茶叶蛋往回推了推。
“我也吃了。”柳小满还是想给他。
“什么啊,”樊以扬身后的男生抻着脖子看过来,“我没吃呢。”
“你怎么没吃?不是刚去过二食堂?”樊以扬回过头看他。
“我这不拐了一层楼消耗了吗。”那男生跟着樊以扬见过几次柳小满,也没客气,越过樊以扬的肩膀往窗户里抓茶叶蛋,一边抓还一边笑着说,“扬扬哥是哥,航航哥也是哥,哪个哥吃都是吃。”
“你要脸吗?”樊以扬笑着挡了他一下。
茶叶蛋给樊以扬的朋友也差不多,柳小满也不心疼。
可是窗户就那么宽,三个人手碰手的,那个航航哥没抓稳,一袋茶叶蛋就从柳小满手里滑了下去。
“啪嚓!”
挺难以形容的一声闷响,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柳小满愣了愣,望着夏良中了蛋的后脑勺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还不止这一声,那一小包茶叶蛋砸了夏良的后脑勺以后,还滑到了桌面上,又是砰的一声。
樊以扬眼明手快,飞速把茶叶蛋拎了起来。
几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两秒钟,趴在桌上的夏良终于抬起一条胳膊,勾掉耳机线,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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