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73615244
1.郭麒麟、宋轶主演电视剧《赘婿》同名原著小说,连载期间获二十万次推荐,超千万次点击。
2.起点中文网白金级作家愤怒的香蕉历时十余年心血之作,工笔勾勒出一幅波澜壮阔、荡气回肠的历史长卷。
3.方七佛授首,方百花跳崖,方腊起义最后的余晖终究散尽了。
武朝末年,岁月峥嵘,天下纷乱,金、辽相抗,局势动荡,百年屈辱,终于望见结束的第一缕曙光。天祚帝、完颜阿骨打、吴乞买、铁木真、札木合、赤老温、木华黎、博尔忽、博尔术、秦桧、岳飞、李纲、种师道、唐恪、吴敏、耿南仲、张邦昌……英雄与枭雄博弈,忠臣与奸臣较量,铁骑南下,百万铁骑叩雁门,江山沦陷,生灵涂炭,一个国家与民族开始百年的屈辱与抗争,处处是先行者的哭泣、呐喊与椎心之痛、泣血之恨……
在这之前,江宁城中,暗流涌动,一个商贾家毫不起眼的小小赘婿,正很没责任感地过着他那“只想吃东西、看表演”的悠闲人生……
人在江湖,有些时候也不过是尽人事而已,看不到眼前路,也估不到身后事。
第 一 章 各怀鬼胎暂结同盟 混乱杀局一路奔逃
第 二 章 山洞无名一叶秋凉 铁臂无敌三拳之约
第 三 章 离别不舍赠君一愿 命运奔流纷乱之弦
第 四 章 回归小家谋划大计 正点鸳鸯诚医心病
第 五 章 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通情达理暂解困境
第 六 章 春雷乍响旧戏新篇 故梦荒途霸刀再现
第 七 章 救师父陈凡上京城 去致歉师师竟落难
第 八 章 敌众我寡各行其是 宝藏现世风波再起
第 九 章 鸿雁传书心结立解 出师不利反陷包围
第 十 章 同室操戈真真假假 浑水摸鱼虚虚实实
第十一章 强弩之末困兽犹斗 百密一疏变数暗生
第十二章 危情如山郎心似铁 古旧桥头余晖散尽
第十三章 恩仇难泯举步难回 兵凶战危鱼跃龙门
《赘婿》在语言的锤炼上也到达了相当高度,不但是烧出了白话的“原味”,也形成独特的个人风格:于缠绵之中内蕴伟力,且极具画面感与清晰度,堪称网文典范。——读者 潜龙入渊
《赘婿》是我最喜欢的历史类小说,不是说他的历史知识多么高深,而是其中对于儒家的看法,战争的描写都是上佳。一些群像式的手法带来的是如同电影般的画面感。——读者 泼猴
《赘婿》的集大成和超越性既是小说类型意义上的,也是思想框架意义上的,两者统合在了作者自创的“身—家—国—天下”的结构中。称之为目前历史类网文的巅峰之作,应是当之无愧。——读者 吉云飞
第一章
各怀鬼胎暂结同盟 混乱杀局一路奔逃
秋日初临,汴梁城中夏天的气息还没有完全敛去,这一日忽然黑云密布,“哗啦啦”地下起雨来。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掩盖不了城内百姓热烈而沸腾的情绪。这段时间里,最令武朝上下震动和欢喜的消息来自北方。
北伐胜利,童贯二十万大军破燕京,将燕云十六州收复大半,辽国将亡。
消息传来,标志着两百年来的屈辱终于结束,两百年来的梦想也终于露出第一线曙光。对汴梁民众尤其是儒家学子们来说,这无异于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在这样的气氛里,东面水泊梁山匪人的落败成了几乎不值一提的小事——国运昌隆,时来天地皆同力,这等情况下,国朝兵锋所向,区区匪众自然望风而溃,不值一提。
由于破梁山一事的重要性远低于破燕京一事,所以破梁山的消息传来之后,并没有被大肆宣扬。事实上,破梁山一事还在破燕京之前被传来,但由于其中的某些关节,对它的处理被暂时押后,再后来却是没有多少宣传的必要了,有燕京之胜,其余的事情都黯然失色。
也是在这样的气氛中,苏檀儿领着一众苏家人,带着快三个月的孩子,来到了汴梁。
一行人住进宁毅之前买下的院子,稍做打点之后,首先拜访的是右相秦嗣源一家。苏檀儿其实不如聂云竹与秦家那般熟悉,但秦嗣源、秦夫人等人对宁毅本就重视,她带来的孩子也就成功地打开了“外交”的突破口——快三个月的小宁曦身体健康,颇为可爱,秦夫人见了喜不自胜,又说这孩子聪慧,想收他做干孙儿,让苏檀儿多带孩子过来玩。
秦家人对宁曦的喜爱自然有一部分是因为宁毅,这一点不言自明,但孩子的荣耀原本就是与母亲连在一起的。宁曦作为宁家长子,将来继承宁毅的衣钵,挑起宁家、苏家的担子不在话下,秦家人对他的每一分赞誉都是夸在苏檀儿的心坎上。众人聊完家常之后,芸娘单独给苏檀儿说起宁毅的消息时,也进一步说明了秦家人为何会对宁毅如此重视。
从京城过去,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大破梁山,杀得梁山几万匪人授首,对谁来说,这都是非同寻常的战绩,宁毅这番复仇行动既快又狠,仿佛一过去就伸出擎天巨手将整个梁山拍翻在地。对女子来说,这是真正可以依靠的一家之主的气势,但作为务实之人,苏檀儿自然也能明白其中的凶险。屋外下起大雨,房间里灯火昏黄,她听着芸娘的话,伸手捂住嘴唇的同时也红了眼眶。
“他……他没有受伤吧?”
“放心,听说不曾受伤。此次全凭他运筹帷幄,只是如今梁山一众匪首还在逃窜,不知道全数截下还需要多久,但以立恒的手段,想来不久便会有捷报传来。”
“他手段凌厉,会被匪人当成眼中钉的,宋江他们……迟早会盯上他。我只盼他无事。”苏檀儿坐在那儿,笑着流眼泪。
芸娘在一旁笑着说了几句,又道:“最近啊,府内最振奋人心的事情便是梁山之事了。我家老爷每每拍案称好,若非燕京局势紧张,许多事情迫在眉睫,这事原本是要传开的。”
“终究是燕京之事比较重要。”
“燕京……”芸娘笑着望向苏檀儿,片刻之后摇了摇头,轻声道,“消息在外人听来或许可喜,不过我家老爷说,那就是一群浑蛋做出的一堆混账事,哪里比得过立恒的功绩。不过此事尚属机密,檀儿不是外人,我才敢说起,但你也不要向旁人提起……”
在汴梁城普天同庆的气氛里,芸娘随口向苏檀儿提起此事,有些无奈。在此时的秦府乃至整个都城当中,极少数知道内情之人说起此事,全无旁人的狂喜情绪,如正在秦府后书房一带处理事务的密侦司众人。
成舟海已经离开,留下来的就是尧祖年、纪坤、觉明和尚、闻人不二等人。偶尔有人给房间里的尧祖年、觉明和尚送诗会的帖子,庆祝燕京归复,这两位在汴梁文坛、社交圈都颇有名气、地位的人却毫无兴趣。事实上,他们说起来时,都道成舟海若是还在,说不定要破口大骂,甚至会把房间里的茶具砸掉一半。
其实,有关燕京最初的消息传来后,一向有涵养的觉明和尚就一拳砸在身前的茶具上,几乎将一套紫砂茶具砸碎,一些碎片嵌进他的手里,鲜血一直往外流。他身上与愤怒情绪同时起来的,是他以前身为皇族时的气质。出世也好,入世也好,对这等人来说,总有些事情、有些情绪无法摆脱。之后各种消息陆续传来,众人才稳住情绪,只是偶尔叹息一声:“总是一件好事。”
大雨降下时,千里之外的北方也正有一人在噩梦之中重现了整个燕京事件……
黑暗中,在他眼前亮起的,是仿佛来自炼狱的光。夜色中有一座古老而黑暗的城池,沸腾的杀伐之声正从其中传出来……
从床上惊坐起来时,郭药师已是一身冷汗。房间里光线昏暗,外面“哗啦啦”下着雨,他从床上下来,披上衣服,咬着牙关,又想起了那天的一切。
五月中旬,郭药师终于获得童贯、刘延庆的首肯,率怨军的六千精锐,与刘延庆的直属部下配合,奇袭燕京。整个计划十分严谨,加上他对辽国的了解,先头部队成功潜入城内,破开城门,在古都燕京之内展开大规模的厮杀,成功制造了混乱。
与金国打到此时,辽军已无心鏖战,加上武朝军队忽然杀入辽都,如天兵突降,给众人的信号便是辽国大限已至。最初的顺利让郭药师心中大喜,他派人令萧太后速降。刘延庆这边也是大喜,宣布待大军入城,不封刀。对童贯、刘延庆等人来说,对辽战争连番失败,需要一场大胜来洗刷颓势,军中将士也需要更多激励,这样的命令,出自刘延庆之口,也出自童贯的授意。
“童某领兵,没有别的,将士舍身为我,我便绝不亏待众将士!”
武朝军队听到这样的命令,秩序逐渐乱掉,开始在城内烧杀。郭药师心中大骇,与武朝军队这边交涉,但随即被驳斥:“药师可知辽人百年来杀了我武朝多少人?药师,你才归顺我武朝,不清楚这中间怨仇之深,此事你不好多言。总之,事态已定,咱们让将士们发泄一番又能如何?哈哈哈——”
辽人虽然已属强弩之末,但北方一地,男子多少还有尚武之风和血性,从第二天开始,燕京城内的反抗逐渐变强。萧太后虽是女流,但性情刚烈,借此机会向城内豪族发血书哭陈利害,随后反夺城门,但接下来辽人不是驱赶武朝军队出城,反倒关闭城门要死战到底,与武朝军队同归于尽。这时,郭药师等人事实上仍占上风,但早就应该到达的刘光世部队一直未至。
战事爆发的第三天,北院大王萧干率大军杀回燕京,挟举城怨气,以哀兵之势将郭药师等人杀得不得不退出城。此时怨军尚有力量一战,郭药师也一直等着刘光世一部的主力到来。郭药师是名将,知道溃败之势一旦形成,己方必然万劫不复,于是劝刘延庆直属的几千人与自己同抗萧干,哪怕且战且退,在主力到来之后仍能一战。
刘延庆那边点头答应,然而与萧干兵锋一触,整个武朝军势便轰然垮塌。郭药师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武朝精锐争先恐后地逃亡,而这样的逃亡同时拖垮了怨军的士气。萧干一部当时也确实士气如虹,相当可怕,挡在前头的怨军便如巨浪之下的沙堡,只抵抗了片刻,便一败涂地。郭药师当时还试图组织军队有序撤退,以保存有生力量,然而零星的抵抗最终只是为武朝军队争取了些许溃散的时间。战阵之上,郭药师再度面对那位可怕的北院大王,几乎被对方斩于剑下,幸有众多老兄弟护着,一路逃亡,才侥幸未被抓。
刘光世的主力数万人此时姗姗到来。眼见友军已经溃散,自己这几万人也被一路追杀的萧干大军打散了,后方的童贯知道败势已成,没有选择顽抗,而是干净利落地掉转军阵,一路回撤,保全了整个北伐军。
怨军的六千余人回到营地时仅余千人,加上驻守营地的两千余人,原本投诚武朝的八千兄弟如今只剩三千。武朝军中互相推卸责任,按照那帮文官的说法,“战后找到败阵之因,下次才能打胜”,在这样的喧嚣中,对怨军,童贯只是安抚了几句,便搁置一旁。
郭药师原本以为这帮家伙要让怨军来背这黑锅,童贯的手段却是“漂亮”——大战一败,童贯立即联系了女真人,也不知答应了对方什么条件,之后金人发兵,长驱直进,破燕京,烧杀劫掠之后,将一座残城转手交给武朝。当郭药师真正反应过来时,童贯已将燕京大胜的消息发回南边,开始宣扬这不世之功了。
对怨军的处置,这天大雨之中有圣旨到来:“有郭药师常胜军一部,于攻燕京一役,勠力向前,立下大功,今特封郭药师为武泰营节度使,另加封……恩赏……赐……钦此——”
大量恩赐与头衔摆在郭药师面前,在郭药师怔怔的目光中,同样升官发财揽了封赏的刘光世笑眯眯地过来,与郭药师亲近了一番。这天晚上,常胜军中摆开宴席,刘光世与郭药师喝得烂醉才走。对于大军北进之中自己的拖延,刘光世表示一直很内疚,但也详细地解释了武朝军队就是没那么快。此时大家都有封赏,都升官发财,刘光世才有脸过来见郭药师,并且道声抱歉,同时诚心诚意地说,武朝那边都知道郭药师打仗有一手、厉害,都是将郭药师当成好汉子看的。
对刘光世而言,这或许是对郭药师示好的最佳态度了。
送走刘光世以后,天空晦暗,雨还在下,郭药师拿着圣旨,站在帐篷之外,大雨降下来,淋在自己身上。身边幸存的两个老兄弟知道他最近一直为燕京之败耿耿于怀,于是过来安慰了一番,又道:“这是好事嘛,总算放下一颗心了,接下来咱们可以再招兵了吧。”
“童枢密那边还是有良心的,总算没有忘记咱们……”
两个人这样说着,喝醉的郭药师红着眼睛看着他们,拿着圣旨的手渐渐抖了起来。他咬紧牙关,想要将圣旨往雨里扔,但最终没敢,只是重重地挥了挥手,看着远处雨幕中的黑暗,伸手指了好半天。
“咱们五千多弟兄啊!我原本……我原本带着你们……”他喃喃地说着,终于在雨中落下泪来,压抑地吼了出来,“王!八!蛋——”
那声音回荡在雨幕里。
这一天是武朝景翰年的七月十三。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南方,郓州战家坳,梁山的三千余人正冲下山坡,朝独龙岗人扎下的营地汹涌而去……
远在山东,宁毅并不能第一时间知道北方的情况,暂时也并不感兴趣。从睡梦中醒来,心头有几分疲累,有一些小小的身影在那个梦中跟他永别了,纵然他知道梦里的东西多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但这时候仍旧不免被淡淡的惆怅情绪充斥了脑海。外面还是大雨,但天已将明,由于这等大雨天不好赶路,众人只好在路上的驿站中歇息——两百余人的脚程有快有慢,第一批有车有马的三十余人走在前头,其余人也得在后面找地方落脚。
宁毅离开马车时,发现自己是在驿站的后院——他睡得沉,众人离开时甚至没有叫他。檐下挂着孤孤单单的灯笼,大雨落下的黑暗里,驿站的人其实已睡去,有的随行人就在简陋的厅堂或是檐下找了个地方睡下。宁毅走上二楼找地方坐了,看着夜雨,吹着清凉的风,等待祝彪等人醒来与他说说那边的情况和这次过去将要遇上的绿林高手……
大雨还在下。往日里这个时候,天已经开始亮了,但仿佛是夏日里最后的一场雷雨舍不得停,使得此时整片天地仍旧陷在夜色的昏暗里。宁毅坐在二楼的栏杆边,看着起来的人在下面忙碌地准备早饭,待祝虎走过来时,宁毅问道:“祝二哥,大概还有多远?”
“到安平县、黑牛岗一带,若是骑马,全力奔驰大概还有半日路程,但这样的天色,路不好走。那边都是山路,本来就破旧,这种大雨天,若是陷在半道,恐怕更费时间。”祝虎知道宁毅的心情,又道,“而且若只有十几二十人骑马先行,就算过去了,怕也意义不大。”
“这么厉害?”
“那一片向来是豪强聚集之地,绿林人,走单帮的,竹溪往安平一带,周围几座寨子都挺凶,走镖的人若不是有背景,一般也不从那边过。独龙岗的名字倒是可以在那边用,但若是起了什么大的争端……”
宁毅皱了皱眉:“比梁山还厉害?”
“呃,这个……”
宁毅说话时自有一股威势,是随着心情而来的。祝虎不知道该怎么说,正在斟酌措辞,就见宁毅摇了摇头,笑了出来:“呵,开玩笑的,是我想差了。”他心中惦记着陆红提的情况,已经将紧张感提到最高,但随即便转过弯来。
祝虎便也笑着道:“比梁山自然是比不过的,只是如今军队未至,那一片龙蛇混杂,眼下更是混乱,贸然过去的话,怕有意外。”
“两百人够了吗?”
“难说。”祝虎摇了摇头,“问题是不大,那边是绿林的地方,独龙岗的名字可以用;立恒打散了梁山,官府的名声也可以用。那些人中,肯定有怕的,但难说有没有什么想出名又不要命的家伙。那个外号‘万里独行’的吞云和尚向来为官府通缉,但在这一片仍旧混得风生水起,是人见人怕的高手。”
宁毅点了点头。过了郓州界,竹溪、安平几个县本就荒山多,也是绿林人士聚集之地,只是这些人不同于梁山的。他们一小拨一小拨的,军队不是不能剿,但一剿对方便散了,军队一走,他们又回来了,如果将短期目标定为打散这些人,意义根本不大,反倒会激起民怨,这也是山东两路的特殊生态。宁毅就算领了两百人进去,也不能肆意妄为,何况因为大雨,两百人还没能聚集起来。
只是山东这边不富庶,在这样的大雨之中,他们这一行人倒是可以暂时在这破旧的驿站中避雨,可已然受伤的陆红提能到什么地方去避难、躲雨?她一个人搅起那么大的绿林风雨,之前追杀众人,固然可以挑落单的杀掉,看起来威风凛凛,但她毕竟只身一人,为了避免被人找到,又得提起多强的警惕心来随时随地戒备?宁毅这样想着,看着这场大雨,心中不免焦虑。
过得一阵,云层后的天空微微亮起,驿站里,粥饭、馒头已经熟了。宁毅在驿站大厅里吃着东西,跟祝虎、祝彪等人讨论安平县一带的情况。
“这些人中间,武艺最厉害的还是孙立、林冲、史进、陈金霞、陆文虎、吞云和尚这些人。孙立、林冲等人先不说了,陈金霞、陆文虎这几个人本就是齐鲁一地的大豪,在大名府也是赫赫有名。陈金霞外号‘铁拳’,听说成名的功夫在手上,也擅使大刀。别看名字像女人,实际上他身形高大,武艺刚柔并济,恐怕比之栾教头也未必差多少。”祝虎说着自己了解的安平那边的情况,“至于陆文虎,听说十八般武艺皆会,什么兵器都使得相当厉害,当初在山东一带以武会友,打出了莫大的名声,死在他手下的人不少,但佩服他的也不少。他与陈金霞在这一带,主要还是名声好、武功高,又未被官府所恶,这次出面,怕也是想借着梁山覆灭做出点儿什么。老实说,那位陆……陆前辈能在这些人的合围下屡次逃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吞云和尚在这一带就算得上恶名昭彰了。这人武艺高强,出手狠毒,在山东一带结仇无数。除了手底下的人命,他还常污女子的贞洁,大名府一带富商、官员家的女子多有被他看上后绑了强暴的。官府的海捕文书不知发了多少,但他光是捕快就杀了不下二十。他作恶这么些年,还能不被抓住,便没有多少人敢再去惹了。”
宁毅点了点头:“因为这些人过来了,所以其他绿林人也陆陆续续聚了过来。”
祝虎道:“那‘快剑’林奇的弟子就不少,周围认识他的人也多,像什么齐云寨的绿林匪人,五花寨的人,安平一带的铁牌楼、火拳帮也都在凑热闹。官府的人他们不是不怕,但官府真要直接压下他们也不容易。哦,铁牌楼当家的叫作姚武柳,练铁线拳,手上功夫厉害,绿林之中称他‘五柳先生’。安平一带,数他的势力最大,在安平杀人等于不给他面子,这人加入之后,也是一个大麻烦。”
宁毅一面听一面喝完了杂粮粥,扶着额头想了想:“也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没事。”
“要不要派人回去通知其他人,还有……武瑞营的几位将军?”齐新翰说道。
“两边都派人通知一下。”宁毅点头,随后又望了望外面的大雨,“但不管怎么样,我不想再等了。再等一会儿,上午雨若是不变小,咱们就骑马先行,晚上应该可以到安平,就当是跑一趟江湖,见步行步吧,怎么样?”
听得他询问,众人笑了起来。事实上,这一行人当中,要说谁最没有江湖经验,恐怕要数宁毅了。大家的担心自然有其道理,但若要冒险,众人又哪里会说不行?祝彪满不在乎地道:“宁大哥你放心吧,我祝彪可不怕那些人,何况还有大家在,一定护你周全。别说不一定打起来,就算打起来,咱也不怕那帮乌合之众。”
宁毅笑着拱了拱手:“那便连累大家为我犯险了。”
再过得一阵,雨势未缓,但天色已大亮,众人披了蓑衣,骑了马,一路往安平而去。到得中午时分,越过官道上一条正在涨水的河流,再转上岔道,他们进入了通往安平的那片崎岖山岭。
山路逶迤,在茫茫大雨之中绵延开去。安平县位于山中,是个贫瘠的小县城。它并不像济州界内几个相对富裕的县那般受到较多关注,一向处于三不管位置的它,最近由于绿林、匪帮聚集,才有了些许热闹的景象。离开县城,山中越显荒凉,昏暗的天色里,半山处一间倒塌了半边的土砖建筑中,有一只手悄悄地探出来,感受落下的雨滴。
这本是一间陈旧的小房屋,大部分由泥土砌成,因为无人打理,半边倒塌,另外半边也不见得有多牢固,雨水自一头灌进去,又从另一边的缺口流出来。在这灰暗、破败的小小空间里,陆红提蜷缩着身子,怀抱古剑和包袱,坐在一堆杂物上。事实上,那不多的杂物和泥土也被水流浸湿了。屋顶有雨水滴落下来,落在她头顶的斗笠上,又从斗笠边缘滴落下去……
她叹了一口气。即便是武林高手,也敌不过天地之威,饥饿感自腹中传来,她从怀里拿出最后半块硬饼,咬了一口,其实并不好吃。
目光穿过雨帘,落在不远处的林木上,她想了想,紧了紧蓑衣,戴着斗笠小跑出去,到树下摘了几片树叶,将那半块硬饼再掰成两半,将树叶夹在饼中间,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味道好了一点点。
这几日她只顾着逃亡和杀人,却忘记抢些吃的了,也是因为她原本对食物的质量没有太多要求,谁知道遇上这场大雨,行动都不方便。蓑衣虽然能够挡住大部分雨滴,但总有水渗进来,她在外行动其实并不好受。吃完半块饼,陆红提的目光陡然一厉。就在前方不远处,两名同样穿着蓑衣、持武器而来的男子定在了那儿,看着她,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地拔刀。
“砰”的一声,一道女子的身影穿过雨幕,破开水花,脚步犹如朵朵莲花盛开。空气之中,她“轰”的一拳将其中一道人影打飞出去的时候,散开漫天水花;她又出拳,另一人被打飞撞在树干上,震落了大大小小的水珠。女子出完两招之后连忙往回跑——方才那两下冲得太快,用力过猛,斗笠、蓑衣都掉落在后方的地上,大雨直往她身上落。她跑出两步,又连忙跑回来,将死人身上的斗笠、蓑衣扒下来穿上,但这个时候她已经被淋得颇为狼狈了。随后她又在两具尸体怀里搜了一番,找出了一些铜板和碎银子,却没有吃的。她站在那儿,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时,那座只有半边的破旧泥房也在大雨之中垮塌了。
“老天爷啊……”陆红提沮丧地低喃了一句,望向山下远处的县城,目光之中其实有些柔弱之色,但也蕴藏着一股无法改变的坚定。她紧了紧缚在胸前的小包袱,又将蓑衣整理好,抱着双臂往树林深处走去,寻找新的避雨地点。其实大雨也没什么,心里记得很多个这样狼狈甚至更狼狈的日子,她已经习惯了。武艺再高,挨饿的时候,一个人的时候,也是会哭出来的,现在已经好多了。
她还记得那个大雨天跟那个男子在那间破旧的山神庙里度过的情形。那个破庙比之前的土屋稍大,也没有倒塌,他们在那庙里拿着一口破锅煮饭。对他而言,那或许是很寒酸的日子吧;但对她来说,那是少有的轻松时日——没有山寨的负担,报完了仇,不会饿肚子,还能听故事。
山下那些人已被她杀得胆寒,但新来的几个人气焰还很高,她非得再将他们杀上一通,彻底打下他们的锐气,自己留下的名字才能够……佑得他安全。
她走在雨里,如此想着,心便安定下来。
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远处,宁毅一行二十余人正牵着马儿,小心地走过山间一条崎岖的弯道。到得这天夜里,大雨稍弱时,一行人终于抵达安平,进入县城内最大的一家客栈。
这一路迅速赶来,对宁毅而言也是冒险,只不过他听说陆红提已然受伤,这险便不得不冒。他之前也曾想过低调行事,过来之后再见步行步,但是这一次,进入安平县不久,整个事态就因为他的到来而有了变化……
雨势渐弱,灯笼与火把在道路两旁的檐下亮着。披着蓑衣的骑士、带着刀剑的绿林侠客在街道上匆匆而过,马蹄踏过积水与泥泞,溅起一片片水花。
安平县破旧贫瘠,但并不算小,最近这段时间,来来往往的绿林豪客将县城的气氛弄得相当热闹,这热闹与混乱、紧张混杂在一起,成为这一片的独特生态。
客栈内一片喧嚣,有的侠士张扬地高声说话;有的踞于黑暗的角落,抱持刀剑,以冷峻的目光提防着周围的人。铁匠铺不时传出“叮叮东东”的敲击声,生意红火,五大三粗、肌肉虬结的铁匠一面挥舞手中的铁锤,一面以保持警惕,时刻留意道路两侧的情况,只有有主顾上门时,他才会用毛巾擦一擦汗,露出些许笑容。
安平县仅有的两座青楼中,此时一片热闹。江湖豪客的粗俗笑骂声,姑娘的调笑和尖叫声,在老旧的楼舍中回荡。有人争风吃醋打起来,被人自二楼扔下,在街道上才站起来就想闹事,又被青楼的打手拦住,最终被打倒在地,悻悻而去。
不远处的赌场最是喧嚣,站在赌场门口的打手与叼着烟杆的管事老者的眼神显示这里并非寻常之地。偶尔有吵闹声传出,是输光的赌客被人自后门逐出,而这已经算是相对平和的结果了。
宁毅一行人自破旧的县城门口进来,二十余骑的声势不容小觑,路旁的行人都要看上一眼。路上一队持刀汉子小跑过去时,还盯着宁毅等人,与祝彪、齐新勇等人的目光接触一阵后,便不再多看。祝虎靠近宁毅道:“是火拳帮的人。”
然后他指了指道路两边各种建筑屋檐下的灯笼:“写了‘火拳’两个字的,就是火拳帮罩着的。那个黑色的‘铁’字,说明由铁牌楼罩着。在这边做生意,靠山一般就是这两家,其他不挂灯笼也敢开门的,肯定是安平一带还算有些面子的狠角色,否则就做不长久,迟早死在那里。安平有几个包打听,这次的消息就是他们传出来的,安顿好以后,我便去找他们。”
一行人在县城中一家“龙虎客栈”门口停下,还没下马,便有一个小厮快步过来接待。大堂里亮着灯火,喧闹一片,看起来人不少。宁毅等人从门口进去时,客栈里的人都或明显或隐蔽地望过来,祝彪与齐新勇等人或在前或在后冷冷地回望。这些聚集在客栈中的人三教九流,多半带了刀剑,衣服各异,但都有些脏乱。宁毅扫视了一遍,抹了抹嘴唇:“变成‘新龙门客栈’了……”
那领着众人进来的小厮正在说房间不太够的事情。一名脸上有刀疤嘴唇也裂开的汉子像是喝醉了酒,想要从客栈门口出去,与祝彪撞在了一起。他嘟嘟囔囔,身子摇晃,又与齐新勇撞了一下,后退了一步。好不容易站稳,他眼睛通红,准备拔刀。祝彪顺手轻轻一拍,将那拔出两寸的钢刀拍了回去,齐新勇伸手一抓醉汉的衣服,单手往后一抡,这人“呼”的一下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摔在雨幕下的泥水中,溅起的水花拍向道路的另一侧。
二人的这一下配合流畅无比,他们再望向客栈中的众人时,刚刚还紧张地注视着他们打斗的众人又恢复了说话的模样。那边祝虎将一小锭银子拍在客栈的柜台上:“老板,余下的房间我们都要了。”他用的是这一带的土话。那正在打算盘的老板拿了银子,连连点头:“哎……哎……”随后老板连忙让小二领着他们进去。
宁毅一行一共是二十三个人,而客栈的空房间眼下只有六间,不过四人一间倒是够了。楼上两间上房是连着的,宁毅等人挑了一间,进房之后小二刚要走,却被祝虎一把拉住,按在房间里的凳子上,后方祝彪关门,把一小块银子拍在小二身前的桌子上:“不忙走,有事情问你。”
小二拼命点头,并没有太过惊慌,大概类似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们从这店小二处得来的情报与先前的消息大同小异。那姓陆的煞星从竹溪那边一直杀到安平,以她的宗师手段,这边的人如何扛得住?不过与她为敌的人中绿林大豪多,那些人人脉广,号召力强,最近一段时间这边聚集的绿林人物也多得吓人,有凑热闹的,有观望的,有想要一夕成名的,如今已经快结成一个大联盟了。“快剑”林奇的遗孀、弟子甚至出了悬赏,要拿下那女子为丈夫、师父报仇,毕竟按照这边的绿林规矩,林奇在竹溪县那样子被杀,就连官府都难以将这件事情调停。
那店小二大概也将宁毅等人当成了想要出名或是拿悬赏的武林豪客,拿了银子之后滔滔不绝地说他了解的事情。听起来这店小二倒是颇为佩服那女子,毕竟能将小半个山东绿林杀成这副样子,实在太令人钦慕了。
“这些天里,那女子已经杀了不少人,几位客官真要凑这热闹,一定要小心。听说这女子乃武林宗师级的人物,跟她对上,若是落了单,就连陈金霞陈盟主、陆文虎陆大侠那样的高手也讨不了好去。前日里倒是听说他们凑巧找到那女子,还说打得人家受了伤,但到底是不是,就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知道的了……”
“陈盟主?”祝虎皱眉问道。
那小二有些尴尬:“听说是……几位大侠想要弄个什么盟,有些人……便称那陈大侠为盟主,小的……便跟着叫了。”
“嘁。”一旁的祝彪摇了摇头,神色不屑。宁毅坐在房间的一角,手中转着那手链,这时候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任祝虎继续问下去。
那店小二毕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当众人问及如今有哪些厉害的人物时,他就洋洋洒洒地列了一大堆,除了吞云和尚等人,还有“快剑”林奇的几个弟子、一些马帮首领,大抵只要是混江湖或绿林的,在他眼中都很强。这些琐琐碎碎的消息或有一定价值,但眼下时间宝贵,众人无暇一一甄别,待他随意说完,送他出去,祝虎便准备去找这里的“包打听”。那小二却又折回来补充了一下。
“今夜雨小些后,估计县城里的侠客好汉们还会出去搜捕。听他们说,就算打不过那女子,累也累死她了……其实小的觉得,她哪里会一直留在这儿,说不定已经趁着大雨走了。哦,小的看诸位也是英雄了得,不妨去城里的金翠楼看看,听说陈盟主、陆大侠他们便是在金翠楼中跟一众英雄好汉碰面的,若是要商议抓捕的事情,估计也是在那里。”
小二离开之后,祝虎带着几个人也离开了客栈。宁毅坐在窗户边往外看了一阵,又将窗户关上,与祝彪、齐新翰商议接下来的事情。
他们过来得这么快,主要还是为了确认陆红提的状况。事实上,只要见到陆红提,宁毅首先就是带着她离开,之后安平也好,竹溪也好,派大军来扫上一通就是,武瑞营如今欠他这么大的人情,这事根本不是问题,因此接下来的一两天其实就是关键。
对宁毅来说,这一片的什么绿林聚会,只是梁山事件收尾过程中的一桩小事而已。
“两个方面,竹溪、安平这边的官府应该是没什么影响力的,但毕竟是衙门,待会儿人到了问清楚以后,我们就可以知会一下县衙那边。”宁毅坐在那儿,用手指敲打着腿侧,“不用告诉他们我们已经过来,但可以告诉他们,梁山完蛋了,我马上就会来安平。
“知会官府以后,让官府出头,找铁牌楼的姚武柳跟火拳帮或者周围一些当家人。他们在这边混饭吃,要的是秩序,所以才会出头,不许外来者乱杀人。我不管这些,他们可以跟我当朋友,也可以跟我做敌人。愿意帮忙的人,饭可以继续吃。要是继续乱来,针对了不该针对的人,等两天以后我推平竹溪跟安平,他们可以躲到山里去,一辈子当土匪,但我只要过来一次,就推他们一次!只要拖住两天,就没他们的事了。
“至于‘快剑’林奇的遗孀和弟子,动之以情,晓之以“利”,我可以给他们一个台阶下。梁山已经灭了,应该没有多少人敢继续跟朝廷对着干,我只要不死,就能让孙立这些人走投无路……”
他规划着接下来的行动,觉得整个事态不会真有多严重,拉一批,分化一批,打一批,效果一定会比对付梁山时更好。正说着,外面传来动静,宁毅打开窗户看了看,却是因为雨势变小,渐至于无,搜捕的人带着灯笼、火把又准备出城,客栈里的气氛竟也被弄得非常热闹。
当然,夜晚不比白天,相对而言更适合那女的杀人和逃遁。这时候准备出去的,多是林奇的弟子或者火拳帮、铁牌楼的人,他们结队出去,确定不会落单、不会分散,为的就是让那女子没有机会杀人,也无法安心睡觉。宁毅咬着牙,皱了皱眉头,一时间却也无计可施。
不多时,祝虎带了那“包打听”回来,宁毅问过情况,确定官府至少在姚武柳等人面前说得上话,才准备行动。那边祝虎才将那包打听送出去,宁毅转身,正要拿笔墨纸砚,陡然间听得外面一声暴喝传来,然后是兵器交击的声音猛烈响起。
宁毅回头,只见外面火光明灭,齐新勇、齐新义的索魂枪在这光影变幻之中刺出,对面走廊的栏杆被撞碎,碎片飞舞在客栈的大厅里,有人被打下楼去,之后便是一片混乱……
同一时刻,金翠楼里,山东一带的几位绿林大佬正一边喝茶一边下达今夜的搜捕命令。
虽然眼下看起来利益一致,但是对厅堂里坐着的这些人来说,钩心斗角、冷嘲热讽并不是没有。
坐在厅堂左侧上首的高大汉子是陈金霞,他麾下的北霸帮一直没有大肆扩张,但声势已足,此时的声望足以执众人牛耳,这次梁山覆灭,他看起来是想趁势而起。一旁三十多岁、一头乱发、头陀打扮的陆文虎想法与陈金霞类似。前段时间,二人还组成了联盟。
陈金霞、陆文虎之下,便是铁牌楼的当家“五柳先生”姚武柳。他虽然是江湖人,但此时着一身黑白长袍,看起来俨如一名修行有成的有道之士。只有与他交过手的人才知道被那宽大袍袖下的双拳砸中绝不好受。与姚武柳相对而坐的,是火拳帮的帮主韩厉。说起来,在安平,这二人才是地主,但他俩需要的是秩序,在这件事上也不愿意表现得太过强势,因此聚会便没有设在铁牌楼,而是设在金翠楼,由陈金霞、陆文虎作为召集人。
这二人之下,便是一身暗红僧袍的吞云和尚。事实上,能孤身在江湖闯荡出这样的名气、地位,吞云和尚的身手比之陈金霞、陆文虎恐怕还要高出一筹。他身上的僧袍宽大,看起来柔软飘逸,实际上内里铁片缠绕,外面的布料中也混有金丝银线,水火难侵。他外号“万里独行”,不少武林高手就是死在他这一身铁袈裟上。此时这和尚喝着茶,一身桀骜与戾气,对陈金霞、陆文虎也不怎么搭理。
主要是在那陆姓女子是否受伤的问题上,众人有所争执。那日的混战中,吞云和尚突然出现,以铁袈裟扛了对方一剑,而后在那女子的后背上狠狠地砸了一下,有的人怀疑那女子是趁机来了个金蝉脱壳,毕竟在先前的战斗中,她能硬扛鲁智深的重拳。陈金霞等人说是让众人小心,但有没有打压吞云和尚的气势的想法就难说了。吞云和尚对此自然不爽,大家便互相冷嘲热讽了几句,但因为还需要合作,暂时没有谈崩。
除了这几个人,厅堂里还有几名马匪头目,绿林中辈分较高、名气较大的好汉,林奇的遗孀等人,他们对每日的不谐气氛已经习惯了——习武之人,不可能一直和和气气的。
众人说着那女子,又不免说起梁山的情况。吞云和尚豪气干云,想要在干掉陆红提之后再去杀掉那宁立恒。他这人好名,想想那人干掉了梁山六万人,如果自己能过去杀掉对方,岂不是干掉梁山六万人的名气全到自己身上了?
这样的打算,陈金霞、陆文虎不是没有,但至少嘴上不会说出来,顶多抨击那“心魔”手段狠辣,算计太过,将梁山人的意气悉数毁掉,对绿林的影响实在太大。
“若早先知道他有这等师父,梁山人应该不会杀到他家里去吧。”
“嘿,你怕啦?那女子便是武艺高强又如何?终究是一个人,在外行走多有不便,会痛会累,若是让和尚我抓住机会将她擒来……嘿,那可就有好看的了……”
正说话,隐约有骚乱声从夜色中传来,众人武艺都高,仔细听了听,随即有铁牌楼的人从门外进来,报告好像是龙虎客栈那边有人闹事。那龙虎客栈本是铁牌楼罩着的,此时已经有铁牌楼的人赶过去了。绿林人士聚集,大大小小的摩擦免不了,但闹得动静这么大,姚武柳就有些不悦。再过得片刻,又有铁牌楼的门人冲进来,气喘吁吁地禀报事态。
“是那位林冲林教头,在楼里与人打起来了,此时已经让人叫了孙好汉等人赶过去,里面的人说是……说是……”
“是什么?”
“是……”那门人苦着脸,“是那‘心魔’……进城了……”
众人今天还在追杀对方的师父,虽然他们并不怕,又是严格按照绿林规矩做事,官府都不好管,但这些日子以来,“心魔”这个外号逐渐传开,众人也不免有些忌惮。他手段毒辣,三天就将声势到达巅峰的梁山给拍了下去,其后令梁山五万多人亡于一役,前后甚至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今还追得梁山人如丧家之犬一般满山跑。他虽然自称江湖人,但看起来更像是代表了朝廷势力的神秘大佬。
往日里大家如同说蔡京说高俅一般对这“心魔”嗤之以鼻,但这时候对方忽然杀到面前,令所有人心中都是“咯噔”一下。陈金霞与陆文虎对望一眼,缓缓站了起来,吞云和尚一拍袈裟,大笑着起身。只是他迟疑了那么一瞬,这声“哈哈”听起来便不那么潇洒了。
姚武柳问道:“那‘心魔’……你确定?”
“那林好汉喊的确实是‘宁立恒’……”
“他带了……多少人进来?”
“好像就二十多……”
众人在厅堂中对望,表情复杂难言。二十多人这么高调等于送死,但想到对方破梁山的战绩,这人又这么有恃无恐地跑过来,众人心中反倒有些畏惧:莫非对方反掌间真能用什么通天手段将所有人干掉?
那吞云和尚又是一笑,一马当先:“好,和尚我便会会他,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正要走,旁边一只手陡然抓来:“大师请留步。”说话的正是姚武柳。他开口之时还在好几步外,这时出手一抓,人已经逼近。吞云和尚眉头微蹙,袍袖一震,“砰”的一声,与姚武柳的拳头在空中碰了一记。和尚大袖一晃,“咻”的一声,人已离开厅堂大门,冲进黑暗之中。
“咱们也去看看。”火拳帮的韩厉连忙追出,姚武柳、陈金霞等人也连忙出去,众人心中都有些疑惑,猜不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会让接下来的事情如何发展,以及那“心魔”杀过来了,又会使出何等通天手段。
他们不知道的是,宁毅此时也有着与他们类似的心情,对进城不久就遇上这样的意外有些无奈和尴尬:这一下子,自己的阵脚完全被打乱了。
同一时刻,县城的一个角落里,陆红提正悄悄地走在屋檐下,低着头,无声而急促地行进着……
客栈之中,顷刻生变。
二楼房间外的走廊上,敌人忽然出手,第一时间就造成了巨大的动静。宁毅回过头时,还看不清外面的状况,但能看到栏杆被撞飞,人体掉落下去,客栈里的油灯、灯笼也因为忽然碰撞变得明灭不定。
齐新勇、齐新义出手的同时,房间里的祝彪也抓起钢枪朝外面刺了出去。外面那人影挡开所有的攻击,以锐不可当之势出现在宁毅的视野中。
目光交错,宁毅抓起一把弩弓,他身边的齐新翰已经冲了出去。祝彪挡在宁毅身前,却在注意旁边与后方窗户的动静。
三杆索魂枪枪影交织,将那出现的人影逼退。客栈之中,剧烈的打斗声响了起来。跟随宁毅来此的其他人显然也发现了情况,刀枪交击的声音中,有人惨叫,而祝虎在喊:“杀了他!”来者也吼了出来:“宁立恒——”
“谁?!”
“不要打了——这里不能打——”
“你们这帮杀才!”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打斗过程中响起来,箭矢飙飞,灯光暗下来,桌椅全被打翻了。宁毅皱起眉头,眯了眯眼睛:“林冲……”于他而言,此时真有种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感觉。在过来的路上,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性,但在所有的预估当中,眼前的状况确实是最为麻烦的一种。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避不了了。
客栈厅堂内充斥着激烈的打斗声,过得一阵,声音才渐渐转低,参战诸方也算是厘清了局面。宁毅与祝彪自房间里走出去,目光扫过大厅,只见齐家三兄弟退了回来,下方的大厅里、旁边的楼梯上有几个人倒在血泊里,厅堂内的桌椅都被打翻,一些绿林人推着桌子躲在后方,自己这边也有类似的情况。宁毅这边的人都拿着兵器、弩弓对着客栈门口,林冲握着长枪,站在门口的柱子后方,宁毅出来时,林冲也现了身,朝上方望去。
那客栈掌柜的腿上大概是挨了一下,倒在地上,哭丧着脸喊:“你们不能打!不要打了!哎哟——”
宁毅缓缓转着手链,扫视了一圈。桌椅后有人喊:“什么人?”
“划下道来!”
“独龙岗祝彪,谁不服的就上来!”祝彪喝了一句。
眼下这种情况,又牵涉独龙岗,大家都知道事情不寻常,声音渐低,目光也放在了宁毅身上。有些人记起林冲那声暴喝,看着上方出现的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微微变了脸色。到得此时,宁毅才拱了拱手。
“诸位朋友有礼了。在下宁立恒,江湖人送匪号‘血手人屠’,此次前来贵地,只为了却与梁山人的恩怨,与他人无尤。七月十三战家坳,也就是昨日夜里,梁山最后三千人已经伏诛,宋江等人悉数授首……”
宁毅说得云淡风轻,说到这里,下方的林冲脸色一变:“你放屁!”
宁毅却不管他:“我已经来了,武瑞营与独龙岗的人马上便会过来,不想被波及的人,就请速速离开。我这次来山东,杀的人已经够多,与梁山些许余孽的私人恩怨,跟诸位无关。”
他说着,抬了抬手。龙虎客栈外,骚乱的声音往远处传播开去。
水珠自屋檐滴落。当陈金霞、陆文虎、姚武柳等人来到龙虎客栈时,客栈内外已经形成对峙的局面。
孙立、史进、林冲带领的二三十名梁山精锐以及一些相熟的绿林人士围在客栈外面,摩拳擦掌,眼看就要冲进去。这一路上他们被陆红提追逐不休,不断有死伤,如今还有些残了的人正在安平的医馆里躺着,说与她仇深似海并不为过。有的人点起火把,想要将客栈直接烧掉,不过林冲等人还有理智,道安平是姚武柳等人的地方,对面又有二十多把弩弓对着己方,现在就进去死磕未必是上策。林冲与孙立等人说着话,眉头紧蹙。
随着陈金霞等人到来,半个安平县城都被惊动,不断有人过来。龙虎客栈门口由独龙岗的人守着,以弩弓紧盯着林冲等人。围观众人窃窃私语,说着那“心魔”宁立恒已然到达的事情,配合眼前一幕,委实气氛肃杀,有一种龙争虎斗将至的感觉。
陈金霞在客栈门外拱手:“齐鲁绿林群豪久仰宁人屠大名,只是宁人屠才至安平就弄出这等误会,未免不太好看。今日群豪在此聚首,人屠何不出来将话与大家说个清楚,让大家知晓来意,也免得发生更多误会?在下陈金霞,与陆文虎陆兄弟、姚……”
陈金霞身形高大,不卑不亢地与客栈内的人进行交涉。“官府”二字说起来自然可怕,但落到个人身上,由于情报传递失真,加上消息流传的程度有限,威慑力便显得高低不同。譬如高俅、蔡京,这些名字的主人在京城中每发一道命令,便能令成千上万人死去,但若是出现在人前,未必没人敢拔刀剁他们。
宁毅此时的名声与蔡京等人的稍有不同,但真要说起来,绿林的规矩对门外这些人而言可谓深入骨髓——你做错了事情,官府过来都没道理可讲,若是你要为此派军队过来,绿林中滑头的人也不少,躲进山里或者换个地方就是。相对梁山众匪聚集的状况,这种散碎的绿林势力更难对付,因此就算宁毅才借用军队灭了梁山,陈金霞这种想当一地盟主的人也不会觉得自己比他低太多。何况此刻大伙儿都看着,就算地位低了一些,陈金霞也得撑着。
其实他原本是想进客栈与对方交涉的,杀不杀人另说,想做大事总要将形势看清楚。不管怎样,他领导群雄与宁毅这样对峙一次,他的名气自然会大涨。只是话还没说完,里面的人已经走了出来,持弓弩的精锐在前,祝虎、祝彪、齐家兄弟则与宁毅同行。长街里里外外的人便看着这个二十多岁的书生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
“铁牌楼姚武柳姚当家、火拳帮韩帮主、齐云寨郑头领,还有诸位,我都知道,久仰。”站在客栈前的台阶上,宁毅拱了拱手,睥睨着长街上的众人,语气沉稳却不失霸气。出来之前,祝虎、齐新翰等人曾有过诸多考虑,怕事情忽然闹大,不好收拾。然而当陈金霞到来时,宁毅还是第一时间走出门去。
于他而言,避不了的情况下,他就只能行险一搏,不能坐视事态继续恶化。他放出的压力不只要给姚武柳等人,还要第一时间传给整个安平县城。
他这样一说,众人大多拱了拱手,姚武柳道:“宁公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是我这做地主的不对。这龙虎客栈是我铁牌楼的地方,若有什么怠慢了公子的地方,还请公子一一说出,在下必定与掌柜一同向公子与诸位英雄道歉。”
“呵。”宁毅挥了挥手,笑容温和,朗声道,“在下为何过来,诸位应该都心里有数。我知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但弯弯绕绕的话,宁某今日就不说了。那位陆姑娘是在下的恩师,她为我的事情千里而来,有什么梁子,我与她一道扛。宋江等人昨晚在战家坳已经全军覆没,这个消息,你们明日便能听到……”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梁山的事情我希望能尽快告一段落。家师无事,这最好不过。宁某尝闻,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朝如今内忧外患,边关不靖,山东一地民不聊生,如今梁山匪患已去,诸位英雄在此聚首结盟,为的是更好地维持秩序,此乃江湖盛事,可喜可贺。陈盟主,你说是吗?”
宁毅这话一说,陈金霞微露犹豫之色。旁边史进喊道:“休听他妖言惑众。”说着他便要冲上来,却被孙立拉住了。长街上窃窃私语声响起,一来是因为众人听到宋江全军覆没的消息;二来绿林中人生活贫苦,真要说起来,每日在外赶路讨生活,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足之地,就算偶尔喊喊“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口号,实际上并不算浪漫,哪听过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更别说真正感受到“英雄聚首”“为了更好地维持秩序”之类的豪情。
特别是陈金霞,借着梁山覆灭一事召集绿林人结盟,这件事情虽然大家心中多少有数,但还没有正式提出,这些人未必都服他,只是话没说开,大家都在积蓄力量等着。宁毅代表官府势力,若真承认了陈金霞,那陈金霞距离齐鲁绿林盟主的位置就不远了。只是为了面子,陈金霞不好立刻点头。
“宁人屠干脆,陈某也不好拖泥带水拐弯抹角了。我等只是山野之人,对官府与梁山的恩怨,无权置喙,只是那梁山之上也有众多绿林中人,我等聚集结盟,实际上也是为了向官府请愿。人屠对梁山所用计谋是否太过狠毒?陈某听闻,梁山之上后来兄弟相残,亲人之间刀剑相向。宁人屠报仇为何不能使用些光明正大的法子,何至于令人伦崩毁至此?”
陈金霞有勃勃的野心,也走到了如今的高度,显然习武之余也有几分文才,这时候质问,还是让宁毅有台阶下的。宁毅正要说话,人群之中,姚武柳却怀疑地看着四周,疑惑那吞云和尚为何没有出现,又奇怪孙立为何会拉住史进,便朝那边看去,只见孙立正用余光偷偷地望向黑暗之中的某一处。
姚武柳朝那边看去,只见二楼的黑暗里,一道身影正无声而迅速地潜行过来。也在此时,梁山众人陡然发出一声狂喝。
“与这等魔头多说作甚?杀了他啊——”
梁山人所在的那侧,孙立抓起旁边一个破烂的车轮扔向宁毅。祝彪冷哼一声,众人陡然收缩阵势,三名祝家庄的汉子将那车轮打破在空中。与此同时,梁山的人冲了过来。姚武柳正要扬手,另一只手从旁边抓了过来,竟是火拳帮的韩厉。二人在安平一带多有争斗摩擦,火拳帮屡处下风,但至少面对外人时,二人还是共同进退的。然而这时候,韩厉按住姚武柳,自己举手,陡然吼了一句:“说得对,杀了他——”
陈金霞吼道:“等等——”但他身边的陆文虎拔出双刀,直扑而上。后方,“快剑”林奇的遗孀与弟子中也有人冲了出来。
二十多人持弩后退,第一轮弩箭朝梁山人那边覆盖过去。祝彪重枪一挥,冲出人群,长枪与陆文虎的双刀在空中“砰砰砰”地爆出火光来。
“来啊,梁山的!陈盟主、姚当家、安平的各位,此事若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尔等便等着明日军队从竹溪平推过来吧!”
对这样的事情,宁毅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说说话就能退敌这种事情在已经被逼到绝路的梁山人面前不可能做到,他们一定会选择强攻,但自己必须将压力分给整个安平的人,只要能守住第一拨,就会有人清醒过来,制止事态的发展。只是时间紧迫,眼下宁毅也无法弄清楚这些人内部的恩怨,没有官府这种中间人作为缓冲,没有足够的思考时间,也只能搏一搏。
血花在冲过来的人群中绽放,梁山人的冷箭、暗器也射中了独龙岗的几个人。姚武柳震开韩厉,一拳打向他的面门,那拳头挥出巨大的破风声,韩厉连忙退避,同时姚武柳喊道:“住手,铁牌楼的住手!”
“纳命来——”客栈上方,有人击破屋檐,轰然落下,巨大的袍袖笼罩了整片地方。索魂枪刺上去,发出“叮叮东东”的乱响,但宁毅这边的阵形已被打乱。那身影落下去,在地上滚了一截,然后陡然冲出,哈哈大笑着震退了齐新义与齐新翰。宁毅射了一箭,但箭矢一触到那人的身影就被撞飞了。附近几个独龙岗的汉子回身射箭,宁毅也连忙向一旁冲出。与此同时,道路一边并未动手的人群中,三四道人影几乎同时被震飞,一道身影狂奔而来,迅速逼近。
在这片刻间,众人战作一团,梁山的林冲、孙立、史进等人已经杀了过来。首先迎上的是独龙岗的人,但孙立纵身跃起,被史进在后方一推,直接飞向那边的宁毅。那袍袖宽大的和尚砸飞了齐新勇与两名独龙岗的护卫,也要冲向宁毅。与此同时,屋檐上又有两道人影落下来,头戴白布,是“快剑”林奇的两名弟子。从另一边人群中冲出的那道身影也在迅速逼近。
五道身影连同宁毅陡然撞在一起,随即便是闪电般疯狂交手。水花飞溅,火把之下,被拉长的人影不断晃动。
剑光、刀光,还有铁袈裟飞砸,但大部分攻击被那道忽然冲出的身影接下,她出手如电,转眼间已经与吞云和尚、孙立等四人交手数十下。
在这个过程中,宁毅以破六道的气劲出刀,同时将弩矢、渔网、石灰粉包飞出去。然后只听“砰”的一声,金铁交击,他胸口一痛,整个人向后退去。原来是那吞云和尚将大袖挥在了宁毅身上,虽然打中的是他垫在胸口的铁板,但那股力道依然巨大得难以忍受。宁毅踉跄飞退中,火铳吐出一道光。血肉飞溅,剑锋带起的血线飞在天空中,石灰粉包轰然绽放的一刻,那道并不魁梧的身影一拳打退了孙立,而在她的前方,两只铁袖挥舞着砸下,正中她的双肩。
那道身影踩着水光,正不断退向宁毅。看到他的身体失去平衡,在空中翻滚几圈之后就要倒下去,冲到他侧面的那道身影将他一扶一带,然后仗剑挡在他身前。宁毅单手将她搂住,又退了几步,碰到后方的墙壁才停下来,女子整个人贴在他的胸前。
那一刻纷乱的交手场面几乎晃花了所有人的眼。当六个人终于分开时,两名林奇的弟子都伏尸在地,其中一人让渔网罩住了;孙立的肩膀中了宁毅的一枪,伤口血肉模糊,只能退开;吞云和尚的半边袈裟上沾着白色的石灰粉,右手上也沾了一些,正在冒出热气。吞云和尚走到一旁,将手直接伸到地上的泥水里,石灰粉不多,就此被洗去。宁毅从后方抱着那忽然出现的女子,面向所有人。
方才冲出来的女子,自然是陆红提。
眼下宁毅将左手伸到前方搂住她,手掌实际上覆在她的胸口上,而陆红提右手提剑,先前抓住他的左手这时候按在他的手背上,但这一刻,二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些。陆红提说了一句:“你没事吧?”宁毅口中一咸,吐了一口血,关心的却是陆红提的状况:“你……”方才那和尚双掌打中陆红提的一幕他也看到了。
众人也沉默了片刻,忽然有人说道:“她受伤了……”
又有人道:“那女魔头受伤了!”
周围的火把晃动,在这光芒的照耀中,陆红提的嘴角正有鲜血溢出。当时情况紧急,她硬接了吞云和尚的两掌,这一次是真的受伤了。
看着前方诸人逐渐变得疯狂的眼神,宁毅心一沉。他这次来得仓促,也曾想过,只要梁山覆灭的消息传开了,这些人冷静一想,自己就不会有危险,连陆红提的围也能顺势解了。而陆红提方才出手完全是为了救他,她武艺高强,一个人原本随时可以脱身而去,但是他在旁边,就变成了她的累赘……
好友有难,自己千里救援,跑过来之后,发现自己反而成了拖累对方的猪队友,这样的事情实在不怎么浪漫,但此时在安平县的街道上,被眼前的女子挡在身后,看着众人望过来的眼神,宁毅便知道自己确实沦为了这样的丑角。
方才如果一切顺利,宁毅等二十多人退入客栈,撑过第一轮攻击,留下的种子就会发芽。姚武柳也好,安平县的众人也好,都不至于拿身家性命做赌注,而对陈金霞来说,能够不与官府交恶,应该也会选择这条好一点儿的路。这个夜晚过后,两百多人跟来,聚集在安平,宁毅就有了与这些好汉分庭抗礼的实力。
然而,陆红提因为宁毅出现,现在又受伤,则是在天平的另一端狠狠地加了一块砝码,无异于给梁山众人、林奇的家人打了一针强心剂,而在中间摇摆不定的,尤其是亲近梁山且与官府有仇的人,也会考虑要不要现下杀掉宁毅他们一了百了,那样还能扬名江湖,此后就算官府、军队追究起来,这些人大不了躲起来一段时间,等事情淡了,重新出来又是好汉。
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持续了片刻,祝彪等人便重新收拢队形。人群中,窃窃私语声传了过来,带着令人心颤的恶意。宁毅靠在陆红提的后背上,手下意识地紧了紧,随后意识到不妥,但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
“马在墙的另一边,我们要逃走……”
宁毅将右手中的火铳收起来,朝齐新翰等人做了两个手势。其实众人之前未协商太多,这手势他们能不能懂宁毅也没底,但此时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手势做出,见陆红提迟疑片刻后点了点头,宁毅陡然一跃,抓住旁边的院墙沿儿翻了过去,进入客栈侧面的空院,陆红提同时侧翻而过。与此同时,喊杀声在外面炸开,如潮涌至!
宁毅察觉整个局势倾斜,这瞬间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而这片刻间的果决动作也直接打破了街上众人的理智。喊杀声陡然响起,吞云和尚发足欲奔,祝彪手中的钢枪呼啸刺来,被吞云和尚双掌砸开,祝彪借势反砸陆文虎。街道上,史进、林冲等人汹涌而上,林奇的家人、弟子和一些绿林人士也呼喊着冲来,独龙岗的人只抵挡了片刻。
冲得最快的还是那吞云和尚,他转瞬到了墙边,“噔噔”登上墙头,袍袖飞舞中,陆红提在围墙那一侧拔地而起,挥手一剑直取吞云和尚的眉心。
她从跃起到一剑刺出,整套动作干脆利落,凌厉无比,吞云和尚还没有防备,杀机已经涌到眼前。好在他脚下还能动,双脚往墙上一踢,整个人朝后方摔飞出去。
道路上正有绿林人士冲过来,其中二人被吞云和尚的袖子砸在面门上,吞云和尚本人也五心朝天砸进泥水里,狼狈不堪。他外号“万里独行”,心狠手辣,仇人又多,这一下砸过来失了平衡,又哪里肯让别人靠近他的背后,先出手自保再说。两名冲过来的绿林人士则遭受了无妄之灾,倒飞出去,脸上涕泪与鲜血混在一起,已然被打成重伤。
这边姚武柳又是一拳轰向韩厉,并顺手抓住一名准备从他身边冲过去的梁山人,一掌将人拍翻在地:“不许动手!全都住手!”原本心中倒向宁毅一边的陈金霞此时则眉头紧蹙,目光凶狠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对自己失去权威身份的事情显然很不爽,但显然也在重新衡量整个事态,心头摇摆不定。
客栈的院落里,马的嘶鸣声响起。第二拨人冲向墙头,只是才冒头,一杆红缨长枪就“唰”地刺出来,点破了第一人的脑门,然后是第二人、第三人……这里临街的围墙不到两丈高,以陆红提的身手,在里面持长枪守御,谁能翻进去?
吞云和尚从泥水里挣扎着起来,大喝:“守住后面!”他再度登上墙头,只见院落中几十匹马都被放出了马厩,它们正朝后方大门奔去。已经跑到远处的陆红提猛地回身,红缨长枪被她掷出,呼啸而来,吞云和尚身在半空,袈裟狂舞,将那长枪打得寸寸碎裂。然而他也再度落回街道上的泥水里,吼道:“他们要跑——”
林冲、史进及绿林中人朝不同的道路汹涌包抄过去。其实客栈后方的巷道间未必没有人,但是在奔马开道的情况下,那些人是挡不了陆红提这种高手多久的。这一侧,祝彪等人试图挡下更多追赶者,叫着:“不许跑!”姚武柳也试图隔开两边,吼着:“别再打了!”当韩厉狂热地喊着火拳帮的弟子过去追杀魔头时,姚武柳冲向韩厉:“你疯了?”
两个人交换了一拳,韩厉退开两步,神情诡异地笑着,握紧双拳:“我没疯!姚武柳你家大业大是吧?我韩厉没那么多家人……她一直与你有染你当我不知道?这是个好机会,我无所谓了,姚武柳你全家去死吧,我正好跟你算账……”
韩厉后半段话说得咬牙切齿,声音却不高。姚武柳表情先是有些错愕,随后怒意涌现:“你!老子……好啊,今日便与你算算新账旧账——”
当韩厉挥拳攻来时,姚武柳挥臂一砸,两名掌门人战在一起。长街之上两个帮派的人眼见掌门火并,也“噼噼啪啪”地打了起来。陈金霞怎么也料不到这二人会在这个时候内讧,立刻冲了过来:“两位住手——”
陈金霞外号“铁拳”,手上功夫自然厉害,此时背后那柄九环刀却没有亮出来。姚武柳练的是铁线拳,韩厉既然是火拳帮的,练的自然也是拳头功夫,一时间,三个人战作一团,长街上两个门派的弟子展开厮杀,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宁毅与陆红提骑着一匹马,冲出后方街巷,偶有阻挡之人,要么被奔马隔开,要么被陆红提拿个东西砸飞或者直接杀了。经过一处黑暗的巷口时,陆红提抱着宁毅冲下马背,翻滚到巷子里,然后二人循着这条黑暗的道路一路前行。
“你那些同伴不会有事吗?”奔行之中,陆红提不忘回过头来问他这件事。
宁毅摇了摇头:“城里总有要命的人,他们只要一心防守而不贸然出击,应该不会被赶尽杀绝,只要我们活着就行……你的伤没事吗?”
“无妨。”女子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一句。
大规模的搜捕队伍朝这些巷道围了过来。周围都是江湖人,宁毅在潜行方面的本领却不够,有一次惊动了追踪者,陆红提杀了两个人,领着他逃出去,之后又遇到了一次围堵,情况也是惊险万分。不久,二人从安平县城东面的城墙上跃入墙外的小河,从对岸爬起来后,跑向远方的黑暗当中。而后一片片火把从城内出来,往山野间蔓延开去……
大雨过后,夜空澄明,圆月当空,天幕下,绵延的山丘与树林显出清晰的轮廓。两道身影奔行在树林间、山麓上,偶尔越过山谷、溪流。
差不多月上中天了,宁毅与陆红提才在一处山坳间停了下来。在这之前,二人已经连续奔行了近两个时辰,其间偶尔还能看见追捕的火光。他们在山坳间找了一个小小的山洞——说是山洞,不过是山壁上一处凹进去的地方,相对干燥,勉强能遮挡一下风雨。宁毅气喘吁吁,坐下便不想起来,还不忘笑着跟陆红提说了一句:“对不住。”
陆红提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片刻后说道:“我倒是没想过你会来得这么快。”不久,她也来到宁毅身边,抱膝坐下。
事实上,二人从跳下小河之后,身上的衣物就一直是湿的。那场大雨之后,秋夜已经显出凉意,宁毅先前被打得吐血,此时微有寒意。
二人先前在江宁分别,本以为要过很久才会再见,此时忽然见到,又出了这些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久,陆红提先开了口:“他们可能还会追来。”宁毅也知道有这可能:“他们暂时只能追了,过两天就会选择逃跑。”议论了几句,虽然觉得还未脱离险境,但此时万籁俱寂,二人坐在小山洞里,看着洞外那片月光澄明的天空,慢慢找回了熟悉的感觉。宁毅本就性格豁达,道:“我的……衣服全湿了,要脱下来吹一下,你……”
陆红提却是点了点头:“嗯。”
二人还在逃命,不可能生火,宁毅只能脱下外面的衣物,找树枝挂在洞口。不久,陆红提说了一句:“你先别回头。”她脱下外衣递给宁毅,让宁毅挂起来,然后翻开那原本在身前绑得紧紧的小包袱。里面有两件换洗的衣物,她找出一件未湿透的罩衫穿上了。
宁毅摆平梁山之后一路过来,料不到首先发生的事竟是这样,好在陆红提无事,自己也算暂时脱险,自己以往总是忍不住想象江湖的样子,自称“血手人屠”,自得其乐,此时看起来倒真是陷在江湖之中了。如此想一想,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几件衣服挂在洞口,这山洞便俨如挂着帘子的小房间了。宁毅光着膀子,只穿了短裤,倒是不介意自己这种落魄的模样,只是不好再靠近陆红提,怕毁人清誉。坐下之后,陆红提问起梁山的情况,宁毅便笑着一五一十地说了……
二人仿佛还在江宁,梁山的复仇之战则仿佛是江宁城外山神庙中那《一千零一夜》故事的继续,山野里的小小港湾之中,响着刚刚脱险的二人的窃窃私语声。更为辽阔的林野间,安谧之中隐约有些躁动,狼群的长嚎声惊动了夜色,披着宽大袈裟的黑影跨过被雨水打湿的树叶与枝条,林冲、史进等人朝着并不确定的方向摸索、寻找。如水的月华间,夜还很长……
第二章
山洞无名一叶秋凉 铁臂无敌三拳之约
小小的山洞挡住了夜风,借着洞外照射进来的月光,宁毅一面说着灭梁山的经过,一面捣鼓手上的火铳。虽然跳进河里后身上已湿透,但他随身携带的几个小油布包并没有进水,其中一个便包裹着火药与弹丸,这时候总算有了一件防身的武器。
随后宁毅问陆红提为何会来这边,陆红提便告诉了他吕梁山上的那次分裂以及她下山的原因。她一路去到汴梁,没能找到吕梁山的那些人,却寻到了闻人不二,告诉他事态之后,闻人不二就让她过来山东这边,此后她遇上林冲、鲁智深等人,双方“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虽然陆红提没有说其他理由,但宁毅大概明白其中更深的缘由。如今他“心魔”之名传开,道上人有怕他的也有厌恶他的。绿林有绿林的规矩和生态,就如同儒家的卫道者一般,玩弄人心、人性的人,其实并不为人所喜。陆红提出手,也是为了给他更大的安全保障。
周侗执掌御拳馆,对深陷匪帮的弟子并不上心,因此大家打来打去才没有顾忌。陆红提这次打出了名气,所有想对宁毅动手的绿林人便都要掂量一番。
在她说到这次入城是为了找吃的东西时,宁毅拿出另一个油纸包打开,将里面的一块熏肉递给了她,这是宁毅随身携带的干粮。
他一向有钱,对衣食住行颇为讲究,食不厌精,这些干粮也经过了许多工序,烹制得相当美味。陆红提原本以为今天得饿肚子,对此倒也不以为意,但有吃的东西自然是意外之喜。她将那熏肉撕了一小半吃起来,吃第一口时神色便有些复杂,然后慢慢咀嚼,咽下去,宁毅看到她抚了抚发丝。
平心而论,这年月的教育普及程度远不如后世。要说教养,李师师那种可以高贵可以平易的气质自然要超过后世许多人,自家妻子、小婵等人因为长在江南大户,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也多有仕女清纯的气息,眼前的陆红提却没有那样的机会。
宁毅早便看出来了,她因为受过吕梁山那位梁爷爷教导,固然有着作为女性的自觉,但由于生活艰难,没有太多讲究的机会。她的样貌固然是美丽的,眼神与气质也非常温和,却因为没怎么保养,第一眼看起来很难让人有惊心动魄之感,因为风尘仆仆的气息,很容易让人第一眼觉得她平平无奇,但她或许是宁毅见过的最易知足的女性,若放诸生活当中,应该是那种过着艰难的生活却甘之如饴,待到成亲之后,专于相夫教子,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的女性。她虽然长得漂亮,却从不多事,日子艰难,却始终乐观,不了解内情的人如果给她贴标签,许是这个时代最为寻常的“贤惠”,而不是“强大”。
偏偏给人这样感觉的她又确实有着宗师级别的高强武艺。
人这一世或许都是在背负所有的过往一路向前,她的背后有许许多多东西,那些东西已经被她本身的强大打磨干净,但每每看出这些东西的端倪时,宁毅都会感到心仿佛被敲打撞击,一如钱希文的死,一如杭州逃亡途中小女孩儿的哭泣和笑颜,也一如她此时看他一眼,然后语气平淡地说:“你莫看我了,这个很好吃啊。”
或许……至少在宁毅所见之人中,她是最为平易的宗师了。
“说真的,你的伤没事吧?”
“没有啊。”陆红提又撕下一小半熏肉,将剩余的半块给宁毅递回去,宁毅挥手不要,陆红提便将这半块包起来,不准备再吃了,“打仗的时候,不是受一点点伤就能跑掉了,哪怕手脚断了,也一定要继续杀人,不然一定会死……那和尚的两掌对我根本没影响,血吐出来就行了,倒是你,胸口在痛吧?”
宁毅笑了起来:“一点点而已,我垫了铁板,而且这不正在运功调息吗?”
“真当成你说的话本小说了。”陆红提瞥了他一眼,然后有些迟疑地伸出手,靠过去,犹豫了一下之后,将手掌轻轻贴在宁毅的胸口上,按了几下。
“没事。”她说道,“不过破六道重的还是平日的温养。我早说了,你不要用得太多。”
虽然破六道屡建奇功,但毕竟是迫发人体潜力的霸道功夫,对身体必然会有伤害。上次在杭州,陆红提也这样说过。宁毅有些无奈:“人在江湖嘛,我也没办法。”
“哪里是江湖,跟你以前说的江湖有些不一样……”陆红提摇了摇头,“他们做错事情也能强词夺理,又是规矩又是道义的,这些人只是土匪强盗而已……”
“人都是这个样子……”宁毅笑着接话,说到这里,正看着他的陆红提却忽然说道:“你趴下吧。”
“嗯?”
宁毅愣了愣,然后趴在地上:“干什么?”
“既然我认了是你师父,总得有点儿东西给你。”
微弱的光芒之中,陆红提仰着下巴,笑容之中有一丝复杂意味。她走到宁毅身侧屈膝跪下,双手按上宁毅的背:“待会儿可能有点儿痛,你要忍着。”
“呃……”
宁毅感觉那双手掌逐渐热起来。因为有些用力,压得他的胸口微痛,他低声说道:“不早就是了吗?”
“以前不算。”背后的陆红提也低声回答。
“哦……可以说话吗?”
“随便你啊。你刚才说人都是这个样子……”
随着陆红提的声音响起,宁毅感到那双手在自己身体的某个穴道上截了一下,然后推着身体里的血液陡然冲向心脏,速度之快,令血管都有些胀痛,宁毅咧了咧嘴。
“没错啊……人都是这个样子,他们也是不得已,改变不了世道,自己又落到那步田地,就只能做坏事,做了坏事以后总不能整天自责,就得想个办法给自己做的事情加上一堆理由,说得跟真的一样,慢慢地,他们自己都信了,这个叫作……‘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死的哥二磨……你同情他们?”
“没有啊,但总得了解他们才能打败他们……或者让他们变一变……”
对这突如其来的按摩,宁毅没什么心理准备,但片刻之后就明白了对方说的“有点儿痛”是什么意思。所谓内力,原本就是气血搬运,陆红提双手火热,推着他身体里的气血游走,不多时,麻、痒、痛等感觉就涌了上来,汗水也涌了出来,宁毅虽然难受,却也明白她多半是为自己好,于是絮絮叨叨来分神。不过宁毅心里有些许过意不去,毕竟这个时代男女授受不亲,对方为自己这样推宫过穴,名誉上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这番操作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宁毅坐起来时,觉得全身如发烧一般滚烫,笑着道:“我是不是要变成武林高手了?”
陆红提摇头轻笑:“只是让你的身体稍微好些。”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又将包着熏肉的油纸包递过来,“吃些东西比较好。”宁毅点头,从纸包里的熏肉上掰了一半下来。
之后二人各坐一边,絮絮叨叨地聊些吕梁山的事情。陆红提对辽国局势、武朝局势一向感兴趣,虽然不懂政治,但大概是受了梁爷爷的影响,觉得万人敌才是有用的人,所以在这方面是相当佩服宁毅的。不久,宁毅身上的汗滴蒸发,他觉得身体渐冷。陆红提犹豫了好一阵才道:“你……你过来吧。”
“呃……”宁毅看着她。
陆红提抱着双膝蜷缩在那儿:“你也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们还有一两天要熬,天快亮的时候更冷,我毕竟穿了衣服。”
听她的语气,仿佛是要上战场,宁毅点了点头,靠着她坐下,片刻后又伸手搂住她,将她的身体往自己这边靠靠。陆红提也没有挣扎,抱着双膝,低着头靠过来,让二人的身体尽量接触。她身材高挑,比宁毅只矮了一点点,二人坐在一起近乎头挨着头。因为武艺高强,她的身体非常温暖,但宁毅能感觉到她有些许僵硬。
宁毅的脸贴着她的头发,心底像是感受到什么,沉默片刻之后他开口道:“你说,你师父会不会是司空南啊?”
“我是你的师父,你就不能叫她一声‘师祖’吗?”
“那你说,师祖会不会是司空南?”
陆红提以往只教了宁毅一些二流功夫,对名分从来不管,这时候挨得近了,对宁毅对她师父的称呼在意起来,却不在乎宁毅一直对她“你”来“你”去。想了一会儿,她道:“我虽然不清楚师父的身份,但估计不是。”
“哦。”
二人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些话,在迷蒙间渐渐睡去。夜露渐凉,宁毅将陆红提抱得更紧了些。陆红提偶尔醒过来,望着洞外的月色,警惕着周围的情况,目光复杂而迷茫。她抱着双膝蜷缩在宁毅的怀里,双手始终没放开,只是保持着那样的姿态尽量贴近他。
到得第二日清晨,宁毅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风干的衣物盖在他身上。他将衣服穿好后,陆红提拿着剑从洞外走进来,朝他笑了笑:“我出去看了一下,他们好像没有来这边,不过趁着有时间,我们得准备逃了。”
晨光中,林野间的鸟鸣之声婉转清脆,山风吹来带着些凉意,又随着日头的转高渐渐温暖起来。
宁毅与陆红提走在山野间,陆红提偶尔走上高处,看看四周的状况,随后跟宁毅说一说她与师父行走江湖的经历,还有师父教给她的许多事情。
“最高的地方一般视野最好,这个道理大家都知道,所以最好的探子越到这种地方越是谨慎。若是打仗的时候情况复杂,一个探子偷偷地摸上来,却被四五个人盯上,那就有趣了。我记得在吕梁山的时候有一次便遇上过,一个辽人的探子大摇大摆地上山查看周围的情况,我在后面瞧着,那探子还没跑上去,便被另外一座寨子的人抢了先。他们杀了那个探子,还抢走了他的东西……”
按照宁毅心中所想或是理论上的推测,此时那吞云和尚或者林冲等人应该还在周围,虽然一路逃亡已经很疲惫了,但他们二人此时不能掉以轻心。因为始终存在敌人忽然杀出来的可能,一路之上宁毅都相当警惕。不过,或许是因为陆红提也是这方面的行家,这种事情并没有出现,宁毅苦中作乐地想:原来自己也不是时刻都能“享受”主角待遇的。
一路之上,见宁毅对周围的状况颇为警惕,陆红提就跟他说些在山野间行进的常识,对哪里是狼穴,哪里是狐狸留下的痕迹,哪里能捕到兔子,身材高挑的女子如数家珍。或许是因为确定了师徒的身份,陆红提的语气逐渐往“师父”的方向靠拢,她摆出了一些尊长的威严。
有时候宁毅隐约能够从她身上看见另一名女子的身影,从那些涉及她师父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一大一小两名女子在山野间行走的情景。不过,大概是在完成了从朋友向师父的身份蜕变的心理建设之后,陆红提提到儿时的事情的次数便少了些。
不过,经过昨晚,二人之间的气氛比起单纯的师徒关系又显得有些特殊。
宁毅的气势本就不弱于旁人,陆红提纵然拿出当师父的姿态来,二人说话、相处的模式也没有太大的变化,特别是在陆红提觉得万人敌很厉害的情况下。她淡淡地与宁毅说着丛林和战场上的生存法则,宁毅也是谦恭地听着,只是这一说一听之间,师徒的身份就没有那么明晰了。
这天早晨起身后,陆红提去附近的溪水里抓了一条鱼,宁毅掏干鱼的内脏,以小刀将之切成薄片,与陆红提分着吃了。事实上,熏肉还有小半块,但陆红提不吃,宁毅也就不碰。吃生的鱼肉也是因为不好生火,陆红提对生食早已习惯,但吃着这一片片鲜嫩的鱼肉也有几分新奇。宁毅虽然觉得这鱼肉不如三文鱼那般细嫩,但他的性格之中有享乐的因子,也有现实的一面,别说此时吃的是鱼肉切片,就是条件不好,必须生食山禽,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一路之上,走在前方的陆红提偶尔会跃起挥剑,斩下一些野果。只是还未至深秋,能吃的野果多半酸涩,不过能冲淡口腔中的腥气,宁毅吃了几颗,将剩下的带在身上。
这一天的路程曲折,二人并未打算去到附近的县城,而是在山间距离小河不算远的林子里找了一块有岩石遮挡的干燥处休息。陆红提去抓了一条鱼,宁毅杀掉之后再洗干净,在石头上垫了叶片,将鱼肉切成鱼生。他做这些的时候,夕阳正在山谷间落下去,陆红提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看他二人像过家家似的。
此时二人逃离安平县城已经一天,是不是还需要这么谨慎难说得紧,宁毅虽然不怕冒险,但认为能不冒险还是不冒险比较好。这个时候,独龙岗后续的两百人应该已经到了安平,估计明天武瑞营的军队也会到达,到时候梁山人也好,那个乱七八糟盟也好,安平跟竹溪一带的地方绿林势力只有崩溃一途,因此宁毅需要做的,只是等待。
这天是七月十五,夜里,月亮又是圆圆的。二人回到那岩石下,陆红提让他趴在地上,又给他做了一次推宫过穴,帮他运行全身气血消除破六道的隐患。宁毅被折腾得全身大汗,问能不能去小河边洗洗,陆红提便随他过去,守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等他洗完,又让宁毅守着,自己也去洗了洗。宁毅站在石头后面,看着天上的月亮,听那水声在后面响。
这天夜里,二人又零零碎碎地说了些事情。到得深夜,陆红提去那大石头下坐下,蜷着双膝,怀里抱着包袱和剑。宁毅在大石头边整理了一番身上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也过去了,在陆红提身边贴着她坐下来。陆红提的肩膀缩了缩,但宁毅伸手抱住她的时候,她还是自然地依偎着他——或许不该用“依偎”,用“依存”可能更合适。
如同之前那晚,陆红提蜷成一团,微微斜着身体靠在他怀里。外面月亮浑圆,山风呼啸着从大石头外吹过。陆红提偶尔睁开眼睛时,眼神有些复杂——他们应该是师徒了啊。但她还是这样静静地……靠着他。
第二天凌晨,宁毅先醒来,树林之中仍旧漆黑一片,有动物的声音,听起来甚至像是正在他们附近游走。女子贴着他的胸口,正在他的怀抱中蜷缩着沉睡,折叠起来的大腿与小腿都贴在他的腿上,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她均匀的呼吸。
回顾过往,对怀中这名女子,他并没有足够深刻地去了解。除了初识时说的那句“活得不像人”,在此后的来往中,她并没有过多陈述自己在吕梁山的生活状况,就算说起来,也是尽量说那些客观存在的东西,供宁毅作为思考局势时的参考。宁毅是经历过黑暗的人,也曾尽量往黑暗的方向去想吕梁山的状况,但心中也知道,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脑中想象的黑暗生活与吕梁山的真实状况必然不同,无论怎么竭力去想象,差异必然存在。
“易子而食”放在后世,顶多就是一个成语而已,“饥饿”一词,在那些没有真正饿过许多天的现代人面前,也不过是个简单的概念。“死亡”与“卑微”,“凶残”与“暴虐”这些词汇也是这样,无法让现代人真正感受到那种锥心的绝望与瘆人的压抑气息。
这个时候,他倒是想起自己习武之初二人作为交换的最初的问题了。
“你想要什么?”黑暗之中,他低喃了一句,但并没有得到答案,或许是因为睡梦中的陆红提并未将他的声音当作醒来的信号。
这天早晨,二人再次上路。这一路上,陆红提的神情便不如昨日作为他的“师父”时那般自然了,毕竟宁毅又抱着她睡了一晚。陆红提虽然是在吕梁山长大的,但由于梁秉夫的教导,心中也知道“天地君亲师”的意义。之前为了替宁毅挡下祸事,她已在所有人面前坦承自己是宁毅的师父,如果二人之间不清不楚,那么“心魔”恶名之外,旁人便又多了一个针对他的借口。玩弄人性,而且颠倒人伦,这样的罪名在南边具体有多大她不清楚,但必然是不小的。
他那样抱过来,她不想去躲,可是思及这些,心中便是一片混乱。而且,他那样抱她,又是抱着怎样的想法?
她想这些事情时,宁毅心中也有许许多多的想法,一路之上二人相对沉默。越过一座县城,到得下午,前方逐渐出现房舍的轮廓时,二人才决定去仪元县,预期中的追兵也终于出现了。
在距离仪元县城只有一两座荒山的地方,陆红提在山脊上首先发现了林冲、史进等人的身影,随后梁山众精锐中眼尖的人似乎也看到了她与宁毅。陆红提未再度确认,直接领着宁毅朝山的另一侧跑去。奔行一阵,侧面有人追来,陆红提皱起眉头:“有两个……是高手……”
她并不惧怕挑战,但若是两个高手自不同方向而来,终究会对宁毅造成威胁。二人如此一路奔行,冲出树林之后,前方是荒山之中一座看起来荒废了的村子。宁毅跑得虽快,却也知道自己的脚步拖累了眼前的女子,于是说道:“你若能回头杀人,先不要管我,我们往县城那边冲,我也不是不能自保。”
陆红提跑在前方,闻言摇了摇头:“不是这个……他们不太对……等等。”
奔跑之中的她陡然放慢了脚步。此时已到荒村边的一条道路之上,宁毅在后方跟着她走了几步。陆红提停下脚步,将左手伸向后方,宁毅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掌才停下。二人手牵手站在那儿,陆红提一时间也不以为意,皱着眉头,望着前方村落的岔道间的一道身影。
那是一名五十岁左右的身着蓝袍的老者,虽然身材魁梧,但鬓角已经发白,背负双手站在那儿,目光沉稳。宁毅善于观人,从这老者的气质中看出此人可能当过官。陈金霞等人虽然也有沉稳的气势,但混过官场的人与江湖草莽的气质完全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一个完全看不出敌意的老者,陆红提却持剑当胸,如临大敌。
与此同时,有声音从远处传来:“哈哈哈,不枉老子在此等了两天,你们这对狗男女真的过来了……”那狂妄的口气正是出自吞云和尚。荒村另一头像是还有不少人在跑过来。要说山林追逃,陆红提或许非常厉害,但要说对周围的了解,远不及吞云和尚、陆文虎这些真正的地头蛇,他们找不见人,干脆估算了个地方等在这儿,果真等到了二人。
宁毅回头看看,见一名年轻些的蓝袍中年人出现在树林那边。他低声道:“看来是后面那两个人故意追我们来这里。”陆红提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他就是其中一个,看他的头顶。”宁毅仔细望去,这才发现,那背负双手的老者头顶竟还在微微冒热气。
宁毅并不知道自己的速度到底拖累了陆红提多少,但是能够从后面将二人逼到这里,而且先一步过来等着的人到底有怎样的修为,宁毅心中完全没底。他思考之时,那老者也在打量二人。看着二人牵在一起的手,老者微微皱起眉头。然后十多道身影也从荒村后方赶来了,为首的便是吞云和尚,旁边还有陆文虎、韩厉等人,面上都有笑意。
十几个人围过来,对着的是那蓝袍老者的后背。韩厉冷笑一声:“哈哈,我道是为何停下来,原来是等来了帮手。”他笑得几声,放声道:“林冲!史进!梁山的!这里——”声音从山间远远地传了出去。
韩厉喊完,老者将眉头皱得更紧了。宁毅朝周围看了看,却没见梁山人有动静,吞云和尚还在前行。这时候,那老者开了口:“哦?我若是帮手,你们真接得住吗?”那声音沉稳洪亮,振聋发聩。老者此话一出,人群中的陆文虎陡然变了脸色。吞云和尚走过来,走到那老者身侧时大手推出:“若不是,那便躲开吧!”
吞云和尚武艺高强,在陆文虎这些人中要数第一,他这单手推出,看似轻描淡写,实际上力量极大,到了对方身边才动手,也存着试探这忽然出现的老者的心思。以他的武艺、辈分,在江湖中几乎无人敢撄其锋,只是这一次他推错了人。大袖呼啸推出时,旁边的老者偏过头,吞云和尚首先看到的,便是那老者凌厉至极的眼神,犹如猛虎之须,触而生怒。
吞云和尚的大手推过去的同时,老者的身体随着偏头的小动作微微偏了偏,那肩膀几乎是以毫厘之差轻松地避开了那和尚的手掌,然后老者只是简单地握拳、出拳。
老者递出一拳后,和尚眼前,滚滚而来的拳风仿佛要吞天噬地……
而后,黄村村口,“轰”的一声响起。
这是吞云和尚绝对想象不到的一击,出乎意料,突如其来,他简直像是陷入了早有预谋的陷阱。
随着那老者单手出拳,拳风在顷刻间呼啸压来。第一时间,吞云和尚的眼中甚至只有那简单的一拳:挥出,放大,形成旋涡……
在宁毅等人眼中,那老人只是微微偏头,朝吞云和尚随意地挥出一拳。随后形成的旋涡却并非那老者打出来的,而是吞云和尚在第一时间缩起身子,身体与袈裟形成旋涡一般的凹陷,巨大的袍袖与老者的拳风触碰后发出声响,与此同时,吞云和尚整个人直接向后飞出两三丈。
吞云和尚武艺高强,尤以轻功著称,这一下脚底看起来没有多少动作,整个身体只是被那拳风一激,就如同触电一般飞出两三丈远,甚至发出“轰”的破风之声,纯以观感而言,比那老者的侧身出拳不知好看了多少倍。只是他退到三丈外一间土屋的墙边停下时,脸色已经变了。宁毅或许还看不懂老者的拳法的厉害之处,但众人的脸色、反应他可是看得清楚,当即轻声鼓掌道:“好轻功。”他身边的陆红提微微笑了笑。
相比还有心情说促狭话的宁毅,那边的众人却是脸色凝重,有人疑惑,有人惊骇。宁毅虽然这样小声说话,心中其实也与那边的人一般,疑惑于这忽然出现的老者的身份。宁毅也渐感不妙,只是那老者还未针对自己,表面上自然不会显出任何异样。
随着那一记出拳,老人转过身来。
“陆文虎。”只听他说道,“你们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竟开始与这等匪类为伍!”
陆文虎皱着眉头,神色肃然。那土屋边,吞云和尚口中还在说:“你是什么……”但随即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他反应过来,“铁……你是……”
“哼,吞云和尚,我在这边官府的通缉令上见过你的名字,既然有缘遇上,老夫便为此地百姓除一害吧。”
说话间,老人转动收回身侧的手掌,握拳,跨步,整套动作看似寻常,只是随着这一步跨出,一切陡然变得不再一样。
两三丈的距离一步跨过,这等惊世骇俗之事由他做出来竟让人觉得寻常无比,之后又是沉稳如山的一拳朝吞云和尚挥去。面对这一拳,才站稳身形的和尚连说话的余暇都没有,身体狂摆,刹那间换了五六种身形,但无论怎么躲避,都像是在大炮炮口拼命飞舞的蚊子。又是“轰”的一声,这一拳打上铁袈裟,顿时,吞云和尚后方泥土飞溅,他本人则泥鳅般从那拳风与土屋的墙壁间挤了出去,将那泥砖垒成的颓墙都挤得陷下去一块。
吞云和尚挤出去后,身形一晃,又逃出丈余距离,同时抓起一名同伴推向那蓝袍老者,但“砰”的一下,那老者竟直逼眼前,大手抓来。二人的侧面传来轰然巨响,被吞云和尚推出的那名武者让老人一拳打飞,直接撞进旁边的土屋。那房屋本就年久失修,被吞云和尚的后背一挤,又挨了这一撞,便“轰隆隆”地倒塌下去。那老者与吞云和尚“砰砰砰”交手数下,穿着宽大僧袍的和尚不断后退,袍袖及双拳疯狂格挡反击,但每每被老者单臂挥砸又或是简简单单的一拳击破防御。吞云和尚也是高手,一被砸开,就立即变招还击,配合着步伐后退,以快打慢,看起来竟没有再吃方才那样狼狈的大亏。
不过,这样的状况只维持了五到六次呼吸的时间。
宁毅还没看懂整个局势、双方的高下,只听得吞云和尚喝了一声:“周侗,你欺人太甚——”
宁毅心中的一个猜测得到证实——也只有“铁臂膀”周侗才符合眼前这老者的身份。这句话说完,吞云和尚身形再退,抓起一扇石磨朝周侗砸了过去,周侗挥掌一推,石磨被打飞砸进旁边的土墙。与此同时,吞云和尚脚下一点,周侗冷哼:“想走?”说着,他伸手抓去。
吞云和尚刚刚跃起,周侗的手掌就抓上了他的僧袍,在旁边的土墙倒下掀起的烟尘里,二人拆了两三招。宁毅听到“砰”的一声响,一道身影被打得高高地飞了出去,吞云和尚滚落地面后吐了一口鲜血,起身就跑。
那件袈裟还抓在周侗手上,金蝉脱壳的吞云和尚跃过荒村外的一条水道,冲上已经荒芜的田地,疯狂奔行。或许是感到危险未除,吞云和尚连话都没有撂。宁毅也是第一次看见跑得这么快的人。
周侗皱着眉头随手扔开那铁袈裟,走出几步,从地上捡起一小块碎裂的石磨,照远处奔行的吞云和尚扔了出去。石块呼啸,炮弹一般越过上百米的距离,直中那身影的后背,吞云和尚吐出一口鲜血,在田地的蒿草中滚出五六丈,然后爬起来,继续奔向远方。
宁毅与陆红提的后方,那个与周侗同道的中年人已经过来,看起来想去追,但最终没有追过去。眼见着对方奔入山林,周侗背负双手,摇了摇头。
沉默片刻之后,周侗才又望向宁毅与陆红提。陆文虎等人试探着拱手:“周……周前辈,这次过来莫非是……?”
“我过来为何与尔等无关,莫要再让我看见尔等与那等奸邪之人为伍,走吧!”
一听这句话,陆文虎等人如蒙大赦,连忙离开。宁毅心中却有些不爽:自己身边的陆红提据说也是宗师级的身手,就因为名气不大,这帮家伙就不要命地杀过来。周侗也是宗师,有个天下第一的名头,跟吞云和尚单打独斗时,陆文虎之流就不敢出手,就这点儿胆识还想当盟主,真是开玩笑!
围攻的话,我们也许有机会啊……宁毅心中这样想着。对周侗的身手,宁毅虽然无法客观地评价强弱,但这人成名多年,盛名肯定无虚。方才打吞云和尚时,周侗出拳如山,从几乎每一拳都压得吞云和尚这种强人无法避开的气势来看,估计比陆红提还要高上一筹。而且随着众人离开,某种感觉已经在心底变得明晰,宁毅不由自主地去感受大腿一侧的火铳的位置。
不久,宁毅那感觉便应验了。
老人背负双手,望着这边,再开口时,已经没有了方才对着陆文虎一帮人时的倨傲气势:“宁人屠、陆姑娘二位,老夫周侗,今日路过此地,受命取两位的性命。”
“早知道就该跟大家一道围攻你的……”宁毅叹了一口气,“太尉府的命令?”
周侗原本一直将目光锁定在陆红提那边,听到这句话后倒是望了望宁毅:“不愧是‘心魔’……” 周侗将目光转回陆红提身上,笑着道:“所以,这位陆姑娘,你来接我三拳吧。”
这位一代宗师说这话时没有多少盛气凌人的压迫感与话外音。原本就一直看着周侗出手的陆红提目光也很平静,这时候她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长剑交给宁毅:“好。”
宁毅接过长剑,仔细看了看她的表情,却看不出太多东西来。陆红提走上前时,宁毅朝那走过来的蓝衫中年人拱了拱手:“前辈好。”
那中年人也笑着朝宁毅拱了拱手:“宁公子好。”宁毅心想,这人可能是个下人,随后又反应过来,可能是周侗的家仆。这人若是自小就跟着周侗这等高手,到四十岁上,也就成高手了。
宁毅正想着下一句话怎么说才好,那中年人倒是靠过来,笑着道:“不知宁公子如何知道命令乃太尉府所发?”那中年人的态度很和气,宁毅摇了摇头:“最近就结了这个梁子,可能是在梁山闹出的动静太大了……你说,三拳应该没事吧?”
他旁敲侧击便是想问接下来会怎样,那中年人笑了笑,却摇头:“这个……难说,宁公子也要做好准备才是。”
此时陆红提已经走到距离周侗五六丈的地方。她抱拳鞠躬,虽然态度颇为郑重,但并没有一般小说中描述的那样的滔天气势。这场宗师之战显得极为简单,毕竟这里也不是什么高手打起来就气劲乱飞的世界。听得那中年人的话,宁毅陡然变了脸色:“你开什么玩笑?!吞云和尚也不止接了三拳,那我们得拿剑——”
话音未落,那边陆红提摆了个架势,虚步踏出,周侗也不再背负双手,而是笑了一笑,举步前行。他举步,陆红提也陡然发力、逼近,五丈的距离,两道身影转眼间撞在一起。在那高速冲刺中,宁毅隐约觉得陆红提踏的像是太极拳的步子,只是速度快了不知多少倍。她侧身抢攻,那边的周侗弓步跨出,出了一拳,拳锋斜向下,取的是对手的小腹,算是最正规的冲拳打法。
“轰”的一声,陆红提手掌压下,巨大的力量传到地面,宁毅看见陆红提的身影矮了一矮,像是压着周侗的拳头将力量向下引导。在二人脚下,黄土地面上甚至激起了灰尘的波纹。宁毅能看清周侗的动作,却看不清陆红提的,只是在这一下卸力之后,陆红提身形暴起,“轰”的一下,像是用肩背的力量直接将前方的天下第一人撞了出去。灰尘扬起,周侗的身体被撞飞出去,陆红提一个转身,踏虚步,摆开出拳的架势。那一瞬间,宁毅竟从英姿飒爽的她身上看到了“春丽(经典格斗游戏‘街头霸王’系列中的原创虚拟女性角色)”的影子。
宁毅俨如看到了神迹,根本未料到陆红提的武艺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正面对上周侗一拳,竟还将对方直接震退了,只是这样的喜悦与错愕情绪还没能从心里涌到喉咙,耳边便传来周侗的笑声。
“哈哈——好——”
那声“哈哈”是周侗在飞退之中发出的,而后他陡然喝出的那声“好”却如雷霆怒涛,随着他的一退一进席卷而来。宁毅耳中的轰鸣声扩大,视野那头,周侗在被震退之后身形直进,双拳轰向陆红提。
陆红提双手交叉,挡了一瞬,整个人便朝后方飞了出去,鲜血喷上天空。
身边那中年人的声音此时终于完全传入宁毅耳中。
“我家主人年纪越高,修为越深……只是身体终究跟不上修为,迫至巅峰,顶多也是出个三五拳,只是这三五拳普天之下怕是没有几个人接得住……”
宁毅偏了偏头,朝前方走过去。
那中年人的话语在耳边落下来,宁毅看到陆红提的身体在地上滚了几滚,鲜血与尘土混在一起,颜色暗红。宁毅朝她走过去,目光阴沉,以掌心按了按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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