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59443038
1、新锐作家沈熊猫全新颠覆之作,首次触电冒险题材,好评如潮!
2、腹黑美艳掌门遇上傲娇忠犬男神,步步为营、相爱相杀、强势互宠、共赴险途。
3、在一次次生与死的边缘中,滕雪刃与项征,逐渐对彼此动心。双向奔赴,以命相交,你只管向前,一切有我!
4、她的痛苦,他的无望,只有对方能够治愈。
5、风神之花海报X1,主角立卡X1.
一场季节性洪水冲出了神秘金银器,传说中的乌丹古城突然有了历史证明。考古队向无人区内的乌丹古城进发,却神秘消失于古城之中。
随队导游项苑的弟弟项征两度穿越无人区寻找姐姐下落,却无功而返,只得回到老家经营一间名为煤气灯的酒吧。
一天,神秘的女人滕雪刃突然敲响了煤气灯的大门……无人区呼啸的风声再度传来,项征又一次回到雪域高原。
两人携手,不仅要对抗恶劣的自然环境,更要对抗隐藏的黑暗势力,越是接近真相,越是危机四伏。
猜忌、试探、吸引、抉择、背叛和爱。
项征与滕雪刃,是宿命的相逢,还是别有用心的算计?
乌丹古城的秘密,又隐藏在何方?
章 场雪001
第二章 我只信你036
第三章 一莲托生069
第四章 魑魅魍魉101
第五章 人间青山134
第六章 孤注一掷167
第七章 因缘际会200
第八章 白头如新233
第九章 扑朔迷离267
第十章 雪落有声302
章 场雪
泾河镇上有一家酒吧,装饰仅一爿木质门楣,抬头处的匾额油漆掉光,看不清上面的字。酒吧门前有一盏煤气灯,造型古朴别致,成了酒吧的招牌。
灯亮,酒吧营业;灯灭,酒吧打烊。人们看不清酒吧的名字,便称呼这里为“煤气灯”。
不少过路客在酒吧驻扎,久而久之,这里变成了一个信息站。车队进山有几个空位可以捡人上路,什么人可以做向导带队,什么人从山里带了货出来想要出手……在这个酒吧里,都可以打听到。
过路客日益增多,小酒吧扩张,贴出了招聘信息。
隔日,一个女人上门。她一头自来卷及腰长发,个头适中,身姿单薄,五官秀美。
罗叔看着她,心想,这女孩出现在南方倒是合适,放在黄河边的小镇,显得过于灵秀了。
“你好,我是滕雪刃,来应聘的。”女人开口。
“雪人?”罗叔皱着眉头。
滕雪刃笑得不行,从桌边拿了纸和笔写下名字。罗叔看了,女孩的字迹迥然有力,挥笔间带着男子气概。
“你这样的女娃娃,留在这里不好。”罗叔摇头。
滕雪刃卷起袖子,硬挤出胳膊上的肌肉。她说:“我不怕事。”
“我是怕别人因为你惹事。”罗叔咂了口烟嘴。
“那我明天再来。”滕雪刃说。
“明天再来也一样。”罗叔说。
第二天下午,滕雪刃再次登门。守店的还是罗叔,他摸着两撇胡子,看着滕雪刃,眼里溢满惊讶。
女娃娃剪掉了长发,头发短得连耳朵都遮不住,脸上不知抹了什么又黑又黄,穿土色褂子、黑色裤子,整个人失了昨日的风采。
“你这……”罗叔差点拽下了自己的胡子。
“今天应该可以了?”滕雪刃笑得灿烂。
她一笑,脸上的黑黄盖不住眉眼的神采,还是透出了几分好看。罗叔心疼那一头长发,只好点了头,滕雪刃就此留在了小酒吧。
酒吧内雇员不多,除了罗叔和常年不在的老板,还有三名服务生。服务生中两名本地人,一名是骑行旅客多木。多木丢了钱包没处落脚,酒吧又缺人手,老板就把他“捡”回来了。多木觉得此处挺好,也就留下来了。
滕雪刃问:“那老板呢?”
“项征帮旅游公司勘察新开发的路线,要等一阵子才能回来。他不在,我要做账,要忙着后厨,还要管人事,恨不得长八只手。”说到项征,罗叔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老板项征有一个姐姐项苑,两姐弟热爱户外运动,常年走南闯北。项苑爱在网上分享经历,久而久之,声名鹊起。早年两姐弟在逻些开餐厅,项苑当地话说得好,路况熟,偶尔也做旅客的导游。有一年,有考古队前来寻找向导,要去的正好是项苑感兴趣的乌丹古城。项苑二话不说随队去了,可这么一去,再也没回来。
一纸公文交代了项苑的死讯,连尸体也没见到。
项征无法接受,他尝试穿越羌塘进入乌丹古城。年因迷失方向被救援队送回,第二年因遇到雨季道路受阻,两年尝试,两年失败。
项征于是关了餐厅离开高原,回到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家乡泾河。
罗叔叮嘱滕雪刃:“项征回来,你别在他面前提乌丹古城,这是禁忌话题。”
滕雪刃只是笑,也没应,罗叔以为那是默认了。
有了滕雪刃,酒吧的活计轻省了很多。她不仅包揽了服务员的工作,连罗叔头疼的账目也被她接手了。她把手抄账本换成了电子账,罗叔需要查看的时候就打印出来,方便了许多。
罗叔担心的事也不曾发生,没人因为滕雪刃闹事,他安心地去了后厨,把酒吧接待的工作交给了滕雪刃和多木。
多木爱偷懒,但哄客人开心很有一套。他在多地骑行,见闻不少,说起奇人异事,更是张口就来,唬得不少喝多的人和他称兄道弟。
小蔡和小马是本地人,俩人年纪不大,高中毕业就不读书了,农忙时帮着家里种地,农歇就来小酒吧帮忙。
滕雪刃问罗叔:“这里都是男的,不招女工?”
“这里的人总觉得女孩来这种地方不正经,对这里有偏见,一些女孩不敢来。还有些女孩惦记项征,来是来了,但事情不干,总围着项征打转儿。可项征一年有几个月在这里待着啊?他一走,人也就走了。哪里是正经做事的,都是一群候鸟!”罗叔往烟杆里填烟丝,满腹抱怨。
“看样子老板还挺受异性欢迎呢。”滕雪刃手托着下巴。
“何止啊,还有跟着老板从外面回来的女人呢。”
酒吧还没到开门时间,多木捧了个葵花盘凑趣聊天。他把葵花盘往滕雪刃面前一推:“吃不吃,我今天刚下地摘的。”
“刚下地偷的吧?”罗叔睨他。
“胡说,是小蔡他们家田里的。大家都是兄弟,什么偷不偷的。”多木恼火地跳了起来。
滕雪刃笑眯眯地掰了几粒,一颗一颗嗑着吃。刚摘的葵花子湿润脆甜,别有一番风味,吃完了手里的,她又掰了几颗。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多木跳完脚又坐回椅子,说,“半年前不是有个妹子跟着老板回来了?她还逼婚呢。结果不到一个月,自己又走了。”
“项征难拿捏,心又不定,一天到晚在山里跑,哪里荒芜去哪里,一般姑娘又待不惯,更别提降住他。”罗叔吸完后一口烟,意味深长地看了滕雪刃一眼。
多木也看滕雪刃,说:“我们叔担心你,老板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千万别当那片被他摘下来扔掉的叶子!”
滕雪刃被瓜子呛到,咳个不停。
眼看时间不早了,罗叔去后厨忙活。滕雪刃扒在门框上哎哎叫唤:“罗叔,香菇酱拌面,香菇酱拌面!”
罗叔很会做饭,香菇酱也是他买了香菇自己做的。滕雪刃来这里,几乎天天都要挑一口香菇酱盖在主食上。罗叔的手擀面做得极好,盖上香菇酱,比什么珍馐都让人馋嘴。
“天天都拌面,我想吃饭!”多木抗议。
“香菇酱拌饭,香菇酱拌饭!”滕雪刃说。
“你干脆改名叫香菇算了!”多木说。
滕雪刃看着他笑,一双眼亮得像揉入了星星。虽然多木脸皮厚,但滕雪刃一笑,他便难得地红了脸,甩下一句“我去摆凳子”,就从后厨跑走了。
后罗叔炒了小菜,煮了饭,还下了碗面。滕雪刃就着菜吃面,眼睛笑得没形了。
罗叔嘬了口粮食酒,感慨地说:“女娃娃这么好养,一碗面就打发了。”
滕雪刃呼噜几下,把碗里的面全部扫完了。
等店里收拾好,滕雪刃出门点煤气灯。夜色迷蒙,她远远地见到一辆车身高抬的吉普车,四个轮子尺寸偏大,看来是改装过的。
她没再看,转身回了店里。
不过半小时,店里热闹起来。滕雪刃端着啤酒瓶穿梭在桌子与桌子的空隙间,留心听着客人的需求。
有客人要滕雪刃露一手自己的开瓶技巧,她便用桌角起开瓶盖,将酒瓶置于桌上。
客人吹出叫好的口哨,问:“妹子,你不是这里人吧?”
“我祖上三代都是二十里外陈沟村的庄稼汉呢。”说话时,滕雪刃带了几分泾河口音。
多木听到滕雪刃的话,差点笑出声。
“那你们家同意你来这里端盘子?”客人又问。
“家里有个要上学的弟弟,姐姐自然要出来端盘子。”滕雪刃答。
“你叫什么啊?”客人问。
“我叫倪白迟。”滕雪刃答。
客人反复咀嚼,还没品出个中滋味,滕雪刃又被别桌叫走点餐,客人站起来喊:“倪白迟,倪白迟……”
有人应声:“你骂谁白痴呢?”
客人倏然脸红,知道自己被耍了。
周围哄堂大笑,他想找滕雪刃理论,有人说:“还跟姑娘家计较呢?”
酒吧大门被推开,铜制门铃乱响,一个穿着橙色冲锋衣的男人走进店里。他人高马大,眼神像兽,气势不凡。
罗叔从后厨出来:“项征,这次你回来挺早的嘛!”
听到罗叔的话,陷在客人间的滕雪刃迅速转头。她盯着项征看,眼神让项征毛骨悚然。
项征指着她问罗叔:“候鸟?这么看着我?”
“呸,什么候鸟。她是我们新招的员工,滕雪刃。”罗叔抽出烟杆子,狠狠地敲在项征的手臂上。
项征皮肉结实,被打一下也没觉得疼,说:“不是就行,免得招了个没做事的,你又怪我。”
项征脱了冲锋衣扔在吧台上,问:“叔,有饭吗?”
“后厨吃去。”
“不爱进后厨,不喜欢那味道。”
项征开了瓶啤酒,仰头喝了两口,瓶子空了一半。他将酒瓶搁在台子上,左手扶着瓶身,右手支着脸,目光不知落在哪里。
看到这样的项征,滕雪刃似乎明白为什么有些女人对他趋之若鹜了。坐在吧台前的他,让人莫名地很在意,忍不住就会往他的方向看去。
罗叔唠唠叨叨,还是去厨房给他端饭了,吧台前只剩下项征和滕雪刃。
滕雪刃像只小狗趴在吧台上,项征转头看向滕雪刃,问:“有事?”
“万仞山,有乌丹,城内血没腕,淌过晴河畔。”
项征失手打翻酒瓶,酒瓶滚到地上摔出脆响。他伸手想拽滕雪刃的胳膊,哪知滕雪刃反应更快,立刻跑走了。
玻璃瓶的响声让酒吧安静了一瞬,项征挤出笑脸:“手滑,手滑,大家继续喝。”
滕雪刃说完就跑,气得项征牙疼。
他吃了饭回后院洗澡睡觉,开门一看,自己的屋子被人占了。
他转头找罗叔,罗叔说:“没想到你会这么早回来。泾河天冷,我让女娃娃睡你屋里去了。”
“那我呢?”项征感到绝望。
“旁边那屋。”
隔壁那间屋子常年空置,没人修缮,墙缝大到可以钻老鼠。
项征一脸不满:“冷啊!”
“大老爷们儿,你连雪山都睡过,这有瓦遮头的地儿还嫌冷啊?再说了,你愿意跟我挤一个屋吗?”罗叔反问。
别说挤一个屋子,连共一个帐篷项征都不乐意。虽然他常年跑野外,但有选择的时候,他会迁就自己的坏毛病。
他妥协了,问罗叔:“那我的衣服呢?”
“搬隔壁去了。屋子和衣服都是女娃娃收拾的,你要谢谢她。”
我还谢谢她呢,我都换屋子住了。项征腹诽,看样子又要凑合一夜了。
打开房门,按开灯,项征发现这屋子焕然一新,一低头,地上还铺了泡沫地板呢。他将鞋子扔到门外,打开柜子,衣服叠放整齐,还带着一股莫名的香气。
窗上挂了新窗帘,砖墙间的缝隙也打了填缝剂,大概是怕他冷,屋子里放了个电油汀。
再转头,项征看到床上的铺盖卷了起来,他摊开卷起的床铺,从柜子里抱出套好的被子,就可以直接睡了。怪不得向来挑剔的罗叔也被滕雪刃收服,能把这破屋子收拾得干净温馨,再讨厌的人也没那么讨厌了。
项征拿了衣服去洗澡,回来时听到自己原来的屋子有动静,是滕雪刃正在用番语和人打电话。他的番语没有姐姐的好,只听得懂几个单词。什么山,什么东西,大意像是叫电话里的人不要担心。项征觉得偷听别人打电话的行为不妥,转身回房睡觉了。
他钻到被子里,被子松松蓬蓬的,像是掉进了棉花堆。到底有多久没睡到这么舒服的床了?项征还没想到答案,就睡着了。
每次长途跋涉回到家中,项征都会懈怠一周,主要生活是吃喝睡。晚上要是没事干,就沿着镇子散步。
这次不同,他回家后搞起了观察,观察对象是滕雪刃。
除却那次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滕雪刃基本和他零交流。项征查过滕雪刃说的那句话,在网上没找出个结果。
他托在逻些开客栈的朋友老卡去问,老卡说:“不是我说,你别老跟乌丹古城死磕了,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是我死磕,是那地方跟我过不去。”项征说。
“怎么,羌塘的鬼魂跟出来了?”老卡一副神秘兮兮的语气。
“我信这个吗?”项征觉得好笑。
“别说,你问的这个歌谣够玄乎。我朋友是搞民俗研究的,他说这歌谣几乎失传,他是从无意进入晴河边的牧民那里打听到的。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老卡问。
“是人家凑到我面前,念给我听的。”
此时项征坐在屋顶上晒太阳。他往下看,滕雪刃正在院子里晒被子。她拿着晒衣杆敲被子,身上的外套有点大,她扬起手,袖子滑了下去。
项征看到她的手臂上有印记,可因为坐得远,看不太清。他挺起身子想要瞧仔细,手下一滑,重心不稳,连人带手机从屋顶滑下去了。
下坠时,项征攀住了二楼的围栏,他借力跳回走道。砖瓦和手机没手没脚,倒霉地碎了满地。
乒乓脆响后,就是罗叔的骂声:“项征,你才回来几天就上房揭瓦了?”
项征甩了甩擦破皮的左手,冲罗叔喊:“我差点摔死!”
“祸害遗千年,你把这心放回去吧!”
项征懒得再说,他回房包扎,准备出门买瓦补屋顶。
滕雪刃举着晒衣杆看得目瞪口呆,这人的身手和反应相当厉害。
项征补了几天屋顶,滕雪刃还是没来找他。项征又找老卡问了乌丹古城的事,老卡只说帮他留意,毕竟那段传说中的文明没有多少资料,要找起来也很困难。
听老卡这么说,项征问:“你认识滕雪刃吗?”
“什么?”
“滕雪刃!”项征的嗓门提高了些。
“听不到,信号不好!”
项征挂断电话,想给老卡发条短信。这时房门被敲响,小马说:“罗叔说饭做好了,要你去吃饭。”
他把手机一扔,不如直接问,何必拐弯抹角。
吃完饭,滕雪刃收拾碗筷,她转去厨房,项征也跟了进去。罗叔捏着嗓子学项征说话:“不是不喜欢后厨那味儿?”
“叔,我背回来两袋烟叶,你要想抽赶紧去我屋子拿,不然我回去埋了当肥料。”项征说。
罗叔走前对项征说:“不要乱搞男女关系!”
项征一个头两个大。
他跟进厨房,滕雪刃正在洗碗,卷起的袖子露出一截手臂,上面好些疤痕。深的一条疤痕呈暗红色,有缝针的痕迹,远看像蜈蚣。项征恍然大悟,那天在屋顶上看到的,正是这条疤。
“滕雪刃。”项征出声。
滕雪刃甩了甩手上的泡沫,嘴角勾得老高,问:“老板有事问我?”
“算是。”
“那老板洗碗。”滕雪刃笑眯眯地说。
项征拧着眉头:“不是,我就找你问点事情。”
“作为交换,请先洗碗。”滕雪刃答。
“不洗呢?”
“就当没这回事。”滕雪刃说。
“嘿,”项征气笑了,“是你先拿话撩拨我的。”
滕雪刃抿出嘴边的酒窝。
项征有个怪癖,看到酒窝就想按。他的舌头在嘴里发出“噔”的一声,压下心头那点欲望。
“洗就洗。”项征说。
等他洗完碗,滕雪刃不见了。
项征绕到酒吧,见滕雪刃正拿着小本给客人点餐。等她走回吧台,项征说:“滕雪刃,我的问题还没问。”
“我没说一定回答。”她一手夹了三瓶啤酒,快步往前走去。
项征一愣,这女人是流氓吧?
滕雪刃忙完工作,送走客人,熄灯锁门。
项征坐在吧台前,面前放着一碗拌面,面是手擀面,佐以香菇酱和小葱。他问过罗叔,知道这是滕雪刃喜欢的食物,以此“贿赂”,她应该能摆出好脸。
滕雪刃拌匀面条,三两下就吃完了。项征递过抽纸,她接过抹了抹嘴,昏黄的灯光照得俩人的神色温和了几分。
“你想问什么,说吧。”滕雪刃说。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项征说话直白。
“找你,进乌丹古城。”滕雪刃回答。
项征虽不意外,但听来还是愣住。他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又问:“那首歌谣你从哪里听来的?”
滕雪刃说:“说来你也不信,我一觉醒来,就会了。”
“不要开玩笑。”项征冷着脸。
“是真的,是你姐姐项苑在梦里教我的。”滕雪刃信誓旦旦。
项征棕色的双眸死死地盯住滕雪刃,那次考古队进入乌丹古城的事故,没有几人知晓。他是无神论者,不信托梦之说。
“这歌谣没几个人知道,我姐也没对我说过,下次说谎记得先查查。”项征说。
“都说了是你姐姐托梦,梦里的话,你听得到吗?”滕雪刃笑道,眼神很亮,脸上没有被揶揄的窘迫。
“你去乌丹古城做什么?”项征又问。
“拿回你姐姐在梦里告诉我的东西。”滕雪刃说。
“什么东西?”
直觉告诉项征,滕雪刃在骗人,但事关项苑,他总会追问。
“乌丹古城城主的印章。当年你姐姐为了不让大印落在盗宝人的手里,才跟着考古队进了乌丹古城。”滕雪刃说。
“你怎么知道我姐姐是跟着考古队进的乌丹古城?大印又是什么?你是什么人?”
项征看着滕雪刃,眸光冷厉,脸色铁青。他很有压迫感,一般人被他这样看着,很难保持镇定。
可滕雪刃表情平淡,眼中无半点波澜,她说:“问这些干什么?不如问问你姐姐还跟我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你。”
看她镇定自若的模样,项征对她多了几分兴趣,问:“你知道我?”
“你曾经独自从中线穿越羌塘,想进入乌丹古城。不过你迷失方向,被救援队送了回来。”滕雪刃说。
项征手托着下巴,不自觉地挑眉。他很少和人说过自己穿越羌塘的路线,她如此准确地说明路线,一定是有备而来,难道她和救援队有联系?
他略一思忖,觉得可以从救援队处打听滕雪刃的事。
“你打听过应该知道,我没去到乌丹古城,带上你,可能连羌塘都进不了。”项征说。
“是我带你进乌丹古城。”滕雪刃说。
“你有这个本事?”项征又问。
“我有。”
轻飘飘的两个字激怒了项征,他笑得轻蔑:“时间不早了,大话还是梦里说吧。”
滕雪刃打了个呵欠,敲了敲桌面,说:“你说得有道理,我去梦里说大话了。”
滕雪刃伸着懒腰离开,徒留项征看着她的背影。
项征一腔怒火无处释放,他开了瓶啤酒猛灌,喝完后端着盘子去后厨,一边洗盘子一边想,如果滕雪刃真有这样的本领,那么他反讽时,她为什么不亮出证据呢?如果她没有这样的本领,那她说大话的气势也太足了。
越想越气,项征将湿抹布摔到水槽里,走了那么多地方,风景尚有重复,怎么就没见过和滕雪刃一般的女人?
项征又想,幸好没见过,要不然他早被气死了。
趁着项征洗碗的工夫,酒吧后门打开,多木蹿了出去。他赶回房间,打开电脑,搜索“乌丹古城”。
项征被滕雪刃的话搞得几天没睡好,他本以为滕雪刃还会来找他。哪知这女人又恢复了平常那副模样,到点上班,按时睡觉,遇到他便问好,神情自若,像是从没和他产生交集,两个人只是雇佣关系。
一日,项征起床,院子里传来滕雪刃的声音。
等他下了楼,滕雪刃不见踪影,只有罗叔一个人拿着蓝牙音箱在院子里听戏:“孙仲谋无决策,难以抵挡,东吴的臣武将要战,文官要降……”
项征抱臂听了一阵,是马连良的《借东风》,很是感慨,这两句唱词真是合了他的处境。
自从和滕雪刃聊过,他的脑子里就有两个小人打架。一个叫嚣着要他跟着滕雪刃去古城探虚实,一个教育他要摸清底细、不能轻举妄动,想了很久,两个小人打不出胜负。
项征感到烦乱,他两步上前:“叔,我听你刚才和滕雪刃说话。”
“哦,女娃娃说要请假几天。”罗叔说。
“请假?”项征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她人呢?”
“员工请假很正常吧?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她一天都没休息呢,一人顶好几个人呢。”罗叔说。
项征知道罗叔误会了他的意思,忙说:“我有点事问她。”
“她刚出门了,一会儿回来。”罗叔说。
项征回房间躺着,迷迷糊糊又快睡着了,听到隔壁有钥匙声,他惊醒,开门,果然看到了滕雪刃。
项征招手,滕雪刃歪着脑袋看他。他穿着灰色套头衫,下身一条黑色运动裤,头发睡得东倒西歪,冷厉的五官因为这发型柔软不少。
滕雪刃问:“是我动静太大吵到你睡觉了?”
“不是,是我有事……”项征扫了眼她手里拿着的水果,问,“是不是我洗切好水果,再端到你面前才配提问?”
“辛苦你了。”滕雪刃将塑料袋塞到项征怀里,又笑出了两个酒窝。
项征伸手拿过袋子,消失在楼梯转角。
滕雪刃掏出手机回复邮件,直到肩膀被人拍了拍。她转头,见项征把塑料袋换成竹篮,里面的水果还挂着水珠。
“进去说吧。”项征指了指房间。
滕雪刃盘腿坐在地上,从篮子里拣了杏,边吃边问:“你为休假的事情找我?”
“是。”项征点头。
“我休假是为了去逻些。”滕雪刃说。
“不是进乌丹古城?”项征问。
“现在进不去。你想跟我去看看也可以,也是和乌丹古城有关的事。”
项征发现,其实两个人还是有相似之处,在关键信息上从不拐弯抹角,这样的人多半不坏。
他点头,说:“好。”
“我准备买三天后的车票,一起买了?”滕雪刃问。
“可以开车去,你掏一半油钱。”项征说。
“那我不如买火车卧铺躺过去,省钱又省心。”滕雪刃啃完杏子,又拣了个橘子。
“从这里进高原风景很好,可以洗涤你的心灵。”项征说。
“我信这个?”滕雪刃眼皮一抬,似笑非笑,像是在嘲讽他拿出哄小女生的话哄她。
项征也不尴尬,耸了耸肩,说:“大家都这么说。”
滕雪刃没说别的,只是看着他。她的一双眼黑白分明,眼里有水波,看过去时,亮得出奇。
项征被她看得揉了揉鼻子,心跳猛然快了一拍。他说:“你买票吧。”
滕雪刃掏出手机买票,买好之后,她摊开左手,指尖染了橘皮香。
项征拿了几张纸币给滕雪刃:“不用找了。”
“那水果就留给你吧。”说完,滕雪刃真把那篮子水果留给了项征。
他从里面扒了个梨,咬了一口,脆甜又多汁。这女人还挺会买东西,当然,也挺会计较的。
为了防止罗叔误会,项征背着包先出门,说是业务上的事,要出门几天。
下午,滕雪刃拿包走人,多木开车送她到火车站。
快到车站时,多木问:“滕姐,你和老板这先后出门,是不是约好了什么?”
滕雪刃闻言表情没变,语气淡漠:“你问这话,那就是认定了我和他约好了什么。我倒是好奇,我和项征谈话的那天晚上,你偷听到了多少?”
多木悚然,偷空瞟了滕雪刃一眼。
滕雪刃没抬头,还在按手机:“不用看我,你直说吧。”语调平直冷酷,真的像刃,毫不客气地割裂了虚伪和客套。
“滕姐,你说话的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多木装傻道。
“机会只有一次,你错过了,有事下次再问。”滕雪刃说。
车停下来,滕雪刃下了车,多木殷勤地拿了行李给她。滕雪刃看他一眼,露出笑容,说:“谢了。”
看着她背着大包进了站,多木突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想,滕雪刃真的没有双重人格吗?一个人怎么会分裂到如此地步?
上火车后,滕雪刃将包里的隔脏床单铺在下铺,包放在靠门的地方。
对铺的项征见了,百般不顺眼。他拿走她的包,放到了自己的床头,“啧”了一声:“一点安全意识也没有。”
听到这话,滕雪刃垂下眼睑,盖住了眼里的涟漪。长期奔波在外,滕雪刃怎么会没有安全意识?其实包里没有重要物件,连纸币都没有,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她感到意外。
从泾河到逻些,要跨越两个省份,中途还要转一趟火车。如果要项征选,他会选自驾或乘飞机,不会选择如此折腾的火车之旅。而且火车上的食物也不好吃,一到饭点,整个车厢都是泡面味。
天色渐暗,项征起身,准备去餐车看看。靠在铺位上假寐的滕雪刃睁眼,她叫住项征:“我请你吃晚饭。”
项征狐疑地看着她,这么抠的人会请他吃晚饭,难道是鸿门宴?
大概是项征的疑惑太明显,滕雪刃反而笑了。她爬到项征的铺位去翻自己的背包,拿出了两盒泡面,又抓出了好些瓶瓶罐罐,对项征说:“你坐着,一会儿就好。”
滕雪刃跑进跑出,项征歪在床铺上看着她忙活。她眉目含笑,几缕短发垂在脸颊边,拌面时,脸上露出的孩子气实在让人困惑。
项征想,要跟着这样的人进羌塘,死在路上都比活着进去的可能性大,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啊。
“好了,可以吃饭了。”滕雪刃回头看向项征。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向桌上的食物。泡面只留被泡好的面饼,里面拌上了香菇酱。桌上还有另外三个密封盒,一个盒子里装了酱牛肉,一个盒子里装了蔬菜沙拉,一个盒子里装了切好的水果。
上铺的两个人被他们的丰盛晚餐勾得受不住,纷纷爬下床去买吃的了。
滕雪刃坐下来,说:“这个总比餐车上的食物好吃吧。”
项征看着她,半天没说话。他拿筷子往嘴里送了口面,又夹了两片牛肉,确实好吃,却也真的麻烦。换他,情愿随便对付一餐,也不愿意在包里放上这么多东西。
他吃到一半,抬头看着滕雪刃好半天。项征觉得好奇,这样利落的女人,偏偏在饮食上格外细腻,想想还挺奇妙的。
项征忍不住问:“你包里不会全是吃的吧?”
“一套洗漱用品,剩下的全是食物。”滕雪刃说。
“为什么?”项征问。
“不为什么。”滕雪刃又说。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答这么快?”项征勾起嘴角。
他眉目含情,凝视滕雪刃时,像是眼里只看得到她一人。这就算了,他偏偏带着一身痞气,深情的眼神和满不在乎的神情混在一起,滕雪刃被他看得心跳漏了一拍。
她不动声色地收好盒子,说:“不管你想问什么为什么,我只有一个回答,不为什么。”
项征本就没指望她作答,只是见她那副表情,想要逗她罢了。
赶在熄灯前,项征帮滕雪刃把碗洗了,她将东西收拾好,塞回了背包里。
项征看着她,更是好奇,这女人像个谜,拆完一面,还有另一面,不会轻易地让人看到谜底。
项征被滕雪刃勾起了好奇心。
滕雪刃架着小镜子擦脸,余光发现项征正看着她。
她问:“憋着话不难受吗?”
“反正你也不会回答。”
项征脱了外套,将背包当枕头靠,一只手拉过被子搭在身上,摆出了睡觉的姿势。
睡到半夜,项征被重物落地的声音惊醒。他心脏狂跳,胡乱地摸手机打开手电筒,只见地板上躺着四仰八叉的滕雪刃。滕雪刃摔蒙了,半天没爬起来,项征端详了一会儿她的狼狈模样,这才慢悠悠地伸手将她拉起来。
她站在原地摸摸脑袋,小声嘀咕:“我怎么会掉到地上?”
“睡太沉了吧?”项征说。
听到这话,滕雪刃更是困惑。她坐回铺位缩成一团。
项征想睡觉,闭眼靠回自己的位置,可躺了一阵,他总是能强烈地感觉到对面铺位的视线。他睁眼,火车正好进站,一缕光线从薄薄的窗帘处透进来。滕雪刃的眼睛在那束光的映照下像是鬼魅萤火,亮得吓人。
“你看我干吗?”项征暗吐了口气,压低声音问。
滕雪刃没说话,眼神和表情愈发苦闷,像是俩人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
“又不是我害你掉地上的。”项征又说。
她狠瞪项征一眼,躺回了床上。
项征被她瞪得莫名其妙,他什么都没做,这也有错?
两个人在金城转车,又是二十多个小时的车程。
吃早餐时,滕雪刃打发他去餐车买了两碗白粥。回来时,他看到这女人跟变戏法似的做出两个简易三明治。三明治里有菜有蛋还有肉,吃起来幸福感满溢。
项征发现,滕雪刃对蔬果有种别样的执着,一丁点也舍不得浪费,宁愿扔掉一块肉,也不愿放过任何一片菜叶子。
他这才相信她曾经进过羌塘。天气里蔬菜不易保存,他当时次往羌塘里走没什么经验,大蒜和西红柿都冻烂了,全靠维生素片吊着。出来后,项征也像她一样,狂吃了好多天的蔬果。
就这么一路好吃好睡,滕雪刃和项征抵达逻些。下车后,滕雪刃紧盯项征,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又来了。
项征故作镇定,问:“你这么看我,是个什么意思啊?”
“我在观察你有没有高反症状。”滕雪刃说。
“我上这里就高反,我当时怎么进的羌塘?”项征反问。
“难说啊。我认识一个人,体格和你差不多。次来逻些还挺好,第二次来就高反了。”滕雪刃认真地道。
“我要是胸闷头晕作呕,那不是高反,是被你气的。”项征回答道。
滕雪刃咯咯笑起来,项征更觉离奇,这女人,讽刺她,她还笑得出来,真的古怪。
滕雪刃提议,俩人分开住宿。
项征无所谓,他在逻些朋友不少,而且正好有事要找老卡。他说:“那我到了把地址发给你。”
“行。”滕雪刃点头。
项征拦车先行,滕雪刃目送他坐上出租车,这才拿出手机打电话。不一会儿,一辆黑色的巴博斯850 4×42 停在滕雪刃面前。
滕雪刃上车,开车的是一个男人,他的皮肤呈棕色,五官周正,眼珠颜色却比皮肤浅上一度,看起来像是少数民族,又像是外国人。
这人一见滕雪刃,立即笑出了白牙:“康拉,你这发型真难看啊。”
滕雪刃摸了摸短发,心里气恼,嘴上却假装不在意:“会长长的。”哪有女孩子一点也不在意外表的?
两个人说着话,他们的车迅速超越了前面好几辆车。超过项征乘坐的那辆出租车时,项征往窗外看了一眼,心里感慨道,有钱。
项征到了老卡的客栈,老卡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他站到老卡面前,把光线挡了个严严实实。老卡不耐烦,一睁眼看清是项征,登时跳了起来。
老卡一米七五不到,身姿格外灵活。他一跃跳到项征身上,扎扎实实地四肢缠身,给了项征一个拥抱。
“礼太大了吧。”项征笑着把老卡从身上拽了下来。
“两年没见还不能抱一下?你这人越活越小气了。”老卡说。
“我是这意思吗?”
两个人边走边聊,老卡将项征安排在一间带独立小院的房间。项征把包扔在房里,出来转了一圈:“不错啊,两年前还没这个地方呢。”
“近不是流行精品高端路线吗?我收了旁边的院子,打了个门,重新整修一番,还开辟了独立带小院的房间。这么一弄,居然还赚回了本。”老卡得意地说。
“你这么给我住,不怕亏了本?”项征调侃。
“嗨,我们之间说什么本不本的,没意思。”老卡摆手。
“成,那我住几天。”
“你这次来,不会是因为乌丹古城的事吧?”老卡忙问。
项征没接话,反而问:“你知道一个叫滕雪刃的女人吗?”
“知道啊,你怎么打听起她来了?”老卡很是不可思议。
还没等项征接话,老卡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知道了,情债!我不细问了。”
项征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反正他在众人眼里就这形象,也不打算费口舌澄清什么了。他顺着老卡的话,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说:“对,不可说。”
“你打听她干吗?都是情债了,肯定关系匪浅啊。”老卡惊奇道。
“这不是想听听别人嘴里的她是个什么来头吗?”项征神色淡然,像是真就随口一问。
老卡不疑有他,拉着项征往大厅走。老卡边走边说:“走走走,我们前面去说。”
项征和老卡坐在院子里的沙发上,服务员上了两杯甜茶,老卡把一杯推到项征面前,说:“好久没喝了吧?”
“毕竟也这么久没来了。”项征说。
“要不要找方老头他们聚聚?”老卡提议。
“那必须要聚一聚。”项征点头。
两个人闲扯一阵,说到几人在方老头的带领下在义务消防队工作的日子,很是感慨。等老卡把想说的话说完,项征这才把话题转到滕雪刃身上。
老卡告诉他,大家都喊滕雪刃为康拉。一开始,她的名字是康拉梅朵。滕雪刃觉得不适合,就改成了康拉。
“康是雪的意思,拉是山,也有人说,拉是神仙的意思。反正不管什么意思,这名字就是在喊她。”老卡说。
康拉常年进出高原山区,路况熟得很,有富人请她做向导,可她很少给人做导游。顺路带一带可以,特地去的,她不去。别人都说她像是有什么任务,每年都在这里待命。
她常年和一群搞科研、考古、历史文化的人混在一起,研究冰川的人她认识,研究极地动物的人她认识,研究当地宗教的人她也认识。可大家听过她的名字,认识她的却不多。她不算神出鬼没,可就是不好找,需要请熟人引见,才能找到。
项征喝空了杯中的甜茶,问:“康拉人怎么样?”
“挺好的,仗义,正直。听说她冬天进山,还会在寺庙里教当地牧民的小孩认字和学数学。”老卡说。
“行,差不多知道了。”项征点头。
“你真跟她有关系?”老卡问。
“我和她一起来的。”项征说。
“还真没你搞不定的人。”老卡很是感慨,“我要是有这种本事,我也不搞什么客栈了。”
“那她明天还要来这里找我呢。”项征觉得好笑。
老卡朝项征抱拳作揖:“哥,你还是我的哥。”
项征因和老友吃饭喝酒聊到深夜,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
从后院转到前厅时,项征看到滕雪刃坐在院子里眯着眼晒太阳,老卡端着洗好的水果凑到她身边说话,滕雪刃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
“康拉。”项征喊了一声。
滕雪刃抬头,大概是太阳太大,她的眼睛眯了眯,像街角晒太阳的猫。她的双眸在太阳的照耀下也如此幽深,看得人心旌摇曳。
项征想,她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好看。
滕雪刃说:“等你一个小时了。”
“倒时差呢。”项征双手插袋,勾起嘴角,笑得很是无辜。
“起晚了就起晚了,借口还挺多。”滕雪刃无奈。
“今天就有事了?”项征问。
“带你去看个东西。”滕雪刃起身,准备往门外走。
哪知老卡疯狂地向项征递眼神,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项征不傻,自然明白老卡的意思。老卡想和滕雪刃套个近乎,这挤眉弄眼,是要项征拖延时间呢。
“我还没吃早饭。”项征说。
“再给你十五分钟,我吃个苹果。”
滕雪刃话音落下,老卡立即在盘子里扒出了苹果,并讨好地问:“要切成小块儿拿牙签扎着吃吗?”
她一笑:“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项征“啧”了一声,绕到大门口,去对街面馆吃面去。
两个人会合,正好是十五分钟后。
滕雪刃说:“故意给你朋友留时间,你这人还真好啊。”
项征歪了下脑袋,一双眼眨了眨,问:“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朋友想托我办个通行证,进羌塘的,我拒绝了。”滕雪刃说。
“哦。”项征点头。
“你不替他求求情?”滕雪刃问。
“给了他机会了,他自己没办成。我求情,你和我都为难,还是别干这种事了。”项征说。
滕雪刃露出浅浅的笑意。她想,项征这人不讨厌,适合当同伴。
她带着项征走出巷子,路边停着那辆方方正正的黑色越野车,像个体积颇大的黑匣子。凑得近了,项征发现这车明显改装过,前唇包围都换了,还在车上加装了外置防撞钢梁。驾驶位车门处还贴了一朵莫名其妙的花。
项征弯腰打量车牌,“嚯”了一声:“这G500是你的啊?”
滕雪刃盯着项征看了半天,冷哼一声:“这是巴博斯850 4×42。”
项征挠了挠后脑勺,问:“那是什么?”
滕雪刃撇了下嘴,心想,这可真是对牛弹琴。她将钥匙抛给项征,说:“少废话,开车上路。”
项征说:“我不知道去哪儿。”
“我知道就行了。”滕雪刃说。
两个人上车,项征发动车子。
他分神去听滕雪刃的指使,脑子里还在想自己的事。
这女人有钱有人脉,跑他的小酒吧打工,什么心态?她到底是瞄准自己来的,还是和他姐有什么关系?
正在胡思乱想时,他的右胳膊被滕雪刃轻捶了一下。项征偷空看她,滕雪刃说:“看路,注意安全。”
项征收敛心神,专心看路。
车开出城区,往郊外行驶而去。他们来到一个较为偏僻的院落,项征停好车,把钥匙还给滕雪刃。
“好玩吗?”滕雪刃问。
“好玩。”项征点头。
“那回去接着开,现在先做正事。”说完,滕雪刃领着项征走进院子。
昨天开车接她的棕色皮肤的男人迎了出来,项征一见那人,压低声音问滕雪刃:“他是……印第安人?”
没等滕雪刃开口,那人走下台阶和项征握手:“你是个这么快认出我是印第安人的人。你好,我是邓肯。”
“我是项征。”他伸出手。
两只手握了握,又迅速放开。
项征又问:“你是哪一族啊?”
“我是特林基特族,父母祖辈都生活在阿拉斯加,家系是渡鸦。”邓肯说。
“你怎么对印第安人也有研究?”滕雪刃问项征。
“我去过阿拉斯加的锡特卡。”项征说。
“我家就在锡特卡。”说话时,邓肯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可思议,“没想到我在这里会遇到去过锡特卡的人。”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印第安人。”项征很是意外。
两个人热络起来,先是说到锡特卡的事情,后来又聊到各自身上。项征去锡特卡是为旅游公司勘察路线,因成本太高的关系,旅游公司放弃了那条路线。但锡特卡之行给项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还受邀参加过一次印第安散财宴。
就是因为那次散财宴,他对印第安人产生了无比的好奇。
邓肯则是在阿拉斯加大学学习野生动物学,后主攻极地动物方向。当年他深入阿拉斯加荒原观察狼、麋鹿、北极熊等,后来他听说这世界上还有个“第三极”,一时兴起,来到此地。邓肯在这里从事雪豹研究,也常常深入羌塘,研究羚羊和野牦牛等生物。
项征和邓肯聊得兴起,滕雪刃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朋友们,正事,我的正事。”
“差点忘了,你们是来看东西的。”邓肯学着滕雪刃打了个响指,“这边请,东西在这里。”
他的普通话说得好极了,项征为之一愣。邓肯像是知道项征的想法,他说:“康拉更厉害,她的英文和番语都好,我教她我们民族的单词,她一学就会。”
滕雪刃头也不回,走入房间,直奔桌前。桌子上放着一块断裂的石壁,约有二十乘二十八厘米大小,上面绘有佛像。
佛像形象清晰,表情栩栩如生,描的金边闪闪发亮。滕雪刃眯着眼看了许久,想起曾经在皮央东嘎发现的一种金银粉汁书写的经书。经文一排用金粉汁、一排用银粉汁书写,在阳光下金光闪烁、富丽堂皇。
而乌丹古城内的古老壁画多为特殊的矿石颜料绘制,历经风雨,色彩鲜艳,少有褪色。但使用金银粉汁勾勒的,滕雪刃没有见过。
难道是皮央东嘎的壁画?滕雪刃不确定地问:“这东西,哪里收的?”
“牧民说,这是从死去的盗宝贼的身上发现的。盗宝贼死在羌塘通往双措县的路上。石壁用塑料、油布、防水袋裹了很多层。除了这块石壁,还有这个也是牧民从盗宝贼尸体上搜到的。”
滕雪刃神色一凛。
邓肯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戒指上镶有一克拉黄钻,很明显是现代饰品。
滕雪刃尚未细看,项征立即变了脸色。他一把夺过邓肯手里的戒指,仔细地端详戒圈内侧。看了半晌,他抬头看向滕雪刃,眼球隐隐充血,牙关紧咬,表情复杂。
“你认识这枚戒指?”滕雪刃问。
“这是我姐姐的。我赚了笔钱,她选了这枚戒指做生日礼物。戒指里刻着她名字的拼音缩写,‘YUAN.X’。”
项征将戒指递给滕雪刃,她看到戒圈里的字母,又把戒指还了回去。她说:“既然是你姐姐的,那你就留着吧。”
项征一言未发,死死地盯着那枚戒指。过了好半天,他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滕雪刃眼看着他把明显的悲伤一点一点收敛起来,突然有些感慨。她轻咬舌尖,想要忽略心底那点莫名的感受,手机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她接起电话,用番语应答了几句,便挂断了。她抿了下唇,表情很是奇怪,眉毛拧着,嘴角忽上忽下,像是遇上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邓肯和项征见了,都觉得诧异。
项征问:“你怎么了?”
“邓肯,你记得仁钦桑波吗?”滕雪刃问。
“那个派人把你从羌塘边缘捡回来的活佛?”邓肯说。
滕雪刃点头,一只手抵在下巴处:“他给我打电话,说观想时看到了石壁上的佛像,还看到了我。他说我的表情困惑,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观想结束后,就给我打电话了。”
邓肯和滕雪刃面面相觑,项征也觉得离奇。
三个人互看一阵,滕雪刃说:“仁钦桑波叫我去一趟寺里,说要看看那块石壁。”
听了邓肯和滕雪刃的对话,项征想,说不定还能找活佛问问项苑的下落。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时,项征就觉得自己有些病急乱投医了。他捏着那枚黄钻戒指,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原来他从不信这些东西,现在居然还想着主动去问,真是疯了。
项征自嘲地笑了笑,头垂得更低了。
滕雪刃见他脸色很差,回程时主动接过车钥匙,坐到了驾驶位。
坐在车上,项征还在纠结,即使是迷信,他也想去问问姐姐的下落。来都来了,去一趟总比不去好,抓一根稻草总比两手空空要好。
项征侧过脑袋,对滕雪刃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滕雪刃一听就笑了,问:“项征,这大冬天的,跟着我去山区,你不怕这一切都是我设计的骗局,把你往死路上引?”
说话时,滕雪刃正开着车,项征闻言看向她。她眉眼秀丽,额头饱满,脸蛋小巧,一双眉毛冷厉些,看人时配上眼神,显得咄咄逼人。但某些时候,她有种说不出的风情,让人移不开眼。总之,他觉得滕雪刃挺好看的。
他没答话,滕雪刃也没催。
车驶入逻些市区,项征问:“你会吗?”
滕雪刃笑了笑,没说话。
“我要是不信你,就不会来这里了。”项征说。
“那你凭什么信我呢?”滕雪刃问。
“那你为什么找我呢?”项征反问。
两个人同时沉默,又齐齐响起两道冷笑。两个人心里生出同一个念头:这种时候,默契倒是挺足的。
滕雪刃将车停在来时的路边,走进巷子,就是老卡的客栈。
项征下车,滕雪刃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后天八点这里见,带你去寺里。要带什么我给你发消息。”
项征没说话,背对她摆了摆手。车子一阵轰鸣,驶离原地。他双手塞到口袋里,步伐缓慢地往巷子里走。
都是狗屁问题,没什么好猜的,已经走到这里了,还能退到哪儿去?而且,他很肯定,滕雪刃不会害他。他说不出原因,只能将这种想法归结于第六感。他常年在危险的边缘游走,对这种事情,还是有一定的嗅觉。
正想着,项征感觉有人在看他,向右后方看去,巷内空无一人。
项征走进客栈,客栈里来了几个年轻的女孩,看模样是大学生。三个女孩盯着项征看了许久,其中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脸一红,扯着同伴小声嘀咕,目光不离项征。
项征满脑子都是事,没心思多看别人。他刚坐到院子里的沙发上,拿出手机,就看到了滕雪刃发来的消息,里面写着要带的东西和寺庙的地址。
她后一条消息写的是:如果你不放心,把地址给你的朋友抄送一份,约定时间,要是超过三天没联系或者没回来,要他们报警。
如果怕他起疑心,滕雪刃不会在车上问出那种话,可现在这条消息又是什么意思呢?联想到刚才在巷内的感觉,项征想,是不是有人跟踪他们?
想到这些,项征已彻底把戒指的事情抛之脑后,连身边多坐了一个人都没察觉。
项征的左胳膊被人拍了两下,他看向左边,一个长相清丽扎着马尾的女孩冲着他笑。项征敷衍地笑了笑,问:“有事吗?”
“请问你是项征吗?”女孩的脸上挂着羞涩又兴奋的神情。
项征点头,眼神疑惑地看着女孩。
“你也是来逻些旅游的吗?”女孩又问。
项征刚准备糊弄过去,脑子里闪过滕雪刃的脸。他想,滕雪刃好像从没问过他什么,都是他在打听滕雪刃的事情,这样的感觉,还挺奇特的。
见项征失神,女孩又说:“我叫宋悦。我看过项苑在论坛上写的逻些和纳里游记,还见过游记里你们俩的配图。就是因为那些游记,我和朋友心生向往,想着一定要来逻些看看……”
宋悦的双眼一直看着项征,脸上泛起红晕,眼里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
项征的脸色有些微妙,宋悦尚未察觉,还在自顾自地说:“我们想按照当年你们走过的路线重走一次,所以选择了纳里线……”
眼看这人还要长篇大论,项征立即截住她的话头,问:“次来就去纳里?”
“我看到你们在纳里拍的照片都好美。”宋悦答。
“冬天路不好走,容易出事。你们往尼池去看看吧。”说着,项征起身,准备往自己的小屋走。
谁知他刚站起来,宋悦抓住了他的衣角,红着脸问:“我……我能不能和你合影,再要一个你的签名啊?我们还去找了你们的餐厅,可听人说已经关门两年了,哪知在这里遇到你了。哦,对了,你在这里,那项苑呢?项苑也在吗?”
项苑、项苑、项苑。
项征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戒指,钻石尖锐的切面硌得手心发疼。他尽量维持客气的语气,说:“我不是名人,合影签名就算了吧。”
“那你有什么安排吗?我记得以前项苑也带队旅游,这次呢,是不是你也带队?”
项征被宋悦吵得头疼,起身准备离开。谁知她不肯撒手,问:“旅行就是要人多才好玩,我记得项苑也这么说过。”
“既然你这么崇拜项苑,我告诉你一句项苑说过多的话。”项征勾起嘴角,眼神不善。
“什么?”宋悦问。
“出门在外,少和陌生人搭讪。”说完,项征扯回自己的衣角,往后院走去。
项征想,还是话少点好,滕雪刃就比较可爱。
隔日起床,项征解下戴了很久的链子,将姐姐的戒指挂上去,套在了脖子上,又拿了纸和笔将滕雪刃嘱咐要带的东西誊写在纸上,写好后就准备去买东西。
睡袋可以找朋友借,衣物还是买新的比较好,不过让项征很疑惑的是为什么还要买瓜子和糖果?这就算了,“随便买俩毛绒玩具”又是什么需求?她是来骗钱的吧?带着满腹疑惑,项征把东西买齐了。他在手机上敲了半天,本想说这额外的钱两个人平摊,想了想又觉得这话说得小气,于是把写好的内容删了,发了句:买好了。
项征时不时地拿出手机看,一路上都没有新消息提醒。他想,这女人回条消息是会死吗?
回到客栈,前院很是热闹,一群年轻人围坐在沙发上聊天喝茶,昨日那几个女大学生也在。项征随便瞟了一眼,宋悦一见他,就将脑袋撇向旁边,故意和身边的人说话去了。
项征顺着她的方向看去,为什么多木也在这里?多木抬头,看向项征,俩人皆是一愣。
多木讪笑:“老板,你好啊。”
“我不好。”项征说。
多木闪身从人堆里挤出来,接过项征手里的东西,笑问:“老板买了什么好东西啊?”
“话那么多,怎么不去当播音员呢?”项征问。
多木呵呵笑了几声,觍着脸跟进了项征的小院子。
两个人坐下来聊了一阵,项征知道了因多木请假,罗叔干脆取消了酒吧一半的业务,现在仅提供酒水和场地,不做饭了。
他问多木:“你来这里,总不是休假吧?”
“老板,我认个错,我偷听了你和滕姐的对话。”多木低着头搓手。
“听到了什么,想干什么?”项征问。
多木一愣,总觉得这话耳熟。再一细想,滕雪刃也说过类似的话。之前没注意,现在再看,项征和滕雪刃在性格上还真有几分相似。两个人在关键事情上从不含糊,直面重点,连客套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乌丹古城啊,我听说是什么失落的文明,想跟着你们开开眼界。”多木很坦诚地说。
“你这次开不成了,我们不去乌丹古城。”项征说。
“那也带上我啊,我跟着你们,你们还多个帮手呢。”多木毛遂自荐。
“我做不了主,你问滕雪刃。”项征说。
“我找不到滕姐啊,老板你帮我问问?你的面子,滕姐肯定卖!”
“你觉得我吃你这套吗?要打电话自己打。”
项征翻出滕雪刃的号码,拨了过去,再将电话递给多木。电话接通,多木开了免提,立刻说:“滕姐,我是多木。”
还没等多木说是什么事,滕雪刃立即说:“不行。”
多木委委屈屈:“我还没说话呢!”
“不行就是不行,你要不在逻些待着,要不自己去找乐子。如果你跟着我,生死不论,后果自负。”滕雪刃的声音冷冰冰的。
“滕姐,那你这话我听懂了,你对老板负责,对我不负责。”多木说。
项征抿嘴,心头一跳,多木在胡说什么东西?
“是。”滕雪刃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多木哭丧着脸把电话还给项征,说:“老板,你把你的桃花运分我一半吧,我情愿把我的话痨分你一半。”
“你就在逻些放几天假吧。”项征接过电话,拍板定论。
多木哪里是安分的人,他起了心思,就一定要达到目的。
悻悻然从小院离开,多木走到前厅时看到宋悦站在原地探头探脑,暗自好笑,估摸着这姑娘瞧上了老板。他故作无意地走到宋悦面前,宋悦果然打听起项征的事。说着说着,多木心生一计,反正滕雪刃只说不负责,又没说不让跟。
到了约定的时间,项征拎着行李去路边。他刚站定,那辆黑盒子车就来了。滕雪刃停好车,下车打开后备厢。项征看到后备厢里塞得满满东东,还有两卷白色的东西。
他指着问:“那是什么?”
“毛毡子。”滕雪刃说。
“有什么用啊?”
“你睡觉的时候就知道了。”
看她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项征也不问了。车往前开了一阵,行驶速度不似以往那么快。
项征问:“今天心情好到连车都开得慢了?”
“怕后面的傻子跟不上呗。”滕雪刃说。
项征抻着脖子往后看,看不出哪辆车是她嘴里的“傻子”。他又坐回来,问:“多木还是跟上来了?”
“我拦得住吗?”滕雪刃问。
“那为什么不让他和我们一辆车?”项征问。
“我信不过他。”滕雪刃说。
“邓肯呢?”
“不信。”
“我呢?”
前面路口正好红灯亮起,滕雪刃踩了刹车。她侧脸看向项征,表情很是认真:“我只信你。”
突如其来的诚恳让项征闹了个心慌,他吞了口口水,问:“这话什么意思?”
滕雪刃突然笑起来,嘴边的酒窝又露了出来。她说:“你这人除了会问‘这是什么’‘为什么’‘什么意思’,还会说什么?”
“你提醒了我,你昨天在电话里说对我负责是什么意思?”项征问。
“都是字面上的意思,你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滕雪刃说。
“那我乱想了啊。”项征说。
“行啊。”滕雪刃很是坦然。
项征闹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
车子开出逻些,经过一些路段时,公路两侧插满了旗杆一样的东西。项征明知故问:“你知道这些旗杆有什么用吗?”
滕雪刃面无表情地道:“这是导热杆,将冻土内的热量传导出去,以防冻土从内部融化变软,导致公路塌陷。”
项征吹出了叫好的口哨:“不错啊,看得出来你确实常在这边出没。”
滕雪刃冷哼一声,懒得再搭理他。
随着路面延伸,还有蓝得过分的天空和飘得很低的白云,不管几年没来,这里的景色还是一如既往。
项征倚在车窗上胡思乱想,车内又安静又暖和。他想,车子贵果然是有道理的,密封性可真好。顺着右边后视镜看去,项征远远地看到有车跟着,突然想到昨天的猜测。他坐直身体,侧脸看向滕雪刃:“你是不是被人跟踪了?”
“一直。”滕雪刃说。
“跟踪你的人是要进入乌丹古城偷印章的盗宝贼?”项征又问。
“差不多。”
听到这话,项征觉得好笑:“嘿,差不多是个什么东西?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我不确定这些人是冲着印来的,还是冲着我来的。这件事说来话长……”
滕雪刃还没说完,项征立刻将她打断:“请不要告诉我,因为说来话长,所以按下不表。反正这条路也不短,你可以慢慢说。说累了,我来开车。”
“我又没说不告诉你。”滕雪刃抽空瞟他一眼,眼神饱含不屑。
“谁知道呢,我们的信任感这么薄弱,你反悔又那么快。先知会一声比较保险。”项征说。
滕雪刃空出右手,狠狠地在他左胳膊上捶了一下。那力道不弱,打得项征胳膊痛。这比罗叔的烟杆打得疼多了,项征龇牙咧嘴地揉胳膊。
这边的路不比内地,突如其来的风雪掩盖了路上的坑。来回车辆都是小心翼翼,有时经过,还互相告知路况。路虽难走,人言温暖,驱赶了寒意。
滕雪刃和项征换着开车,但冬天路不好走,赶死赶活也才开了三百五十公里路。
在路上时,项征一直在观察滕雪刃。她不抱怨路远,也不嫌开车时间长腰酸背疼,如果项征不主动提出换人,她就能这么一直开下去。除非项征拿话逗她,要不然她决计不开口。
问她为什么话这么少,她说:“多说多错,少说话显得深沉又不好接触。”
她突如其来的幽默让项征笑出声,他揉了下鼻子,说:“巧了,我就喜欢和话少的人聊天。”
滕雪刃坐在副驾驶座上,正在吃零食,一阵嚼碎薯片的咔嚓声过后,她说:“那是因为你有毛病,欠虐。”
项征大笑,声音低沉干净,撞到滕雪刃的耳朵里,如落雪簌簌。
不知不觉,项征聊起了以前的事:“我以前勘察旅游路线时,遇到了两次很危险的情况。一次落入冰缝,一次掉下深坑。掉下深坑那一次,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割了安全绳,让位置处于上方和我锁在一起的向导先爬出去了。后来我找到了一条结实的藤蔓,拽着它爬了出来。一个月后,我又去登山。”
“有些人喜欢参加冒险性的活动,喜欢在危险的边缘试探,那是因为这些活动迫使他们进入当下的那个时刻。在那个时刻里,他们的思维和烦恼能从过去和未来中解脱出来。”滕雪刃缓缓说道。
项征不自觉地咬唇,冷厉的表情放柔和。他将车停到一旁,滕雪刃也不催他,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你的意思是,我在逃避某些事,从而需要这些刺激性的活动?”项征问。
“你有吗?”滕雪刃反问。
项征看着她那双黑亮的眸子,很肯定地摇了摇头:“我只是全心全意活在当下那一刻,相信我姐姐也是。我们俩并不是为了逃避什么,而是因为相信自己,从不搞什么无谓的焦虑和后悔,才会把这个爱好做成事业。”
“遇到危险,你不会害怕吗?”滕雪刃问。
“你呢,你在工作中遇到危险,你不害怕吗?”项征问。
滕雪刃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她说:“如果是工作,无所谓。”
“无所谓?”项征十分意外她的用词。
“只要能完成任务,我可以摒除个人好恶。”滕雪刃说。
“如果是爱好呢?”项征又问。
这次,滕雪刃没有那么快回答了。项征偷空看她,她侧头看向窗外。他本以为滕雪刃不会再答,哪知滕雪刃突然说:“我不知道。”
车辆开到起伏不平的路面,车身有些颠簸,滕雪刃的声音突然转小,几乎要淹没在音乐声中。但项征根本没在听歌,他的注意力除了开车,就是放在滕雪刃身上。
他听到滕雪刃说:“我不知道爱好是什么。”
项征咂了咂嘴,想,这话听来真不是滋味啊。
夜色降临,俩人找到了投宿的旅社。
项征知道这种地方住宿环境不会好到哪里去,可拿着行李进屋子一看,他立刻顿住了脚。
屋子里冷冰冰的,床上的被褥上黄黄黑黑,手摸到桌沿,还有种说不出的油腻感。
算了,他又不是来旅游的,凑合睡吧。
两个人刚安顿好,楼下就传来车声。滕雪刃敲门喊项征,项征开门,她招了招手:“你过来看看。”
“看什么?”项征不解。
她拽着项征去二楼露台,指着楼下的车。车上下来三女一男,项征立即认出了多木。另外三个女生看着眼熟,他想起来,其中一个就是宋悦。
“我来的时候问了,只剩一间房。”滕雪刃说。
项征不喜欢和人一屋同睡,但这个时候,他也不可能让这几个人流落在外。他想了想,说:“我让多木和司机跟我挤挤。”
“不行。”滕雪刃一口拒绝。
“难道你要跟我睡一起啊?”项征笑了笑。
“我下去跟老板说,你把行李拿到我房间来。”说完,滕雪刃就下楼了。
项征看得愣住,他想,这女人还真是独断专行啊。
滕雪刃下了楼,多木领着三个女生站在前台,老板正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跟他们说只剩下一间房的事。
“老板,我们这边退一间房,你看他们要不要。”滕雪刃用番语对老板说。
老板依言复述,多木看她一眼,眼里藏着狡黠,像是知晓了滕雪刃的秘密。
滕雪刃说完也不久留,转身上楼。
宋悦扯着身边的女生小声嘀咕:“她比项苑差多了,怎么项征不和姐姐出来,偏偏选了这个女人?”
“也许是人家女朋友呢?”朋友笑着调侃。
宋悦努了努嘴,没说话。多木找司机商量,问他肯不肯共住一间,司机点头,几个人便在这里安顿下来。
滕雪刃走到屋子前敲门,项征喊了一声:“进来。”她进屋,项征说,“你这屋子比我那间干净暖和多了。”
“我是常客。”滕雪刃说。
“VIP待遇啊。”项征感慨道。
俩人一通收拾,项征见她直接把两块羊毛毡铺在床铺上,又盖了一层床单,这才将睡袋摆了上去。
等滕雪刃收拾好了,项征问:“我们上哪里吃饭啊?”
“这里吃。”
“这里?”项征有点难以置信。
滕雪刃从包里翻出食物,指挥项征把那些瓶子、盒子都带上,等门外的脚步声安静下来,他们下楼绕到了厨房。在厨房里忙活的本地人一看是滕雪刃,立即用番语和她打招呼。滕雪刃只说了两句,他们就让出了一个灶。滕雪刃便端了口石锅,开始忙活起来。
项征抱臂倚着门框看滕雪刃,她不管活在哪里,总能让自己过得舒舒服服的。这种本事,不是人人都有的。
“项征。”滕雪刃喊。
项征往前走了两步,问:“怎么?”
“把锅端房间去吃,别走餐厅。要是游客见了容易引起误会,给人家添麻烦。”滕雪刃说。
“什么麻烦?”项征问。
滕雪刃告诉他,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她在这里住,也是一个人煮了东西在餐厅吃。游客闻着香味跟旅社里的人闹,非要吃一模一样的东西。可这锅里的东西都是她从逻些带来的,他们再怎么强烈要求,旅社里的厨子也做不出来。那几个人临走时在网上给旅社留了恶评,劝说大家都不要来此地住宿。
说到这些,滕雪刃也觉得不好意思。项征听来好笑,可嗅着这口锅里的香气,又觉得人家的无理取闹也可以理解。
两个人窝在房间里,吃了顿又辣又鲜美的粉丝汤。汤底是用牛肉和番茄炖的,辣椒是她从泾河带的,白菜是从逻些买的。在这种雪地小村里,能吃上这样的食物,项征觉得很满足。吃完去还锅,项征绕到餐厅看了一圈,没一个人比他吃得好。这么一对比,项征觉得更幸福了。
回房间时,项征遇到了多木和宋悦。宋悦一见项征又扭头,项征故意搭话:“好巧啊,你们怎么在这里?”
“这里就你能来,我们都来不得吗?”宋悦反问。
“能,那你们要去哪里呢?”项征又问。
宋悦不说话了。
“要我说,你们往北走二十公里路,那边有个草原,还可以看看寺庙。看完了赶紧打道回府,这几天可能还要下雪。”项征好心建议道。
他不知道多木是用什么法子引这几个小女生同路跟到了这里,可项征觉得不妥。风雪天气,路况不好,他们又没个自救能力,在这种时候乱跑,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宋悦以为项征是在讽刺她,脸都气白了,说:“我就是出来玩的,你不是说不要听陌生人的吗?你不是陌生人吗?”
见小女生一脸倔强,项征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说完,就往楼上走去。
走廊尽头倚着一个人,走近看,原来滕雪刃站在那里看他呢。
“热闹好看吗?”项征问。
“受点教训,他们自然也就长记性了。你的苦口婆心还不如小姑娘亲自摔一跤。”滕雪刃说。
“教训太大,伤了、残了怎么办?”项征又问。
“那也是自作自受。”滕雪刃转身进房间。
第二章 我只信你
临睡前,滕雪刃说:“我睡外面,你睡里面。”
“别了吧,万一你半夜滚到地上去,我还要负责捡你。你睡里面,我拦着。”项征说。
“我几年没睡过好觉了,更不可能睡到从床上摔下去。那天在火车上,是我次睡那么熟。”滕雪刃说。
项征脱了外衣,往睡袋里一躺,用旅社提供的被子盖住了腿脚。这时他算是知道那个羊毛毡的好处了,厚实、温暖,躺在上面真舒服。
他说:“可能你相信我,所以在我身边睡得安稳。”
“你就当我没说过刚才那些话。”
滕雪刃也脱了外套,跨过项征,钻进了睡袋。她躺在睡袋里,想起项征的话,还是浑身一抖。
项征看到她的睡袋一动,坐起身,像条毛毛虫一样蠕动着拿起了另一床被子,狠狠地压在了滕雪刃身上。
“你干吗?”滕雪刃被被子压得发出一声闷哼。
“不是看你冷得抖了一下嘛,我这是好心。”项征说。
我那是恶心。滕雪刃默默地道。
睡到半夜,项征梦见自己站在水草丰茂的河边,一头野牦牛突然从山上往下俯冲。他记得有人说过,牦牛胆子不大,但好奇心重,站着不动,也许能逃过一劫。他站在原地,看着野牦牛从山上冲了下来。哪知这牛犊子完全没减速,他转身就跑,被牛角顶了左胳膊和肋骨。
他疼得一声闷哼,从梦里醒来,只见一个黑色脑袋顶在他的胳膊上——身侧的滕雪刃睡成了“L”形,脑袋一下一下地顶着他的胳膊,恨不得把他顶下床去。
项征忽地坐了起来,滕雪刃的脑袋溜到了他之前躺下的位置,他揉着胳膊,突然听到门锁处传来动静。入住时,他发现旅社的锁很古旧,随便撬撬就能被人撬开。他侧着耳朵听,门外传来“刺刺啦啦”的声音,真的像是有人在掏锁孔。
项征忙不迭地打开睡袋,半跪在床上,狠狠地推了滕雪刃几下。
滕雪刃被惊醒,项征压低声音:“别说话,听门口的动静。”
滕雪刃清醒过来,迅速扯开睡袋,招呼项征穿鞋子,两个人一前一后蹲在门侧。滕雪刃拨开门锁,迅速朝外扑了过去。她身手很快,项征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他想,如果不是常年遇到此类事情,哪有这么利索的反应。
门外一阵乱响,项征眼看着那个人要跑,他个高手长,一下揪住了那个人的衣领,另一只手揪住了那个人的头发,将人拖进了屋子里。
滕雪刃点灯,项征牢牢地将人摁在地上。灯亮,两个人看清了这个撬门锁的贼,居然是多木他们的司机。
司机大喊:“你们干吗呢干吗呢?把我摁在这里是个什么意思啊?!”接着又是一阵胡踢乱打。
房间不隔音,好几个屋子的人都打开房门跑了出来,没过多久,多木跑了过来,连宋悦也披着衣服赶了过来。
“疯子吧,你们这一对公母是不是有病?我回房间呢,你们把我抓到这里!”司机嚷嚷着,双手在地板上乱挠。
“不知道谁是疯子。”滕雪刃背着手,抬高一只脚,“再喊我就冲你这手踩下去。”
司机愣住,面对滕雪刃凶神恶煞的模样,他还真不知道该不该喊。
宋悦先站出来:“他是我们的司机,要是伤了他,我们怎么回去啊?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我们干什么?你倒是问问他在干什么。半夜不好好睡觉,跑来这里撬门锁?”滕雪刃反问。
“我哪里撬门锁了,我是回房间!我看你们才是居心不良,想杀人是不是?”司机又叫。
滕雪刃不耐烦,抬高的右脚又放低了些,就差几厘米,鞋底就踩上司机的左手了。
“哎哎哎,你这个女的,疯子!”司机喊着。
“你就是不希望别人和你同路,你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站在门边的宋悦指着滕雪刃,突然喊了起来。
“对,肯定是大叔撞破了你什么秘密,现在你恼羞成怒了!”另一个女生也附和起来。
“大叔一路挺照顾我们的,怎么可能是半夜撬门锁的人?你就是看我们不顺眼。”宋悦又补充了一句,眼睛看向项征,满脸怨气。
项征没看宋悦,只是盯着司机,像是想看出点什么来。
滕雪刃刚准备说话,多木蹿到中间,他伸长手臂,向两边解释:“误会,这肯定是个误会。我们房间太近,他肯定起夜上厕所走错门了。”
“厕所在另一头,你们住在中间,我们住在这一头。东西两个方向,这样都能走错,那也是晚上喝得太多了。”滕雪刃也不气,笑眯眯地说。
多木没接话茬,转头对宋悦等人说:“女士们先回去休息,这里我来解决就行。你们是出来玩的,一定要保持好心情。”
说着,他把三个人送回了房间。宋悦还一脸不开心,小声嘟囔:“那个女的肯定要做什么坏事,还想独占项征。”
多木心说,我的姥姥哎,滕姐要独占老板,早就在泾河霸王硬上弓了,还等来这里啊?
但他面上仍做出义愤填膺的模样,说:“是是是,肯定是这样。宋悦你别气,我去跟她好好说道。”
多木又嘱咐了她们锁好门,转身往滕雪刃的房间赶去。司机的脑袋被扣在一张木椅子底下,滕雪刃坐在椅子上,一只脚踩在司机的背上,姿势很是霸道。看她那副怡然自得的神态,再看看老板那副纵容的嘴脸,多木差点笑出声。
“警告你们一句,要是有下次,我就剁他的手。”滕雪刃对多木说。
“是是是,这是误会,是误会。人在旅途,和气生财不是?”多木连忙讨好。
滕雪刃悠然起身,右脚又在司机的背上狠踩了一下。司机大叫一声,多木扶着他起身往外走。走出房门,多木突然转身,滕雪刃的嘴唇动了动,速度很快。
多木颔首,滕雪刃关上房门。
项征钻进睡袋,见滕雪刃折回床铺,小声问:“那司机想来偷什么啊?”
“谁知道呢。”滕雪刃也躺好了。
“你跟多木说了什么?”
“有鬼。”滕雪刃说。
“有鬼?”
“多木那么聪明,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我跑的路不好走,有时候给司机加钱,司机也不愿意跑这些路线。怎么他们一找,就能找到愿意跟车的司机呢?”滕雪刃说。
项征没说话,只是看着滕雪刃。事情刚刚发生时,项征草草地看过一遍屋子里的人。多木再机灵也带了几分惊惶,更别说宋悦等人,脸上露怯不说,基本靠吼壮大声势。只有滕雪刃不卑不亢,神色一如既往。那群人走了,她躺在睡袋里,抽丝剥茧地分析情况,她到底什么来头?
滕雪刃还在说:“我这么羞辱他,他也没说带着这一车人打道回府不赚钱了,反而一口咬定说是走错了房间,这又是为什么呢?”
“别人这么跟着你,你就不怕出什么岔子?”项征问。
“怕又能怎么样呢?难道有人跟着,我就不过日子了?”滕雪刃翻了个身,背对项征。
明明是平淡的语气,项征却听出了这种无奈的认命。要成为这样波澜不惊的人,她只怕遇到过很多类似的突发事件。但不管她是什么来头,在项征眼里也只是个姑娘。
项征从睡袋里伸出手,又往滕雪刃的方向蠕动了几下,滕雪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项征轻轻地搂住:“没事,我陪你。”说完,项征松手,又蠕回了自己睡觉的那块地盘。
滕雪刃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情折腾起一背的鸡皮疙瘩。她闭着眼不敢往后看,告诉自己赶紧睡觉。
第二日上路,项征开车,他的车开得又快又稳。山路难走,还是双车道,左边是逆行而来的货车,右边是万丈悬崖,实在让人心惊胆战。
项征气定神闲,摆弄这辆大车像摆弄玩具似的,滕雪刃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过了这山再看我。”项征突然说话。
“啊?”滕雪刃不解。
“少看我两眼,不然我会分心。”项征说。
她疑惑地看向项征,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关联。转过弯道,项征伸手,将滕雪刃的脑袋扳过去,让她面朝挡风玻璃。
“保持这个姿势别动,翻了这山再转头。”
他态度随意,动作自然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滕雪刃想要多想,也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
后面跟车的多木等人就惨多了,盘山公路走得人晕头转向,几个姑娘脸都白了。刚爬过一座山,宋悦立即叫停。三个姑娘冲下车,蹲在路边大吐特吐,眼泪都出来了。
多木从后备厢拿水给她们,很是无奈。人比人得扔,怎么就不见滕姐下车吐呢?想到滕雪刃,多木又往司机的方向看了一眼,司机又走出很远,背着几个人偷偷打电话。
项征一口气将车开到目的地,抵达时,天色全黑。他下车,呵出来的气凝成团团白雾。
远处层峦叠嶂,寺庙藏身于群山间,像是重重险隘伸手呵护一粒珍珠。经幡随风雪舞动,白塔金顶在雪地的折射下闪着微光,寺庙朱墙被黑夜笼罩,难以得见白日里的恢宏。
“想什么呢?”项征身后响起滕雪刃的声音。
“想他们今晚住哪里。”项征说。
滕雪刃踢了一脚覆盖在地上的雪,绕到项征面前。她昂首看着项征,问:“有没有人说你多情?”
项征一笑,冷厉的气质变得柔和,他说:“多了去了。”
“所以啊,我信你。”滕雪刃说。
这话让项征不自觉地退了一步,他还没来得及再问什么,远处就走来一道绛红色的身影。
滕雪刃迎上前去,项征留在原地,他还在琢磨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心里敲起了小鼓。他不明白,那句关于“多情”的评价是好还是不好。
前来的僧人名叫次仁达杰,是仁钦桑波的管家,也是这所寺院的管家。项征按照次仁达杰的指挥将车停好,两个人随着他的脚步进了后院。
仁钦桑波还没睡下,滕雪刃和项征见到了这位活佛。他性情敦厚,神色温和,周身却有着区别于他们的气势。项征不知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大概就是所谓“超凡脱俗”吧。
俩人向仁钦桑波行礼,滕雪刃从衣服里掏出那块石壁。
项征小声问:“你不会就一直把这东西绑在你身上吧?”
“有什么问题吗?”滕雪刃问。
项征想,如果那个司机真的要偷这块石壁,那得连着滕雪刃一起偷走才行。
仁钦桑波端详着石壁上的佛像,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内温暖,滕雪刃和项征一人一个呵欠相互传递着困意。他们又不好意思在这样的人面前表现不端,只能强撑着眼皮,尽量保持仪态。
在滕雪刃差点头点地的那一瞬间,项征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的前额。滕雪刃眨了眨眼,睡意还没从她的眼里退去。
仁钦桑波抬头,温和地冲俩人笑了笑。他说:“次仁,带他们去休息吧。”
滕雪刃双手合十行礼,头也不回地跟着次仁达杰出门。项征晚了一步,他听到仁钦桑波的声音:“你和她之间,有很深的缘分。”
项征收住脚步,看向仁钦桑波,眼里透出疑惑。
仁钦桑波笑了笑,说:“你还有问题想问吧?”
项征一惊,摸了摸下巴,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仁钦桑波问。
“我自然是往好的方面想的。”项征斟酌后,认真回答。
“那一切都是好的。”
这话太空泛,项征不自觉地流露出质疑的神色。
仁钦桑波像是知道项征在怀疑,他又说:“有些人有运气,怎么想,事情就怎么发生。有些人没运气,怎么想,总是事与愿违。而你是好运。”
项征说:“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康拉不会带无关的人来。她带来的人,肯定和乌丹古城有关。你想问的,无非是关于乌丹古城或者考古队的事,不是吗?”仁钦桑波说。
项征立即走回仁钦桑波身侧,问:“那我姐姐是不是没死?”他下意识地捏住了脖子上挂着的戒指,眼神流露出罕有的脆弱。
“想想我之前说的话。去吧,好好休息。”仁钦桑波说。
项征被折返回来的次仁达杰带去屋子。寺庙没有多余的房间,项征和滕雪刃又睡在一间屋子里。项征想,自己的坏毛病可能要被这女人治好了,他居然不讨厌和她共处一室。
滕雪刃已经躺下,项征坐在床铺上。他的声音很轻,问:“滕雪刃,你说你梦到了我姐姐,那为什么我一次也没梦到过她?”
回答他的,是滕雪刃均匀的呼吸声。
“算了,问什么你也不会说。”项征脱掉外套和毛衣,钻进睡袋,侧身而眠。
睡到半夜,项征又被滕雪刃撞醒。他困得不行,迷迷糊糊地伸手,在滕雪刃的发顶摸了摸。滕雪刃奇迹般地安静下来,脑袋抵着他的胳膊,安安分分地睡到了天明。
项征起床时,滕雪刃已经不在屋子里了。他收拾好床铺往外走,遇到了次仁达杰,问:“你知道康拉在哪儿吗?”
次仁达杰问:“你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项征权衡一阵,决定先吃点东西,反正滕雪刃在这里不会出什么事。
从吃饭的地方走出来,乌云散开,天空放晴,映得远处的雪山如钻石璀璨。项征站在院子里看了好一阵风景,慢慢地吐了口气。
次仁达杰说:“你像是回家了。”
项征笑了笑,没说话,转身,看到一群穿着僧侣服装的人在屋檐下把棕红色的泥巴搓成一条一条的东西。他对次仁达杰说:“你们自己制香吗?”
次仁达杰点头:“自己制香礼佛,也是一种修行。”
看过制香过程,项征回头去找滕雪刃,进屋时,滕雪刃正好收起了石壁。
项征凑到前面行礼,又问滕雪刃:“弄明白了吗?”
“弄明白了,不过也没多大用处。”滕雪刃说。
仁钦桑波和她都觉得这块石壁只是从乌丹古城城内挖下来的文物,较为特别的一点就是壁画上的金色勾边,这是其他壁画上所没有的。除此之外,并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项征笑出声,滕雪刃和仁钦桑波都看了过来。项征说:“生活不就是这样,大张旗鼓地白跑一趟。”
仁钦桑波听了,点了点头:“有几分哲理。”
滕雪刃说:“这个虽然没多大用处,但是值钱。市面上流出的乌丹古城的东西仅有几件,剩下的都被国家收藏了。”
她说了价格,项征倒吸一口凉气。
她又说:“像这种壁画,起码是那个价钱的两倍。”
听到价格,项征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盗宝贼不顾性命也要把这东西偷出来了。就这块石壁,不仅能够这辈子衣食无忧,下辈子也不愁花销了。
“有什么用呢,有命花才行啊。”项征搓了搓手。
“谁都觉得自己是被老天眷顾的,怎么会觉得没命去花钱呢?”滕雪刃说。
“你什么时候给我讲讲乌丹古城和你的事?”项征问。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她来了?”仁钦桑波问项征。
“来了总会知道。”项征一脸无所谓。
项征盘腿坐在床上,一派风轻云淡。他一只手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看着滕雪刃。那双棕眸很是坦诚,看得滕雪刃血液冲上面颊。
她霍然起身,背对项征面朝门,声音有几分喑哑:“你跟我来,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
乌丹古城,是横穿羌塘的旅者无意中发现的遗迹。起初旅者以为是自然形成的雅丹地貌,如同魔鬼城一般,走近后发现,城墙有明显的人工痕迹。
考古队根据线索好几次进入乌丹古城,可惜时节不对,遇上了沙暴,迷失了方向,都无功而返。后来,一场雪融性的洪水冲垮了距离乌丹古城近的村落,洪水退去,村里散落着从未见过的金银器和石碗,还有半毁的羊皮纸画像和木制经文拓印。恰逢考古队在村里驻扎,他们从牧民手里收了文物。经鉴定,这些东西属于一座仅存于野史的古城。从此乌丹古城的历史有了物证,不再是传说里的故事。
当年统治高原的王朝倾覆,一队王室后裔往北而去,为了逃过追杀,那队人在羌塘边缘驻扎,形成乌丹古城。乌丹古城城内修筑了很高的城堡,还修建了不少秘密地道,可以直通晴河边。
后来乌丹古城发生战乱,两方兵戎相见,城主退守城堡。敌人曾经试图阻断城内水源,不料城内有完备宽广的提水暗道,城堡安然无恙。于是敌人强迫在城堡下生活的百姓从很远的地方搬运石头,企图垒出和城堡一般高的石墙,活捉城主。
当城主看到百姓们试图逃跑被敌人砍断手脚,不服从者被斩首示众,服从命令者被当牛做马一般驱使……城主痛心疾首,他一只手托着金子,一只手托着银子主动下山,向敌军自首。
敌军冲上城堡,将王妃、公主、侍妾、女仆等人从城堡高处扔下悬崖,身着华贵服饰的众人从空中坠落,落入晴河。传说晴河河水曾是天空的颜色,因为这场战乱血染乌丹,连河水都被牺牲者的鲜血染红。
项征听得咋舌,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怜悯之色。
滕雪刃倒是有些意外了,很多男性听到这个故事,都会觉得理所当然。两方战斗,战败的一方百姓为奴,首领和家眷全被屠戮,这是胜方为了保证权力,也是为了防止复仇。她知道屠杀背后的用意,但她从不认为杀戮就是“理所应当”。
滕雪刃问:“你在伤感吗?”
项征点头:“城主可怜百姓,可敌人却不可怜城主及其家人也是人命。在高原上,生命很可贵。”
“果然是多情的人。”滕雪刃说。
“总觉得你在骂我。”项征说。
滕雪刃的眉眼弯了弯,说:“知义多情,从来不是坏事。”
项征狐疑地看着她,她岿然不动。他肩膀一松,摆了摆手说:“你继续说乌丹古城的事吧。”
滕雪刃告诉他另一种说法,民间传言,乌丹古城被山神诅咒,先是居民失踪,后是晴河河水变红。她递给项征一本笔记本,说:“这是我整理的和乌丹古城有关的资料笔记,你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不要外传就行。”
项征接来随手翻阅,滕雪刃的字迹很有特点,每一个转折都很硬朗。他见过滕雪刃在酒吧用的账本,乍一看,还以为是男人的笔迹。他合上笔记本,问滕雪刃:“那你觉得乌丹古城是如何消失的?”
“高原气候诡谲多变,河流也常常改道。现在的羌塘,多年前可能是水草丰茂的地方。当年那里可能适宜人类居住,但时移世易,气候变化,重要的饮用水也短缺减少。即使再依依不舍,为了生存,人类也会抛弃住所,重新寻找能够活下来的地方。这是我觉得合理的猜测。在这里,被称为神明的是自然,人类是渺小的存在。”
滕雪刃语速不快,字句清晰。项征听完,叹了口气。
“叹气做什么?我说的理由你不认同吗?”滕雪刃反问。
“浪漫一点不好吗?比如相信一下河水被鲜血染红,比如相信一下是神明的诅咒。”项征摇了摇头,像是哀其不幸,“别人来高原,都是跑来涤荡心灵、冲洗灵魂,你呢,你是来破除封建迷信的。”
滕雪刃被他的话逗笑,一双眼里溅出了星光。项征看得心头一动,想在她的额头上弹一下以解手痒。
她说:“我看到很多人对逻些和雪山都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挺有趣的。他们还有憧憬和向往的空间,我不是来放松的,一开始就少了浪漫的期许。”
“说说你吧,到现在为止,我只知道你的姓名,其余的一概不知。”项征说。
“我可不信你没向老卡打听我。”滕雪刃手叉腰佯怒。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些许变化,彼此间的关系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无形地拉近了不少。
“老卡能知道什么啊,传闻永远是传闻,还是本人亲自告诉我比较有意思。”项征说。
滕雪刃在他身边落座,说起了自己的事情。
滕家,从有家谱记载时就开始外出探险。他们不是考古世家,而是探险世家,往上数三代,家中已经有人随船出海,远到拉美等地。因常年在世界各地往来,家族生意多以进出口贸易为主。
早年国内还没有水下考古的经验,英国人迈克尔·哈彻在中国南海上探得清代沉船“哥德马尔森号”,盗捞十五万件中国瓷器,一百二十五块金锭和两门青铜铸炮。一九八五年,哈彻将十五件瓷器交给拍卖行拍卖,拍卖会持续九个月,实现了两千万美元的成交金,轰动全球。国内相关部门本想阻止拍卖,可哈彻的打捞过程隐蔽,我们拿不出证据证明沉船位于中国领海,法律上的空白让相关部门终无奈放弃追讨。
从那时起,滕雪刃的祖辈就发愿,要协助我国考古事业发展。
由于滕家常年在世界各地探险,经验丰富,装备齐全,也常被考古队聘用为顾问。滕家会在每一辈人中选出一个人专门负责此类事务,称为“负责人”。想要成为负责人,必须通过层层考验,难度不可估量。
滕雪刃说:“我就是这一辈协助考古的负责人。”
听到这话,项征心下了然,怪不得她遇事处变不惊。他好奇负责人的考核标准,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上下打量滕雪刃,问:“你们什么考核标准,谁好看谁当?”
滕雪刃轻笑:“这不是秘密,我可以告诉你。”
“哪有,我是夸你。”他扬了扬下巴。
负责人必须通过关于身体素质和精神方面的考核,还需要学会使用各种交通工具和技能,如开车、开船、开飞机、下海潜水等。除此之外,语言和历史类学习必不可少,平时还要看不少古玩,也要经常拜访博物馆,更是时时都要关注拍卖公司的拍卖信息,有时跟着考古队到当地后,还要了解当地风俗,学习当地语言等。
当负责人是苦差事,并不是如表面看起来那样风光。负责人常年天南海北地跑,很容易出意外,伤残是轻,送命的更是为数不少。不过滕家是大家族,总有候选人可以提上来补漏。
不少人也会争着抢着成为负责人,因为负责人所掌握的权力和财富,确实足够让人眼馋。
譬如滕雪刃的那辆车,她拉了整个改装车队上来了解逻些的特殊环境,要他们从动力到外观全部改了一遍。整车在国外改装,再运回国内,改装费甚至比车辆本身的价格还要高。这种喜好上的费用,也是可以被满足的,毕竟负责人平日没有休闲娱乐,除了工作,就是任务。
“那些跟踪你的人,是你家族里的人?”项征又问。
“有些是家族里的人,他们跟踪我,是想找机会出手,把我从这个职位上拉下来,自己取而代之。还有一些人就是那些盗宝贼,他们想抢的,无非是我手里的资料和乌丹古城的遗物。”滕雪刃说。
“找机会出手,把你拉下来,怎么拉下来?”项征发问。
滕雪刃在脖子上比画了一刀,说:“还能怎么拉下来?杀了我,佯装是意外。毕竟干我的工作等于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生死由天意。”
她的口吻风轻云淡,如同被跟踪被追杀只是件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项征摸着下巴,一阵感慨,这完全就是探险世家的故事,她本人就是当代劳拉·克劳馥啊!
他看着滕雪刃,上下打量许久,摇了摇头:“真看不出来,你能肩负如此重任。”
“人不可貌相。”滕雪刃说。
“那你也太真人不露相了。”项征说。
“你就是看不起我。”滕雪刃说。
“绝无此意,看我真诚的眼睛。”
滕雪刃不想再跟他玩文字游戏,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她“啊”了一声,项征问:“怎么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去附近的村里送点东西吧。”滕雪刃说。
两个人去车里拿东西,太阳正好,僧人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他们手臂上挂着佛珠,脸冲着对手说了一阵之后,高扬的右手落下,双手击掌,像是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项征问:“那是在辩经?”
“那是在诘问。”滕雪刃说。
“为什么要拍手?”项征问。
“三层含义:一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一切都是众缘和合的产物;二是掌声无常,一切稍纵即逝;三是击醒慈悲和智慧,驱走恶念。”滕雪刃解释道。
“你怎么什么都懂?”项征很是意外。
“我也不想的,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你也会被逼到什么都懂。权力催生责任,责任催生能力,相辅相成,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滕雪刃在后备厢找东西,找了半天,后面被翻得乱糟糟的。项征看不过眼,问:“你在找什么呢?”
“你买的瓜子和糖呢,还有那几个毛绒玩具?”滕雪刃问。
“这里。”
项征长手长脚,右臂一展,拎出黑色的袋子摆在滕雪刃面前。滕雪刃拆开一看,他买了好多。
“走,带你串门去。”滕雪刃拽住项征的袖子,领着他往寺庙外走去。
项征看她眉眼含笑,不似以往紧绷。这样的表情仅出现过几次,也就是她自己做食物的时候。看样子,现在的她也很放松。
“你怎么没问我买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滕雪刃问项征。
“自己一探究竟更好。”项征说。
“万一我是跟你开玩笑呢?”她眼波流转,俏生生的脸蛋上流露出别样的风情。
项征舔了舔唇,压制着心里那点悸动,面上带笑:“你不至于那么无聊。”
俩人边走边聊,远远看见草原上有零星白点。寺庙不远处有牧民驻扎,项征和滕雪刃刚一靠近,就有小孩跑过来,前前后后将两个人围住。小孩都说番语,嘴里喊着“康拉、康拉”。
滕雪刃弯腰和他们聊了一会儿天,帐篷里有人走出来跟滕雪刃打招呼。滕雪刃直起腰,将袋子往地上一放,小孩子们都去抢袋子里的东西,她抬手揉了揉一个女孩的脑袋,脸上露出笑容。
项征不由自主地伸手,在滕雪刃的下巴处刮了一下。滕雪刃反应更快,“唰”的一下拍红了项征的手背。
项征看她,问:“干吗?”
“你干吗突然摸我。”她掩着下巴,一脸莫名。
“只是看你笑得那么开心,想沾点喜气。”项征解释。
滕雪刃瞪他,憋了半天,终于挤出三个字:“耍流氓!”
项征被她气鼓鼓的模样逗得笑出声来,他站在滕雪刃身侧吹起了口哨,仔细听,那口哨吹的是《敖包相会》。
滕雪刃掩着脸,脸颊发烫,连冷风都吹不散那灼热的感觉。
项征和滕雪刃被男主人索朗旺堆请到帐篷里做客,女主人熬酥油茶、炸油饼,还端了牛羊肉和帕扎玛果。项征瞟了眼滕雪刃,她满脸笑意,默默地拉开了和食物的距离。
索朗旺堆非要塞给她一块炸得酥黄的油饼,趁着他转身的工夫,滕雪刃撕了一半油饼,直接塞到了项征嘴里。
项征嘴里嚼着甜油饼,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滕雪刃。
滕雪刃很小声地说:“我不爱吃这个。”
她脸上的孩子气取悦了项征,他嚼了嚼嘴里的食物,还挺香,就替她吃了吧。
滕雪刃和索朗旺堆说话,暗地里总是趁着他们不注意把食物塞到项征手上。一通谈话下来,项征撑得无法动弹。滕雪刃时不时斜眼打量他,眼里带着几分笑意。
项征旁听两个人谈话,具体的他不懂,只能听个大致。大概询问的是今年的收成和气候,还有孩子们的学习问题。
他半懂不懂,主人语速又快,更让人头疼。项征目光游弋,落在墙壁上的《镇魔图》上。
传说高原地形如魔女仰卧,古代藩王建十二镇魔寺以镇压女魔四肢关节。项征一直嗤之以鼻,只觉这是联想记忆法,方便人们背下地形图和寺庙位置而已。如今看来,他更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那幅《镇魔图》看得久了,项征突然想起滕雪刃拿来的那块石壁。石壁上的佛像会不会和那个《镇魔图》有异曲同工之处?
不是别的,主要是凿下来的那块石壁的大小,和那片他试图穿越的羌塘形状太像。
这时,滕雪刃向主人辞行,出门时又被那群小孩缠了半天。两个人往寺庙走去,四周无人,项征突然开腔,向滕雪刃说明自己的想法。
空地里风声呼啸,掀得两个人的衣角猎猎作响。滕雪刃听完项征的话,半天没有反应。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事情就糟了。”滕雪刃突然说。
项征和滕雪刃赶回寺庙房间,滕雪刃取了地图和纸笔,又把一直带在身上的石壁拿了出来。她将两件物品摆在一起,项征拿纸笔勾勒形状。
项征用红笔将石壁的形状画在纸上,又将那张纸和地图叠在一起,对着光线充足的地方比对。
“康拉,过来看看!”项征喊她。
滕雪刃站在一侧,项征将图纸比给她看,她叹了口气,石壁形状果然和羌塘地图形状相似。
滕雪刃转身去拿石壁,又开始端详佛像。她拿过画有石壁外形的纸,将佛像依样画到纸上,再用别的颜色的笔勾出佛像头顶的丹珠,又将图纸交给项征。
项征将纸叠在地图上,举起来看了又看。
滕雪刃问:“你看出什么了吗?”
“我倒是想。”项征将两张纸转了又转,完全没头绪。
“佛像上那颗丹珠的位置,就是地图上乌丹古城的位置。早期发掘工作时,我们调查研究发现,古时乌丹城城主所统领的区域,正是现在的羌塘。”滕雪刃说。
听到这话,项征立即坐回滕雪刃的身侧,拿过那块石壁,仔细端详菩萨像。
菩萨像上有金粉汁勾勒,两条金色线条沿着袈裟内侧顺势而上,接着一条从耳郭游走,另一条从面上游走,两路盘旋,画到帽顶丹珠的位置。
另外两条从肩膀线条延伸,一条划过佛像身侧祥云,走到帽檐,沿着外侧而上,指向帽顶丹珠。另一条也是扭曲盘旋,数次画到与菩萨像不相干的位置,后攀援而上,至丹珠为止。
项征侧着脑袋,脸几乎都要贴到石壁上了。
乍一看去,四条金线并不引人注意,像是画面上的油彩斑驳,仅剩这些颜料。可现在细究,这四条线像是人为的路线图,目的地便是帽顶那一颗丹珠。
“我本来以为这石壁上的金线是颜料斑驳脱落,刚借着光看了很久,总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项征抬头,看向滕雪刃。
“对,的确不是颜料脱落,是本来就有这四条线。”滕雪刃点头。
“这四条线蜿蜒向上,直指佛像头顶那颗丹珠,会不会是进入乌丹古城的四条路线?”项征又问。
“我就怕是这么回事。”滕雪刃说。
“嘿,那我还挺聪明。”
项征不由得自夸了一句,滕雪刃被他气笑,扬手在他胳膊上来了一下。她说:“现在的问题是,不知道是谁发现了这块石壁,也不知道是谁要取走石壁。还有石壁中间经过多少人的手,又有多少人发现了这个秘密。”
“也许只有我呢?”项征耸肩。
“做你的梦吧,没有人是的。墙上那么多绘像,偏偏凿下这一块?一定是有人发现了这个秘密。”滕雪刃说。
“为什么是四条线?”项征突然发问。
“不知道。”
“晴河边的盗宝贼,会不会走的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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