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精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05739093
1.反乌托邦小说经典,《一九八四》齐名。一部超越时代的政治寓言,无论过去还是将来,所有动物都是平等的。
2.《动物农场》是乔治.奥威尔著名的反集权小说,被译为几十种语言。
3.被大英百科全书誉为“西方世界伟大的书”,欧美15所大学投票选出的“有史以来人类极佳读物”前10名。
4.奥威尔是西方世界的良心,欧洲的鲁迅。乌托邦幻相,极权的秘密,尽寓其中。评论家认为多一个人看奥威尔,就多一份自由的保障!
5.《动物农场》洞穿了历史与人性的迷雾,道出了一个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在不同国度的政治舞台上反复上演的剧本,因而具有了超越时代、令人颤抖的力量。
6.西方文学的童话和寓言中,没有比《动物农场》更中肯地道出当今人类处境的了。
7.作者渥惠尔(奥威尔)的政论、文评和讽刺小说久负当代盛名。……至于其文笔,有光芒,又有锋芒,举的例子都极巧妙,令人读之唯恐易尽。
——钱钟书
8.一面是荒诞不经的情节,一面是入情入理的预警,一面是无与伦比的刺激,一面是难以否定的逻辑,读之触目惊心之余,大有思考回味的余地。
——王蒙
《动物农场》是奥威尔优秀的作品之一,是一则入骨三分的反乌托邦的政治讽喻寓言。农场的一群动物成功地进行了一场“革命”,将压榨他们的人类东家赶出农场,建立起一个平等的动物社会。然而,动物领袖,那些聪明的猪们却篡夺了革命的果实,成为比人类东家更加独裁和jiquan的统治者。
动物农场
章/003
第二章/014
第三章/024
第四章/032
第五章/038
第六章/049
第七章/059
第八章/072
第九章/087
第十章/100
奥威尔经典散文
我为什么写作/119
绞死/132
射杀大象/141
书店记忆/153
文学和极权主义/162
译后记/169
庄园农场的琼斯先生,已经把鸡舍锁上过夜,但是琼斯先生喝得醉醺醺的,忘记把各个出入小口关上了。他手提的灯笼照出一圈光亮,东晃西晃的,他一路打着趔趄走过院子,在后门边把靴子磕下来,把洗碗间的啤酒桶里后一杯啤酒一口气灌下去,摸索着上了床,而琼斯太太早已鼾声大作了。
卧室的灯光刚刚熄灭,农场的各个建筑物里就响起一阵骚动和慌乱。白天流言四起,说那个老少校,就是那头中白获奖公猪,前一天夜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希望说给别的动物听听。大家已经说好,单等琼斯先生确实不碍事了,所有的动物就在那个大仓房聚集。老少校(他已经这样被人叫惯了,其实他当初参展时的名字是“威灵顿美猪王”)在农场里德高望重,大家都十分乐意少睡一个小时,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在大仓房的一端,一个台子高出一截儿,老少校已经安坐在他的麦秸床上,头顶的横梁上吊下来一盏灯。他年过十二岁了,近来发福得矮胖矮胖的,不过他看上去不减当年,依然是一头威严十足的猪,智慧而仁慈的容貌,尽管他从来不打磨他的大獠牙。没过多久,其他动物都开始到来,按照各自的习性,舒舒服服地把自己安置好。先到来的是三只狗,布鲁贝尔、杰西和平彻,然后是猪们,立即在台子前面的麦秸上卧下来。鸡们栖息在窗台上,鸽子们扑棱棱地飞到了椽头上,羊们和牛们先后卧在了猪们后面,开始倒嚼。那两匹拉车马,博克塞和克洛弗,一起走进来,走得非常缓慢,长毛散披的大蹄子迈得异常小心,生怕踩住麦秸里藏匿的什么小动物。克洛弗是一匹矮胖的做母亲的牝马,已到中年,自从生下第四匹小马驹后就再也没有恢复她的身段。博克塞是一匹体格魁伟的牲畜,差不多十八手[ 一手宽大约等于十厘米,用来丈量马肩胛处的高度,十八手大约一米八。
] 高,如同两匹普通的马加在一块儿一样强壮有力。他鼻子上有一道白色条纹,这让他看起来有几分愚蠢样儿,而实际上他也不是一流脑子,但是他赢得了广泛的尊重,因为他性格沉稳,干起活儿来力大无穷。这两匹马的后面是缪里尔,那只白山羊,还有本杰明,那头驴子。本杰明是农场上老的牲畜,也是脾气坏的家伙。他很少开口说话,一旦他开口讲话了,通常都是些冷嘲热讽的风凉话,他往往会说上帝赐予他一条尾巴抽打苍蝇,但是宁愿世上没有尾巴,也没有苍蝇。他在农场上的动物中间独来独往,从来不笑。如果有人问他为什么闭口不笑,他说他看不到世上有什么可笑的东西。尽管不愿公开承认这点,可他确实对博克塞没有二心;这两位通常都在一起消磨星期天,待在那边果园的那个小围场里,形影不离地吃草,从来不开口说话。
两匹拉车马刚刚卧下,一群与母亲走散的小鸭子,一只接一只走进仓房,弱声弱气地啾啾叫唤,东撞撞西闯闯找个没人能踩踏着他们的地方。克洛弗用他那大前腿给小鸭子们遮挡起一道墙,他们便乖乖地待在里面,很快就睡着了。后时刻,莫丽出场了,傻傻的,很标致的白色牝马,专门为琼斯先生拉轻便马车,只见她走碎步,摆弄腰肢,嘴里还嚼着一块糖。她在很靠前的地方占了个位置,开始卖弄她那白色马鬃,摇来摆去的,吸引人欣赏与马鬃编在一起的红彩带。给大家殿后的是那只猫,一如往常,四下打量,寻找暖和的地方,后挤在了博克塞和克洛弗中间;老上校讲话期间,她始终满足地在打呼噜,老上校讲了些什么,她只字未听。
现在,所有的动物都到齐了,只有那只驯养的乌鸦摩西未到,因他还在后门高处睡觉呢。老上校看见大家都各就各位,聚精会神地等待,便清了清嗓子,开始说道:
“同志们,你们早已经听说过我昨天夜里做的那个怪梦了。不过呢,我要等会儿才讲这个梦。首先,我要说些别的事情。我想呢,同志们,我和你们在一起活不了几个月了,在我死之前,我觉得我有责任把我所获得的智慧传授给你们。我活了一个大岁数,一个人待在圈里时有很多时间思考,我想我可以说我很了解这世上生活的本质,不比现在活在世上的任何动物逊色。我希望对你们讲一讲的,就是这个话题。
“现在,同志们,我们的这种生活的本质是什么呢?让我们直面一下好了:我们的生活是悲惨的,辛苦的,短命的。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我们得到的食物只够维持我们肉体的一口气,而我们中间那些能够将就这种生活的人,就被迫去干活,直到累得我们只剩后的一丝力气;一等到我们没有用处了,卸磨杀驴,我们就被惨无人道地屠宰了。英格兰的动物都知道,他一旦够了一岁,就不知道幸福或者清闲是什么滋味了。英格兰的动物没有自由。动物的生活是苦难,是奴役:这就是显而易见的真相。
“可是,大自然的秩序难道就是这个样子吗?这只是因为我们的这片土地贫瘠不堪,无法维持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种体面的生活吗?不,同志们,一千个不是,一万个不是啊!英格兰的土壤是肥沃的,英格兰的气候是适宜的,英格兰能够为远比现在栖息在这里的数量更庞大的动物提供充足的食物。我们这一个农场,就能养活十二匹马、二十头牛、数百只羊——而且保证让他们都过上一种舒适的有尊严的生活,现在我们几乎很难想象那幅美景。那么,我们为什么一直生活在这种悲惨的现状里呢?这是因为,我们劳动所得的全部果实几乎都被人巧取豪夺了。所以,同志们,这就是我们种种问题的答案。总结起来一个词儿——人。人是我们面对的真正的敌人。从舞台上把人赶走,饥饿和劳役的根源就会一劳永逸地废除。
“人是只消耗不生产的东西。人不生产牛奶,人不下蛋,人弱不禁风拉不动犁,人奔跑不快逮不住兔子。然而,人是所有动物的老爷。人强迫动物们干活儿,却只给他们仅仅不让他们饿死的限度的食物,剩余的物质都独享了。我们的劳作耕耘了土地,我们的粪便肥沃了土地,可是到头来我们无一不是只剩皮包骨了。你们这些在我眼前的牛们,你们去年一年到头要贡献多少牛奶啊,成千上万加仑都远远不止吧?这些本应该喂养结实的牛犊的牛奶都哪里去了?每一滴牛奶都喝到我们敌人的喉咙里去了。你们母鸡们,今年你们下了多少蛋了,又有多少蛋用来孵小鸡了?剩余的鸡蛋都送到市场上,给琼斯和他的雇工还钱去了。还有你,克洛弗,你生养的四匹小马驹哪里去了,他们本应该为你颐养天年、带来欢乐的吧?每一匹马驹长到一岁就被卖掉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们,一匹都见不到了。而你先后怀胎四次,在地里一天到晚卖苦力,除了得到那份配额和马厩,你还得到什么了?
“就连我们过的这种悲惨生活,都不让我们活个寿终正寝的寿数啊。比如说我自己吧,本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因为我是一个幸运之人。我活了十二岁,生育了四百多个孩子。这才是一头猪的自然生活。然而,没有哪个动物到头来躲过那把残忍的利刀。你们这些坐在我面前的年纪轻轻的膘猪们啊,不出一年,你们无一例外地都会在砧板上为命丧黄泉吱哇乱叫。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必须面临这种恐惧——牛们、猪们、鸡们、羊们,谁都躲不过啊。就连马们和狗们也不会有更好的命运。就说你,博克塞,等到你一身大肌肉失去力量的那天,琼斯就会把你卖给那个收拾老弱病残的屠夫,他会割断你的喉咙,开水煮烂你喂那些猎狐狗。说到狗们呢,等他们老迈年高,牙齿脱落了,琼斯会给他们脖子上拴上一块砖,沉入附近的池塘里淹死。
“那么,同志们,真相再明白不过了,我们生命的一切罪过难道不都是来自人这个暴君吗?只有摆脱了人,我们劳动的成果才能归我们自己所有。至多不过一个夜晚的工夫,我们就能变得富有,自由。那么,我们必须干什么事儿呢?嗯,不分昼夜地工作,全身心地投入,为了推翻人类!这就是我传达给你们的福音,同志们:造反!我不知道造反什么时候到来,也许要一个星期,也许要一百年,但是我知道,如同我看见我蹄子下的麦秸一样确信无疑,正义迟早会到来的。你们的两眼紧紧盯住这点,同志们,人生苦短,时不我待啊!务必记住,把我的这一福音转达给你们的后来人,让未来一代又一代的动物坚持斗争,直到胜利。
“而且务必记住,同志们,你们的决心千万不能动摇。任何分歧都千万别引向歧途。千万别听信他们,说什么人和动物有共同的利益,一方兴旺发达了其他人也会跟着兴旺发达。这都是谎言。人只为自己打算,不会为别的任何动物的利益着想。在我们动物中间,进行这次斗争务必精诚团结,志同道合。凡是人都是敌人;凡是动物都是同志。”
这时,一场巨大的混乱突然发生了。原来老上校讲话期间,四只大老鼠从他们的洞里悄悄爬出来,正襟危坐,聆听他讲话。狗们一下子看见了他们,多亏老鼠们腿脚利落,一下子冲进了他们的洞里,躲过一劫。老少校举起了他的蹄子,示意保持安静。
“同志们,”他说,“有一个难点必须解决。那些野生动物,比如老鼠和兔子——他们是我们的朋友还是我们的敌人?让我们投票解决这个问题吧。我把这个问题提交大会表决:老鼠是同志吗?”
表决立即进行,压倒性多数同意老鼠是同志。只有四票反对,就是那三只狗和那只猫,不过事后发现猫既投了赞成票也投了反对票。老少校继续说:
“我还有几句话要说。我只是强调一遍,永远记住你们对人及其一切行为方式都怀有义不容辞的敌意。凡是两条腿走路的,都是敌人。凡是四条腿走路的,或者展翅高飞的,都是朋友。还要记住,和人做斗争,我们切不可模仿他们。即便我们征服了他们,我们也不能采取他们的那些恶行。凡是动物都千万不能住在房子里,也不能睡在床上,也不能穿衣服,也不能喝酒,也不能吸烟,也不能动钱,也不能做买卖。人的一切习惯都是邪恶的。而且,首要的是,凡是动物都务必不能实行暴政,践踏同类。弱也好,强也罢,聪明也好,简单也罢,我们都是兄弟。凡是动物都不能杀害别的动物。所有的动物都生而平等。
“现在,同志们,我来讲讲我昨天夜里做的那个梦吧。我无法向你们描述那个梦。那是一个关于人消失后地球会是什么样子的梦。不过,这个梦让我想起来某件很多年前忘记的事情。很多年前,我还是一头小猪,我母亲和别的母猪们,经常唱一首古老的歌,她们只知道那首歌的曲调和开头的三个词儿。我很小的时候记住了那个曲调,但是我早忘记到爪哇国了。然而,昨天夜里,那曲调在梦中回到了我的脑海。更有甚者,那首歌的词儿也都记起来了——我敢肯定,那些词儿是很久以前动物们所唱的,消失在好几代人的记忆里了。我现在就给你们唱唱这首歌,同志们。我老了,我的嗓音沙哑,但是等我把曲调教会你们,你们会比我唱得更好。那首歌名字叫《英格兰动物之歌》。”
老少校清了清嗓子,开始唱起来。正如他所说,他的嗓子沙哑了,但是唱得很好听,是一首让人心潮澎湃的歌,类似《克莱门廷》和《拉·库库拉查》。歌词是这样的:
英格兰的动物们,爱尔兰的动物们,
每一地每一隅的动物们,
请聆听我鼓舞人心的消息,
金色未来时代的大好消息。
那一天或迟或早要来到,
人这个暴君终会被推倒,
英格兰硕果累累的田地,
将会由动物们独自来去。
我们鼻上的铁圈会消失,
我们背上的鞍具会揭去,
嚼子和马刺会永远生锈,
残忍的皮鞭不会再狠抽。
富足在脑海里想象不到,
麦子大麦燕麦还有牧草,
苜蓿豆子更有糖萝卜,
都是我们日常的食物。
阳光会照耀英格兰田野,
英格兰的水会更清洁,
英格兰的风会更适宜,
在让我们自由的日子里。
为这天我们必须苦干,
就是死也要盼着那天;
牛们马们鹅们与火鸡,
为了自由大家找苦吃。
英格兰的动物们,爱尔兰的动物们,
每一地每一隅的动物们,
请聆听我鼓舞人心的消息,
金色未来时代的大好消息。
这首歌的领唱,让动物们一下子激动起来,兴奋不已。老少校还没有把歌唱完,动物们就自己开始唱起来。即使愚不可及的动物也早学会了曲调和几个词儿,至于那些聪明的动物,比如猪们和狗们,几分钟里就把整首歌背下来了。然后,经过几次预唱,《英格兰动物之歌》响彻整个农场,整齐划一。牛们哞哞地唱,狗们汪汪地唱,羊们咩咩地唱,马们咴儿咴儿地唱,鸭子们呱呱地唱。他们对这首歌从心底里喜欢,一口气连续唱了五遍,而且如果不是被打断了,他们也许会唱个通宵。
很不幸,震天响亮的歌声把琼斯先生吵醒了,他一跃从床上爬起来,满以为院子里有一只狐狸。他抓起一贯放在卧室一个角落里的猎枪,向黑暗中砰砰连放了六枪。子弹穿进了仓房的墙壁,会议仓皇地解散了。大家纷纷逃向各自睡觉的地方。家禽钻进他们的窝里,牲畜们在麦秸上卧下,整个农场瞬间进入了梦乡。
三个夜晚过去,老少校在睡梦中平安仙逝。他的尸体被埋在了果园的墙脚下。
这事发生在三月初。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秘密活动十分频繁。老少校的讲话给农场里脑子更好使的动物们指明了一种全新的生活前景。他们不知道老上校预言的造反什么时候揭竿而起,他们也没有理由认定他们自己有生之年就会发生,但是他们清楚地看到,为造反做准备是义不容辞的。教导和组织别人的工作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猪们的身上,因为他们普遍地被认为是动物中聪明的。在猪群里出类拔萃的是两只年轻的公猪,一只名叫斯诺鲍尔,一只名叫拿破仑,琼斯先生好生喂养他们是为了卖钱的。拿破仑是一只体格硕大、长相狰狞的伯克郡公猪,也是农场一只伯克郡猪,平素不大爱说话,但是以凡事自有主张而出名。斯诺鲍尔比起拿破仑来,则更加有活力,讲话快言快语,更爱别出心裁,但是大家认为他性格不如拿破仑沉稳。农场上所有别的公猪都是膘猪。他们中间名声在外的是一只小肥猪,名字叫斯奎勒,团团脸,不停眨巴的眼睛,举动十分敏捷,嗓音吱儿吱儿的。他是一个杰出的名嘴,当他争辩某个难点时,他惯于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小尾巴甩得嗖嗖响,颇具说服力。别人都说斯奎勒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这三只猪已经把老上校的教导精心整理成了一整套思想体系,他们对此冠以“动物主义”之名。一星期几个夜晚,等琼斯先生睡下,他们都在仓房举行秘密会议,把动物主义的各项原则向其他动物灌输。一开始,他们遭遇了不可理喻的愚蠢和冷漠态度。一些动物还大谈忠于琼斯先生的责任,他们宁愿把琼斯视为“主子”,或者说一些老掉牙的滥调,什么“琼斯先生养活了我们。如果他被赶走了,我们就要饿死了”。还有一些人问到这样的问题:“我们死都死了,还关心身后会发生事情干什么?”或者“如果这次造反好歹要发生,我们为之工作不工作有什么区别呢?”而猪们费尽口舌磨破嘴皮要他们明白,这种态度是和动物主义背道而驰的。所有的愚不可及的问题都出自莫丽之口,那匹白牝马。她向斯诺鲍尔提问的个问题竟然是:“造反之后还有糖吃吗?”
“没有,”斯诺鲍尔断然否定道,“我们农场上没有做糖的工具。另外,你也不需要糖了。你有的是燕麦和牧草,你尽管吃就是了。”
“我还可以被允许在马鬃上戴红彩带吗?”莫丽问道。
“同志,”斯诺鲍尔说,“你这样痴情的红彩带其实是奴役的标志。难道你不明白自由比那些红彩带价更高吗?”
莫丽同意了,但是听她的话音好像根本没有转过弯来。
猪们对付摩西——那只驯养的乌鸦——的谎言,是一场更加艰苦的斗争。摩西是琼斯先生特别上心的宠物,是一个间谍,搬弄是非的老手,不过也是一个花言巧语的名嘴。他宣称知道名叫“冰糖山”的神秘之乡确实存在,动物们死后都要到那里去。冰糖山就在天堂的某个地方,与云彩有那么一点距离,摩西如是说。在冰糖山里,一个星期有七天都是星期日,苜蓿草一年四季都有的吃,方糖和亚麻糕点就长在树篱上。动物们憎恨摩西,因为他只讲故事,不见行动,不过一些动物相信冰糖山确实存在,猪们不得不费尽口舌,要他们相信根本就没有那样的地方。
他们忠诚的信徒是那两匹拉车马,博克塞和克洛弗。这两位自己琢磨点什么很困难,但是一旦接受猪们做他们的老师,他们就对猪们所教授的一切悉数接受,通过简单的辩词传达给别的动物。他们对仓房举行的秘密会议从不缺席,随叫随到,还带头领唱《英格兰动物之歌》,因为这些会议结束时必唱这首歌。
话说事情该来就来了,造反早早获得成功,简直是轻而易举,大大超乎大家的预想。在过去的几年中,琼斯先生虽然不愧为一个严厉的主子,堪称一个治理有方的农场主,但是近来他命运不济,倒霉的日子连连。在一场官司里输掉一大笔钱后,变得心灰意冷,与酒为伴,没有节制。有时,他会整日整日地赖在厨房那把温莎扶手椅子里,读读报,喝喝酒,偶尔还用蘸过啤酒的面包皮喂喂摩西。他的雇工磨洋工,耍奸猾,田地里长满了野草,房屋需要修理屋顶,树篱没有人修剪,动物们饥一顿饱一顿。
六月到了,牧草眼看就该收割了。在施洗约翰节[ 六月二十四日,英国四个结账日之一。
]前夕,正好是一个星期六,琼斯先生到威林登镇办事,在红狮酒馆喝得酩酊大醉,没有回来,到了星期日中午才回了家。雇工们一大早就给奶牛挤过奶,然后就外出打兔子去了,没有心思给动物们喂吃喂喝。琼斯先生回家后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马上睡着了,《世界新闻报》盖在脸上,因此等到黄昏时分,动物们还没有人上草上料。终于,他们忍无可忍了。一头奶牛用角拱破了仓房的门,所有的动物开始从仓房里纷纷夺路而逃。正当此时,琼斯先生醒了。紧接着,他和手下四个雇工手拿鞭子赶到仓房,大打出手,四下出击。这下饥肠辘辘的动物们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尽管事先没有周密计划,但是他们不约而同地纷纷扑向抽打他们的人。琼斯和他的雇工突然发现他们遭到了围攻,被角抵,挨踢蹬,防不胜防。形势急转直下,他们控制不了局面了。他们过去从来没有看见动物们这样表现,这些牲畜过去习惯蹂躏和鞭打,好像是自甘领受,这下突然揭竿而起把他们吓得灵魂出窍。仅仅支撑了一两分钟,他们就放弃对抗,进行自卫,随后转身就跑。不大会儿,他们五个人全都夺路逃命,顺着车道逃往那条大路,身后动物们紧紧追赶,取得胜利。
琼斯太太从卧室窗户向外张望,看见了正在发生的一切,急匆匆地把几件随身物品扔进一个旅行袋,从另一条路溜出农场。摩西从栖息处飞起,扑棱着翅膀跟在她身后,喳喳叫唤。同时,动物们对琼斯和他的雇工穷追不舍,只见他们逃到马路上,把身后五根木栏大门砰然关上。就这样,他们还没有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造反已经大功告成了:琼斯被驱逐,庄园农场是他们的了。
初的几分钟,动物们简直不相信他们吉星高照。他们的个行动是全体出动,在农场的各条边界奔跑,仿佛是要彻底弄清楚没有人躲藏在什么地方;然后,他们跑回农场的各个建筑物,把琼斯可恶的统治的后痕迹统统清除掉。马厩后面的挽具室被打开;嚼子、鼻环、狗链,还有琼斯过去用来杀猪宰羊的残忍的屠刀,统统被扔进了井里。缰绳、笼头、眼罩以及那些可恶的饲料袋,被扔到了着火的垃圾上,在院子里熊熊燃烧。鞭子也扔到火上烧掉了。所有的动物看见鞭子付之一炬,欣喜若狂。斯诺鲍尔也把那些飘带扔进了火里,因为在赶集的日子,马鬃和马尾都是用这些飘带打扮的。
“彩带,”他说,“应该当作衣服予以考虑,这是人的标志。所有的动物都应该赤身裸体。”
博克塞听了这番话,他取下了夏天防止苍蝇钻入他的耳朵的小草帽,扔进火里一起烧掉了。
译后记
一 “凡是”和“任何”
重译这部不足六万汉字的伟大作品,尽管原因很不爽,我却是欣然动笔的。翻译是一种嚼烂再咽下去消化的过程,是任何一种阅读都无法相比的,比如细读、精读和解读,比起翻译一种作品,那都只是一种读法而已。哪怕你阅读得烂熟,但是一旦动手翻译起来,你还是会大吃一惊:这个词儿是这个意思啊!这句话是讲那东西吗?这些信息我当时怎么都没有注意到呢?尽管如此,一本书可以反复阅读,但是一个人却很难反复翻译一种作品,因为翻译毕竟是一种付出太多的劳动。
然而,《动物农场》是值得重译的作品。我经常想,如果奥威尔不是用动物做他笔下的各种角色,换成人类,那么无论写大人物还是写小人物,无论写悲剧还是写喜剧,都无法在六万汉字的篇幅里表达这么多的内容,这么深刻的寓意,这么触动灵魂的厚度。
小说里涉及狗、马、山羊、驴子、乌鸦和猪,这些动物有名有姓,算角色;绵羊、奶牛、猫、鸽子和成群的鸡与鹅,无名无姓,算群众演员。谁可以成为《动物农场》上的主人公呢?一般人可能会在狗身上做文章,而且写狗狗的文学作品也确实不少。不过,奥威尔似乎只给三只狗起了名字——布鲁贝尔、杰西和平彻,因为正是这三只有名有姓的狗生了九只小狗,被拿破仑包养起来,后来成了他一步步独揽大权并成功地当上独裁者的有效工具,相当于希特勒豢养的无恶不作的党卫队,从而把狗的属性写到了本质。当然,马是人类得力的好朋友,写马的文字,古今中外,几近汗牛充栋的程度。奥威尔写了三匹有名有姓的马,每一匹马代表一种性格,而且几乎是为了给这三匹马做映衬,才写了动物农场的哲学家驴子本杰明、略识文字的白山羊缪里尔。乌鸦摩西代表鸟类,没有腿而有翅膀,来去自由的一个形象,代表没有腿的动物。我没有想到奥威尔会把猪写成主人公,有名有姓的有四只;一只称为少校的老公猪,没有名字,但是十章容量的小说,作者用了几乎整整一章写少校的讲话,其核心价值是“人是所有动物的老爷”“所有人都是敌人”“所有动物都是同志”。待到动物们揭竿而起,把庄园农庄攻打下来,建立了政权,开始筹建乌托邦了,正是根据少校临终前的这番讲话的核心价值,归纳出了神圣的宪章性质的“七大戒律”:
一、凡是两条腿走路的都是敌人。
二、凡是四条腿走路的,或者长翅膀的,都是朋友。
三、任何动物都不准穿衣服。
四、任何动物都不准在床上睡觉。
五、任何动物都不准喝酒。
六、任何动物都不准杀害其他动物。
七、所有动物都生而平等。
首译《动物农场》这部内涵丰富的作品,我把前六条戒律的开头都翻译成了“凡是”二字,重译时只把1、2条用了“凡是”,而3、4、5、6条则改作“任何”。这样的改动,不仅是重新领会原作的结果,而且回头看还与我的年龄大有关系。首译时我正往五十岁上奔,自以为从小被灌输的政治语言,已经摆脱得差不多了。仅仅过了十几年,再看一连使用的六个“凡是”,政治语言在我脑子里的残留依然如此嚣张,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这七大戒律后围绕着独裁者拿破仑转圈圈,越转越小,把他舒舒服服地包裹起来,起先虽然只是在特定戒律上抠字眼地稍加涂改,但内容却发生了根本改变,比如第四条“任何动物都不准在床上睡觉”涂改成了“任何动物都不准在有被褥的床上睡觉”;动物在柴火窝里睡觉,充其量铺盖一些麦秸或杂草,铺了被褥睡觉就是人的行为了。又比如第五条“任何动物都不准喝酒”涂改成了“任何动物不得饮酒过度”。喝酒是享乐,酗酒则是堕落,这更是人的行为。动物们造反夺取政权,与人不共戴天,夺取政权后却偷偷摸摸地向人的生活靠近,而这样的更改戒律,又都是为了适应统治阶级和独裁者的一步步腐化和享受。到了后,更具深刻寓意的是,七大戒律后剩下了三行字,归纳成了一条规定:
所有的动物生而平等
但是一些动物生来要比
另一些动物更平等。
这一条新规定一出台,“凡是”相对“所有”,难免显得空洞,不如“任何”带出的内容更有对比性,也更能给读者留出思考空间。不过,令我感到脸红和惊愕的是,这种从小灌输的政治语言的毒素,导致了首译译文中的一个可怕的黑白错误:
如果你们有你们的低等动物感到满意,那么我们有我们的低等阶级感到满意。
以上是首译里的句子,而重译里相对的句子是:
如果你们有你们的低等动物要斗争,那么我们有我们的下等阶级要斗争。
刚发现这个错误时,我真有点懵了:怎么会出现这样的错误呢?不是理解问题,因为句子不复杂,没有生单词,只是因为把contend误看成content了吗?仅仅是个看走眼的问题吗?误看导致误译,是翻译活动中比较容易犯下的错误,可是尽管这两个英文词儿只有一个字母d和t的差别,但是对于这两个一点也不生僻的英文词儿,我实在是不应该出现这样的错误啊?这个疑问一直折磨到我重译完毕,我才恍然大悟:还是政治语言的毒素在作祟。毕竟,阶级斗争论的叫嚣伴随了我的前半生,更要命的是按照当时的阶级划分,我家的成分一直在“贫下中农”的行列,站在“低等阶级”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多年来潜移默化,已经深入骨髓了。潜意识里,我一直为“低等阶级感到满意”,而很难想到在统治阶级内心深处,什么时候都是“我们有我们的下等阶级要斗争”。在那些与人斗其乐无穷黑白颠倒的岁月里,分明下等阶级一边被戴高帽,一边在挨饿受苦,但是我们就是一直心甘情愿地受骗上当,眼见三十年间饿死斗死了那么多“低等阶级”,还是愿意相信政治谎言,而且相信到了潜意识里,真让我不寒而栗。
还是奥威尔一针见血:“政治语言被故意用于使谎言听起来像真理,使谋杀听起来令人肃然起敬。”
《动物农场》里的下等动物,始终在接受这样的政治谎言和欺骗。
二 你们不想让琼斯回来吧
动物们造反,就是造琼斯的反。琼斯是庄园农庄的农场主,因为酗酒,渐渐对农场疏于管理,终导致动物们揭竿而起,一举夺得庄园农庄,改名动物农场,成立了史无前例的动物当家的乌托邦。建立乌托邦是一回事儿,维持乌托邦是另一回事儿。乌托邦即“无托邦”,没有任何依托为依据,统治者便可以随心所欲地重塑他们心目中的无托邦。理想一个个破灭,怪事、丑事和恶事一起又一起地发生。贫穷始终像恶魔一样挥之不去,定量配给成了习以为常的分配制度。每当下层动物们发生重大疑问而发出不同声音、而统治者又理屈词穷时,统治阶级强词夺理的后一根稻草就是:你们不想让琼斯回来吧。重译《动物农场》伊始,我铆足劲儿要偏离一点严谨的翻译风格,打算把这句话翻译成:你们不想回到旧社会吧。这是我们熟悉的一种幼稚可笑荒谬至极的逻辑。但是,等我重译完毕,反复阅读后定稿,还是改成了“你们不想让琼斯回来吧”,因为这是动物农场,动物和人不共戴天,琼斯这个人是动物们的天敌。奥威尔是要用他笔下的动物形象来揭示人类极权主义的恐怖、丑陋和罪恶,不只是新旧社会的问题。在动物农场这个社会里,动物是主要角色,人是配角,却不可或缺。
三匹有名有姓的马——博克塞、克洛弗和莫丽。莫丽是一匹年轻的牝马,爱捯饬,爱显摆,总忘不了在鬃毛上系一条彩带。动物农场走上集体道路后,她是集体活动中爱迟到早退的主儿,干活儿也是磨洋工的时候多,卖力气干活儿的时候少,究其原因似乎主要是她吃不到她爱吃的一样东西——糖。中国古圣人说“食色性也”,把“食”放在位,无比正确。无论动物还是人类,从小挨饿而不得不觅食的主儿,一定比饱食终日的主儿要机灵得多,智慧得多。作者写莫丽的文字很有限,但是一个有远见的问题却由她提了出来:造反之后还有糖吃吗?莫丽受不了苦,喜欢过甜蜜的日子,提出这个问题仅仅是因为她的胃,但是这个问题却是全书中有远见的,类似鲁迅的“娜拉出走后怎么办?”莫丽是个现实主义者,看见造反后的日子每况愈下,定量配给都难以保障,吃糖成了奢望,便悄悄地溜之大吉,跑到别的农场去给人拉马车,从而过上了她有糖吃的甜蜜的生活,意味深长。
克洛弗也是一匹牝马,总是陪伴在博克塞的身边。在劳动中她拼力劳作,试图减轻博克塞的劳动强度;在生活上她关心博克塞的冷暖,尤其在博克塞的蹄子受伤之后。和她的名字克洛弗一样,在英语里是“苜蓿”,又称“三叶草”,她恨不得让博克塞吃下肚子变得更强壮,有一个健康强大的身体,顶得住繁重的体力劳动。她是作者心目中的下等阶级的贤妻良母,不过作品赋予她的另一项使命似乎更重要:她是在动物农场每次发生重大变故后,一个使用记忆的角色。她是文盲,脑子也不是很好使,但是她有心,有记忆,每当遇到疑惑不解的问题,就求教驴子本杰明或者白山羊缪里尔,或者帮助她回忆过去的事实,或者到“七大戒律”前面求证。记忆是奥威尔追究极权主义实质的重要依据,在《动物农场》里只是通过克洛弗这个动物角色进行了比较浅层的探讨,在动物们的身上似乎也只能写到为止,而只有在《一九八四》一书里人成为角色后,才能系统地揭示。尽管如此,克洛弗这匹善良的母马,留给人的印象足够深刻的。正是这匹善良的母马,在动物农场发生触目惊心的“大清洗”之后,作者给她来了画龙点睛之笔:“克洛弗望着山坡,不禁泪水盈眶。如果她能讲出她的思绪,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他们多年前费尽艰辛推翻人类,他们追求的目的可不是目前的样子……他们盼到一个谁都不敢讲心里话的时代,那些凶猛的狂吠的猛犬横行,而你不得不目睹你的同志在坦白了莫须有的罪过后统统被撕成了碎片。”随着年龄老去,克洛弗的记忆也变成了碎片,尤其目睹博克塞被送往屠宰场之后。
就下层阶级而言,博克塞是作者着墨多的一个形象:章写到动物们在一次秘密会议上粉墨登场,只对博克塞交代得体,描写也多,用了大约一百零几个字。在六万字一部小说里,作者惜墨如金,这样刻画形象的篇幅算是很大了,而就这一百多个字来看,作者还有重点,那就是:他鼻梁上有一道白毛,他因此看上去有几分傻相,而实际上他也不是一流脑子。这匹身架高大到足有两匹普通马相加的个头与力量的大牡马,何止不具备一流智商,连把字母表认到D的智商都没有。他就知道干活儿,动物农场一半的活儿都是他干的,尤其在建设风车这样的超级工程中,他就是中流砥柱,而他也是在这项工程中被累垮的。
从早到晚,他拉啊,拽啊,哪里有累的活儿,他就出现在哪里。他早和一只打鸣的公鸡达成协议,请他早上提前半小时叫他起来,赶在别人前面,把那些需要力气的活儿自愿干完,赶在日常的活儿开始之前。
动物农场是集体农庄,集体农庄上的劳模就是这个样子。如今,年纪五十岁开外的人,只要在这样的生产形式下干过活儿的人,这样的形象是再熟悉不过的,是一种既让人爱戴又让人可怜甚至遭人憎恨的形象。在我心目中接近博克塞似的人物,是我们村里的一个我应该叫叔叔的农人,在我们村做了多年劳模,干活儿真的是披星戴月,积劳成疾。他著名的事迹是他一大早上地,睡眼惺忪,经常胳肢窝夹了一个扫炕的笤帚,到了地头才明白把笤帚误当成了小勾锄。在生产队和公社组织的劳模讲用会上,他一次又一次讲起这些个事实,把一个农民很丢人的事实讲成了光荣事迹。当然,他的讲用材料是地方御用文人舞文弄墨的结果。在小说中,博克塞这样的劳模,与其说干活儿卖力是特色,不如说“他鼻梁上有一道白毛,他因此看上去有几分傻相”更含意味。博克塞的座右铭是:“拿破仑一贯正确,我会更加努力干活儿。”博克塞这样的劳模悲剧的一面,是要大家一起跟他学得愚蠢起来,殉道般地听任统治者恣意摆布。
这样的形象之所以还受下层动物普遍尊重,劳动好是一个方面,品德底线是另一个方面。博克塞有良知,讲诚实,而正因这两点,在动物农场几个需要统一思想的场合里他表示了不同声音,便差一点成为大清洗的对象,多亏他力大无穷,眼见“三只猛犬……气汹汹扑来,用他的大蹄子迎住他们,在空中把一只猛犬踢中,一下子把他死死地踩在地上”。在一个控制脑力也控制体力的极权体制里,强有力的武力是一种牵制,这也是独裁者必要时拉拢武夫的根本原因。博克塞不用独裁者拉拢,因他一生唯独裁者命是听,他后走进了一辆前往屠宰场的货车,对上面“艾尔弗雷德·西蒙兹,马匹屠夫以及皮胶熬制人”的广告视而不见,不只是因为他不识字,更是因为他一辈子只会盲从。
关于劳模博克塞的结局,官方说用货车送他去养老院了,而民众根据货车上的广告而断定是把他送进屠宰场了。作者给出的说法是:“听说猪们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笔钱,又为他们自己购买了一箱威士忌。”读者很容易忽略这个细节,而译者是想方设法让译文突出这样的信息:辛劳一生的博克塞的血肉钱,为猪们换来了威士忌!
生活潦倒的琼斯到底没有回来,但是比琼斯更残忍的人还是回来过的。
三 确实,在争辩中,他们总是在充当墙头草
群众是多数,多数总是难对付的,而统治者对付多数好的办法就是愚弄加欺骗。绵羊、奶牛、猫、鸽子和成群的鸡与鹅是动物农场上的群众,猫喜欢独来独往,鸽子可以飞来飞去做哨兵,奶牛越多就越有统治阶级的奶喝,这样,鸡、鹅和绵羊这类多数就成了更低一级的基本群众了,而这三种动物又有区别:鸡与鹅可以下蛋,供统治者享用,而绵羊只有杀身才能成仁。就人类而言,猪羊任其宰割,在家畜中命是贱的。如今猪做了统治者,绵羊们不需要杀身成仁了,但必须为统治者服务,成为吹鼓手才算有了与压迫深反抗重相应的主人翁地位。于是,在动物农场宣传部长斯奎勒的专门指导和调教下,绵羊们成了群众动物中争先恐后充当墙头草的喽啰。每到群众性的阶级斗争大会或者领导互相倾轧的核心会议的关键时刻,绵羊们都会气势如虹地喊出:四条腿好,两条腿坏。这是政治形势的需要,因此在政治形势需要他们改换口径的时候,他们又会毫不犹豫地喊出“四条腿好,两条腿更好”的口号。这不是绵羊的脑子转弯快,而是绵羊任人宰割的天性决定的。群众在造反活动、游行示威、公审大会等场合确实声势浩大、势不可当,但是在分而治之的情况下,尤其利益相关之时,哪怕因为蝇头小利,他们又是容易充当墙头草的。
奥威尔一生同情下等阶级,对动物农场的群众动物的批评,温和而有分寸,基本是幽默式的讽刺笔触。在星期天的群众大会上,宣传部长斯奎勒“用蹄子夹住一张长长的字条,给他们念出来一大串数字,表明每一级食物生产按照大好形势看来,都增加百分之二百、百分之三百或者百分之五百不等”;这样的形势报告做过,群众就得表态,一只母鸡因此会扯尖嗓子说:
在我们的领袖拿破仑同志的英明领导下,我六天下了五个鸡蛋。
奶牛们在饮水池边,一边大口喝水,一边由衷地赞扬说:
感谢拿破仑同志的英明领导,这水喝来是多么甜啊!
绵羊们在隆重的胜利大会结束时,则会咩咩地引吭高歌,合唱文人墨客精心修改过的《英格兰动物之歌》:
无父的动物们的朋友!
幸福的源头!
食桶的主!啊,我的灵魂会面临
大火,只要我注视您
安详的威严的目光,如同天空的太阳,
拿破仑同志!
在极权体制下生活过的人们,对这样的表达是耳熟能详的,但是对生活在英格兰这样一片自由土地上的奥威尔来说,能形象地准确地写出这样的文字,不能不令人叹服。在翻译过程中,我每每为奥威尔的精彩写作而暗自叫好,由衷赞扬他的天分,可等我把《动物农场》翻译完毕,几次通读定稿后,还只是想到了他的良心,一颗至诚至实的良心。
四 候选人只有一个,拿破仑,因此就一致当选了
一些动物的名字,在英文里是有含义的。比如前面提及的克洛弗,含义是“苜蓿”,博克塞是“拳击手”,重译时我倾向按这样的含义译出,但是推敲一段时间后,还是按照音译的惯例翻译出来了。主要原因是三头猪的名字,分别是斯诺鲍尔、斯奎勒和拿破仑。他们是动物造反的策划者和战斗者,造反成功后顺理成章地登上了领导岗位,随后自然而然地成了动物农场的缔造者。
斯诺鲍尔,Snowball,无论造反夺取政权还是其后捍卫政权,他都身先士卒;他又是七大戒律的起草人和风车工程的设计者,属于动物农场上有理想有干法的领导人之一。后来,在与拿破仑单挑的斗争中大败,被拿破仑定性为“卖国贼”(多么熟悉的欲加之罪啊)。但是“斯诺鲍尔”这个名字的英文含义是“雪球”,与他的头脑、经历和结局似乎不怎么能连接上,不如一个正常的名字更像一个符号,更有代表性。在拿破仑成为独裁者后,动物农场的阶级斗争随之开始,“只要破坏活动发生了,十之有九会归罪斯诺鲍尔”。连老实巴交的奶牛们都会表态说:“斯诺鲍尔悄悄溜进了她们的牛圈,在她们睡觉时把她们的牛奶挤没了。”然而,斯诺鲍尔被驱逐出了农场后,是生是死都早是个问题了。
斯奎勒,squealer,英文词根等于汉语的“哇哇叫”“尖声叫”“号叫”等意;加了er,名词化,相当于汉语里的“尖叫的动物”,俚语里有“告密者”的意思。他陪伴在拿破仑左右,上蹿下跳,叽哩哇啦,在翻译过程中一直给我被阉割的“公公”形象。很想送给他一个“娘娘腔”的名字,但是他的言行是纳粹政权里的戈培尔式的,一个很独特的角色,巧舌如簧、颠倒黑白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始终如一的基调是:
正是为了你们的利益,我们才喝牛奶,吃那些苹果。你们知道,如果我们猪猡对你们玩忽职守,会发生什么情况吗?琼斯会回来!是的,琼斯会回来!千真万确,同志们。
怎么建立的?特权怎么产生的?腐败怎么发生的?这就是理论基础。在极权主义社会里,这样的宣传部长式的角色,在古今中外的历史上确实是史无前例的。审查书籍的刀笔吏有的,审查作品的内务大臣有的,但是企图控制、指挥、统一、支配人的思想的宣传部长,却是二十世纪纳粹政权才发明出来的。名叫宣传部长,实际上是传声筒。什么领袖讲话啦、二百五方针啦、各种指示啦、红头文件啦,五花八门,而中心只有一个:我说好就是好,不好也好;我说坏就是坏,不坏也坏。你们敢不听吗?……剿灭自由思想的方式方法无所不用其极。然而,但凡有一分真诚,是人就相信,思想是控制不了的。控制思想的结果,只能是双重思想泛滥成灾。动物农场这个动物社会,后一步步走向堕落,宣传部长斯奎勒心知肚明,所以他狐假虎威,后来不得不随时带着两条猛犬出入各种宣传场合。这样一个人物,称他“娘娘腔”或者“尖嗓子”都不合适,只能叫他“斯奎勒”。
当然,所有动物的名字按照发音翻译成汉字,主要参照物还是“拿破仑”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嗨,怎么说呢,不管法国那个小个子皇帝在法国历史上发挥过什么有益的作用,但是在自由知识分子的心目中,他只是一个专制者,一个风光一时的皇帝。奥威尔用这个名字的用意,这点是很清楚的。动物农场上的这个拿破仑,奥威尔描写他的形象,使用的文字与描写劳模博克塞的字数相当,说他“体格硕大,长相狰狞”,“平素不大爱说话,但是以凡事自有主张而出名”。创建动物农场初期,他对斯诺鲍尔的各种计划和各种委员会没有兴趣,只说“教育青少年比给那些成年人干任何事情都重要”。他从娃娃抓起的教育,就是豢养那九条猛犬,为他日后驱逐斯诺鲍尔、独揽大权打下了军队加警察的坚实基础。关于修建风车的投票大会,是拿破仑和斯诺鲍尔你死我活的关键战役,斯诺鲍尔滔滔不绝地讲了大半天修建风车的光明前景,广大动物都被动员起来了,但是拿破仑一句“瞎扯淡”就否定了,随着他“扯尖嗓门儿一声怪叫”,九只猛犬一起扑向斯诺鲍尔,斯诺鲍尔只得落荒而逃,从此在动物农场上消失。拿破仑的专政从此拉开了序幕。斯诺鲍尔被驱逐的第三个星期日,拿破仑出尔反尔,宣布修建风车。要修就要大跃进,加班加点,谁缺席把谁的“食物配额减掉一半”。他的一项新政策是“动物农场要和邻近的农场进行贸易活动”。紧接着他带领猪们住进了琼斯的农场住宅,放风说这是“领袖”的工作需要。住上了人的住宅,就要睡人的床,在人的厨房进食,在人的客厅接待客人。为了显示动物农场的富足,他下令弄虚作假,用沙子装满粮仓。为了和外界进行贸易,他下令把母鸡的蛋统统收缴,连孵小鸡的蛋也不留……群众不服吗?召开群众大会,他带着九条猛犬主持会议,只要他“扯尖嗓子叫了一声”,那些猛犬就向特定目标扑去,拉出来示众,在他们坦白了“罪过”之后,那些猛犬就“立即把他们的喉咙咬断”……四只有独立看法的猪死了,三只试图护蛋闹事的鸡死了,一只隐藏过一穗玉米的鹅死了,一只往水池里尿过尿的羊死了,另两只谋杀了“特别忠于拿破仑的老公羊”的羊也死了……“就这样,坦白和处决的故事整了一起又一起,后来一堆尸体摞在了拿破仑的蹄子旁,空气里充满了血腥味儿。这是自从赶走琼斯后闻所未闻的。”……大清洗之后,拿破仑树立了自己的权威,却也让他感到风声鹤唳,“四只猛犬夜间守卫在他的床边,每个床角一只猛犬,一只名叫品克耶的小猪被委以重任,负责品尝拿破仑吃的所有食物,生怕食物里有毒”……
说来真怪,翻译拿破仑的这些行径,手指在键盘上敲字异常流畅,心里老有不吐不快的感觉。更觉奇怪的是,拿破仑这个形象,我没觉得可气可恨,还觉得他直接而专横得可爱。他就是一只大权独揽的伯克郡大公猪,兽性即本性,如同动物世界里的狮子逮住猎物一口咬断喉咙那样痛痛快快,无须人的花花肠子弯弯绕,只要一副造反者大获成功的形象,打下江山就要独享江山,杀害同类就要亲临现场,寡人御榻岂能容他人打瞌睡,我是流氓我怕谁?于是乎,“到了四月份,动物农场宣布成立共和国,这下很有必要选出一位总统。候选人只有一个,拿破仑,因此就一致当选了”。于是乎,“地契虽然在他的名下,但是为猪们所共同享有”。于是乎,“小猪全是黑白花斑,因为拿破仑是农场上的种猪,大家很容易猜出来谁是小猪的父亲”。于是乎,“原来一只猪站在后腿上行走了”……
猪乎?人乎?
人乎?猪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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