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精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220128509
•中国有名藏书家韦力力作
•一次对中国书香文化的感性巡礼
•一部关于中国藏书史的精要读本
•从书楼、书事、书家多角度进入独特而丰富的中国藏书文化
•从书香角度解密中华文化斯文不绝的精神内核
中国藏书文化源远流长、浩瀚丰厚,既有官方传统,也有民间递传。本书不欲从全面宏观的角度对此进行研究介绍,而是聚焦其中连绵不绝的民间藏书文化,以书楼、书事、书家三章为结构,选取藏书历史中较有代表性的藏书楼、藏书家,深入他们的藏书轶事、书香传奇,在历史与现实的绵密交织中,让读者进入中华书香文化的世界,进而探索中华文化斯文不绝背后的精神脉络和文化内涵。
序 I
书楼
天一阁:递传最久,名扬华夏 003
澹生堂:官书并举,散佚离奇 029
五桂楼:开放书楼,巧存禁书 060
富厚堂:功名显赫,读书为本 073
皕宋楼:痛失珍藏,无言结局 088
过云楼:书画名世,古籍秘藏 100
古越藏书楼:化私为公,启迪民智 112
书事
《两汉书》传奇 125
《永乐大典》的价值 133
古书流通观念是怎么来的 139
给藏书家排座次 144
已成绝响的雅集——“吴门真率会” 155
《几何原本》续译刊刻记 163
是谁留住了《古今杂剧》 172
被截留的敦煌遗书 179
书家
黄丕烈:多少藏书家俱在,姓名不逐暮云空 191
吴骞:吾有千元十驾,堪比百宋一廛 205
汪士钟:宋版收藏之最,黄跋由其而贵 214
陈介祺:金石藏家之冠,传古之功永存 224
杨守敬:碑帖换古本,东瀛访书归 245
盛宣怀:愿藏书公诸同好,惜不见书馆开张 260
缪荃孙:雅号“书祖宗”,身后皆流散 272
宋春舫:以戏剧书传世,开藏书票先河 288
郁达夫:卖文只为买书计,痛因日寇化劫灰 297
郑振铎:书生报国成何计,一腔热血护古籍 316
出版说明 329
知名藏书家韦力先生所著,分《书楼》《书事》《书家》三个部分,对藏书楼功用、建筑风格,珍贵典籍的民间流转经历,藏书家逸闻趣事作了生动有趣的描述。其中既有史料典故,又有作者本人亲身经历,文笔朴实又不乏真知灼见,有助于读者和书友了解独具特色的藏书文化,认识历代藏书家为保有、传承珍贵典籍付出的艰辛努力。
天一阁:递传最久,名扬华夏
天一阁乃中国现存最早的藏书楼,其神圣地位在近两百年来受到了业界的广泛夸赞。我第一次来到天一阁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当时在馆门口见到了馆长骆兆平先生,我们站在门口谈论了一些中国现存藏书楼的情况,骆馆长在举手投足间所表现出的谨严之色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此后的一些年,又在某次会上得以结识天一阁的后任馆长虞浩旭先生。虞馆长办起了《天一阁文丛》,蒙其厚爱,将我列为编委,由此而让我与该馆的交往渐渐多了起来。
2017年我在天一阁搞了一场讲座,原本想借机对天一阁进行深度游,但因为时间安排得太过紧凑,来不及进天一阁内观览一番。而此次讲座的主要收获,则是结识了天一阁博物馆现任馆长庄立臻和副馆长郑薇薇两位女史。
2018年4月23日,我前往宁波地区访古,向庄馆长提出不情之请,告诉她我想参观一下该馆的书库。转天一早,我在天一阁门口再次见到了庄馆长,她带我走进了在天一阁正门外侧建立的古籍阅览室,此室的匾额则为 “待访楼”。
这是一座仿古的两层建筑,一楼有不少的人通过电脑在查询史料,二楼则建成了接待室的模样。在这里庄馆长提到了天一阁下一步的宏大计划,令我听来也同样大受感染,真心希望中国这座现存最古老的藏书楼能够越发地壮大,其影响力在国际和国内传播得更为广泛。
天一阁善本部主任饶国庆先生继续带我参观,与饶主任的上一次相见已是在十年前,此番相见,依然觉得亲切异常。
天一阁虽然已来过几次,但我每次走到此阁的门前,心中都会微微有些小激动。在我心中,天一阁已然是中国古代藏书楼的代表。虽然当天是星期二,但参观的人们依然成群结队,这跟我前些年见到的情形大不相同。由此说明,天一阁的名声已经得以更广泛地传播,虽然大多数游客只是走马观花,但书文化所产生的潜移默化之功已然进入他们的心里。我真想向庄馆长提议:把天一阁门前的 “南国书城 ”匾额换下来,改写为“中国书城 ”或者 “华夏书城 ”才更为名副其实。毕竟天一阁是中国留存至今最古老的一座藏书楼,这个地位无人可以撼动,用今天流行语来说,是 “没有之一”。
天一阁的正门前有一堵影壁墙,此墙以高浮雕的形式做了装饰,其图案虽然是一幅山水画,然其制作工艺非雕非塑。饶主任向我简明扼要地讲述了这件作品的制造手法,原来这也是一门独特的工艺,以我听来,其制作手法依然属于 “塑 ”而非 “雕”。但这种工艺在室外并无遮挡,能够坚持多久,我对此略表怀疑。天一阁的英名正因一个 “久 ”字,我真希望与天一阁有关的一切都能长长久久。
影壁之前有一尊铜像,端坐在那里者正是天一阁的创建人范钦。
从范钦的生平履历来看,他的藏书全靠个人收集,并未见有祖上传承的记载,而他的任职经历似乎跟藏书也没有关联。明嘉靖十一年他考中了进士,而后任湖广随州知州,之后又任过工部员外郎,以及江西袁州府知府,此后他还任过福建按察使、云南右布政使等。但他为何喜好藏书,却未见到相应史料。骆兆平编纂的《天一阁藏书史志》,在 “人物志 ”部分谈到范钦藏书时则称:
范钦爱读书和藏书,宦迹所到之处均留心收集典籍。归里后,更集中精力从事抄书、校书、刊书等文化活动。明人沈一贯说“司马公于书无所不蓄”,嘉靖四十年 (1561)至四十五年 (1566)间,范钦在宅东建天一阁,藏书七万余卷。
其实我还是想了解,范钦在各地当官的过程中为何要留心搜集典籍,当然这种探究近似无聊:喜好就是理由,这就如同太多的人喜欢搜集其他物品一样,不必一定要找出个理由来。然而范钦的藏书却几乎跟其他藏书人的视角都不同:在他那个时代,搜集宋元本应该不难,一者明嘉靖年间距宋元时代与我们今天距他的时代相仿佛,时至今日搜集明嘉靖本虽然不能说是唾手可得,但稍微下些功夫还是能够收到一定的体量,这样推论起来,范钦那个时代宋元本并不十分稀罕;二者他也是位高官,在各地当官多年,买书的钱对他而言应该不是问题,然而他却不买宋元本。
按理来说,绝大多数藏书人都有着取法乎上的本能,也就是尽量地搜集时代更久远的典籍。因为这样的典籍当然比当世出版物要留传稀少。然而范钦在收书过程中,却把重点放在了当世出版物,如何解读他的这种行为?因为他本人的想法未见文献记载,故只有任凭后世作出猜测。
民国二十年,赵万里先生前往宁波一星期,在这期间,他两上天一阁,而后写出了一篇《重整范氏天一阁藏书纪略》。赵先生在这里跟一些工作人员基本翻看了一遍天一阁所余之书,他发现天一阁的所藏以史部为主,其中地方志以及登科录、乡试录留存最多,这些书则大多为其他馆所未备。天一阁藏书的价值由此而凸显,但问题就来了:当年范钦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藏书思想呢?赵万里在该文中写道:
当年范东明选书的标准,与同时苏州派藏书家,完全采用两个不同的方式,他是“取法乎下”的。明以前刊本书籍,很少受他收容,除了吴兴张氏藏的宋小字本《欧阳文忠公集》是天一阁旧藏外,很少有此例外。惟其如此,明人著述和明代所刊的明以前古籍,因他保存了不少。换言之,天一阁之所以伟大,就在能保存朱明一代的直接史部。
范钦的伟大之处,正是因为他独特的藏书视角给后世留下了第一手的原始史料,然而这是他当年的目的所在还是歪打正着呢?我将这个问题抛给了饶主任,他告诉我范钦藏书包含了他的政治抱负,因为他正是通过这些史料来了解民情的。看来范钦心怀鸿鹄之志,他究竟想干什么,可惜饶主任还未来得及回答我的问题,就被路遇的熟人打招呼而岔开了话题。
看罢范钦的雕像,由右侧继续向内走,见到的第一座仿古建筑乃是东明草堂。此堂旁的说明牌上有如下介绍:“范钦性喜藏书,自嘉靖九年开始藏书活动,他宦游四处,悉心求购。东明草堂系天一阁建成之前范钦的藏书处,因范钦号东明,故题其书室为 ‘东明草堂’,又称 ‘一吾庐’,现东明草堂于一九八〇年重建。”
走进东明草堂,里面布置成了客厅的模样,此厅给我以庄严肃穆之感。而正堂的右侧则布置成了书房的模样,这里有一架书,从书根的颜色可以看出乃是仿造品,但饶国庆告诉我,这里摆放的几个书匣都是旧物。我对书匣及书箱都有偏爱,只要看到就觉得亲切。这里的几个木匣,我推测是晚清民国之物,无论其材质还是刻字方式,都能透显出原藏主对这些藏本的挚爱之情。
而后转到了天一阁门前,其实天一阁只是范家的藏书楼,因为该楼太有名气,以至成为整个范氏庄园的代名词。二十年前我来此阁时,可以进入一楼参观,到如今门前已经拉起了隔挡线,当然这种举措乃是为了保护天一阁不受到更多的磨损。隔着拦线望进去,正前方摆放着范钦的胸像。这尊雕像看上去有些太过严肃,范钦目光炯炯地瞪着进楼之人,不知道是否不喜欢人们入楼内来看他的书。
关于天一阁创建于哪一年,其实难以查到确切的年份,但却可以大致计算出此楼建于明嘉靖末年。马涯民在《天一阁记》中有如下推断:“天一阁的创建,大概在明嘉靖四十年( 1561年)范钦不去做兵部侍郎而回家隐居以后,嘉靖末年(嘉靖四十五年,公元 1566年)以前,这六年之间。确在哪一年建,现存已无从查考了。范钦的书室,本来叫 ‘东明草堂’,也叫 ‘一吾庐’。他回家以后,阅览所藏的碑帖,偶然检得元朝揭傒斯所作《天一池记》碑拓本,记中引汉郑玄注《易经 ·系辞传》大衍句有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 ’的言语,他以为如果把藏书楼的名字叫 ‘天一’,可借以水制火的意义,就可以永远不致烧毁。”
如果以明嘉靖四十年计,到如今这座书楼已有了四百六十余年的历史。而关于楼名的来由,此段话举出了两个方向,两者都跟范钦看到了元代揭傒斯所作《天一池记》拓片有关。《天一阁文丛》第 5辑所载王宏星《“踏着范钦的足迹江西行 ”考察记》一文,则对此进行了田野调查式的确认。
2006年 12月,天一阁举办了 “第三届中国藏书文化节”,而此节的其中一个项目则是到江西寻访范钦的遗迹。考察的第一站是江西鹰潭市的龙虎山大上清宫,前往此处考察的目的,“是要搞清楚天一池的位置及它与天一阁的关系”。王宏星猜测:“天一阁在浙江宁波市月湖景区西岸,天一池地处江西鹰潭市龙虎山景区的大上清宫中,两者相隔遥远,是四百多年前明代进士出身的宁波人范钦使两者之间在文化内涵上有了一定联系。”
进行这样的考察,则源于全祖望在《天一阁碑目记》中的一段介绍,此记说范钦在搜集碑帖拓本时,“忽得吴道士龙虎山天一池石刻,元揭文安公所书,而有记于其阴,大喜,以为适与是阁凿池之意相合,因即移以名阁”。而全祖望的这段介绍应当是马涯民在《天一阁记》中所写的原本出处。王宏星等人经过一番实地考察,而后得出的结论是:“过去天一阁藏书楼定名多认为出于《周易》中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 ’的说法,应该说这只是范钦在古籍文献中得到了天一生水的启示,而龙虎山大上清宫中的天一池则为其提供了实物依据。”
确如王宏星所言,对于天一阁楼名的来由,后世大多认为是本自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 ”这个说法。比如乾隆皇帝在《文源阁记》中就把此句话当成是天一阁楼名的来由:“藏书之家颇多,而必以浙之范氏天一阁为巨擘,因辑《四库全书》,命取其阁式,以构庋贮之所。既图以来,乃知其阁建自明嘉靖末,至于今二百一十余年,虽时修葺,而未曾改移。阁之间数及梁柱宽长尺寸,皆有精义,盖取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 ’之意。于是就御园中隙地,一仿其制为之,名曰文源阁。”
弘历称天一阁在建造之时无论是书楼的间数以及梁柱的尺寸都暗合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 ”这句话。皇帝认为这种建造手法才是天一阁能够长久留存的重要原因,所以他下令藏《四库全书》的七阁都按照天一阁的式样来建造。
乾隆皇帝是怎么知道天一阁的情况的呢?起初他也是耳闻,于是他在乾隆三十九年六月(公元 1774年 6月)传谕大臣寅著前往天一阁去查看实况:“(六月)丁未,谕军机大臣等:浙江宁波范懋柱家所进之书最多,因加恩赏《古今图书集成》一部,以示嘉奖。闻其家藏书处曰 ‘天一阁’,纯用砖甃,不畏火烛,自前明相传至今,并无损坏,其法甚精。著传谕寅著亲往该处,看其房间制造之法若何?是否专用砖石不用木植?并其书架款式若何?详细询察,烫成准样,开明丈尺,呈览。”
看来,乾隆皇帝最初认为天一阁没有受过火灾,乃是缘于此楼全是砖石所建而非惯常所用的木料。他命寅著到现场了解这种传闻是否准确,王先谦所编《东华续录》中记载了军机大臣查看之后的结果:“天一阁在范氏宅东,坐北向南,左右砖甃为垣,前后檐上下俱设窗门。其梁柱俱用松杉等木。共六间。西偏一间,安设楼梯。东偏一间,以近墙壁恐受湿气,并不储书。唯居中三间排列大橱十口,内六橱前后有门,两面贮书,取其透风。后列中橱二口,小橱二口。又西一间,排列中橱十二口。橱下各置英石一块,以收潮湿。阁前凿池。其东北隅又为曲池。”
可见传闻不实,天一阁也主要是一座木结构的建筑,但它有独特的保护方式,这些措施使得这座书楼未受祝融的光顾。但大臣的汇报之语中,却提到了阁名的来由:“传闻凿池之始,土中隐有字形如 ‘天一 ’二字,因悟 ‘天一生水 ’之义,即以名阁。阁用六间,取 ‘地六成之 ’之义,是以高下深广及书橱数目尺寸,俱含六数。特绘图具奏得旨览。”
正是这种说法让乾隆皇帝写入了文中,而后成为楼名来由的唯一说法。而弘历认为,正是这个楼名得到了冥冥中的神助,使得该楼留存久远,所以他才下令:储藏《四库全书》的七阁都按照天一阁的规制来建造。
乾隆皇帝的这种说法受到了赵万里的质疑,他在《重整范氏天一阁藏书纪略》中讲到了第一次看到天一阁时的情形:
阁前一泓清水,有小桥可通前后假山,青藤和不知名的羊齿类植物,荫盖着全部的山石。石上小亭,摇摇欲坠。阁后一片荒凉,青榆树高出屋檐。回视阁的全部,仅有五楼五底的容积。西边一间,有梯可达阁之上层;东边一间,租给闲人住着。炊烟正从窗缝里吹向阁的上空,那时住家的媳妇正在预备晚餐。阁的东西柱上,悬着薛叔耘的对联。旁外的柱上,挂着范氏传统的戒条“不准子孙无故开门入阁,罚不与祭”等等条例。楼上的窗户,关得像铁桶一般的严紧。
如今,我来到天一阁门前时,眼前所见的情形跟赵万里先生所言基本相仿佛。只是这里的书库早已被迁走,无法看到他所说的 “炊烟”。但楼前的水池以及假山上的小亭依然存在,显然小亭经过了加固,绝无坠毁之虞,只是假山上青苔遍布,走在上面脚下打滑,故而登往假山的小径也被拉线拦了起来。而饶主任网开一面,拿走遮挡物让我登山拍照,只是他一再嘱咐我小心滑倒。站在小山之上,可以看清楚天一阁完整的外观,其实从格局上看,天一阁与藏《四库全书》的七阁并不相同。而此前赵万里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细察阁的建筑方式,和其他宁波住宅,并无多少不同之点。所用材料,简陋非凡。消防设备,简直等于零。
和藏《四库全书》的文渊阁规模相比,真有天渊之别了。我不信文渊阁是模仿着天一阁盖的。”
既然如此,难道皇帝的下令也没有起作用吗?以我的观察,因为《四库全书》部头庞大,所以藏书阁的建造者作了变通,表面看四库七阁也像天一阁那样是两层建筑,然而里面则做成了明二暗三的格局。从这个角度而言,四库七阁与天一阁相比,并不只是体量上的差异,其实建筑结构也完全不同。
几次前来天一阁都未能登楼,其实天一阁能够得以长久保存,更多则是因为天一阁所列的铁律。正如赵万里在文中所记,范氏子孙无故都不能登楼,那外人想来此看书则更无可能。难怪历来能够登上天一阁看书之人都以此为荣,几乎每人都会郑重地把登楼之事写入文中。我数次前来天一阁,却未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当然心有不甘,于是斗胆向饶主任提出了这个非分之想。他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带我走到楼的侧旁打开一把铁锁。而后顺着楼梯,我终于登上了天一阁。
此刻我想到了孟浩然的诗句:“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在此之前,黄宗羲、阮元等大儒都曾在此楼上徘徊,而我脚踏他们的足迹,虽然无法把酒临风,但心旷神怡宠辱皆忘的喜洋洋则的确存在。
为了安全,今日天一阁中未曾安装照明设备,故饶主任打着手电带我登楼。在楼梯间的侧墙上,我看到了登楼的严格规定,骆兆平在《天一阁藏书管理的历史经验》一文中,讲到了天一阁在防火方面所动的脑筋:
天一阁建造在范氏住宅的东面,远离灶火。阁前的水池,相传与月湖暗通,池水终年不涸。清康熙四年,范钦的曾孙范光文请来能工巧匠,在池旁堆筑假山,种植树木,保持水土。阁的四周都有空地并建筑围墙,起到了隔绝火种的作用。同时还严禁烟火入阁,在楼梯边挂着一块“烟酒切忌登楼”的大字禁牌。清末缪荃孙随宁波太守夏闰枝去天一阁,后来他作记云:“范氏派二庠生衣冠迎太守,茶毕登阁,约不携星火。 ”足见其防火制度之严,连当地的太守也不许违背。
到如今,那块 “烟酒切忌登楼 ”的禁牌依然挂在那里,在手电光的照射下,令我顿时弥漫起庄严肃穆之情。好在我不吸烟,故登楼既无烟也无打火机,但饶主任在登楼之时还是向我确认了此事。
虽然天一阁楼上的情形我已看过不少的照片,但今日眼前所见依然令我震撼。楼上是一个大通间,书柜一排排地排列在木质地板上,其摆放方式乃是形成了多个凹字形,每个书柜上写着一个字,以此来做编号,而正中的位置则挂着 “宝书楼 ”的匾额。承蒙饶主任美意,让我坐在此匾下的太师椅上拍照,遗憾的是这里灯光太暗,故拍出来的照片模糊不清,这让我登楼的荣耀略减了一分。
饶主任告诉我,天一阁原藏之书已经放到了书库,这里面盛放的只是一些变通本。我注意到每个书柜的上下各放着一块太湖石。饶主任说这是英石,其作用乃是吸收潮气。据说天一阁建造之初,此物就已存在,然而我用手触摸该石,并未感到石头上吸满了水。饶主任则称,英石能够吸水只是传说,他也觉得此物并未有防潮作用。但这却是天一阁留存下来的原物,其文物价值自不待言。冯贞群在《芸草避蠹英石收湿说》一文中称:“英石阁中见存一十七方。”既然是见存,则可说明原本的英石数量比现在还多,并且该文中还引用了袁枚《小仓山房诗集》中所写之诗:“久闻天一阁藏书,英石芸香辟蠹鱼。今日椟存珠已去,我来翻撷但唏嘘。”袁枚在此诗的小注中又写道:“橱内所存宋版秘钞俱已散失,书中夹芸草,橱下放英石,云收阴湿物也。”
看来当年天一阁的防护措施除了英石还有芸香草。关于天一阁的芸香草,历史记载中有一个凄美的故事。谢堃在《春草堂集》中称:
鄞县钱氏女绣芸,范茂才邦柱室,丘铁卿太守内侄女也。性嗜书,凡闻世有奇异之书,多方购之。尝闻太守言,范氏天一阁藏书甚富,内多世罕见者。兼藏芸草一本,色淡绿而不甚枯,三百年来书不生蠹,草之功也。女闻而慕之,绣芸草数百本犹不能辍,绣芸之名由此始。父母爱女甚,揣其情,不忍拂其意,遂归范。庙见后,乞茂才一见芸草,茂才以妇女禁例对,女则恍如所失,由是病。病且剧,泣谓茂才曰:“我之所以来汝家者,为芸草也。芸草既不可见,生亦何为?君如怜妾,死葬阁之左近,妾瞑目矣。”
这真是一位奇女子,她竟然爱书入骨髓。此女听闻天一阁藏书丰富,并且此阁中有一种芸香草可以防虫,这让她十分羡慕,于是她开始用刺绣的方式来绘制芸香草,竟然做了几百件之多,所以她被人称为绣芸。她的父母很明白女儿的心情,于是把她嫁给了范家后人。绣芸本以为嫁给了范家后人就可以登楼内看书和见到真正的芸香草,等她出嫁后才明白,天一阁禁止女眷登楼。这是绣芸绝未想到的结果,这个打击她无法承受,由此而得了重病。她跟夫君明说,自己嫁入范家就是为了看真正的芸香草,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她觉得此生不能看到芸香草活着也没有了意思,所以提出希望自己死后葬在天一阁旁边,以便让她能够长眠于芸香草的附近。
这样的故事读来令人大感唏嘘,芸香草竟然如此之神奇,然而赵万里却认为此物并不能起到防虫的作用。他在《重整范氏天一阁藏书纪略》中写道:
我们发现好几个柜子里都有蠹虫,因此对于传统的保存图书的秘诀,发生疑问。故老相传阁里的书全部夹着芸草,可以防蠹;柜子下镇着浮石,可以吸收水分。这完全是神话。其实天一阁所谓芸草,乃是百花除虫菊的别名,是一种菊科植物,早已失了它的除虫的作用。浮石是不知从郭外哪个山里搬来的一种水成岩的碎块,并无什么吸收空中水分的能力。
赵万里说,芸香草早已失去了除虫的作用。那这样看来,不能说当年此物没有用。这种芸香草产自哪里?骆兆平在《天一阁藏书管理的历史经验》一文中说:“天一阁藏书中所夹芸草从何而来,前人没有记载。”但是以此物来驱除书中的蠹虫,则是古人早已言之,宋代沈括在《梦溪笔谈》中就明确地称:“古人藏书辟蠹用芸。芸,香草也,今人谓之七里香者是也。”
天一阁乃是一座木结构建筑,南方潮湿,这样的建筑显然难以保持久远。其实我所登临的天一阁已经经过了多次的翻修,今日所见应该是民国时所作的整体维修后的面貌。民国二十四年,相关部门对该楼作了系统维护,《浙江省立图书馆馆刊》第三卷第六期刊有《修建天一阁初步工程记》一文,文中有如下段落:
此阁式样一切仍其旧式,新配木料多用花梨、杉木、银杏之类,绝未加入洋松。勾阑改用乌老雅绿石,堂前门及后挂面,俱加菱窗。中间照壁门八扇围屏式,前刻黄梨洲《天一阁藏书记》,后刻全谢山《天一阁藏书记》。阁下藻井,特请画师袁建人先生手绘,其彩色图案仿宋李明仲《营造法式》,为海内绝无而仅见者。前后园林假山,亦均修改完毕,恢复旧有九狮一象之状,补植花木多种。前池石上加凿天一池三字,集纪泰山铭八分书,以慰司马之夙志。
参观完天一阁,饶主任接着带我去看书库,在这里看到了一排排的书架。其中也有一些展柜摆放着一些家谱,以此来让游客参观。而真正的库房则在另一座楼上。进入库房中,看到这里墙的两侧摆放着多台除湿机。饶主任说,南方湿气重,除湿是保护好藏书的必要条件,而这里的书柜则全部为特制的红木柜,每块门板上都刻着 “天一阁 ”的字样。饶主任打开一橱书让我观看,这些书基本上没有函套。因为南方潮湿,糊制函套的糨糊很容易成为蠹鱼的美餐,故南方之书基本不做函套,而是以木夹板代之。但眼前所见之书,木夹板也少有使用。以我的猜测,这是为了让书更加利于透气之故。
在参观的过程中,我看到办公桌上放着一些小的白布包。饶主任告诉我,里面放的就是芸香草,这是他们从云南特意定制的。我随手拿起一包来,果真散发着浓重的气味。但我对这种气味却颇为喜爱,既然我喜欢闻,难道虫子就讨厌它吗?当然,我不是蠹虫,无法体会它们的感受。
参观完书库,饶主任带我继续探看天一阁博物馆的其他建筑。在一个院落内,我看到了尊经阁,天一阁院内何以有了府学的尊经阁?《宁波市海曙区志》在介绍尊经阁时,写道:“民国期间在天一阁后假山之北,有平屋数间,是范姓以外的百姓租地建筑的,再后面是一块荒地。民国二十四年,重修天一阁委员会征购房屋,平整土地,将府学尊经阁移建于原民房处,以作阅览图书之所。”
如此说来,当年的天一阁还住有其他的居民,自民国年间开始,相关部门逐渐将天一阁附近居民搬离,整个天一阁的范围才逐步扩大。如今的尊经阁也布置成了会客厅的模样,而阁的侧墙上则镶嵌着一些古代刻石,饶主任介绍说,这些碑石因为石质不好,再加上前些年宁波空气中的酸度太高,使得它们出现了剥落,馆里正在商议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以便让这些古老的刻石保存得更加久远。
此后饶主任又带我参观了 “藏书家捐赠与天一阁藏书发展 ”陈列。近几十年来,有许多藏书家将自己的藏书捐给了天一阁,比如张季言的樵斋、朱鼎煦的别宥斋、孙家溎的蜗寄庐、杨容林的清防阁等等,这些书全部汇到了天一阁中,正如本展览的题目 ——百川归海,这也足见天一阁影响力之大。天一阁的管理者也不忘这些捐赠者为天一阁所作出的贡献,故辟出专室来介绍这些藏书家所作出的业绩。
此间展室的对面则为马廉先生的千晋斋,民国年间马廉回宁波休假,正赶上当地拆除城墙,他从中得到了一批古砖,而后他将这些古砖的一部分捐给了天一阁,如今这些砖有一部分陈列在展室之内。
一上午走下来,我看到了多处未曾踏足过的地方,虽然我曾几次参观过天一阁,但都不像今天这样彻底。最后在我上次讲座的状元厅,看到许多学生围着水池拍照嬉笑。学校能够组织学生来参观天一阁,说不定在多年之后这些孩子中就能诞生出一位重要的藏书家,而这也正是希望所在。
饶主任告诉我,天一阁的藏品十分丰富,不仅有着许多珍本善籍,同时还藏有字画以及其他文物,就数量论,天一阁的藏品在浙江能够排到前几位。但可惜的是,天一阁地方有限,无法让参观者看到更多的珍藏。为此,馆里正努力地跟有关部门协商,希望能扩大面积,专门盖起一所面积较大的展览馆,同时兼有讲座功能。这真是一个好的想法,毕竟天一阁乃是中国最著名的藏书楼,期待着它在未来创造出更多的辉煌,以便让世人真正地体味到中国历史悠久的藏书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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