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精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59865823
本书卖点
1.一部描绘晚明名士张岱及其生活美学的文化随笔。本书从行旅、美食、清玩、戏曲等九个维度叙述、追忆晚明名士张岱的日常生活,呈现了其堪为传奇、光华闪烁的人生切面。
2.作者老桥为书法名家,书擅汉隶、小楷而兼诸体。封面书名、篇章标题,皆由老桥手书隶书,沉雄博大,贴合张岱美学世界的意趣;每篇文前尚有其抄录的张岱文章片段的楷书作品,点明文章主题。
3.精装设计,内封的底图与前后环衬相连,选用清代书画家董邦达所绘《西湖十景图卷》;内外双色印刷,留白处手绘插图,古意盎然,散淡有趣。
编辑推荐
晚明年代,群星璀璨,张岱无疑是其中最明亮耀眼的那一颗。
他出生名门望族,家业厚泽,少小纨绔,极爱繁华。前半生无心致仕,却在钟爱之事上醉心沉迷,玩出极致。他对散文、诗词、戏曲、园林、音乐、书法、收藏、美食的研究,都达到一个时代的高度,还通晓天文、历法、舆地、文字、音韵、经学、史学等。
若只如此,张岱亦不过是一世通才。成就他传世声名的,是后半生的人生巨变。明朝覆亡后,张岱成为前朝遗民,“劳碌半生,皆成梦幻”,从此隐居著书,闭门谢客。在漫长的余生中,他笑看饥寒,无畏窘迫,记已成梦忆的“一饷之欢”,书负重前行的“千秋之志”,终成一代文化巨匠。
三百多年后,以半生遍读其著作、深受其影响的老桥,沿着张岱昔日的足迹,踏西湖雪,沐秦淮月,擎龙山灯,过金山夜……潜心追寻张宗子的世界,带我们在湖山之间,缓步穿行,逐一领略张岱传奇一生的绝美风景。
晚明年代,群星璀璨,张岱无疑是其中最明亮耀眼的那一颗。三百多年后,以半生遍读其著作、深受其影响的老桥,潜心追寻张岱的美学世界,从行旅、美食、戏曲等九个维度叙述、追忆张岱的日常生活。通过刻画张岱的人生经历,指出张岱美学观念的形成有一个长期的过程,从五十岁之前身居世家的优渥安逸,到清兵入关、绍兴沦陷后的颠沛流离,归隐山林后潜心著述,终臻化境。让我们跟随老桥,沿着张岱昔日的足迹,踏西湖雪,沐秦淮月,擎龙山灯,过金山夜……在湖山之间,缓步穿行,逐一领略张岱传奇一生的绝美风景。
第一章 西湖雪 001
第二章 山阴茶 031
第三章 江南食 059
第四章 快园忆 085
第五章 金山夜 113
第六章 兰亭友 141
第七章 秦淮月 169
第八章 龙山灯191
第九章 陶庵梦 219
追寻张宗子的世界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天,我在单位图书馆的一角发现一本盖着“大批判材料”蓝色方形图章的书,书名是《陶庵梦忆》,作者是明代张岱。书不厚,书皮已经有些破烂,满是灰尘。好奇的我将书悄悄插进裤兜带回了家。此时的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位晚明才子张岱将影响我的一生。趁着夜深人静,我一页一页地读着,越读越不愿意放手,不知不觉中,窗外大亮。从此,张岱的书成为我的“铁枕头”,几十年没有换过。
晚明时期是一个特殊的时期,此时的文人面临着朝代的更迭,甚至是死亡的威胁,但是这一切来临之前,他们没有一点知觉。1627年8月,明熹宗朱由校去世,他的弟弟朱由检,明朝最后一任皇帝继位,改国号为崇祯。第二年,也就是崇祯元年,朱由检起用袁崇焕任兵部尚书,督师蓟辽,以御后金。当年陕西大旱,民不聊生,延安张献忠、米脂李自成率民暴动,这场葬送明朝三百年基业的农民起义伴随着崇祯皇帝的一生,直到他被推翻,自缢煤山。
明史专家吴晗先生曾在他的一篇文章《晚明仕宦阶级的生活》中说道:“晚明仕宦阶级的生活,除了少数的例外(如刘宗周之清秀刻苦,黄道周之笃学正身),可以用‘骄奢淫逸’四字尽之。”经历了两百多年的稳定政局,晚明的文人们享受着社会经济带给他们的闲逸。尤其江南地区,距离北方边境很远,边境的紧张与日常生活几无关联,此时的他们无论当官或是隐居,都把中国文人的生活发展到了极致。这一时期,明代的诗文也得到了长足发展,给后人留下了许多文化遗产。纵览苏州、杭州、绍兴地区文人们的活动轨迹,就可以看出在当时,“玩”是一种极为盛行的生活方式,张岱正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
张岱,一名维城,字宗子、石公、天孙,号陶庵、蝶庵、古剑老人、六休居士,山阴(今浙江绍兴)人。祖籍四川绵竹,故常自称“蜀人”。张岱生于明万历二十五年(1597),卒年说法不一,有六十九、七十余、八十八、九十三岁等说法。因有康熙二十三年(1684)所作《修大善塔碑》传世,足可证明张岱至少是在八十八岁之后去世。《张岱年谱简编》载,张岱享年九十三岁,有六子七女,并七个孙子。康熙二十八年(1689)张岱逝世,葬于山阴项里预营之生圹。
张岱是明清之际的文化奇才与巨匠。从明末到近代,诸多文人名士对其赞赏不已,从他们留在张岱文集或序或跋的文字中,可以看出对他的极高赞誉。张岱不仅著作等身,对散文、诗词、戏曲、园林、音乐、书法、收藏、美食的研究也达到一个时代的高度,还通晓天文、历法、舆地、文字、音韵、经学、史学等。那个年代,群星璀璨,张岱凭其渊博的知识、深厚的学养,以及对喜爱之事的深度钻研,跻身于大家之间。
张岱出身名门望族,家业厚泽,前半生是在繁华和享乐中度过的。丰厚的物质生活滋养了这位世家子弟的广泛爱好和多项才艺。他在六十九岁时自撰的墓志铭中毫不掩饰地说:“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喜欢一件事不难,常人多有倾心之事,难得的是张岱能玩到极致。“懂生活,会生活,生活与美,与艺术乃至学问密切相关。吃能吃出文章、学问,玩能玩出名堂、艺术。”著名明代文学研究专家夏咸淳如是说。
不过,他这个绝世玩家也是由家庭背景所造就的。因为要想玩出点名堂,不仅需要雄厚的经济实力,还得有宽裕的闲暇时间。有人说,科技是忙出来的,文化是玩出来的。细观今日的文化遗产,很多都是当年有闲财、有闲时的纨绔子弟玩出来的。他们懂得生活,也能在生活中有所发现。只要喜欢,样样在行,件件求精。张岱家学渊源,从他的祖父到父亲、叔父,再到他这一辈,都是玩出来的生活美学家。
张岱喜欢美食,吃遍江南。“越中清馋无过余者,喜啖方物”,其咏方物诗三十六首,分别咏赞三十六种蔬果美味,堪为一绝。“远则岁致之,近则月致之,日致之,耽耽逐逐,日为口腹谋”。此句读来颇有同感,今日交通便利,为美味佳肴,宁可飞一趟,不惜费用的大有人在。张岱有大量诗文,细致描写钟爱的美食,从食材产地到烹饪技法,再到口感品相,句句皆专。张岱对祖父张汝霖与朋友合著的《饔史》四卷作了修订并为其写序,而成《老饕集》,使美食成为一种学问,成为生活美学的一部分。
张岱喜欢茶,自称“茶淫”。他对茶的种植、采摘、制作、存储等都有很深的研究,对产地、水源、工艺有很高的鉴别能力。难怪南京著名茶人闵汶水视他为忘年知己。他和三叔张炳芳自制的兰雪茶名满当地,多有人炮制。张岱对茶的爱延续了一生,即使后来逃逸到山里隐居,喝不到好茶,犹记得当年“兰雪”的缕缕沁香。从《陶庵梦忆》关于茶的散文中,可以领略张岱对茶的研究、鉴赏水平,重要的是,他对茶的描述绝不同于其他作者教科书式的讲解,嚼之无味,读之欲眠。张岱把对茶的认识带进人物、故事和环境,使人读来耳目一新,兴味浓浓。《闵老子茶》就是人物、情结、知识、趣味兼备的一篇美文。
张岱喜欢戏曲,家中三代延续,办家班,教新伶,一茬一茬,换了很多名伶,他也成为名震地方的总教。在《陶庵梦忆》中,他写了二十几篇和戏曲有关的文章,从编剧到角色,从伴奏到曲谱,从布景到灯光,从戏台到楼船。仅仅《冰山》一出戏改编的速度之快,就把兖州的刘守道惊得目瞪口呆。更要紧的是,他在演员中享有很高的声望,从来没有把演员当作下人、贱人。他们之间的感情和信任促使他们在戏曲创作上共同合作,将斯时的戏曲水平提升到了相当的高度。
张岱喜欢行旅。“余少爱嬉游,名山恣探讨”,《陶庵梦忆》中,关于行旅的文章竟占三分之一。他的行旅小品文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游记,他所观察的角度和捕捉的细节,往往人所未见。虽然喜欢行旅,但他的旅行范围并不广远。从他的文章中可以看出,他绝对受不了徐霞客那样的艰苦旅行,也不会写厚厚的游记传世。他钟爱的方式与众不同,前往某地,寥寥百字,便生动记下其环境、民风、所访诸友、所感诸事,且语言诙谐,读来令人身临其境。尽管是游记,他也是把人物作为主角,别人在赏月,他在观察赏月的人,别人在春游,他在捕捉春游人的内心世界。即使名胜之地,他也会通过人的行为表现美的景致。一生之中,尤爱杭州,有文记载的就达十一次,他对杭州似乎比家乡绍兴还要熟悉。读《西湖梦寻》,感觉到的是不一样的杭州。
不一一列举张岱钟爱之事,张岱美学观念的形成有一个长期的过程,从五十岁之前身居世家的优渥安逸,到清兵入关、绍兴沦陷后的颠沛流离,归隐山林后,终臻化境。这个自认学识完全可以应对科考的学子,为了家族荣光,也曾应试,但始终与功名无缘。后来,他看厌了八股这个“劳什子”,决定放弃科考,但并未因放弃而万念俱灰,而是专心致志地沉迷于自己的爱好。他记风俗,察人情,访名胜,赏山水,结交名士异人,悠游于文学艺术之中,发奋著书,留下了许多传世的生活美学知识。我们庆幸的是,如果张岱成了一位县令、一位州官,我们今天恐怕读不到这么多优雅的诗文,赏不到这么多令人眼前一亮的好玩意儿。
因为喜欢张岱的文章,我读遍了他传世的所有著作,从中看出张岱的文化素养与其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清兵入关那一年,张岱人生正好过半——有的资料说是四十八岁,有的说是五十岁,前半生锦衣玉食、奢华繁缛,后半生饥寒落魄、形如野人。
张岱留下的著作中最值得称道的是《陶庵梦忆》《西湖梦寻》,其他如《夜航船》《琅嬛文集》等也堪为佳作。最使人惊叹的是,他用八年时间完成了《明史》的写作。此时的他已是一介布衣,在那个饥寒穷困、信息极度闭塞的年月,经历了什么样的煎熬,就不得而知了。我们今天读到的有着强烈晚明风格的张岱散文,以及文章记载的各类文化生活的细节,文字是那么简练干净,描述是那么细微精致,人物是那么活灵活现,以至于我今天的文字不免受到他的影响。
张岱一生最欣赏的人,远有陶渊明、苏轼,近有徐渭、袁宏道。徐渭与张岱是同乡,张岱虽没有见过他,但其祖上曾经与徐渭有深交。袁宏道是湖北公安县人,其兄弟三人皆为明朝著名文学流派“公安派”的领袖人物,彼时袁宏道的文章已是名满天下。袁宏道最初看到徐渭的诗集,惊呼不已,写了长文《徐文长传》,对其赞誉有加。不能不说,张岱的文风受到徐渭及公安派的影响。
生活中既有美也有丑,当你总是在生活中发现和寻找美的时候,你的心情一定是愉悦的,充满期待的。张岱对生活之美的极致追求,好奇自然是重要的动力,但也离不开生活圈子的耳濡目染,诸如二叔张联芳的收藏和斗鸡、三叔张炳芳的制茶。张岱亲自实践,练就了他的鉴赏本领。追求极致是他的目标,他并不是喜欢一种两种,浅尝辄止,而是对所有好玩的都要涉猎,静可著书、赏画,动可狩猎、斗鸡,无所不能。近现代如袁克文、张伯驹、王世襄等人,亦承其遗风,玩出了中国文化的细节。张岱的审美观念渗透了生活的方方面面,衣食住行,吃喝玩乐,琴棋书画、曲词歌舞、行旅山水,他的文章体现了生活的美、文字的美,使他的美学思想在今时今日,得以延续和实践。美国汉学家史景迁在他的著作《前朝遗梦》中说:“直到接触到张岱的《陶庵梦忆》,我明白我已经找到方向,能帮助我去思索四百年前的生活与美学。”
研读张岱的美学思想后,我有一个发现,就是他与苏东坡有某种惊人的相似。第一,东坡与张岱都喜欢陶渊明,两人都曾经写过《和陶集》,陶渊明的隐士思想对曾经有过重大磨难的两人来说,影响都很深刻,尽管生活窘迫,依然向往精神的自由与愉悦。第二,东坡与张岱都对生活保持乐观的态度。越是艰难之时,越能体现出其性格的顽强,对时事的豁达,对人事的宽容。第三,东坡与张岱都对所爱之事保持浓厚兴趣与高度专注。东坡对美食、书画、诗文、行旅,无一不精,对张岱有较大的影响。除了陶渊明以外,两人都喜欢唐代的白居易,其诗文都受其影响。
我认为,性格虽然决定命运,但性格不完全是天生的,它与个人的经历有着重大的关系。两人的性格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跨时代的契合。当年东坡外谪海南,也有“老死海南村”的打算。但是面对荒蛮的环境、难以下咽的食物、屈辱的待遇,仍然能顽强地活下去,乐观豁达,坚忍不拔,这就是东坡性格。唐代的李德裕,同朝的寇准、赵鼎等人困死在贬所,差别就在此。张岱也是如此,清兵入关改变了命运,由繁华到衰败,由富足到穷困,这样的落差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夏咸淳先生说:“逢年过节,箪食瓢饮,粗米薄醨,岱也不改其乐。豁达乐观、诙谐幽默是张岱处贫困而不改志节、不辍笔耕,最终在品格、学问、文章诸方面达到一生光辉顶点的一个原因。也是他得享高寿的一个秘诀。”不是说张岱怕死,而是他活下去自有他的道理。
明朝覆亡后,张岱的诸多亲朋,纷纷选择跳河、绝食、自缢,走上了人生绝路,而他始终认为自己还是明朝人,有诸多使命没有完成,要为了明朝继续活着。在《自为墓志铭》中,他言明自己的身份仍是明朝遗民。那时的他怀着国破家亡的无限惆怅,给自己写下一生的注解,“任世人呼之为败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也已矣”,大约想不到,此后他还有漫长的余生,要在飘摇中确认坚持的意义,直到鲐背之年。穿越无尽长夜,三百多年后的今日,我掩卷轻叹,幸得他坚持,我才未错失这位绝世之才、终身知己。
董先生的画多是小品,追求一种天真烂漫、率性自然的风格,同时给人一种爽朗清新的感受。
他的书法,五体皆备,隶书出自汉碑,古朴大气。小楷字体瘦硬,巧而不拙,工而不板。他的行草书结体严谨,行气舒朗有致。在整体和谐中求变化,下笔干净利落,尚意的同时也极见岁月累计的功力。总体来说,他的书法给我一种十分干净、清爽的感受。正如其人一样,健康豁达,精神百倍。
——袁学君(文化部艺术发展中心中国画创作研究院执行院长、中国画美术馆馆长、楚天学者)
诗文广,造诣深,老练世故,遗落尘累,降去凡俗,翛然物外,下笔自高人一筹。
——介子平(著名书画评论家)
董先生作诗有古意而不泥古,率性而来,直抒胸臆,用典轻松自如,诗中有画、有感、有识。
——李志斌(山西省朔州市文联主席)
他的画以小品居多,即日常生活情调。清新自如,平淡天真。他的诗文,娓娓道来,不作惊人之语,却是引人共鸣,充满着人生的哲理和生活的况味。
——何勇(中国书协会员、宜兴书法院院长)
董老字如其人,简洁、率真,少雕琢气。鲁迅曾说过:北人南相,是厚重而又机灵。这句评语,用在董老身上我觉得比较贴切。类似的话,其实孔子早说过——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董老就是这样一位君子。
——冯俊文(资深出版人、匹兹堡大学访问学者)
西湖雪(节选)
己亥冬,北方一场大雪,冰天雪地,银装素裹。据说是近几年来最大的一次降雪,温度也随之下降。我每年来三亚过冬,已是第三个年头了。清晨的三亚,海风是清爽的,阳光是酷热的,并不像海口那样潮湿闷热。我在三亚的书斋很小,十几平米,有一扇窗户是面对大海的。通过两栋楼的中间,可以看到碧蓝的海水和大海远处的天际线。画案上方悬一横幅书法作品,仿照平遥日升昌票号客厅匾额,以我个人风格的隶书写着:“怡神养素之轩”。书案前摊着一本浙江古籍出版社精装版《陶庵梦忆》。
前几日,一位从事文化研究的学者朋友来电,请我抄录一幅《陶庵梦忆》中的小文《湖心亭看雪》,并且指明要用小楷,说要挂在书房添几分清雅。我自己都不记得抄录过多少次这篇小文,用小楷,也用小行书,用花笺,也用彩染蜡笺。一方端砚,一笏松烟,一款十竹斋花笺,研墨之间,谋篇布局。对于张岱的文采,我是极为推崇的。读《湖心亭看雪》,寥寥一百五十九字,就把大雪后的西湖景色、观景的人物,用几个意想不到的量词表现得无与伦比。“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庚子春月,我再一次来到西湖,临近黄昏,夕阳西下。湖水倒映着孤山,山顶似乎镶着一条金色的光边,我叫了一条船向湖心亭驶去。如今湖心亭已经不让登岛了,小船只能围着湖心亭绕两圈。这里游船比较少,非常安静。湖水拍打着船身,水声与桨声合着节奏。我默默地望着不远处的湖心亭,脑海里浮现的是三百八十八年前的那一个雪夜,一条小船载着张岱上了湖心亭。在亭子里,他遇到两位来自金陵的客人,被强逼着喝了一大杯酒才离去。我想象着张岱的小船停在那里,亭子里三个人烤着炉火,身穿毳衣,端着酒杯,看着雪后西湖,世界如此安静,唯有他们交谈的声音被风吹得很远。
“先生, 天色不早了, 该收船了, 咱们往回返吧!”
“好的。”我收回思绪,冲着船工点了点头。此时的西湖,桨声灯影,更安静了。
崇祯五年(1632),这一年张岱三十五岁,距离清兵入关还有十二年。此时的张岱既有殷实的家境,也有闲散的精力,去做大雪之日“拥毳衣炉火”、拏一叶小舟去湖心亭看雪的痴相公。说张岱痴,还真不止这一件事。我以为《湖心亭看雪》是描写冬日西湖最美的小品文,大概不只是我,许多钟情书法小品的书家写过这篇短文。美文与佳书,本就是雅事一件。其实湖心亭之美,不在冬天。明人张京元曾经描写湖心亭的美景,说:“湖心亭雄丽空阔。时晚照在山,倒射水面;新月挂东,所不满者半规。金盘玉饼,与夕阳彩翠,重轮交网,不觉狂叫欲绝。”西湖美景在夕阳,在月夜,在冬雪。
绍兴距离杭州不太远,住在绍兴的张岱最喜欢杭州,尤爱西湖,可以说他踏遍了西湖周边的山山水水、大小寺庙、亭台楼阁。正如张岱好友王雨谦在《西湖梦寻》序中说:“张陶庵盘礡西湖四十余年,水尾山头,无处不到。湖中典故,真有世居西湖之人所不能道者,而陶庵道之独悉。”可见张岱对西湖的熟悉程度远高于当地常居者。
辛亥(1671)七月,时年张岱七十五岁,忆西湖七十二文,终于结为《西湖梦寻》。张岱如是说:“余生不辰,阔别西湖二十八载,然西湖无日不入吾梦中,而梦中之西湖,实未尝一日别余也。”成为前朝遗民之后,张岱也曾在甲午(1654)、丁酉(1657)两至西湖,去了涌金门、商氏的楼外楼、祁氏的偶居、钱氏和余氏的别墅,还有自己家的寄园。此时的西湖沿岸湖庄,仅存瓦砾,他梦中的西湖所有,反倒成了西湖所无。从断桥望去,弱柳夭桃、歌楼舞榭,如同被洪水淹没,“百不存一”。
古代文人都喜欢在西子湖畔留下自己的诗文,似乎不留点东西,都不好意思自称文人。无论是白居易还是苏东坡,无论是林逋还是袁宏道,寄情写景,考古论证,连西湖边墓中的遗骸也要书写一番。在《西湖梦寻》中,张岱收集了历朝历代文人雅客描写西湖的诗词,也写了很多赞美西湖的诗词。《西湖梦寻》的首篇《明圣二湖》被人评为描写西湖的最佳文章。
张岱多少受苏轼的影响,不仅将好茶比作佳人,连描述西湖也学苏轼“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文中从鉴湖说起,其名声早过西湖,北宋时期,西湖的名声才因文人墨客的名篇佳作广为流传,后来居上。武汉东湖的景致不亚于杭州西湖,只是缺少了名篇佳作传世,少了些人文情怀和古今轶事。西湖唐代时有白居易,北宋有苏轼、林逋、辩才法师等。南宋时,临安为偏都,自然成为官宦文人、伶人佳丽向往的地方。历朝历代无以数计的名篇佳作,张岱在明末对其进行了一次总结。张岱在文中还提到了湘湖。张岱的兄弟余儒将西湖比作美人,将湘湖比作隐士,将鉴湖比作神仙。张岱对这样的比喻不以为然,他认为:“余以湘湖为处子,眠娗羞涩,犹及见其未嫁之时;而鉴湖为名门闺淑,可钦而不可狎;若西湖则为曲中名妓,声色俱丽,然倚门献笑,人人得而媟亵之矣。”
张岱说游西湖,应如董遇读书三余,即“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雨者,月之余”。古人“虽在西湖数十年,花钱数十万,其于西湖之性情、西湖之风味,实有未曾梦见者在也”。不止《明圣二湖》一文,张岱还有三首诗可与古人相媲美,一曰:“追想西湖始,何缘得此名。恍逢西子面,大服古人评。冶艳山川合,风姿烟雨生。奈何呼不已,一往有深情。”又曰:“一望烟光里,苍茫不可寻。吾乡争道上,此地说湖心。泼墨米颠画,移情伯子琴。南华秋水意,千古有人钦。”再曰:“到岸人心去,月来不看湖。渔灯隔水见,堤树带烟糢。真意言词尽,淡妆脂粉无。问谁能领略,此际有髯苏。”有人说张岱的诗浅薄,大凡一读就懂的诗,总容易被冠以浅薄之作。在我看来,张岱写诗,固有其诗脉可寻,早期学徐渭,后来学袁宏道,用心最苦的是学钟惺、谭元春,但其诗心,却深受陶渊明、白居易和苏轼的影响,所以他的诗深入浅出,好读易懂。
己亥冬月,恰逢宋代大画家文同诞生一千年,我专程从三亚飞往杭州观看专题展览。这一天是阴历十五日。其时,资深出版人、小友冯俊文正好也在杭州修行。晚饭后,他陪我游览西湖。先行至孤山之下,拜谒林和靖墓后,又转到平湖秋月景点,此时天已大黑。向北望去,一轮圆月挂在天空,近而大,月中影如吴刚桂子、玉兔嫦娥。天高月明,清光熠熠。湖面倒映,如洒金蓝宣。来过多次西湖,这是很难得的一次西湖望月。尽管是晚上,但是周围并不安静,湖上有零星游船还没有靠岸,船桨声与游客的交谈声,随着湖面传出很远,听得真切。岸上人流熙攘,呼爹喊妈,有点闹心。想起张岱的诗句:“到岸人心去,月来不看湖。”此时体会到,只有到了西湖,看到天上之明月,湖中之倒影,心境才平静下来。张岱曾写《西湖十景》诗,其中为“平湖秋月”所作绝句曰:“秋空见皓月,冷气入林皋。静听孤飞雁,声轻天正高。”似乎看到三百多年前的他凭栏望月,风吹动着他的衣袂,飘飘如神仙。也许那时候的“平湖秋月”没有现在这么闹吧。
张岱的《西湖十景》诗,并没有被多少人记住,我觉得他的诗虽不如文,但他的文又尤似诗。《西湖十景》中还有一首吟“三潭印月”:“湖气冷如冰,月光淡于雪。肯弃与三潭,杭人不看月。”前面是“看月不看湖”,这里却是“杭人不看月”,大约是山阴人张岱对杭州人“看湖不看月”的一种自视清高吧。到头来看,还是苏轼的胸襟宽广——“西湖天下景,游者无愚贤。深浅随所得,谁能识其全?”其实杭州人最爱白天看湖,晚上看月。
春天到西湖是最佳季节,沿岸嫩柳拂掠湖面,桃花倒映水中,湖畔游人如织,刚刚脱下臃厚的棉衣,着艳丽多彩的春衫,如春花点点,在湖畔缓缓游走。正应了张岱的《西湖十景》中“苏堤春晓”那一首:“烟柳幕桃花,红玉沉秋水。文弱不胜衣,西施刚睡起。”张岱引东坡“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典故,把春天的西湖比作刚刚睡醒、慵懒娇憨的西施。三百多年前西湖的春天,比今如何?今天游西湖的人中,多了些纯粹为了健身而快步如飞的人。对西湖过于熟悉的人,反倒不把眼中美景当回事了。犹如鱼不知水之重要,人不知空气之重要。
《西湖十景》中“雷峰夕照”一首曰:“残塔临湖岸,颓然一醉翁。奇情在瓦砾,何必藉人工。”小时候读鲁迅杂文《论雷峰塔的倒掉》,说实在的,那会儿也读不懂。历史上雷峰塔倒掉也不是一次两次。最近去杭州,路过新建的雷峰塔,我没有进去。我有个怪癖,新建的仿古建筑都不去看,包括四大名楼,水泥钢筋,瓦无瓦,砖非砖,连斗拱飞檐都是假的。我以为,古时的建筑即使是残垣断壁,也有古意,值得缅怀。新建的仿古建筑,即使建得再豪华奢侈,距离古意远矣。不只我持这个观念,你看张岱晚明时便知“寄情在瓦砾,何必籍人工”。
张岱在《西湖梦寻》中也提到了雷峰塔:“雷峰,南屏山之支麓也。穹窿回映,旧名中峰,亦名回峰。宋有雷就者居之,故名雷峰。吴越王于此建塔,始以十三级为准,拟高千尺。后财力不敷,止建七级。古称王妃塔。元末失火,仅存塔心。雷峰夕照,遂为西湖十景之一。”
我每次去杭州几乎都住在同一家酒店——凤凰山庄,距离西湖胜景“柳浪闻莺”也就六百多米。下午的暖阳绵绵地照在人的脸上,光在湖面上跳跃,逼着人眯缝起眼睛。一个人来到湖边,躲开嘈杂的游人,独自坐在湖边的石凳上,静观沿湖大片的荷花,风翻荷叶亦如浪,水打菡萏皆有香。也可以静静听着湖中的橹声与柳树间的鸟鸣,不一定是黄莺,不知名的鸟居多,但我还是记起张岱那首写“柳浪闻莺”的诗:“深柳叫黄鹂,清音入空翠。若果有诗肠,不应比鼓吹。” 缘此,我总是住在这里。
根据张岱年谱记载,他一生去杭州,有文可考的便达十一次。八岁随其父亲第一次去杭州,遇到了大文豪陈继儒。陈继儒对他大加赞赏,夸其“灵敏”,还称他为“小友”。其后很长时间张岱是否造访杭州,并无记载。直到二十八岁,他前往灵隐寺山下的岣嵝山房读书,持续多久并不知道。张岱最后一次去杭州是顺治十四年(1657),这一年他六十一岁,专程前往西湖,拜访灵隐寺高僧弘礼具德。此后二十几年直至去世,他再没去过杭州,西湖诸景,终成旧梦。
由于家族鼎盛,张岱一生与许多名人相识。祖父及父亲这一代,有陈继儒、徐渭、袁宏道等。加之叔辈们在京做官,那时有名望的人都在西子湖畔建有自己的住宅。不能不说,张岱家族的人脉资源为他提供了广泛的圈子,使他在诗文、书画、文玩、茶酒、美食、园林等方面有着异常丰厚的知识储备,以至其审美的角度与旁人不同。在其他章节中,我们还会逐步了解。此时,我们还是沿着张岱的导游图继续信步西湖。
《西湖梦寻》是从西湖北路写起,然后是南路、东路、西路,最后写西湖外景。这也是我最喜欢走的一条路线。
每一次去杭州,我都要从西湖东南角开始,沿着西湖南路向西步行。这是一条单行线,车流量很大,要不断地躲车让人。沿途经过雷峰塔,拐向西,前往孤山。《水经注》说:“水黑曰卢,不流曰奴;山不连陵曰孤。”孤山梅花峪介于两湖之间,四面岩峦,一无所丽,故曰孤也。说起孤山,不能不提宋代林逋。张岱对林逋推崇有加,因为他喜欢这样幽隐且有品位的人。孤山之上多梅树,据说是林逋放鹤的地方。当时林逋隐居孤山,宋真宗时,朝廷邀请出仕,被他谢绝,于是真宗赐称“和靖处士”。他养有双鹤,有时候乘小舟去周边寺庙访僧,如有客来找他,童仆就开笼放鹤。鹤入云中盘旋,林和靖看到,必定乘艇返回。林和靖临终前留绝句曰:“湖外青山对结庐,坟前修行亦萧疏。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
林和靖的墓在孤山之下,我每次走到这里,总要多站几分钟,心里默默地吟一句他的咏梅诗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另有一句是卓敬所写的怀念林和靖之诗:“雪冷江深无梦到,自锄明月种梅花。”我常常写后一句给朋友装点补壁,非常清雅,也算是对和靖处士的一种缅怀。张岱所书林和靖墓柱铭,倒是非常贴切:“云出无心,谁放林间双鹤;月明有意,即思冢上孤梅。”
张岱出于对袁宏道的钦佩,多引袁的诗文来为自己文章做旁证。袁宏道对林和靖的缅怀是另一种形式,他的小品文《孤山小记》云:“孤山处士,梅妻鹤子,是世间第一种便宜人。我辈只为有了妻子,便惹许多闲事,撇之不得,傍之可厌,如衣败絮行荆棘中,步步牵挂。”袁宏道对婚姻的观念倒是非常现实。世间人哪能都像和靖处士?我在另外一篇文章中说过,林和靖看似隐居孤山,其实一点都不寂寞。他的两个侄子在朝廷为官,多有替他宣传,那时在江湖上混,也是要有圈子的,否则一位隐居的处士焉能名满天下?行走孤山下,拜谒处士墓,感慨万千,边走边吟,一首绝句竟脱口而出:“孤山不孤尽诗才,断桥不断荷自栽。梅花早已凋零去,已无仙鹤报客来。”
晚明时期的李流芳是一位诗书画大家,字长蘅,晚号慎娱居士、六浮道人,安徽歙县人。李流芳久居上海,常到杭州来游西湖。他曾题《孤山夜月图》曰:“曾与印持诸兄弟醉后泛小艇,从孤山而归。时月初上新堤,柳枝皆倒影湖中,空明摩荡,如镜中,复如画中。”李流芳是位画家,所以他的笔下诗文多有画面感。徐渭也有《孤山玩月次黎户部韵》一诗,其中有句曰:“举酒忽见月,光与波相映。西子拂淡妆,遥岚挂孤镜。座客本玉姿,照耀几筵莹。”徐渭是个怪人,诗书画文皆与众不同。我有一次去绍兴,本来是去寻找张岱的快园,结果在青藤书屋里呆坐了一个下午,也觉得自己浸染了一些怪相。
孤山顶上有一间茶社,非常简陋,屋里屋外摆几张折叠桌椅。我总是要一杯当年的新龙井,不论好差,泡在玻璃口杯中,淡淡的豆香味顺着热气冉冉飘升。我选一张面向西湖的桌子,看着湖中往来的游船、苏堤上拥挤的人流,也可以看到南面新建的雷峰塔,正应了袁宏道的诗句“前倾一湖光,缩为杯子大”。大约一个小时,由山上经西泠印社、黄宾虹雕像,再到楼外楼吃午饭。饭后沿着西湖北路向东步行,然后拐向西湖东路,在湖边找一家颇讲究的茶社,喝一杯上好的龙井,继续向南,回酒店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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