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73617576
1、阅文大神作家风吹小白菜高人气古言新作,网络原名《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
2、实体书一套双册,网络版全收录,乖巧坚定的侯府贵女和偏执深情的未来大臣的极致拉扯。
3、【温柔细腻的独宠 明目张胆的偏爱】。
4、“南娇娇,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吧。” 这一世,遇见他,才是她的上上签!。
5、装帧精美 特殊工艺,随书附赠主角定情明信片X2、书签等多种赠品。
身为南府的掌上明珠,南宝衣自幼被锦衣玉食地娇养长大,却为了家族和前程,不得不算计那个卑微落魄但读书极好的少年。
“二哥哥,你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以后我会跟着你好好学东西,你不要嫌我烦,好不好?”
谁知她这一跟,就跟了一辈子。
多年后,娇气柔弱的小哭包渐渐长成知书达理的闺秀,卑微落魄的少年也成为桀骜不驯的大臣,而那大臣所求的,不过是与她的一场花好月圆。
“对我而言,南娇娇是很重要的人。我想保护她,想让她不再孤单,想把她娇养在掌心中。”
第一章 三姑娘会有福报的
第二章 南娇娇闻鸡起舞
第三章 你在身边,心安
第四章 她很美
第五章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第六章 姻缘签
第七章 侯爷万福
第八章 议亲
第九章 芙蓉花精
第十章 观雪湖小宴
第十一章 退婚
第十二章 我想霸占你的心
第十三章 妻妾之争
第十四章 愿金屋藏阿娇
第十五章 入梦
第十六章 舞狮
第十七章 夜宴
第十八章 殊色
第十九章 她愿意
第二十章 陵寝
1、
这本书算是我心中永远的古言top了,十几岁青春的回忆,本人十年书虫,作者文笔超好,剧情紧凑也不拖沓,会永远记得这本书的,期待作者的下一部作品。
——摘自读者id:就是要笑呀
2、
听说实体书即将上市了,才突然间发现原来已经慢慢地陪伴掌中娇走过这么多年,一直被娇娇和萧奕的感情打动,好在曾经险些就遗憾错过的两个人最终又找到了彼此,很期待实体书!
——摘自读者id:娇娇不会哭
第一章
三姑娘会有福报的
青阳时节,锦官城春雨绵绵。南府的花园里,花瓣铺满了青石小径。
西厢房内香烟袅袅,十四岁的南宝衣在榻上睡得小脸绯红,像一朵娇怯的海棠花。
竹帘外突然传来叫喊声:“娇娇,府里来客人了,在祖母的院子里坐着呢,你怎么还在睡觉?快起来,咱们也去凑热闹!”
体态圆润的小美人跑进来,笑眯眯地捏起南宝衣的小脸蛋儿,道:“这两日怎么瘦了?是不是丫鬟没将你伺候好?”
南宝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吞吞地坐起身,道:“二姐姐……”
南宝衣梳洗过后,跟着二姐姐穿过照壁、游廊,一路来到花厅,躲在由紫檀木制成的、雕刻着花鸟的屏风后,悄悄地朝厅中观望。
祖母正襟危坐,重重地将白色的茶盏搁在茶几上,怒斥道:“老三,你媳妇走了还不到两年,你就要把外室领进门,你有没有想过,娇娇怎么办?!”
坐在下首的中年男人颇为儒雅,道:“娘,小梦不是会苛待子女的人,会把娇娇视如己出的。您瞧,胭儿不就被她养得很好吗?”
他身后的女孩立刻走到厅中,恭敬地朝南老夫人跪倒,道:“胭儿给祖母请安,恭祝祖母身体安康!”
女孩如今十五岁,生得杏眼桃腮,小嘴跟抹了蜜似的甜。
屏风后,南宝衣唇色苍白。
她一早就知道,父亲在外面养了个歌姬当外室,那外室膝下还有一儿一女,只是有祖母阻拦,再加上母亲才走,父亲才不敢把外室一家人接进府。
可随着那位庶姐年纪渐长,为着将来说亲考虑,再加上外室野心勃勃想被扶正,父亲才越发着急地想要接他们进府,今儿又是为了这件事。
南宝衣不喜欢父亲的外室,也不喜欢那位庶姐,因为就是她们抢走了父亲。她们总会在父亲回府时派丫鬟、小厮传信,今儿头痛明儿肚子痛的,把父亲从阿娘的身边骗走,父亲一年也不回府几次,才把阿娘气得年纪轻轻就重病缠身,直至抑郁而亡。
南宝衣想着娘亲,不禁眼眶泛红,连带着更讨厌这位庶姐了。
“娇娇,你怎么了?”二姐姐南宝珠关切地询问。
南宝衣摇摇头,决心给庶姐一个下马威。
她踏出屏风,奔向祖母:“祖母,这位姐姐是谁呀?”
南老夫人心疼地搂住她,问道:“你一贯贪睡,今儿怎么起得早?”
南宝衣脸红了,道:“祖母,我才不贪睡呢。”
她又看向南胭,撒娇道:“祖母,这位姐姐长得真好看,像是在戏台上唱戏的伶人。”
丫鬟们脸色一变,伶人地位卑贱,三姑娘这不是变着法儿地骂南胭吗?不过,她们的三姑娘生得粉雕玉琢,气质也是娇贵的,确实比这个外室女庄重。
南胭跪在地上,也去瞧南宝衣。南宝衣梳着可爱的双髻,穿着嫩黄色的蜀锦织金芙蓉褙子,腕间戴着两只水头极好的绿色玉镯,腰间挂着如意描金铃铛,绣花鞋的头部还缀着明珠,通身是低调的贵气。
南胭再低头看看自己。她穿着一身粉色的缎面衫裙,腕间戴着两只赤金镯子,虽然花里胡哨,却已是她最拿得出手的打扮。
明明她与南宝衣都是父亲的女儿,可因为是外室女,她便上不得台面,只能当见不得光的那个……难以言喻的自卑感在她的心头弥漫。她咬紧唇瓣,心底生出浓烈的不甘。
南宝衣把她的样子尽收眼底。
南宝衣乖巧地走到南胭的跟前,微笑着把她扶起来,道:“地上凉,姐姐莫染了风寒。爹爹,这位姐姐莫非是你买进府的伶人,专门给祖母唱戏的?”
南广尴尬地道:“娇娇,她……她是你柳姨娘的女儿,是你的姐姐……”
南宝衣故作震惊地睁大眼,泪水一点点积聚,随即娇弱地后退几步,忽然咬着小手帕哭了起来,转身扑到南老夫人的怀里道:“我凭空又多出了一位姐姐……祖母,爹爹他不要我了!”
南老夫人疼爱她,急忙拍着她的背安抚,又狠狠瞪向南广。
南广难得愧疚,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娇娇,胭儿是你的亲姐姐,把她接进府就会多一个人疼你,难道不好吗?更何况,再过两年她就到议亲的年纪了,她在府里住着的话,将来更容易说一门好亲事。娇娇,你大了,要懂事,要帮帮你姐姐啊!”
“住嘴,没看见娇娇都哭成泪人儿了吗?!”南老夫人厉声呵斥,“大清早跑到这里闹,吵得人头痛!”
“儿子错了……”南广赔着笑脸,随后吩咐丫鬟,“先摆早膳。”
南家人是做蜀锦生意的,府上十分富裕,侍女们流水般进来,恭敬地将各种美味佳肴摆上桌。
南宝衣陪南老夫人入座,悄悄望了一眼南胭,故意道:“祖母,孙女伺候您用膳?”
南广连忙道:“你姐姐难得进府,叫你姐姐伺候吧!”
毕竟,这可是讨好南老夫人的绝佳机会!
南胭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从侍女的手中端过一个造型精美的金盏。金盏里装着汤,闻起来很香,她猜测是暖胃用的热汤。
她自信地微笑着,在众人愕然的目光里,将金盏摆到桌上,用汤匙舀了一小碗,恭敬地送到南老夫人的嘴边,对南老夫人说道:“祖母请用汤。”
“噗!”
溜出来偷吃东西的南宝珠笑出了声。
厅中的婢女们跟着笑,眼里的讥讽几乎不加掩饰。
南宝衣善解人意地提醒南胭:“姐姐,那是用来净手的香汤。”
南胭傻愣愣地立在原地,她竟然把洗手的水捧起来给南老夫人喝……她不禁脸皮发烫,一腔血冲上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自卑地咬紧嘴唇,终于忍不住掩袖啜泣起来。
众人十分尴尬,到底是外室生的女儿,明明没有人欺负她,她却大早上的跑到老夫人的院子里哭,这不是晦气吗?她这样没规矩,可见那位外室也上不得台面,怎堪做南府的三夫人?
南广却很心疼,对南老夫人道:“母亲,您瞧瞧,这就是把孩子养在外面的坏处。小梦给儿子生了一儿一女,于情于理儿子都该抬她进府。更何况胭儿也快到议亲的年纪了,进府得了好身份,更方便她说亲。您是当祖母的,您要宽宏大量,要帮帮胭儿啊!无论如何,儿子下个月就会迎娶小梦进门!”
他说完,径直带着南胭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
南老夫人气得砸碎了茶盏,怒呵道:“混账东西!”
注意到南宝衣还在,她红着眼眶搂住南宝衣,道:“可怜我的娇娇,继母若是进了门,你该怎么办才好?”
南宝衣鼻间一酸,跟着落泪,父亲虽不疼她,祖母却是真心疼爱她的……
“呜哇哇哇!”
惊天动地的哭声突然响起。
南宝珠叼着一只卤鸡腿,哽咽着道:“你们在哭什么呀,弄得人家也好伤心!呜呜呜,你们快别哭了!”
“你这憨货!”南老夫人笑着骂了南宝珠一句,心里倒是舒坦了不少。她宠溺地刮了刮南宝衣的鼻尖:“祖母只盼着你们姐妹能平平安安一辈子,被人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里一辈子!”
南宝衣从松鹤院出来时,又下起了绵绵春雨。
侍女替南宝衣撑着伞,主仆二人行至院门处时,看见了一道笔挺的身影。
南宝衣一愣,半天才想起来,这位是她的二哥萧弈。
萧弈是南宝衣的大伯从边疆带回来的孩子,据说是大伯的故友的儿子,大伯打算将他养在膝下,但萧弈一进府,大伯和大伯母就相继病逝了。府里的丫鬟、小厮嚼舌根说萧弈不祥,所以府里的人都不肯将萧弈当成公子,祭祀先祖的祠堂萧弈去不得,也不能给长辈晨昏定省,真正是寄人篱下的外人。
这两年萧弈外出游学,在府里的存在感就更低了,今儿难得回府,大约是来向祖母请安的,只是侍女们觉得他不祥,他便只能在松鹤院外远远地向祖母请个安。
但南宝衣听说,南府的公子中,萧弈最会读书。
从古至今,南家就没有人考取过功名,南宝衣觉得自己蠢笨总也读不进书,便觉得会读书的人很厉害。
听说那位外室的儿子也很会读书,将来他若是考取了功名,那位外室进府便是迟早的事,说不定有生之年她还要唤那位外室一声“阿娘”。
她没有亲哥哥给她撑腰,而眼前的少年也没有亲人。
南宝衣眼珠一转,忽然正视起这位二哥。
少年不过十八九岁,模样却是一等一的好:身姿修长、挺拔,肌肤白皙,鼻梁的弧度极美,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带着阴郁的神色,穿着一袭墨色的对襟长袍,站姿笔挺,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袍和头发,使他看起来有一种高深莫测之感。
南宝衣低眉敛目,提着裙裾对他行了一个礼,叫道:“二哥哥。”
萧弈没搭理她。
南宝衣尴尬了一会儿,示好道:“二哥哥来得这样早,肯定还没用早膳吧?我这里有桃花糖,你要不要先垫垫肚……”
南宝衣话还没说完,少年冷漠的眼神便落在了她的脸上。
南宝衣哆嗦了一下,不明白这样俊俏的少年,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表情。她斗胆从袖袋里摸出被绢帕包着的桃花糖,从里面取出一颗糖球,踮起脚递到萧弈的面前,道:“二哥哥,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有糖……”
萧弈沉着脸。
面前的小姑娘白白嫩嫩的,小手紧紧地捏着糖球,尾指翘起。
他素来不喜别人亲近他,也不喜这座府邸里的人。
一双丹凤眼里掠过冷意,他回道:“不必。”
南宝衣无措地看了他片刻,只得闷闷不乐地离开。
“荷叶,你说,二哥哥怎么不理我呢?”南宝衣低声对婢女道,穿过回廊时,仍旧忍不住回过头频频顾望。
荷叶道:“他是不祥之人,姑娘离他远些才好呢!”
细雨飘到廊内打湿了地砖,再加上廊边的美人靠修筑得很是低矮,南宝衣走神时冷不防脚底一滑,哎呀一声直接摔到了廊外!
廊外就是池塘。
扑通一声,她狼狈地跌到了水里!
荷叶大惊失色地喊道:“姑娘!姑娘!来人啊,三姑娘落水了!”
内院里小厮本就不多,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来,就在荷叶焦急之际,一道黑色的身影翻出美人靠,利落地跃到了水里。
荷叶难以置信地道:“二……二公子?!”
南宝衣醒来时,窗外天光暗淡,绣楼里添了琉璃灯,已是日暮时分。
南宝衣喝过汤药,得知是萧弈救了她,发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过神,自言自语道:“大家都不喜欢他,他却舍命救我……”
她掀开被子,匆匆穿好衣裳,对贴身侍女荷叶道:“我去看望二哥哥!他落了水,定然也感染了风寒!”
荷叶提醒她:“姑娘,外面下着雨呢。”
“不碍事……”
南宝衣正要走,突然瞥见了荷叶手里的药碗。
南宝衣幼时身娇体弱很容易受寒,祖母特意花高价,从蜀中神医那里买来了治疗伤寒的良药,她喝上两碗就能痊愈。
她翻出两包药,一溜烟儿跑出了绣楼。
绵绵密密的春雨飘进游廊,溅湿了女孩淡粉色的裙裾。婢女们点燃一盏盏灯笼,见到她后纷纷避让、行礼,女孩浑然不顾,眼里只有通往枇杷院的路。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枇杷院,望着这座院落时心中很是惭愧。
说起来,她家的人待萧弈是真的不怎么样,他明明是大伯的养子,住的院子却非常荒凉、破旧,连寻常管事的屋子都不如。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小心翼翼地踏进了枇杷院。
院子的角落里种着一株枝繁叶茂的枇杷树,檐下挂着两盏褪了色的灯笼,整座院子里静悄悄的,仿佛没有活人。
她走上台阶推开隔扇,做贼似的绕到萧弈的寝屋前。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萧弈住的屋子,这里比她想象的要干净、整洁得多,空气里弥漫着不知名的香味,靠墙的书案上放置着笔墨纸砚,还有两本泛黄的游记。
少年坐在靠窗的木榻上,穿着居家的常服,面色略显苍白,正在闭目养神。
南宝衣蹑手蹑脚地凑上前,在他的耳边轻声唤道:“二哥哥?”
萧弈猛然睁开眼,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扼住女孩细细的脖颈!
南宝衣被吓坏了!
她惊惧地望着横眉怒目的少年,颤声道:“二……二哥哥?”
萧弈看清楚来人是她后,慢慢松开了手。
南宝衣一屁股跌坐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随即仰起头,满脸恐惧地看着这位二哥,他相貌英俊,眼神却十分冷漠,双眼血红。
南宝衣心想:他经历过什么,为什么戒心这么强?
南宝衣哆嗦着,想起了自己的来意,连忙可怜巴巴地捧出药包,结结巴巴地道:“神……神……神药,可以治疗风寒,很贵的……谢谢二哥哥救我……”
萧弈紧紧地抿着唇。
跌坐在地上的小女孩,身体颤抖得厉害,小脸惨白惨白的,身上穿着的那件淡粉色的衫裙也跟着一起抖。
她似乎有意与他亲近,可是这么多年来,这座府邸里没有人在意他,因为他背着不祥的名声,他们甚至连走路都会刻意离他很远。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需要别人对他好。
他的心底生出抵触的情绪,嫌恶地道:“走开。”
南宝衣抖得厉害,系在腰带上的小铃铛叮铃作响,她眼睛红红地望着面前的少年。他浑身冒着寒气,比外面的雨还要寒凉,仿佛要杀了她似的!
她实在太害怕萧弈了,整个人抖如筛糠,小铃铛跟着响个不停,吵得萧弈不耐烦。
他伸出手,毫不怜惜地捏扁了那只价值不菲的如意镂花描金银铃铛。
南宝衣缩了缩脖子,觉得他想捏死她大约也会这么轻而易举。
屋子里安静下来了。
南宝衣看了会儿那只扁扁的、丑丑的铃铛,突然呜咽着道:“这是大哥哥送给我的……”
“那又怎样?”萧弈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你走吧。”
南宝衣打了个哭嗝,她还没改善他们的关系呢,走什么走?
她嗅了嗅,忽然嗅到了烤栗子的香味,目光落在寝屋的角落里,那里烧着一炉火红的炭,炭里煨着一把栗子,即将烤好。
她不哭了,反而有点儿馋,说道:“二哥哥,我想吃你的烤栗子。”
萧弈:“……”
这丫头还真是自来熟,谁要请她吃烤栗子了?
她赶紧滚蛋才是正事。
他正斟酌措辞想赶她走时,南宝衣已经跑到火炉边。
她盯着正在被烘烤的几颗山栗子,卷起袖管想要去取:“这个时节的栗子可不多见,二哥哥这里瞧着寒酸,没想到还是有好东西的……有个词叫‘火中取栗’,二哥哥,我今日便要火中取栗。”
萧弈:“……”
这小女孩像极了见到好东西就抢的土匪,但是“火中取栗”一词,可不是这个意思。
南宝衣已经抄起一把小铁钳,从火炉里夹出一颗栗子。她把栗子放在地上等了片刻,便迫不及待地伸手去剥,然而栗子滚烫,她咝了一声,因为被烫到了手,那颗圆圆的栗子被抛到了半空,又笔直地落进了火炉。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却被突然蹿起的火苗烫伤了。
受惊之下,她手忙脚乱地跌坐在地,却不小心一脚踹翻了火炉,灰烬和火星子扬了满天,又簌簌落了她满身,那身昂贵的锦缎襦裙被烧出了几个洞。
南宝衣灰头土脸,呆愣愣的。
她怔怔地回眸望向萧弈,委屈地唤道:“二哥哥,烤栗子……”
黑色的衣袖和袍裾铺满整座木榻,衬着他白皙的肌肤和英俊的容貌,在灯火下有一种邪气的惊艳感。
萧弈面无表情,这小女孩是故意来他屋里捣乱的,绝对是故意的。
小女孩的声音又甜又软,她唤他:“二哥哥……”
萧弈黑着脸,鬼使神差地亲自替她剥了一颗栗子。
烤栗子甘软甜糯,南宝衣满足地吃着,忍不住悄悄瞄了萧弈一眼,这位看似不好相处的二哥,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亲近呢。
翌日。
南宝衣去松鹤院给祖母请安。
她乖巧地伺候完祖母用膳,又殷勤地替祖母捶肩、捏腿,动作没停小嘴也没停:“祖母,听说二哥哥从外面游学回来了,昨儿还来给您请安了?”
南老夫人正在翻看账本,笑道:“娇娇瞧见他了?”
“瞧见了,二哥哥生得好看,还会读书,娇娇对他又喜欢又崇敬。”南宝衣垂下眼帘,“我没有爹娘疼我,二哥哥也没有爹娘疼他,可我还有祖母疼我,他却没有。府里的人都不搭理他,就算他在书院里考了一甲也没人在意,二哥哥好可怜……”
南老夫人翻账本的手微微一顿。
她忽然想起,那外室女南胭有个亲哥哥,将来总能照拂南胭。
可她的娇娇没有亲哥哥,以后怕是要吃亏。
萧弈……
南老夫人已有很多年未曾见过这个寄居在自家屋檐下的少年。
南家人世代经商,孙辈里读书考功名的只有二房的孩子南承书。大约他们南家人确实没有读书的天赋,承书虽然十分用功,但是成绩在书院里仍旧总是倒数,考进士是指望不上的,能考中秀才都是南家祖坟冒青烟了。
萧弈却很有读书的天赋,哪怕将来只能当个小官,可好歹也是个官啊!
若他和娇娇亲近,她百年之后,他作为兄长总能帮衬娇娇的。
老夫人斟酌片刻后,突然示意婢女去把萧弈带过来。
萧弈很快就赶来了。
他踏进门槛,抬眸望向上座,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个芙蓉花一般的小女孩。今日天气微寒,她裹着一件红色的斗篷,小小一团窝在老人家的怀里,细而软的云鬓垂落着,包子脸绵软白嫩,纤长卷翘的睫毛低垂着,嘟着红红的小嘴,抱着一盏牛乳喝得认真。
盛牛乳的绿色玉盏精美、细腻,她用指尖托着,手指好像泛着一层白莹莹的光晕,淡粉色的指尖晶莹剔透,竟比绿玉盏更加精致、可爱。
他收回视线,撩起袍子在厅中跪下,向南老夫人请安。
南老夫人冷眼瞧着,这养孙的相貌果然极好,竟比她那几个亲孙儿还要玉树临风。
她素来不喜欢萧弈,因为他进府没多久,她的长子和长媳就过世了。当时府里的老人都说他是小扫帚星,若非因为他是长子亲自带回来的,她定然要把他撵出府的。
然而,南老夫人想着自己的小孙女的前程,不得不收敛起那份怨怼。
她示意萧弈坐下,问他:“听说昨儿个娇娇落水,是你救了她?”
萧弈颔首,回答道:“是。”
老夫人慢慢说道:“老大走后,南家人待你疏忽了不少,这次你帮了娇娇,我十分感激。季嬷嬷,去库房里挑几匹好缎子,给二公子做衣裳,再挑几件像样的文房四宝一并给二公子送过去。”
南宝衣笑眯眯的,有心亲近萧弈,于是接过侍女端来的热茶,亲自跑去递给他,道:“二哥哥喝茶!”
她跑得太急,绣花鞋不小心踩到了裙裾,手中的茶盏飞出去被砸得粉碎,整个人更是跌到了萧弈的怀里!
南宝衣小脸红透,鹌鹑似的把小脑袋死死地埋在萧弈的衣襟里,暗道她又办砸了事,连茶都端不好,真是太没用了!
萧弈面无表情地拎起她的后衣领,小姑娘的包子脸白嫩嫩红扑扑的,令他产生了咬一口的欲望。许是被他阴郁的表情吓到了,小姑娘的眼眶里慢慢地蒙上了一层水雾。
萧弈挑了挑眉,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威胁她:“若敢哭,就咬你。”
南宝衣抖啊抖,泪水被吓得退了回去。
萧弈觉得好玩,又道:“笑。”
南宝衣乖乖地咧开小嘴,像是漏了馅儿的红豆沙包子,笑得比哭还难看。
正在这时,一名丫鬟捧着托盘进来了,禀告道:“老夫人,柳氏派人送了东西过来,说是亲手给您和三姑娘做的。”
柳氏送给南老夫人的是一条红宝石绣如意纹的抹额,送给南宝衣的是一套丝绸质地的春衫,做工非常精美,大约花了很多心思。
南老夫人却很看不上眼,冷淡地摆了摆手,道:“拿去库房。娇娇啊,这裙子你也别穿,外面的人绣活儿再好,又怎么比得上咱们府里的绣娘?若是落了针在衣裳里,岂不是要扎着你?”
柳氏的丫鬟也在,本欲从南老夫人这里讨两句夸奖的话,好回去哄主子高兴,没想到老太婆的嘴巴这么毒!
她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夫人,这两件东西是我们夫人熬了几个通宵才做好的,虽然绣活儿比不上顶尖的绣娘,但也是我们夫人的一片心意……”
南老夫人嗤笑道:“不要脸当别人的外室,破坏人家夫妻的感情,连姨娘都算不上的玩意儿,也担得起一声‘夫人’?!回去转告你家主子,叫她别什么腌臜东西都往我南府里送,脏了我这地儿!”
丫鬟紧紧地抓着帕子,羞得无地自容。
她红着脸,颤颤巍巍地行了个退礼,忙不迭地逃离了松鹤院。
南宝衣乖巧地给南老夫人添茶,道:“您若看不上柳姨的手艺,赶明儿孙女给您做个抹额……不过,孙女的手艺肯定比不过府里的绣娘的,祖母可不许笑话我呀!”
南老夫人搂住她,高兴地道:“娇娇有这份心就好,可不许真动手呀,绣花针那么尖细,弄伤了手怎么办?女儿家家的做什么绣活儿,就该好好娇养着!”
从松鹤院出来后,南宝衣琢磨着绝不能让柳氏进门。
只是爹爹态度坚决,她得想个好办法才行。
小姑娘一路走一路发呆,萧弈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深沉地看着她,这小姑娘娇娇气气地唤他“二哥哥”,刚才还给他敬茶呢,瞧瞧,现在又对他不理不睬了。
南宝衣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背后发凉,像是被野狗盯上了似的。
她转身后看见了萧弈,连忙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又唤道:“二哥哥!”
萧弈目不斜视,冷傲地与她错身而过。
南宝衣连忙小跑着追上去,声音又甜又脆地道:“二哥哥!”
少年面无表情。
南宝衣紧紧地跟在后面,很努力地展示自己的乖巧、可怜,顺便吹捧他一番:“二哥哥,我不想让柳氏进府,你那么聪明,能不能帮我想一个好主意呀?”
少年像是没听见,很快走远了。
南宝衣驻足,有点儿泄气。
二哥哥好难哄,都不带搭理人的……
然而她并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回锦衣阁后叫厨娘炖了老母鸡汤,装在食盒里亲自给萧弈送去了。
萧弈正在临窗写字。
她打开食盒,谄媚地对萧弈道:“二哥哥喝鸡汤吗?才出锅的,放了春笋调味,味道可鲜美了!”
萧弈眼帘低垂,运笔如飞。
南宝衣觉得自己在唱独角戏。
她瞟见了书案上崭新的文房四宝,眼珠一转,有了新的话题:“这是祖母赏给二哥哥的吗?瞧瞧这砚台,又圆又大,肯定价值不菲,是极品端砚吧?也唯有这样的端砚,才配得上二哥哥!”
她好一番吹捧,萧弈抬了抬眉眼,终于肯搭理她了。
“这是歙砚。没眼力见儿的东西,别见着什么好砚台都说是端砚。”
南宝衣:“……”
她可真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她搅了搅鸡汤,随后瞟了一眼宣纸上的字,继续吹捧:“二哥哥的字好好看!”
少年冷冰冰地问:“哪里好看?”
哪里好看?
南宝衣顿了顿,她怎么知道哪里好看,她只是费尽心机地吹捧他啊!
她硬着头皮道:“也……也说不上来哪里好看,就是,就是看了二哥哥的字,觉得心旷神怡、物我皆忘、心花怒放……”
萧弈漠然地继续写字。
南家人就是这副德行,在读书方面毫无造诣,辨个文房四宝和书法字体都费劲儿,幸好他不是南家人。
南宝衣读懂了他眼里的鄙夷,羞赧地红了耳根子,问他:“二哥哥,你是不是饿得慌,来喝鸡汤呀……”
她殷勤地盛了一碗,可鸡汤实在太烫,还没来得及捧给萧弈,便双手一抖,整碗汤扣在了萧弈的墨宝上!
鸡汤四溅,淋淋漓漓地在宣纸上晕染开,连几案上的古籍都被打湿了。
萧弈面无表情地盯着南宝衣,若非小姑娘的双手被烫红了,他都要怀疑她是故意的了。
南宝衣吹了吹双手,仰头对上少年阴郁的眼神,害怕地退后两步,心惊胆战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萧弈冷漠地坐到窗边的罗汉榻上,对她说道:“清理干净。”
“哦……”
南宝衣委委屈屈地清理起了书案。
萧弈翻开游记,目光却落在了小姑娘的身上,她穿着淡粉色的春衫,腰间挂着一副珍珠璎珞,细腰不盈一握。她干活儿时总爱翘着小手指,比同龄的小姑娘更加娇气、柔美。
南宝衣察觉有人在看自己,下意识地望向窗边。
萧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只装作随意翻看手中的游记。
南宝衣抿了抿嘴巴,心想:二哥哥是真的生气了。
南宝衣回到自己居住的锦衣阁,从宝匣里取出银票数了数,共有两千五百两,包括长辈们平时送给她的红包,还有她自己攒下来的压岁钱。
“我可真有钱啊……”
她抱着银票欢喜得很,急忙招来荷叶,让荷叶准备马车随她出府。
马车徐徐穿过繁华的长街,南宝衣挑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去。这条街名叫翰林街,专门售卖文房四宝、经史古籍和字画古董,蜀郡的文人墨客很喜欢在这里买东西。
她琢磨着,得买一件礼物送给二哥哥。
荷叶突然提醒她:“姑娘快看,那不是南胭吗?”
南宝衣望去,一位身着白裙的少女正款款踏进一家店铺,可不正是南胭?
“奴婢听府里的人说,南胭的亲哥哥在万春书院里读书,过两年要参加科举考试,想来她是为哥哥买文房四宝的。”
南宝衣弯唇,道:“咱们也去瞧瞧……”
南宝衣一踏进那家店铺,就听见了掌柜温和的声音:“南姑娘,这块端砚的石料出自烂柯山紫云谷,由老师傅亲手打磨,您摸摸,这润滑、细腻的手感,再瞧瞧上面的鱼跃龙门的图案,市面上绝没有能与它媲美的砚台!您说您都来看了三五回了,这次就干脆利落地买了吧?”
南胭道:“我确实很中意这块砚台,否则也不会隔三岔五地过来看它。只是您开的价实在太高,不能便宜点儿吗?”
掌柜呵呵直笑,道:“姑娘真爱说笑,谁不知道您是南家的姑娘?南家富可敌国,区区一千两银子,对您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南胭咬着唇,盯着砚台不说话。
她爹爹虽然是南家的三老爷,可南家的老太婆管得严,爹爹的手里并没有多少银钱,平日给她的零用钱也少得可怜。
哥哥的生辰就要到了,她很想送给哥哥一件像样的礼物,这块砚台是她看了一眼就相中的,鱼跃龙门的图案那么吉利,她真的不想放弃……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有淡淡的芙蓉花香飘来。
她扭头,发现有一位身材纤瘦的少女姗姗而来。
少女梳着漂亮的双平髻,穿着淡粉色的衣裙,腰间挂着一串价值不菲的精致的珍珠璎珞,脚上的那双织金履竟是由蜀锦做的。
这位少女是南宝衣……
被最讨厌的人撞见自己的狼狈样,南胭浑身的血冲上了头。
她秀美的面庞涨得通红,对南宝衣说道:“好巧,竟然在这里遇见了妹妹……妹妹也是来买东西的吗?”
“是啊,二哥哥才回府,我来给他买一件礼物。”
南宝衣说着话,目光转而落在了那块砚台上,她瞧不出砚台的好坏,只知道这玩意儿贵得很。
她想:贵的东西,必然不会差。
她从荷包里取出一千两银票,对掌柜道:“替我包起来。”
南胭眼睁睁地看着南宝衣买走了她心仪的砚台,虽然心头在滴血,却连半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掌柜笑道:“嫡出的姑娘和外室女就是不一样,瞧瞧这出手大方的!”
他是瞧不起南胭的。
南胭的母亲柳氏,在锦官城里那可是出名极了。当年南老夫人都发了话不许她进门,还给了她一大笔银子叫她走得远远的。她收了钱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又要死要活地给南三老爷当外室,甚至在南三老爷成亲时,跑到南府门口闹自杀!
她的这种行为,说得好听是情比金坚,说得不好听那就是死皮赖脸、不知廉耻!
南胭的一张脸臊成了猪肝儿红,含着两汪眼泪欲落不落,她既可怜又无辜地望着南宝衣,似乎指望南宝衣替自己说几句话。
南宝衣哂笑,她才不要帮南胭呢。
她叫荷叶拿了被包好的砚台,对南胭道:“姐姐慢慢逛,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南胭下意识地跟着她踏出了“宝砚斋”,目送她扶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
那马车宽敞、豪华,四角挂着织金红琉璃灯笼,就连垂落着的车帘和窗帘上都绣满了精致的花纹,坐起来必然舒服。
她气闷,把帕子揪得皱皱巴巴的。
贴身侍女为她抱不平道:“都是老爷的女儿,凭什么南宝衣能坐那么好的马车,能眼都不眨地买下那么贵的砚台,姑娘的日子却过得紧巴巴的?!真不公平!”
“谁叫人家是嫡出……”
“嫡出又怎样?”侍女气愤地道,“听说南府里的人都不通文墨,姑娘和公子就不一样了,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公子在书院里成绩更是名列前茅。姑娘和公子明明是南家晚辈里的优秀之人,却连府门都进不得……要是姑娘也能住进南府,和老夫人处久了,老夫人肯定喜欢姑娘!”
南胭表情复杂。
是啊,如果她能住进南府就好了……
她突然眼前一亮,反正母亲下个月就要嫁给爹爹,她提早住进南府,又有什么不可以?
低落的情绪被一扫而空,她兴高采烈地道:“走,去见爹爹!”
她回到青桥胡同的小宅院内,母亲去绸缎庄里买衣裳了,父亲正坐在院子里喝茶。
“爹爹。”她仪态万方地向父亲屈膝行礼。
“胭儿回来了?”南广笑容满面地道,“怎么样,可有给哥哥买到心仪的礼物?”
南胭暗暗鄙夷,心想:你只给了我五十两银子,我能买到什么好东西?
南胭虽然这么想着,但还是乖巧地走上前,对父亲说道:“胭儿给哥哥买了一支绿沈管的狼毫笔,搭配一盒集锦香墨。余下的钱,胭儿给爹爹买了您爱吃的核桃酥,是‘福味斋’的呢。”
南广很高兴,道:“胭儿给哥哥买礼物时还能想到为父,为父真是感动!来,咱们一块儿吃。”
南胭在他的身边坐下,轻声细语地道:“爹爹,女儿今天上街时碰见宝衣了,我们相谈甚欢,她很喜欢我这个姐姐呢。”
“你们姐妹相处得好,为父也高兴呀!”
“只是……”南胭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南胭满脸忧愁地道:“爹爹,宝衣今天连眼睛都不眨就花出去了一千两银子,我知道祖母疼她,给了她许多零花钱,可是这也太奢侈了……我到底身份不明,不好规劝,如果我能名正言顺地做她的姐姐,就能劝她简朴、节约,多为爹爹着想了。”
一千两银子!
南广倒吸一口凉气!
自打母亲知道他养了外室,就不肯再让他挥霍家产。
他每个月只能从公中拿到区区两百两银子,跟朋友喝点儿花酒、上几次茶楼就所剩无几了,连带着小梦和胭儿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他这个当父亲的都拿不出一千两银子,南宝衣好阔绰!
“胡闹!”他心痛地拍向石桌,怒道,“我早就跟你祖母说过,一个小女孩,身上不能有那么多银子,你祖母偏不听,跟你那位伯母一个劲儿地给她塞银子!一千两啊,那可是整整一千两银子啊!”
一千两银子足够他在花楼里潇洒很久了!
南胭给他添茶,低垂着的眼帘遮住了眼里的得意,道:“如果胭儿有那么多银子,一定会拿来孝顺爹爹和祖母,绝不胡乱挥霍。”
“你是个好孩子。”南广感慨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娇娇被你祖母宠坏了,缺个人在旁边打骂、提点她。这样,反正你娘亲下个月就要过门了,你现在收拾一下东西,提前搬进府里吧,也好帮我管着娇娇。”
“这样不好吧?”南胭抬起头,怯生生地道,“祖母不喜欢胭儿,肯定不愿意替胭儿准备起居的院子……”
“你就住到锦衣阁里去,和娇娇住在一块儿,也方便管教她。”南广语重心长地道,“那丫头顽劣,府里人又溺爱她,以后要麻烦你这个姐姐了。”
“爹爹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管教她的。”
南胭乖巧地对南广福身行礼,低头时满脸是得逞后的笑容。
只要名正言顺地住进了南府,她就能时不时地去老太婆的面前卖乖讨好,以后南宝衣有的东西她也有份儿,说不定还能得到长辈们的很多赏银,不比住在外面强?
另一边。
南宝衣回到锦衣阁,捧着砚台端详。
荷叶心痛地道:“也就是一块凹了凼的石头,居然要一千两银子……姑娘,您说,‘宝砚斋’的老板是不是在故意坑咱们呀?”
“书房里用的东西就是很贵呢。”南宝衣解释完,抱起砚台,殷勤地奔向枇杷院,“我去给二哥哥送温暖!”
她穿过枇杷树和青石台阶,熟门熟路地跑进了萧弈的书房。
少年穿着圆领的黑色修身锦袍,正临窗读书。
“二哥哥!”她甜甜地唤了一声,献宝似的捧出那块砚台,“在翰林街的‘宝砚斋’买的,你喜欢吗?”
萧弈瞥了砚台一眼,砚是好砚,价值在一千两白银左右,只不过小姑娘眼睛里的狡黠的光藏都藏不住,像是露了尾巴的小狐狸,心里面不知道打着什么鬼主意呢。
他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翻了一页书。
南宝衣噘了噘嘴,心想:二哥哥也忒难哄了,总是不爱搭理我怎么办?我还盼着跟他培养感情呢!
她琢磨着,殷勤地帮萧弈铺开文房四宝,亲自拿了墨条在砚台里磨,怂恿道:“今日春光烂漫,二哥哥读什么书呀,不如来写诗吧!您文采飞扬,妹妹若是能得到您的墨宝,一定将它裱起来挂在房里。”
萧弈面如冰霜。
算起来他已有三天没吓唬过这个小姑娘,她已经不像前几天那么怕他了,贼眉鼠眼的小模样,骨子里的顽劣、嚣张又出现了,一副要上房揭瓦的姿态。
他翻了一页书,依旧不搭理她。
南宝衣大着胆子,夺走他手里的游记。
萧弈看向她。
小姑娘双手捧脸趴在书案上,眨着眼,笑起来时像一朵娇嫩可爱的小芙蓉,对他说道:“二哥哥,试试这块新砚台吧?”
她纠缠不休,令萧弈烦不胜烦,于是他提笔蘸墨,一首七言绝句在宣纸上一挥而就。
南宝衣等他写完,笑眯眯地问他:“二哥哥,这块砚台是不是很好用呀?”
“尚可。”
“花了我一万两银子呢!”
萧弈:“……”
一万两银子,买了这么一块砚台?
没事,南家有钱,她可以随便花。
他面无表情地起身净手。
南宝衣追上去,道:“二哥哥,这块砚台是我特意买来送给你的……花了一万两银子呢!”
萧弈冷漠地擦干双手,问她:“你究竟想说什么?”
“正所谓礼尚往来,我送给二哥哥这么贵的砚台,二哥哥要不要帮我想个主意,不让柳氏进门?”南宝衣面露委屈之色,“二哥哥,我没有娘亲,一旦继母进了门,恐怕她会和南胭一起欺负我……二哥哥是好人,是世上最会读书的人,二哥哥一定会帮我的……等我长大了,我孝顺二哥哥啊!”
她脑子笨,想不出不让柳氏进门的主意。
二哥哥书读得那么好,肯定比她聪明,一定会有好主意的。
萧弈睨着她,小姑娘一副赖上他了的架势,算怎么回事?
他可没精力管深宅大院里的这些琐事。
他正要赶她走,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漂亮的大眼睛里忽然蓄满了泪,小手轻轻地拽着他的衣袖,看起来像一只没人要的小狗,十分可怜。
萧弈的脸色沉了沉,终是软下心来,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柳氏的事我会亲自处理。”
南宝衣走出书房,站在檐下面对满园春景,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令她头痛的大事,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被解决?
她联想起萧弈的警戒心,还有这个时节连她都吃不到的栗子,总觉得这位二哥哥不似表面上那般简单,他绝非仅仅是南家不受宠的养子。
不过萧弈若是厉害,那就更合她的心意了。
她正寻思着,便有两个小丫鬟背着包袱进了枇杷院。
两个人的容貌都很出众,南宝衣料想她们是季嬷嬷给二哥哥新挑的丫鬟,毕竟枇杷院里空空的,没有伺候的人总是不妥的。
“三姑娘。”两个小丫鬟朝南宝衣福身行礼。
南宝衣打量了她们两眼,忽然担心她们轻视萧弈,毕竟在下人们的眼里,萧弈还是南家不受宠的养子。
她起了训诫她们的心思,于是表情威严地背着手,问她们:“你们叫什么名儿,都擅长些什么?”
“奴婢名唤余味,擅长烹饪,大江南北的美味佳肴奴婢都会做。”
“奴婢名唤尝心,擅长杀人——不,擅长占卜、算卦,比如测姻缘、看风水之类的。”
南宝衣皱起眉,刚刚仿佛听见了这个丫鬟说自己擅长杀人!
季嬷嬷挑的都是什么人?!
她一板一眼地围着两个小丫鬟踱步,她们神情肃穆、站姿笔挺,食指和虎口处甚至生着厚厚的一层茧,是经常使用刀剑才会产生的痕迹。
南宝衣眼珠一转,二哥哥是个很精明的人,恐怕不会允许寻常丫鬟近身,难道这两个丫鬟原本就是他的人?
南宝衣的视线扫过二人姣好的面庞,她想:啧,原来她们是萧弈的枕边人啊。
南宝衣立刻换了一副表情,眉眼弯弯、态度友善地道:“二哥哥英明神武、足智多谋、面如冠玉、玉树临风,只可惜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如今两位姐姐来了,由你们照顾二哥哥,我这心啊算是彻底放下了。伺候他,也是两位姐姐的福气呢!”
马屁是拍出来的,她在萧弈跟前拍不了,可以跟他的通房丫鬟拍啊,只要她们在萧弈的面前提两嘴,萧弈总会知道她的好的。
余味一脸惊奇地望着南宝衣,心想:三姑娘一板一眼故作老成,说出的话怎么像是牵红线的姑婆说的?
南宝衣背着小手,笑眯眯地回了锦衣阁。
她刚进去,就瞧见了侍女们抬着箱笼来来往往。
荷叶急得不得了,眼眶红红地拉住南宝衣的衣袖,说道:“姑娘,您可回来了!三老爷被猪油蒙了心,竟然叫南胭搬进来和您一块儿住!”
南宝衣望去,身着白色衣裙的南胭立在屋檐下,看起来娇弱无依、天真无邪,像是一朵开在春风里的小白花。
二人视线相交,南胭笑靥如花,道:“娇娇,你回来了?爹爹让我搬来和你一块儿住,你不会嫌弃姐姐吧?”
南宝衣虽然嫌弃无比,却微笑着道:“姐姐能与我做伴儿,我心里十分欢喜。”
南宝衣说完,便带着荷叶进了绣楼。
南胭看着她无所谓的姿态,忍不住皱起了眉。
侍女不解地道:“南宝衣为什么一点儿也不生气?难道她就不恨老爷自作主张,不恨姑娘抢了她的院子吗?”
“肯定是不想露怯,所以装作不在意。”南胭解释道,“但她装不了多久的,我娘很快就要进门了,到时候她会更加难受。”
荷叶随南宝衣回到闺房,道:“姑娘,那个外室女都蹬鼻子上脸了,您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要不要奴婢去向老夫人回禀,请她把南胭赶出去?”
“爹爹已经很不喜欢我了,你这么做,他会更加不喜欢我。”南宝衣不在意地道,“她住不了多久的,柳氏也进不了南家的门,你放心。”
黄昏时,南宝珠来锦衣阁找南宝衣踢毽子,发现南胭住了进来,十分惊讶。
她没心思踢毽子了,拽着南宝衣躲到一丛牡丹后面,问道:“怎么回事呀?好端端的,那个外室女怎么住进来了?”
“说来话长,你别管她,咱们玩咱们的。”
南宝衣不想被南胭打搅了兴致,南胭却主动凑了过来。
南胭身着一袭白裙,娇怯地朝南宝珠屈膝行礼,唤道:“二姐姐。”
南宝珠嫌弃地摆摆手,道:“谁是你的二姐姐?别乱攀亲戚好不好?”
南胭眼眶一红,低着头站在那儿不出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南宝珠更加嫌弃了,忍不住嚷嚷道:“我既没打你也没骂你,好好的你哭什么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南宝衣牵住南宝珠的手,对她说道:“你要是不喜欢她,咱们就去花园里玩,看不见也就不碍眼了。”
南宝珠高高兴兴地应下,南胭突然哽咽着拦在她们的面前,对南宝衣道:“娇娇,爹爹叫我住进来,是为了照顾、管教你的。你今日既没有好好读书也没有做女红、刺绣,白白荒废了一天的光阴。书上说,‘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虽然咱们是女儿家,但也要勤勉用功才好。所以你不许去花园里踢毽子,必须回房好好读书。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告诉爹爹。”
南宝珠心头火起,一把将南宝衣护在身后,大声道:“南胭,你算什么东西啊?我妹妹轮得到你来管教?!你若有空,还是管教管教你娘吧,这些年为着一点儿银子,扒着我三叔不放,也不嫌丢人!”
南家二房就南宝珠一个女儿,自幼千娇万宠,性子被养得娇憨爽快,从不害怕得罪人。
南宝衣看着护在自己面前的二姐姐,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她也很清楚,南胭叫她回房读书并不是真心为她好,而是为了在锦衣阁中立威。
锦衣阁中有那么多丫鬟、婆子,很多双眼睛盯着这里呢,只要她表现出对南胭的顺从,那么她们今后也会听从南胭的吩咐,把南胭当成府里的正经姑娘。
只可惜,南胭注定要失望了。
南宝衣道:“可我偏不想读书,你是不是还要拿戒尺抽我呀?”
南胭的脸色青白交加,笼在袖中的双手紧了又紧。
她原本想踩着南宝衣在锦衣阁中立威,南宝衣居然不配合她……
南宝衣不配合她也没关系,她还有后手。
她满脸痛惜地道:“娇娇,姐姐是真心为你好,就算闹到祖母面前,我也是有理的。”
如果闹到松鹤院,老太婆一定认为她勤奋好学,而南宝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
南宝衣道:“那就去祖母面前说个清楚吧!”
说罢,她便上前去拉南胭的手:“走,一起去松鹤院。”
南宝衣刚碰到南胭,便哎呀一声,娇弱地跌倒在地。
南宝衣仰起满是泪水的小脸,可怜地问南胭:“姐姐,你为什么推我?”
南胭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南宝珠猜到了南宝衣的小算盘,立刻满脸悲切地扑上去,哭着说道:“我苦命的三妹妹啊,继母还没进门就被她的女儿欺负,将来的日子要怎么过啊!我苦命的三妹妹!”
她扯着嗓子哭,哭得比专门哭丧的妇人还带劲儿。
南宝衣暗暗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南胭的脸涨得通红。
她知道今日之事恐怕要闹大了,于是暗暗给侍女递了个眼色,示意侍女去请南广。
松鹤院。
南老夫人心疼地抱住南宝衣,安抚道:“可怜的娇娇,快让祖母瞧瞧,有没有摔伤呀?”
“脚踝疼得厉害……”南宝衣娇嗔地说道,眼里噙满泪花,紧紧地抓着南老夫人的衣袖,“祖母,娇娇害怕……”
“乖孩子,别怕!”南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威严地瞥向南宝珠,“珠丫头,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南宝珠添枝加叶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十分肯定地道:“就是南胭推的娇娇,我亲眼看见的!”
南胭楚楚可怜地道:“祖母,我没有推妹妹。我只是想劝妹妹多读点儿书,没事学些女红、刺绣什么的,不要玩物丧志。我都是为了妹妹好,求祖母明鉴!”
南老夫人一看见她就烦,沉声道:“我的娇娇最是心善,从不撒谎、冤枉人。你进府的第一天就惹是生非闹得家宅不宁!季嬷嬷,打发几个丫鬟把她送回外宅,不许她再踏进南府半步!”
南胭猛然瞪大眼。
她宛如在风中摇晃的小白花,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昏厥过去。
今天才是她进府的第一天啊,要是被外人瞧见她被轰出南府,她这张脸还要不要?!
她都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了……
季嬷嬷正要动手,屋外突然传来吼声:“我看谁敢!”
南广威风凛凛地走了进来。
他拽起跪在地上的南胭,亲自给她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怒道:“娘,您别听娇娇的一面之词,胭儿温柔、善良,绝不可能推她!”
南老夫人一看见自己的小儿子就烦,也怒了:“珠丫头亲眼看见的,难道珠丫头也会撒谎不成?!”
就算她们撒了谎又如何,她就是要偏袒娇娇。
她活了大半辈子,女孩是好还是坏,她一眼就能看穿。
南广不悦地看向南宝珠,问:“珠丫头当真亲眼看见了?”
“三叔,我的两只眼睛黑白分明,我看得特别清楚!”南宝珠娇憨地圈起自己的双眼,“除了某个眼神不大好的人疼爱南胭,再没有别的长辈喜欢她。她忌妒娇娇被全家人疼爱,于是推了娇娇!”
南广被气得浑身发抖。
什么叫“某个眼神不大好的人”?
南宝珠是他二哥的掌上明珠,他骂不得,于是黑着脸望向南宝衣,吼道:“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不是你姐姐推了你?!”
南宝衣像是被他的大吼大叫吓到了,害怕地往南老夫人的怀里缩了缩,随即抬起泪盈盈的双眼,委屈地道:“爹爹,您不要责怪姐姐,想来她也是无心之失……”
南广险些被气出一口老血!
他知道这件事算是说不明白了,于是高声道:“就算是胭儿推了你,那也不过是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但是南宝衣,你今天犯了天大的错,比胭儿做的事恶劣多了,还不快跪下请罪!”
南老夫人一听小儿子说话就心跳失衡,那副大嗓门儿,简直要把她的耳朵震聋!
她捂住南宝衣的小耳朵,骂道:“会不会好好说话?你要把你老娘的耳朵震聋才罢休是不是?!要是再吓坏娇娇,你就给我去祠堂里跪着!”
南广红着脸,道:“娘,我错了,实在是南宝衣犯下了滔天大错,儿子看不过眼的缘故。”
南宝衣眨了眨满是泪水的眼,委屈地道:“我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错?”
南广冷笑道:“什么错?你今天在外面挥霍了一千两银子,还不叫‘滔天大错’吗?”
他生怕南老夫人没听清楚,一边伸手比画,一边夸张地加大音量:“一千两银子呢!”
满屋寂静。
南广像是扳回了一局般得意,心想:屋里的人肯定都被吓坏了,待会儿看母亲怎么教训南宝衣。
半晌后,南老夫人突然冷笑了一声。
随后,她狠狠地掷出一只茶盏。
茶盏砸到了南广的额角,茶水、茶叶泼了他一脸,就连旁边的南胭的身上都沾了好些,父女俩狼狈不堪。
南广愕然:“娘?”
“别叫我‘娘’!”南老夫人怒不可遏地道,“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咱们南家好歹也是蜀郡有头有脸的富贵人家!区区一千两银子算什么?也值得你大呼小叫地给娇娇扣上‘滔天大错’的帽子?!只要娇娇高兴,哪怕她天天跑出去花一千两银子,也是没关系的!”
“是啊三叔,一千两银子对咱们家的人来说真不算什么。”南宝珠说罢,随手从荷包里掏出两千两银子的银票,不解地道,“难道这是很大一笔钱吗?”
南广快要吐血了!
为啥他的侄女随手就能掏出两千两银票?!
为啥他的小女儿随手就能挥霍掉一千两白银?!
他家这么有钱,为啥他娘每个月只给他两百两银子作为生活费?!
不公平!
太不公平了!
南胭娇美的面庞也变得扭曲。
她和她们都是老太婆的孙女,凭什么南宝衣和南宝珠过得这么富贵,而她就连买件礼物都要精打细算?!
她忌妒得红了眼。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款款上前,声音甜美地道:“祖母,书上说,‘少荤多素日三餐,粗也香甜,细也香甜;新旧衣服不挑选,好也御寒,坏也御寒’,书上还说‘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可见咱们应该勤俭节约、节衣缩食才是,这是一种美德呢。娇娇大手大脚地花钱,实在是不妥,咱们府里也该节省开支才是。”
老人都喜欢节俭,她觉得自己这么说准没错,一定能讨老太婆喜欢。
南宝衣窝在南老夫人的怀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南胭疯了,也不想想南府是什么人家,一开口就是节衣缩食……
南宝衣柔柔弱弱地道:“可是姐姐,祖母都这么大年纪了,辛苦了大半辈子,本来就应该好好享福。而且南家的家业本就有祖母的一份,你有什么资格叫她节衣缩食?”
她依恋地抱住南老夫人的脖颈,道:“祖母,娇娇不想让您过得寒酸,祖母应该顿顿吃山珍海味,把最好、最漂亮的衣服穿在身上!祖母要当世上最幸福的老太太!”
南宝衣这懂事的姿态,叫南老夫人的心都要化了。
她怜惜地拍了拍南宝衣,说道:“咱们家富裕,自然不需要节衣缩食,别听她胡说八道。”
南广却觉得南胭讲得很有道理。
他挺直了腰板儿,道:“娘,您别总惯着娇娇,把她养成自私、刻薄的人可就完了。一千两银子啊,不知道她买了些什么,也没见拿来孝敬您和我。”
“祖母……”南宝衣委屈地道,“那些银子是我攒了很久的压岁钱,我在‘宝砚斋’买了一块顶好的砚台,拿去送给二哥哥了。二哥哥读书辛苦,应该用好一点儿的砚台。”
南老夫人心生欢喜,得意地瞥向南广:“谁说娇娇自私、刻薄了?娇娇懂得为亲人着想,这叫心地善良。不像你这外室女,嘴上的道理一堆一堆地往外蹦,实际上抠抠搜搜上不得台面!”
南广的脸色黑如锅底,谁说胭儿抠抠搜搜,她还买了核桃酥孝敬他呢!不像南宝衣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人,一千两银子啊,不拿来孝敬自己,反而买了块没用的砚台,还偏偏送给了大哥那个身份卑贱的养子!
她真是糟蹋银子!
有侍女突然进来,恭敬地道:“老夫人,二公子来给您请安了。”
萧弈带着余味和尝心进来,无视在场的众人,神色冷淡地向南老夫人请了安。
南老夫人望了一眼两个婢女,知道他是特意将她们带过来给自己看的。这两个婢女都是季嬷嬷从外面新买的,容貌端庄、清秀,瞧着不像狐媚子,应该能伺候好他。
她给萧弈赐了座,笑道:“听说,娇娇给你送了一块砚台?”
萧弈颔首,回答道:“是。”
“一千两银子呢!”南广悲痛地小声嘀咕道。
萧弈喝茶的动作顿住了。
一千两?
小姑娘不是说花了一万两吗?
她还嚷嚷着要他回礼……
他瞥向南宝衣,小姑娘鹌鹑似的钻到南老夫人的怀里,吓得不敢露出头,腰间系着的淡粉色裙子的一角被压住了,露出一截雪白的罗袜,那罗袜上好似沾了些泥,许是她跌倒过。
他淡淡地问南宝衣:“摔着了?”
南宝衣从老夫人的怀里探出半张小脸,崇拜地看着他,道:“二哥哥观察入微,好厉害!”
萧弈暗暗骂了句“马屁精”。
他看了一眼南胭和南广,心里已有计较,于是转了转手里的茶盏。
立在他身后的尝心立刻会意,接话道:“是与人相克的缘故。”
众人一愣。
尝心走到厅中,视线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了南胭的身上,振振有词地道:“你与三姑娘八字相克,初来乍到冲撞了三姑娘,所以她才会摔倒。你会遭报应的!”
南胭:“……”
她招谁惹谁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这种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南老夫人如临大敌,道:“老三啊,我就说她们母女不能进府吧,你偏不信。看看,她不就冲撞了娇娇?”
“娘!”南广急了,“这丫鬟信口雌黄您也信?”
“奴婢并非信口雌黄。”尝心对南老夫人屈膝行了一个礼,“三姑娘和这位姑娘八字相克,不能住在一座院子里。如果老夫人信奴婢,可以安排三姑娘和二公子住在一块儿,二公子命格无双,能化解三姑娘命中的一切黑煞与劫难。”
南老夫人沉吟片刻后道:“既然如此,娇娇,正好你二哥哥院子破旧,你就和他一同搬去朝闻院吧。你二哥哥文采出众,你跟着他,祖母放心。”
南广震惊不已。
朝闻院?那可是府里最宽敞、最豪华的宅院!
据说朝闻院是两百多年前,南家人接待皇帝巡游时特意建造的,连那块匾额都是当年皇帝亲笔写的。经过这些年的不断修缮、重建,整座大宅院非常富丽堂皇,怎么就偏偏给那么个卑贱的养子住?
南宝衣一愣。
她不可思议地望望尝心,又不可思议地望望萧弈,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好的,她怎么要和二哥哥一起住了呢?
而余味已经在最短的时间里,打听清楚了南宝衣和南胭的纷争的起因,俯身在萧弈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萧弈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盏,对南胭道:“南胭姑娘看着知书达理,想必是读过书的。”
南胭客气地笑了笑,没搭理他。
南胭心想:卑贱的养子而已,还不配被我放在眼中,万一我给了他几分好脸色,叫他赖上了我,那可就糟了。
南宝珠看不惯南胭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伸长脖子道:“可不?她刚才还说什么俭以养德,劝大家节衣缩食呢!”
萧弈的薄唇轻轻勾起:“南胭姑娘私底下定然勤俭。”
听着像是夸赞的一句话,叫南老夫人暗暗挑眉。
南老夫人笑着对南胭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妨碍你勤俭节约了,省得坏了你的美德。季嬷嬷,吩咐下去,今后厨房里的人不必送大鱼大肉去锦衣阁,每日送粗茶淡饭过去即可。再吩咐其他人,衣服、首饰什么的也万万不要送给她,她穿布衣簪荆钗才会高兴。”
南宝衣悄悄望向南胭,南胭的脸都被气红了,身体颤抖得十分厉害,她进南家本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如今过得还不如在外面时,可不得被气死?
南宝衣趴到南老夫人的耳边,有点儿害羞地道:“祖母疼娇娇……”
南老夫人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眼睛里都是笑意。
南宝衣的东西特别多。
从锦衣阁搬出来时,一抬抬箱笼不见尽头,看得府里的丫鬟、婆子们瞠目结舌。
其中最惹眼的是娘亲留给她的嫁妆。
娘亲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当初嫁来南府时十里红妆,整整一百二十抬嫁妆呢,羡煞了锦官城里的姑娘们。祖母和二伯母都是好人,不肯碰她的嫁妆,只叫她自己收着,因此都堆在锦衣阁的库房里。
南宝衣抱着一碗燕窝,坐在屋檐下看小厮们搬嫁妆。
“妹妹……”一道温柔的声音忽然传来。
南宝衣望去,南胭怯怯地倚在门后,眼睛哭得红红的。
她微笑着问南胭:“姐姐是来送我的?”
南胭拿帕子擦了擦眼泪,说道:“妹妹,我知道你怕我进府以后抢走你的宠爱,所以才冤枉我推了你,但我向你保证,我以后一定把你当亲妹妹疼,绝不会抢你的任何东西!我自幼流落在外孤苦伶仃,妹妹可怜可怜姐姐,不要再针对姐姐了好不好?以后府里多一个人疼爱你,难道不好吗?”
南宝衣不紧不慢地把碗递给荷叶。
南宝衣随手从嫁妆里拿出一枚白玉圆环流苏压裙禁步,对着阳光照了照,问南胭:“姐姐看,这禁步美不美?”
南胭望去,白玉圆环温润剔透,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南宝衣的东西,都是极好的。
她紧了紧手帕,笑容不达眼底,回答道:“妹妹的东西,自然很美。”
“可惜,我不喜欢。”
南宝衣把禁步丢了出去。
上好的白玉环,被砸成了碎片。
南胭皱了皱眉,满眼心疼。
“我不喜欢的东西,哪怕在别人眼中再美,我也要毁了它。”南宝衣慵懒地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我得去瞧瞧我的新院子了,姐姐不必送我。”
她走后,南胭的侍女不解地问:“姑娘,南宝衣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啊?”
南胭狠狠地咬了一下唇,说道:“还能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指桑骂槐吗?”
侍女叹了一口气,道:“南宝衣真是恶毒,仗着自己是府中的嫡女就欺负姑娘,奴婢都看不过去了!老天爷真不公平,那么坏的女孩子都能有这么多嫁妆,姑娘心地善良又知书达理,偏偏手里什么都没有……”
南胭看向流水般往外抬的嫁妆,忍不住泛起酸意。
她今年十五岁了,娘亲之所以这么着急地想嫁进南家,也是因为想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嫡出身份,以便将来为她谋一门好亲事。
可如今看来,她就算能谋到好亲事,也没有南宝衣这么多的嫁妆,等她嫁到夫家,夫家人会看不起她的。
她揪了揪手帕,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南宝衣在朝闻院的门口遇见了萧弈。
少年穿着一件圆领的黑色锦袍,露出白色的衬袍立领。
“二哥哥!”她甜甜地唤了他一声,“今后要拜托二哥哥照顾了!”
“聒噪。”萧弈冷眼以对。
南宝衣眉眼弯弯,说道:“人们都说二哥哥文采斐然、学识渊博,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朝闻院的‘朝闻’二字是什么意思呀?”
萧弈看了一眼匾额,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南宝衣好奇地道:“也就是说,早上明白了道理,哪怕晚上就死掉也不可怕了吗?”
萧弈讥讽地道:“人之一生,要明白的道理太多了。如果明白一个道理就要死上一回,那么得死多少回?”
南宝衣不懂这些道理,只觉得萧弈厉害极了,于是崇拜地道:“二哥哥,你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以后我会跟着你好好地学东西,你不要嫌我烦,好不好?”
小姑娘乖巧地撒着娇,甜甜的声音令人心软。
萧弈道:“真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南宝衣:“……”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好像她是刚从牢狱里被放出来的似的。
但她还是温顺地点了点头,道:“想!”
她随萧弈踏进朝闻院,少年语气冷漠地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是指当我们弄清楚了人生的真理和信仰之后,亲身为了它们去实践,死亦无憾。比如那些以国家为信仰的仁人志士,他们在国家的生死存亡之际不惜抛头颅洒热血,这便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南宝衣仰着头看他。
少年的侧颜白皙、俊美,尚有些稚嫩,可两肩宽阔,似乎已能挑起家国重担。
朝闻院里景致极美,处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鸟语花香。
南宝衣围着萧弈叽叽喳喳,像是活泼的小蝴蝶。
两名身着黑衣的暗卫躲在路边的树梢上,好奇地目送他们远去。
名叫十苦的暗卫首领忍不住说道:“主子从来不近女色的,不过三姑娘毕竟是主子的妹妹,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瞄到流水般被抬进来的嫁妆,他又笑道:“十言,三姑娘的嫁妆就这么被抬进门了,你觉不觉得像是主子娶亲?怪有意思的。”
十言摇头晃脑道:“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十苦听着烦,于是给了他一巴掌。
南宝衣把锦衣阁的匾额也带来了,命小厮将其挂到自己居住的绣楼外,才欢欢喜喜地进了楼。
楼里的物件精致、名贵。
她转了一圈,又想去书房里瞅瞅。
朝闻院的书房很大,足够她和萧弈一起使用。
她进去时,萧弈已经坐在窗边的书桌旁翻看游记了。
她不敢打搅他,在对面的书案后坐下,轻手轻脚地铺开笔墨纸砚。
从今天起,她也要好好读书、写字了!
第二章
南娇娇闻鸡起舞
就在南宝衣认真练字时,南胭拎着食盒去前院,找到了南广。
她把食盒里的点心放到桌上,红着眼睛道:“连累爹爹被祖母训斥,胭儿心里过意不去,特意为爹爹做了莲蓉酥饼。”
南广望着精致的糕点,心里一阵泛热,说道:“胭儿,你是个好孩子。那件事本来就是你祖母和南宝衣做得不对,你不要自责。”
“爹爹不怪我就好……可惜胭儿福薄,不像妹妹手头宽裕,胭儿只能亲手做些点心孝敬爹爹。如果胭儿也能像妹妹那般,随手就能掏出一千两银子,一定孝敬爹爹喝茶。”
“唉,你一提起银子,为父的心里就闹得慌啊!为父也是府里的正经老爷,凭什么他们都那么阔绰,为父就过得辛苦、寒酸呢?南宝衣也是,明明那么有钱,也不知道拿些银子来孝敬我,竟然给萧弈那个贱种买什么砚台,真是糟蹋银子!”
南胭在他的身边坐下,说道:“她是您的亲女儿,只要您主动开口,她肯定愿意给您银子。说起来,今儿她搬家时我看见她有好多好多嫁妆,可见她不缺银子。”
听她提起南宝衣的嫁妆,南广眼前一亮。
南胭压了压往上翘起的嘴角,继续道:“听说爹爹的原配出身富贵,嫁妆十分丰厚。妹妹年幼,说不定会在别人的挑唆下胡乱挥霍嫁妆,您该替她照管才是。”
南广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
宋氏的嫁妆里有许多商铺、地契,好好打理,每个月能得不少分红呢。
只要他把宋氏的嫁妆拿到手,光靠分红就能过得十分滋润!
他的一张脸笑开了花,说:“胭儿持家有道、温柔贤惠,将来真不知道谁有福气,能娶咱们胭儿为妻。”
南胭腼腆地笑了笑,眼睛里却涌起了泪花。
南广连忙拿帕子给她擦眼泪,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南胭哭得非常可怜,一边哭一边说道:“爹爹,我今年十五岁了,已经可以议亲了。妹妹有那么多嫁妆,我却什么都没有,所以心里难受……要是我能有她一半的嫁妆,我就很欢喜了,将来也更方便孝顺爹爹。”
“这有什么?”南广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和南宝衣都是我的女儿,她有的你自然也会有。你甭着急,我这就去朝闻院找她,叫她分一半嫁妆给你。别哭了啊,乖!”
朝闻院。
南宝衣把练完的字呈给萧弈看,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说道:“我近日书法颇有进步,因此抄了一首诗,叫二哥哥欣赏欣赏我的墨宝……”
萧弈看了一眼,呵,这字丑得,他都不忍心看。
他沉声道:“见字如见人,一手好的书法,对人大有裨益。南宝衣,你的字很丑。”
南宝衣抿了抿嘴,道:“二哥哥,跟女孩子说话要婉转、温柔,指出他人的缺点时更要婉转、温柔。你这样,将来讨不到媳妇的。”
“嗯?”
“二哥哥,我觉得你刚才说得很对,我的字确实写得很丑。”
“哟,你们俩这是在讨论什么呀?什么丑不丑的?”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然响起。
南宝衣望去,南广正背着手跨进门槛。
她起身,问南广:“爹爹,您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看你的新住处了。”南广看了一眼书房,“这么多书,读得完吗?娇娇啊,不是我说你,咱们家从古至今就没出过秀才,你装样子可别装得太过,会被别人笑话的。”
南宝衣解释道:“爹爹,这些都是二哥哥的书。”
“是吗?哟,这本不错,《菜根谭》,适合你看!”南广认真地指了指书架,“娇娇啊,这本菜谱是讲怎么用菜根做出美味佳肴的,你多看看,没事可以学你姐姐,下厨练练手艺。”
萧弈翻过一页游记,头也不抬地道:“那是一本语录体著作,融合了佛、儒、道的思想,适合读书人看。”
它居然不是菜谱……
南广臊得满脸通红,恶狠狠地瞪了萧弈一眼。
南宝衣想笑又不敢笑,将小脸扭到旁边,憋得十分辛苦。
南广为了挽回颜面,又故作高深地指着书架,道:“那本书也不错,《春秋》,是讲春天和秋天的风景完全不一样。娇娇啊,你若没事就多看看,能开阔胸襟、增长见识!”
萧弈道:“《春秋》是一部史书。”
“你不说话就会死啊?!”南广脸色发绿,厉声骂了萧弈一句。
南广不想多待,于是懒得兜圈子,慈爱地拉住南宝衣的手,对她说道:“娇娇啊,你手里还有多少银子呀?我最近手头有点儿紧,要不你孝敬为父一些?”
南宝衣的心中泛起一阵凉意,就说好好的她爹怎么突然来找她了,原来是因为缺钱花。
她眨了眨眼,道:“爹,我的钱都拿去买砚台了。”
“一个子儿都不剩了?”
“一个子儿都没有了。”
南广面露痛惜之色,说道:“你年纪小,所以不会打理钱财。这样,你把你的嫁妆交给我保管,省得你又在某人的教唆下胡乱挥霍。”
南宝衣的眸色黯了下来。
她爹居然惦记上她的嫁妆了,传出去别人都要笑话死!
她还没说话,萧弈合上书页,嗤笑着问南广:“三叔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呀!”南广理直气壮地道,“当长辈的替晚辈保管嫁妆,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吗?我是个要脸面的男人,不会叫女儿家花钱给我买东西。市井里怎么说那种人来着,吃软饭、小白脸,对,花女人的钱的人,就是吃软饭的小白脸!”
南宝衣简直要被她爹气死了。
她和萧弈培养感情都来不及,他倒好,一来就给萧弈扣上了“吃软饭”“小白脸”的帽子!
“爹!”她生气地把南广拉到旁边,“您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南胭怂恿您来的?”
她虽年纪小,却也知道爹爹蠢笨,这种馊主意定然是南胭想出来的,南胭怕是惦记上娘亲为她留下的嫁妆了,因此怂恿爹爹来要。
南广板着脸道:“是又怎么样?她也是为了我着想!”
见南宝衣噘着嘴不高兴,他又苦口婆心地劝道:“娇娇啊,你姐姐这些年流落在外,过得很不容易!你柳姨没有多余的钱给她置办嫁妆,你祖母又不喜欢她,所以她只能靠你这个妹妹了。你要懂事,要帮帮你姐姐啊!”
南宝衣被气笑了,问南广:“她想让我怎么帮她?”
“这样,你把你的嫁妆拿出一半分给她,怎么样?嫁妆里的商铺、田地,就交给我来替你打理。我可都是为了你好,你要懂得爹爹的良苦用心啊!”
南宝衣很想拿起棒槌,在她爹的脑袋上狠狠地来一下!
她知道爹爹吃软不吃硬,睫毛扑闪了一下,心中便有了主意。
她红了眼眶,牵住南广的衣袖,泪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掉,边哭边道:“爹爹,娘亲留给我的嫁妆,为什么要分给别人?您疼爱姐姐,难道就不疼爱我了吗?我小时候您经常给我买‘什锦记’的糖吃,可是娘亲走后,您总是不在府里,只住在外面陪着姐姐,您已经好多好多年没给我买糖吃了……您好不容易来看我,却只是叫我分嫁妆给姐姐……”
许是动了真情,她最终竟泣不成声了。
南广愣怔着,他确实有很多年没有好好陪伴娇娇了。
他印象中的娇娇还是一个跑起来踉踉跄跄的小粉团子,不知何时就长成了如今娇嫩、可爱的模样。
他不禁觉得羞愧不已,抬起衣袖给南宝衣擦眼泪,哄她道:“是爹爹错了,爹爹不该惦记你的嫁妆。娇娇莫哭,我去给你买‘什锦记’的糖吃,好不好?”
“呜呜呜……”
南宝衣哭着扑到了他的怀里。
南广走后,南宝衣擦了擦泪花,蓦然发现萧弈还在。
她泪盈盈地斥责他:“我们父女说话,二哥哥就不知道回避一下吗?”
萧弈似是看了一场好戏,挑着薄唇轻笑,道:“我以为南宝衣是个骄横跋扈的小姑娘,就算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也依旧冥顽不灵,还是会仗势欺人……没想到,你也有变成小哭包的时候。”
“二哥哥最讨厌了!”
“什么?”
“没什么……”
南宝衣小跑到他身边,忽然扑到他的怀里,仰着头小声问他:“二哥哥,小哭包可不可爱?”
萧弈浑身僵硬、表情复杂,怀里的小姑娘身娇体软,白嫩、娇美的小脸上挂着许多泪珠,像是笼着露水的芙蓉。
可不可爱?
自然是……
他别开眼,低声说道:“丑死了。”
翌日。
天朗气清,南府花园里的牡丹都开了。
花园里有一座八角凉亭,凉亭里雕花绘彩,八个角垂落下来细密、精致的竹帘,春风吹拂着帘幕,亭子里的小美人时隐时现。
南宝衣坐在石桌前,正仔细地临帖。
萧弈说她的字太丑,给了她几本字帖,叫她今天练二十张大字。
她写了几个字,搁下毛笔,伸了个懒腰。
荷叶端着茶点进来,笑眯眯地道:“姑娘练字辛苦,奴婢给您送点心来了。是二公子身边的余味做的,奴婢尝了一块,那叫一个美味,比老夫人院子里的厨子做得还要好呢!”
南宝衣慵懒地把玩起一朵新摘的牡丹,对荷叶说道:“荷叶呀,你家姑娘我如今也是好学上进的人了,你别有事没事就给我送吃食,耽误了我的功课,二哥哥那里怎么交代?”
荷叶偷偷瞄了一眼南宝衣的功课。
好嘛,她家姑娘在亭子里坐了一上午,美其名曰要用功练字,可到现在为止也只练了一张大字,其他时间都发呆去了。
她放下茶点,好言劝道:“姑娘,咱们南家人确实不适合读书练字。您瞅瞅四公子,铁了心要参加科举考试,可是奴婢听说他至今连《论语》都背不利索,天天在书院里被人笑话呢。要不您就别逼自己了?”
南宝衣双手捧脸,对着空白的宣纸发呆。
大约是家里的风水出了问题,数百年来银子没少赚,偏偏家族子弟里面没有一个能考取功名……
荷叶见自家姑娘不说话,于是抱着托盘退了出去。
她刚走到亭子外面,便说道:“姑娘,那不是三老爷吗?”
“我爹?”南宝衣好奇地起身躲到竹帘后,瞧见自家老爹拎着“什锦记”的糖盒,正要穿过花径。
她昨儿跟父亲提了一嘴,没想到他竟然放在了心上,这就去给她买糖了……
南宝衣的心里暖暖的,她正要跑出去,却看见一道娇弱的身影拦在了父亲的面前。
南胭穿着白色的衫裙,柔弱地向南广屈膝行礼,并问道:“给爹爹请安,爹爹这是要去哪儿?”
“哦,我去朝闻院看看你妹妹。”
南胭捏着帕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昨晚她在屋子里等了很久,不仅没能等来分到嫁妆的好消息,就连父亲都不见了踪影。
她今天早上去给父亲请安时也没见到父亲,小厮说他一大早就出府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糖盒上:“这糖盒……”
南广“啊”了一声,顿时有些尴尬,连忙把糖盒藏到背后,结结巴巴地道:“这糖,这糖……”
“是买给妹妹的吧?”南胭的情绪变得有些落寞,“我知道您疼妹妹,应该的,应该买糖哄她的。”
她虽这么说着,眼眶却红了。
南广慌了,连忙安抚她:“胭儿误会了,这糖哪里是买给你妹妹的?这是买给你的呀!快拿着,别哭了呀,多叫人心疼!”
南胭抱住他塞过来的糖盒,十分委屈地道:“祖母偏疼妹妹,我今天早上去给祖母请安,连她的院子都没能进去……爹爹,妹妹有很多人疼,可是胭儿只有您……”
说罢,她呜咽着扑到了南广的怀里。
南广的心都要化了,不禁怜惜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我可怜的胭儿,赶明儿我找你祖母讲讲道理。你们都是为父的女儿,你祖母怎么可以厚此薄彼呢?”
南胭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牵住他的衣袖,对他说道:“爹爹,我能不能和您一块儿用午膳?厨房的人送到锦衣阁的菜肴都是些清汤寡水,这日子女儿快要过不下去了……”
“走,爹爹带你去外面下馆子!”
“能不能带上娘亲啊?咱们一家人好几天没一块儿吃饭了呢。”
“好好好!”
父女俩有说有笑地离开了花园。
凉亭内,南宝衣倚在柱子上,白嫩、娇美的小脸上满是黯然的表情。
她的指甲无意识地刮着凉亭里的柱子,她爹和柳氏他们是一家人,那她算什么?爹爹的耳根子那么软,南胭哭两句,他就把属于她的糖送给了南胭。
这些年都是如此,他天天住在外面风流快活,逢年过节和柳氏他们吃团圆饭时,大约永远想不到,府里还有个小女儿正孤零零地盼着他回府看看她……
指甲被刮断,血液从指尖渗出,疼得她急忙缩回手。
嫩生生的包子脸皱成一团,她没精打采地走出了凉亭。
荷叶纠结地道:“姑娘,这字您还练不练了?”
“你帮我练吧,记得写完二十张大字交给二哥哥检查。荷叶啊,我叫你练字也是为了你好。”
荷叶顿时不知该说什么了,她招谁惹谁了,她也不喜欢读书写字呀!叫她写二十张大字,还不如叫她去后院劈柴呢!
凉亭背阴面的假山上,萧弈漫不经心地坐着,手里捧着一盏枸杞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南宝衣远去。
小姑娘鹅黄色的裙裾被春风掀起,走路时瘦弱的双肩微微颤抖,许是在偷偷地哭。
十苦从假山的洞里钻出来,低声道:“主子,花园里也没有。这些年咱们翻遍了南家的每一座亭台楼阁,甚至连树丛和假山都搜过了,就差把地砖掘起来翻查了,但是任何蛛丝马迹都没有……卑职怀疑,那东西根本就不在南家。”
萧弈用指关节轻轻叩击茶盏的边缘,没有说话。
“主子?”
“还有一个地方没搜。”
“请主子明示!”
“祠堂。”
十苦愣了愣,道:“这……不好吧?祠堂毕竟是人家的先祖休憩的地方,若是贸然进去惊扰了神明……”
萧弈冷冷地瞥向他。
十苦打了个寒战,急忙低头称是。
他正要去办,萧弈敲了敲茶盏,又道:“我还要在南家待上两年,这事不急。你先去‘什锦记’买糖。”
另一边,南宝衣回到闺房里,把侍女通通赶了出去。
她钻到蚊帐中想睡一会儿,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反复浮现着老爹和柳氏恩爱的画面,令她心烦意乱,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府去把老爹揪回来。
萧弈进来时,瞧见绣花鞋东一只西一只地扔在地上,小姑娘躲在蚊帐中,正抱着双膝发呆。
他抚了抚自己身上的衣袍,漫不经心地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南宝衣瞅见了他,不悦地挑开蚊帐,问他:“二哥哥,这里是我的闺房,你进来做什么?”
萧弈拿出一个糖盒。
他慢悠悠地打开糖盒,挑了一颗放到嘴里。
南宝衣嫌弃地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吃糖,不害臊!”
“刁蛮任性的小哭包,不也会撒着娇让你爹给你买糖吃吗?”萧弈边说边把糖盒递给她,“送给你。”
南宝衣愣了愣。
她盯着那只精致、漂亮的糖盒,好半天才伸手接住。
她抱着糖盒,双眼红透,说道:“我对爹爹撒娇,让他给我买糖,并不是因为我想吃糖……我只是,希望他把我放在心上。”
“可是你爹明显不打算要你了,他更在意外面的那个家。”萧弈一边欣赏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一边说道,“南宝衣,你该怎么办呢?”
南宝衣抬手抹眼泪,有点儿厌烦被萧弈看笑话。
她摸了摸糖盒,忽然挑眉,问他:“二哥哥给我送糖又是什么意思?二哥哥在哄我高兴?”
萧弈笑道:“不过是借着送糖的机会,过来笑话你罢了。”
锱铢必较……南宝衣在心里嘀咕,实在没心情招架他,于是说道:“既然二哥哥笑话也看了,那就赶紧走吧,我想睡觉。”
萧弈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个信封,放到她的枕边,道:“瞧瞧这是什么!”
南宝衣歪了歪脑袋,问他:“是银票吗?”
萧弈噎了噎,这小姑娘掉到钱眼儿里去了,就知道银票。
南宝衣拆开信封,瞳孔微微缩起,里面的东西是柳氏的卖身契!
她难以置信地道:“柳氏是良家女子,怎么会有卖身契?!”
“良家女子?”萧弈面带讥讽之色,随即讲起了柳氏的来历。
柳氏原是“玉楼春”的歌姬,当年跟了南广并一举得子,母凭子贵离开“玉楼春”,被南广养在青桥胡同的私宅里。南广一直以为她是良家女子,因此想把她迎进府扶正为妻,实际上她早已卖身给“玉楼春”,这些年她的卖身契一直在“玉楼春”的老板手里。
那“玉楼春”的老板是个诡计多端的奸商,只等柳氏嫁进南府当了三夫人,再利用卖身契狠狠地向南广讹诈一笔钱。
南宝衣听得一愣一愣的,道:“我竟不知,她还有这般来历……”
她惊讶完,又悄悄瞄了一眼面前的少年。二哥哥手眼通天,不仅能查到这些秘事,还能弄到柳氏的卖身契。
她紧紧地捏住那张卖身契,迟疑着道:“不知这张卖身契值多少钱?我……我赶明儿攒够了钱,还给二哥哥……”
“当是你那块砚台的回礼了。你父亲和柳氏的婚期是下个月初十,你还剩半个月的准备时间。”
“准备?准备什么?”南宝衣不解,随即反应过来,“二哥哥想让我用柳氏的卖身契做文章,大闹爹爹的婚礼?”
萧弈微微勾唇,小姑娘看似娇憨,实则聪明得很。
他起身离去,边走边说道:“我可没这么说。”
南宝衣坐在蚊帐中仔细地思考了片刻,忽然有了主意。
她喜滋滋地收好柳氏的卖身契,又唤了一个小丫鬟进来,叫小丫鬟去外面打听打听,锦官城内哪个地痞流氓最会耍横。
她打算在父亲和柳氏大婚时,送给他们一份惊喜。
她把柳氏的卖身契收到匣子里后,靠在妆镜台边,忍不住笑眯眯地拍了拍糖盒,二哥哥看似冷酷不近人情,实则挺关心她的。
“嘿嘿!”南宝衣笑出了声。
荷叶抱着一沓宣纸进来,好奇地看着自家主子,问道:“姑娘,您一个人傻笑什么呢?”
南宝衣羞赧地收敛了笑容,反问荷叶:“字都练完了?”
“练完了。”
“那就好,替我送到二哥哥的书房里吧。”
荷叶把二十张大字送去书房时,萧弈正好在。
少年不紧不慢地翻看大字。
啧,每一张上的字迹都不同,一看就知道是不同的人临摹的。
荷叶独自面对他,有点儿发怵,道:“二公子若是无事,奴婢就先退下了。”
“你家姑娘呢?”
“她……她……她很崇敬二公子……”荷叶顾左右而言他,“她总是对奴婢说,‘荷叶啊,二哥哥叫我练字是为了我好,叫我读书也是为了我好。’‘荷叶啊,二哥哥是世上最厉害的人,他将来一定会成为大人物的!’”
她学得有模有样。
萧弈嘴角微抽,觉得这对主仆不去戏台上唱戏简直可惜。
他沉声道:“把她叫到书房里来。”
南宝衣慢吞吞地来到书房里,心虚地瞟向坐在窗边的少年,问道:“二哥哥唤我来做什么?”
萧弈指了指书案上的那一沓纸张,说道:“重新写。”
南宝衣拿起那些纸张,才发现每一页纸上的字迹都不同。
肯定是荷叶偷懒,找了一群丫鬟帮忙练字的缘故!
她尴尬地红了小脸,说道:“荷叶真是爱偷懒,一个人帮我抄完不就得了?非得找一群人写,露出这样大的破绽真是丢人……二哥哥,我回头狠狠地教训她。”
萧弈的目光凉飕飕的。
南宝衣发怵。
她后退两步,不安地把宣纸藏到身后,说道:“二哥哥,我……我错了,我自己写,自己写……”
于是,用罢午膳,南宝衣被萧弈按着头坐在书房里临帖。
南宝衣终于写完二十张大字时,已是黄昏。
她甩了甩酸胀的小手,兴冲冲地把大字拿给萧弈看。
“二哥哥!”她高兴地唤他。
萧弈一张张地翻看,把她写得不错的字圈出来,写得太丑的字则画了个叉叉。
南宝衣誊写的是一首诗,诗里面有个“萧”字,连续二十张大字,所有的“萧”字写得都很难看。
萧弈怀疑她故意和自己过不去。
“过来。”
南宝衣怯生生地走过去,萧弈叫她握住毛笔,说道:“写我的名字。”
南宝衣立在书案前发呆。
写萧弈的名字?
他的名字有点儿复杂,她写出来定然是不好看的。
可他就站在她的背后,身上的香味将她包围着,他居高临下地冷漠地看着她,宛如野狼盯着猎物,令她有一种无路可逃的感觉。
她握着笔的手在微微发抖。
萧弈垂眸,她总爱娇气地翘起那根小指,就算是握着毛笔时也不例外,这种握笔的姿势当真是很不标准。
他看不过眼,于是从背后覆上她的手。
南宝衣一愣,诧异地仰起头,少年的脸部轮廓很流畅,白皙的肌肤在夕阳里显出了几分暖意,表情既认真又严厉。
似是察觉了她的注视,他低声对她说道:“看我做什么?看纸。”
南宝衣急忙低下头。
她的目光却又悄悄地落在了他的手上,他的掌心满是薄薄的茧,硌得她手背生疼,她心中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下意识地翘了翘小指。
萧弈的眸色变得更深了。
她的手白嫩、绵软,和他握惯的刀剑全然不同。
而那根翘起的小指很是纤细,指甲被折断了,指尖透出一点儿干涸的殷红的血渍,正不安分地微微勾动,像是挠在了他的心上……南宝衣,她是一个多么聪明的小姑娘。
他逼着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纸上,握着她的手落笔。
“萧道衍……”南宝衣疑惑地呢喃出纸上的名字,“是谁呀?”
萧弈回过神,脸色发冷,随手将那张纸揉成了团。
南宝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她偷偷地瞄了一眼纸团子,暗暗地把那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此时残阳如血。
南宝衣忙着练字时,她的老父亲正忙着一家团圆。
锦官城某沿街的酒楼里。
南广点了满满一桌菜,全是南胭爱吃的。
父女俩谈笑风生时,柳氏娉娉婷婷地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拎着大包小包的丫鬟。
柳氏已经生过两个孩子,穿戴打扮却如同新妇,梳着随云髻,穿着绿色的撒金花烟罗裙,走路的姿态婀娜多姿,不愧是当年“玉楼春”的台柱子。
她落座后,接过南广递来的茶水,笑道:“还有半个月就是过门的日子,我特意去街上买了些胭脂水粉、衣服首饰。老爷,我没什么家底,听说二嫂是镖局老板的大姑娘,我真怕以后被她比下去呢。”
“二嫂行事雷厉风行,毫无女人味儿,怎么能跟你比?”南广温柔地摸了摸她的手,“等你过门以后,我求母亲多给你打几套首饰头面。”
柳氏含羞带怯地道:“老爷,妾身还有一事相求。”
“你只管说!”
“妾身的亲戚都在外地,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所以妾身想请朋友们去府里参加婚宴,给妾身撑撑场子,您看成不成?”
她经常打麻将,因此结识了一群牌友。
她的那些朋友都是三教九流的女子,如青楼的鸨母、富商的外室、官员的小妾等。
她们不信她能嫁进南家当三夫人,她偏要叫她们亲眼瞧瞧她柳小梦的能耐!
南广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
他去如厕时,南胭忍不住劝道:“娘,您的那些朋友都上不了台面,请她们过去做什么?这不是叫别人看咱们的笑话吗?”
柳氏掏出一面掌镜描眉,斥责道:“大人的事,你懂什么?我给你爹当了十几年外室,却连府门都摸不着,不知道被她们笑话成什么样了!如今好不容易扬眉吐气,当然要叫所有人看看我的威风!”她收起掌镜,又道,“好女儿,你进府后过得怎么样?南宝衣有没有欺负你?”
南胭听罢,红了眼眶,说道:“她仗着府里长辈们的疼爱,自然百般欺负女儿!只恨娘不争气,害得我至今都是外室女……”
柳氏叹了一口气,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蛋儿,说道:“再忍忍,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等娘当了南府的三夫人,就给你挑一桩好亲事。”
南胭此时想起了南宝衣的亲事。
南宝衣自幼跟蜀郡程太守的嫡次子定了亲,真是十分命好。
听说程二公子正在盛京游学,功课和相貌都是顶好的,将来肯定要入仕做官,到时候南宝衣就是正正经经的官夫人了,多荣耀啊!
想到这里,她小声说道:“娘,我觉得南宝衣的亲事就挺不错的。”
“有眼光!”柳氏夸赞道,“娘进了府就是她的母亲,可以随意地把她捏圆搓扁。一桩亲事算什么?只要胭儿喜欢,娘替你抢了就是。”
南胭很满意,又撒娇道:“娘,我还想要她的嫁妆。”
“这个更容易,她的亲事都捏在我的手里,我叫她把嫁妆交过来,她还不得乖乖照办?”
母女俩畅想着今后的美好生活,忍不住笑了起来。
南广与柳氏的婚期将近,南府里的人渐渐忙碌起来。
原本南老夫人是拒绝柳氏进门的,可是南宝衣给柳氏设计了那么大一场笑话,又怎么能不让柳氏登台表演呢?
于是南宝衣假意劝南老夫人,南老夫人才勉强应下。
侍女们在花园里张灯结彩,不时偷偷瞄一眼凉亭。
她们的三姑娘每日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练字,仿佛一点儿也不为后娘烦恼。
南宝衣没注意到她们同情的目光。
萧弈叫她每天写二十张大字,她都要疯了。
她用白玉镇纸压住一张练好的字,另取出一张宣纸。
她刚提笔,荷叶便兴奋地跑了进来,对她说道:“姑娘吩咐找的地痞无赖,已经找着了!”
南宝衣一边笔走龙蛇,一边问荷叶:“说来听听,是怎么个无赖法儿?”
“他叫牛三,从小游手好闲、无所事事,长大后迷上了赌钱,连祖宅的地契都卖了换赌资。不仅如此,他输了祖宅的地契之后,甚至还卖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现在输得只剩裤衩了,整日当街咒骂,别人见着他都绕道走呢。”
南宝衣落下最后一笔。
“萧弈”两个字跃然纸上,楷书秀美而有风骨。
“二哥哥的名字认真写来,当真是格外好看呢。”
她不紧不慢地搁下笔,从怀里取出柳氏的卖身契和一张银票。
她把两样东西交给荷叶,说道:“拿去送给牛三,务必如此转告他……事成之后,我还有五百两银票相送。”
荷叶郑重地揣着物件离开了。
南宝衣走出凉亭,孤零零地站在骤起的大风中,身上的罗裙翻转回旋,乌黑的长发宛如肆意轻狂的墨。
她的牌已经摆上桌面。
这一局,她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三月草长莺飞,纸鸢掠过蔚蓝的天际,南府终于迎来了娶亲的盛事。
今日南广大婚。
南宝衣穿着白襦衫搭配红罗裙,仍旧梳着双平髻,腕间戴着两只精致的金锁圆镯子,看起来十分娇憨、喜庆。
她在去前院的路上,恰好遇到了萧弈。
她摇了摇手中的团扇,笑容甜美地称赞萧弈:“二哥哥今日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是世间少有的翩翩美少年呢!”
清晨起来,谁都愿意听几句好话。
南宝衣觉得萧弈也不例外。
萧弈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容貌美丽,说出口的都是吉祥话。
虽然明知道拍马屁的成分比较多,但大早上听来,仍旧令他神清气爽。
他问道:“可准备好了?”
“二哥哥放心,一切已安排妥当。”
二人正说着话,前方突然传来喧哗之声。
南宝衣朝声音的来处望去,只见南胭领着几个与她同龄的小姑娘,正在府里晃。
她们也注意到了南宝衣,彼此面面相觑。
南胭向她们介绍道:“这位是我的三妹妹宝衣。宝衣,她们是我的几位朋友——章捕头家的千金章瑜、东街米铺的掌柜的千金刘玲、胭脂店的掌柜的大姑娘蒋小莲。”
南宝衣笑着向她们见礼,却见三个女孩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萧弈,那发光的眼神,就像是农夫看着丰富的收成。
不过她的二哥哥相貌出众,她们对他一见倾心也正常。
章瑜的脸颊红红的,她扯了扯南胭的衣袖,道:“胭儿,你还没跟我们介绍这位公子呢。”
南胭态度随意,像是对待什么阿猫阿狗似的,向朋友们介绍起了萧弈:“他啊,他是寄住在我们府里的人,算是养子吧,姓萧。”
养子啊……
几个女孩对视一眼,目光立刻变了。养子而已,就算跟他说亲,将来也分不到南府里的巨额财富,何必浪费青春年华呢?
南胭在萧弈的面前,仿佛有一种无形的优越感,看也不看他,只以姐姐的姿态叮嘱南宝衣:“今日是父亲和娘亲大喜的日子,听说萧弈是不祥之人,所以妹妹还是不要带着他为好。若是惊扰了大婚冲撞了娘亲,总是不好的。”
南宝衣听得几乎要倒竖起远山眉,二哥哥那样好,什么叫“萧弈是不祥之人”?在她看来南胭才是不祥之人呢!
她轻轻摇着团扇,说道:“大伯和大伯母过世,并非二哥哥的过错,当年他还只是一个幼童,有什么错呢?祖母如今都没觉得二哥哥不祥,姐姐倒是嫌弃上二哥哥了,想来姐姐的身子比祖母的身子更加精贵了?若你当真觉得二哥哥不祥,干脆不要进府好了,省得冲撞了你!”
萧弈垂眸看她,小姑娘像是在倒豆子,口齿伶俐得很,字字句句都在维护他,他听着,心底不禁生出异样的滋味。
而南胭语塞片刻,只得紧紧地捏住手帕,勉强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而已,妹妹何必当真?竟是连玩笑也开不起了……”
她说完,就带着那群姑娘飞快地离开了。
南宝衣像是斗胜了的小公鸡,得意地朝南胭的背影“哼”了一声。
哼完,她用团扇遮住自己的面庞,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仰头望向萧弈,道:“二哥哥,我把她骂走了,以后阖府上下,谁要是再敢说你不祥,我定然不会轻饶他!”
萧弈伸手弹了一下她白嫩、光洁的额头,脸上破天荒地有了一丝笑意。
两个人不疾不徐地来到花厅,只见厅堂里高朋满座十分热闹,没过多久,屋外传来放鞭炮的声音,南广领着柳氏喜气洋洋地跨进门槛。
南胭得意地看了南宝衣一眼,柔声道:“我娘是以正室的身份进门的,今后也算是妹妹的母亲,妹妹要记得给她敬茶,时时孝敬她。”
南宝衣歪了歪头,道:“还没拜堂呢,姐姐着什么急?”
南胭轻蔑地笑了笑,道:“这不是快了吗?”
姐妹俩斗嘴时,南广与柳小梦就要拜天地了。
就在这时,嘈杂声由远处传来,一个脏兮兮的男人,不管不顾地挣开拦着他的护卫闯进花厅,凶狠地拽住南广,问道:“你怎么能娶我的婆娘?!”
宾客们都愣住了。
那个男人厉声道:“各位贵人,柳小梦是我家婆娘,南三老爷恃强凌弱,仗着家财万贯夺走了她,天理难容!”
南宝衣挑了挑眉,狗咬狗的戏码开始了,有意思。
她抓起一把瓜子,边吃边看戏。
被柳小梦邀请来的那群人正在观礼,俱是些和柳小梦臭味相投的市井妇人,明面上奉承她,实则一向忌妒她攀上了高枝儿,因此瞧见有人大闹她的婚礼,心里十分高兴。
一位姓章的妇人认出这闹事者是最难缠的街头无赖牛三,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喊话道:“牛三,这位可是赫赫有名的‘玉楼春’的台柱子、南三老爷的外室,怎么就成了你家婆娘?”
“她就是我家婆娘!”牛三耍横,“南三老爷,你今天要是不把她还给我,我就上衙门告官,告你强抢民女!”
“一派胡言!”南广面目扭曲,吼道,“来人啊,给我把他打出去!”
“且慢。”南宝衣及时开腔,优雅地丢掉瓜子皮,拿帕子擦了擦指尖,“爹爹,这个人口口声声说要告官,许是有什么隐情。为了不招惹官司,您还是让他说清楚为好。”
南广胆子小,害怕招惹官司,连忙点头,并对牛三说道:“有道理!牛三,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牛三得意地道:“柳小梦这婆娘是我攒了半辈子钱买下来的,她的卖身契就在我的手里,你说她是不是我的婆娘?”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怎么又扯上卖身契了?
就连南广都愣住了,当年他把小梦从“玉楼春”接出来时,小梦可是说得明明白白的:她并没有卖身给“玉楼春”,她是清白大姑娘!
思及此,他疑惑地望向柳氏。
柳氏扯下喜帕,尖声道:“老爷,这个泼皮胡言乱语,怕是被撞坏了脑子!还是把他堵了嘴,叫人丢进护城河淹死吧!”
“贱人!”牛三上前打了她一个耳光,并恶狠狠地说道,“臭婆娘,老子可是你的夫君,你嫌贫爱富还想淹死老子,等回了家,老子叫你知道老子的厉害!走,跟老子回家去!”
他不管不顾地拽住柳氏,把她往外面拖。
柳氏急了,连忙抱住南广,大声说道:“老爷救救妾身!他是个疯子!妾身根本就不认识他!”
南广自觉丢脸,猛然一脚踹开牛三,把娇妻护在怀里,对府里的护卫们道:“来人啊,给我把这混账东西丢进护城河!”
眼看护卫们提着棍棒冲过来了,牛三一屁股坐到地上,扯着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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