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精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020185153
本书是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得主迟子建的全新作品,收录了作家近年来创作的三部钩沉东北历史的中短篇小说:
《喝汤的声音》聚焦海兰泡惨案,述说哈喇泊家族三代人在黑龙江畔的生死传奇与爱恨情仇;《白釉黑花罐与碑桥》以宋徽宗的幽囚岁月为切入点,展开一场亦真亦幻的相拥与别离、荣辱与兴衰的穿越之旅;《碾压甲骨的车轮》以晚清罗振玉所藏甲骨失散为引,围绕一桩迷雾重重的失踪案,探寻人类心灵世界的烛火微光。
——这是三场游历于现实和历史双重空间的历险,而最终你将收获来自忠诚、无私、良善之人的抚慰与勇气。
那些隐匿在冻土深处的故事,以前似乎是浑噩的,如今却鲜润明媚,像熔岩一样漫出地层,闪烁着,跳跃着,让我看到了艺术的霞光。
——迟子建
喝汤的声音
白釉黑花罐与碑桥
碾压甲骨的车轮
后记:谁鼓舞了我
后记:谁鼓舞了我
A面
这是乌镇11月下旬的一个早晨,在西栅一家旅馆,我推开阳台古朴的木格子门,“咿呀”作响中,一池残荷如褪色的年画,映入眼帘。荷花与夏风是神仙眷侣,所以即便是江南,一朵荷花也寻不见了。荷叶多半枯萎,偶尔泛绿的,边缘也是深褐色的,那是太阳燃烧的痕迹,是荷花怒放的痕迹,是冷风吹打的痕迹,更是看不见的时间悄然走过的痕迹。那已呈现出金属色的莲蓬,就像一颗颗亮闪闪的铜纽扣,还妄想着锁住这寸寸流失的生机。
一周以前,我还在飞雪弥漫的黑龙江。今冬的雪不像往年是由初冬的小雪,逐渐演变为隆冬的大雪的。刚踏进冬的门槛,雪花就爆了,以气吞山河之势,刷白了北国山河。飞雪漫卷、北风呼号,那是我童年常见的情景,可这些年由于全球气候普遍变暖,难得一见了,所以当它们在2023年的冬天盛装归来,不仅明年待播的庄稼暗喜,人也是欢欣鼓舞的,纷纷走出居室踏雪而行,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与这久别的亲人似的。
2020年对我来说,是艰难的一年。因为工作岗位变化,写作时间刹那间变得碎片化,一度让我非常焦虑。以往我可以心无旁骛驰骋于小说中,现实世界反而像虚构的;而现在我被结结实实打回现实,夜里连梦都少了,只能见缝插针进入文学天地。
在政协分管文化文史工作的这三年,我走了不少省内市县,很多地方年轻时去过,还停留在青春的记忆中。也许是人近黄昏的缘故,重走故地,万千感慨,世界的颜色仿佛暗了一层,那些隐匿在冻土深处的故事,以前似乎是浑噩的,如今却鲜润明媚,像熔岩一样漫出地层,闪烁着,跳跃着,让我看到了艺术的霞光。既然难有从容的时间经营长篇,我便尝试用中短篇来演绎这些故事。
首篇《喝汤的声音》写于2021年,聚焦的是海兰泡惨案,在虚与实之间,我找到了一个饶河的“摆渡人”,或者说是一个幽灵,来做主讲人。因为确定用短篇承载这个故事,所以写的时候不停地捶打和挤压它,不断地“收”,让一条河瘦身为溪,写完后意犹未尽,我明白对这样的东北故事的叙述信心建立起来了。2022年我用中篇营造这个系列的第二篇小说《白釉黑花罐与碑桥》,讲述徽钦二帝在黑龙江五国城被囚的岁月,我运用两件叙事“助推器”,一个是白釉黑花罐,一个是碑桥,前者是根据史料虚构的,后者源于我参观五国城遗址时看到的一块碑,它们曾做过牡丹江大桥的基石,在波涛中不知渡过多少往来的人,我将它们放在那些对徽宗来说风雨如晦的日子,小说的人物因之复活。在“亡灵”镇守的“上半夜”和“下半夜”,每段故事是柔情的,又都是悲凉的。
两篇小说都是由现实进入历史的,这三年处在新冠疫情的阴影中,所以引领我们进入故事的现实主人公,仿佛就是我们自己,有这样那样的委屈和无奈,但生活依然静水深流,烟火漫卷。
十五年前因《额尔古纳河右岸》获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我来乌镇参加颁奖典礼,也曾住在西栅。那时西栅还有原住民,进出须乘乌篷船。记得也是11月,常见水边的白鹭像跳芭蕾的,细脚伶仃地立在水畔,眺望着谁。一早一晚雾气很大,西栅忽隐忽现,看上去就像一幅水墨画。深夜穿行于石巷,总能听到打更的梆声,那么清寂悠远,让人以为身置古刹,归来后我还写过一篇散文《西栅的梆声》。而今的西栅不见原住民,白鹭也不见了,有的是商家和游人。石巷的灯,也不完全是乳黄色的了,那些建筑和石拱桥身披彩灯珠串,霓虹闪烁。除了青砖灰瓦透出本色,与其它城市的夜晚并无二致,让我怀疑记忆中的西栅是否存在过,也由此怀疑此刻身处江南,能够舒展身姿在阳光如水的早晨,倚着木格子门赏这一池残荷,是在一场虚构中。
迟子建的《喝汤的声音》在她的小说创作里面,可能属于异数,与她一贯的诗意书写和抒情腔调有所不同。这篇小说可以称之为魔幻现实主义,在真幻之间写出了普通人哈喇泊的一生,他的一生并非传奇,但又链接着乌苏里江地区一百多年的历史沧桑,从1897年开始到知青返城再到今天的生活场景,在“喝汤的声音”里恍然流过。近年来,迟子建是以其不同寻常的历史纵深感,与人的命运感无缝对接,使小说的宽度和厚度大大拓展,呈现出大家风范。
——首届高晓声文学奖·短篇小说奖颁奖辞
作为短篇小说,它不是一次粗暴的压缩,而是一次对于历史与现实的重构,构造成一枚剔透的晶体,或是一颗水滴,透过它们,可以望见另外一个变了形的,或许更趋于真实的时刻。
——作家班宇评《喝汤的声音》
迟子建的文学想象从来都不缺日常生活的温情和对现实的关爱,但她现在越来越热衷于以魔幻之水浇灌自己的想象大树,她像一名女巫引领我们夜漂巴兰河,穿越时间隧道,与宋代的精美工艺和凄美情爱相会于五国头城遗址,翻唱了一支靖康之变的梦幻曲。她以高超的叙述技巧,自如地游走在现实与历史之间,将对现实的嘲讽与对历史的沉思一起装进了白釉黑花罐里,让碑桥承载着美与善的永恒。
——学者贺绍俊评《白釉黑花罐与碑桥》
对罗振玉、王国维这些在历史中显赫过的人物,他们的纠葛,作家似又在抚摸历史褶皱时,拨开种种冲突的结论,有了别样的精神解读。而那对碾压过罗振玉家被哄抢遗落的甲骨的马车轮,辗转迁徙于不同主人,愈发神奇魔性。
——《收获》副主编钟红明评《碾压甲骨的车轮》
她跟我说的这个小镇在乌苏里江下游,叫万吉镇,所住人家多是打鱼的和养奶牛的。我说只知道有个抓吉镇,万吉镇在哪儿?
“万吉镇当然在万吉镇呐,就像你的屁股一准儿在你胯骨下,不能跑到你脖子上一样。”揶揄我的是个四十上下的女人,自称乌苏里江摆渡人,她长脸,高颧骨,中分直发,穿一条绛紫色麻布长袍,戴一串木珠项链,脸很黑,一双狭长的眼睛深藏着磷火似的,幽光闪烁。
她什么时候进的江鲜小馆我不知道,因为我压根儿没听见脚步声,她就飘落在我对面的长凳上了。她仿佛老相识,跟我眨眨眼,挑剔我不会点鱼,说这时令不该点马哈鱼,名气虽大,却不是新出水的,倒不如雅罗和船丁子新鲜好吃。她说话时喉咙像塞着团棉花,哑腔哑调的。
我是陪领导来饶河工作调研的,下午去过小南山遗址考古挖掘现场,三天的工作日程也就结束了。沿着微雨后湿滑的土路下山时,我望见山下水墨画般的广阔湿地上,有两只白鹤翩翩起舞,大秀恩爱,这动人的情景令我想起麦小芽,她离开我十二年了,虽然四年前我再婚了,现任妻子贤德淑惠,待我不错,但在我成功或是悲哀时刻,特别想与人分享喜悦或倾诉苦闷时,心底呼唤的名字还是麦小芽。她是个历史学者,在一次田野调查中,遭遇特大山洪,被波涛卷走,从此后我见着所有的江河,都委屈万分,觉得它们辜负了我的爱情。我太想在乌苏里江畔独享一个黄昏,喝上一顿酒,隔着遥远的时空,和麦小芽说说悄悄话了,所以下山后我跟领导谎称自己有个姑妈在饶河,多年不见,想去探望一下老人家,晚饭就不随团吃了。领导再有半个月就退休了,饶河是他任内最后的公差,一向傲慢和冷漠的他,骤然变得开明而亲民,他微笑着说你去吧,给你姑妈带好,晚上早点回来,明天咱们就回哈尔滨了!
从小南山下来,我像出笼的鸟脱离团队,奔向乌苏里江畔,择了片柔软的沙滩坐下,迫不及待地摘下口罩,让江风亲抚我的脸,望着这条波光粼粼的向北流去的江,边晒太阳边抽烟。
初秋的阳光像一束束丰收的麦穗,有股说不出的芬芳,让人有收割的欲望。我给麦小芽点了一棵烟,放在鹅卵石上,淡蓝的烟雾云图一样铺展开来,仿佛她真的吸了。麦小芽嗜烟如命,我们在一起最惬意的时光,是晚饭后对坐着,沏一壶热腾腾的茶,吞云吐雾地神聊。人们都说吸烟伤肺子,但麦小芽说肺子经由烟熏,这块鲜肉就变成了腊肉,腊肉比鲜肉耐储,所以她认定吸烟能铸就铁肺,百毒不侵。我们偶尔吵架了,所道歉的方式,就是给对方点上一棵烟,悄悄说声:“咱熏腊肉吧”,这比献上玫瑰和热吻管用,矛盾随之烟消云散了。
天色由明媚变得暗淡,我默默和麦小芽“熏腊肉”至黄昏,留下两堆烟蒂,一堆是我的,一堆是她的。我取一棵麦小芽的烟蒂,多想发现她湿漉漉的唾液啊,可是没有,烟蒂焦干,像一堆冰冷的子弹壳,仿佛告诉我它们来自死神的世界。我把两堆烟蒂合在一起,没舍得扔进垃圾桶,而是揣进裤兜,去江畔寻吃鱼的地方。
那条街上装饰华丽的江鲜大酒楼有好几家,而我惯于钻的是小馆子。除却价格便宜,经验告诉我,小馆子不宰客,食材好,灶火旺,掌勺的师傅个个身怀绝技,能做出令人惊艳的菜肴。而且小馆子客人常来常往,热络,活泛,可以不拘小节地高声谈笑,纵酒,吸烟,甚至放屁。还有一点,这样的馆子一般望得见后厨,你相中哪棵葱哪头蒜为你的菜打江山,可指点它们上阵,店主一定会遂你心愿。
从食街主干路岔过去,有一条绿意葱茏的玉簪似的斜街,我选的这家圆木打造的小馆,就像一颗琥珀,缀在斜街尽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食街客人不多,店铺多半冷清,但我进去时,他家却很热闹。有两个男人喝得半醉了,正在划拳斗嘴,一个咕哝:“俩好呀——你丫的。”一个叫嚣:“五魁首呀——你大爷的!”小馆摆的桌子有圆有方,但供客人坐的都是长凳。随客人入店的口罩,像误入笼中的一群鸟儿,有的病恹恹地瘫在桌角,有的软塌塌地挂在客人的一只耳朵上。更多的人把口罩当袖标,戴在胳膊肘上,所以他们举杯时,五颜六色的口罩有点鸟儿挣脱樊笼的意味,向上冲去。我择了西北角的一个空位坐下,点了软煎马哈鱼、黑斑狗鱼炖茄子和椒盐江虾,还有一斤烧酒。其实我知道这时节的马哈鱼来自冷冻箱,不在盛时,但因这是麦小芽爱吃的,所以首要点的是它。
店主是个年纪轻轻的断腿男人,面貌俊朗,穿白色T恤,他摇着轮椅,自如地穿行于餐桌过道,端酒续茶。我进门时,他驾着轮椅从北侧飞快迎到门口,招呼道:“兄弟您请——”然后奔向收银台,那里摆着一紫一白两个玻璃酒罐,紫的是山葡萄酒,白的是土豆烧酒,店主说这是他们自酿的。他说所有的来客进门都可免费喝一盅,男的通常喝土豆烧酒,女的喝山葡萄酒。我说我两个人,所以两种都喝。店主打开白色酒罐的龙头,先接了一盅土豆烧酒给我,看着我喝下,然后又接了一盅紫色的山葡萄酒,摆在收银台上,说等我约的人到了,就端给她喝。我说她已跟我一起进来了,拈起那盅酒,一饮而尽。店主狐疑地看着我,半晌没说出话来。
我坐下后才明白,这青灰的水泥地面,矮矮的收银台和看得见灶房的落地窗,是为了店主的轮椅而特别设计的。
店主见我点了三道菜,提醒我说他家的菜码大,一个人吃的话,一道黑斑狗鱼炖茄子就能把人撑得半死,可以减一个菜,如今挣钱不易,省点儿是点儿。我谢过他的好意,说是喝了两种酒,菜也自然是俩人吃,请他上两套餐具。店主大约领会我的用意了,他不再犹豫,对着灶房的师傅发出号令:“同罗走菜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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