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33965099
- 回望70年代至80年代艰难岁月的长篇力作,比《活着》和《平凡的世界》更真实,也更励志。
- 阿来给予厚望的作家,国内重要文学阵地——期刊《十月》封面推荐
从大山中走出的杜阳林,作品根植于丰富充实的现实生活,行文间充满真情与质朴。兼之多年从事新闻工作的敏锐,视角独特、充满力量。
- 一个知识改变命运的故事,个人的奋斗史与“大时代”融合,写出乡村十年的转变。
- 人物对话中使用川北方言,字里行间可品味浓厚的四川地域特色。
- 真实的地方,虚构的人物,一个村庄折射出整个人类社会的善恶美丑。
- “也许人年轻时,都会面对他自己的迷惘和困惑,如今年轻人的苦恼,和我们年轻时代也许有所迥异和区别,但那种“如同行走在黑暗隧道”的感觉是共通的。我们用自己的岁月经过摸索、试探与实践,走出了一条道路,并不是说这条路适合于当下的年轻人,但这种面对困惑不退却的精神,在暗中苦苦护住一点光亮的执着,也许会为年轻读者带来一些启迪,一点鼓舞。”
——杜阳林
《惊蛰》是四川作家杜阳林撰写的半自传体的长篇小说。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四川北部阆南县观龙村,少年凌云青聪慧早熟,坚强好学,但苦难却如影随形:寒冷和饥饿的折磨,乡邻旁亲的刁难与欺辱……十年岁月,几番生死劫难与惊蛰之醒,凌云青完成了野蛮的生长。时代的列车载着这个倔强少年和他沉重的过去,无可阻挡地奔向未来。
小说风格质朴,叙事语言融入川北方言,独具特色。整部作品通过一个农村少年与生活抗争的成长史,彰显了个体生命向善、向上的昂扬精神,同时也呈现了中国乡村大地上的人物群像和时代的惊蛰之变。
上
章…………………………………………………………………….003
第二章…………………………………………………………………….020
第三章…………………………………………………………………….035
第四章…………………………………………………………………….054
第五章…………………………………………………………………….065
中
第六章…………………………………………………………………….079
第七章…………………………………………………………………….098
第八章…………………………………………………………………….117
第九章…………………………………………………………………….134
第十章…………………………………………………………………….150
第十一章………………………………………………………………..160
第十二章…………………………………………………………………170
第十三章…………………………………………………………………185
下
第十四章…………………………………………………………………201
第十五章…………………………………………………………………220
第十六章…………………………………………………………………233
第十七章…………………………………………………………………243
第十八章…………………………………………………………………257
第十九章…………………………………………………………………278
第二十章…………………………………………………………………294
第二十一章……………………………………………………………..308
-
杜阳林凭借直觉写出了一部有力量的作品。写出了那一代人,同时也有非常独特的、带有强烈地方性的经验。
——李敬泽
笔下的人物十分过瘾,既有精准的‘新闻感’,又具温度十足的‘文学性’,他将二者天衣无缝地结合与呈现,处处闪烁着哲理之光。
——作家阿来
“惊蛰”——是一个时代环境的象征或隐喻,作者对这个时代怀有的情感、希望和巨大冲动跃然纸上一览无余。小说有主人公凌云青的成长史,是一个乡村少年的命运史,同时也是1970年代、1980年代之交的中国乡村史。小说展现的乡村中国的状况,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提和基础。时代的列车载着这个倔强的少年和他沉重的过去、沉重的因袭无可阻挡地奔向未来——他不是要成名成家,不是要出人头地,他是要过上有尊严的生活。这个尊严不是个人的,同时也是家族的,是贫困的乡土中国的。
——文学评论家孟繁华
读着读着我好像在读余华的《活着》一样。这些人所有的苦难都到了这家人身上。比较幸运的是家里的孩子们,尤其云青,他就是喜欢读书、爱文化,他就想自己的命运有一天会有所改变,他正视并且克服生活的艰难和困苦。
——评论家、《文艺报》总编辑梁鸿鹰
我们写我们个人的经历,其实也是写的整个中华民族的生存韧性,它肯定有很多的苦难的,正是在苦难中才表现了中国人,中华民族生存的韧性,我觉得这个小说的积极意义就是在这里。。
——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北京市作协副主席刘庆邦
在克服乡村书写的雷同化和文学史经验“影响的焦虑”上,杜阳林的尝试是有益的,他的策略是,从作家自己熟悉的土地中,种出凝结着个人成长经历和心灵温度的行行文字,这其中有独一无二的东西。
——文学评论家张鹏禹
《惊蛰》在叙事策略上没有什么新花招,而是为实诚的生活写实,语言更是与乡土同构的川北地域风味。
——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何希凡
《惊蛰》是对《人生》与《平凡的世界》的一次致敬。《惊蛰》真实书写了身居底层的普通人在时代风云的变化中依靠知识与劳动改变命运的蜕变历程。无数像采萍和小木匠、云鸿、云青一样的年轻人,怀揣理想与希望,眺望远方,在当时亦或是在现在,积蓄力量实现生命的突围。
——四川省社科院文学与艺术研究所吕嘉成
毫无疑问,《惊蛰》一定是近十年间,当代文学作品中一部有深度、有价值的苦难叙事范本。
——文学评论家庞惊涛
真情实感,不故作玄虚。在快速信息时代,这种不追求时髦的精神,值得赞赏。
——四川省政协原主席陶武先
直面生活和大地的散文写作,依然显得非常可贵。
——散文家蒋蓝
他幼年至今,阅历丰富,经事颇多。昔日之苦难磨砺了他坚强的性格,塑造了他宽容的心灵和勤奋与善思的人生……赤脚板,渐长尤少便担当家庭主力……细读其书,还原到当时的场景,实堪泪流。
——刘道平
上
凌云青坐上了绿皮火车,但他并不知道,这趟远方求学旅程的尽头,命运会画出怎样的曲线。他的脸上尚未褪尽青涩,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分明有着一份热切的期盼。
车轮轰隆向前,家乡风物一帧帧地消失于脑后。车身摇晃轻颤,父亲去世后的艰辛时光,犹如此刻车窗玻璃折射的微微反光,在这位十四岁少年的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凌云青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像是和从前的自己,做一次郑重告别。
章
一
一阵撕心裂肺的号哭,打破了阆南县观龙村的宁静。那座四面漏风的茅屋传出的悲啼之声,瞬间揪住了人们的心。
在家午饭的一些村民小声嘀咕:凌永彬这样高高大大的一个汉子,咋个说走就走了呢?他这一撒手,苦了徐秀英和五个娃娃呀!
那一年的一月份,敬爱的周总理去世,村民们聚在晒场哭了一场。大人小孩的悲伤,让天上的月亮不复皎洁,拉了一朵厚云遮住半张脸。凌永彬又哭又喘、又抖又咳,旁边的人拼命捶拍他的后背,劝他莫要难过。哪晓得才几个月时间,他把自己也哭到了“那边”呢?
村民丢下碗筷拥出房门,相继前往凌家,帮忙料理一些后事。
岳红花冲在前头,跨进凌家门槛。徐秀英软瘫瘫地坐在地上,身体倚着床架那堵黑乎乎的墙。上官云萼正托起秀英下巴,含了口茶水,喷向她的脸。
上官云萼走哪儿都像清朝老爷们一样,右手托个小小的陶瓷茶壶,左手夹着烟卷。她这种派头,观龙村的女人们看了大为诧异,背后议论纷纷,当面却不敢冒句杂音。
上官云萼连喷了三口水,徐秀英悠悠地醒转,又扑向床沿,却扑了个空。上官云萼对她努努嘴:“老周把门板拆了,让你家老凌换过老衣,躺到那上头。”徐秀英“嗯”一声,忍住泪水,想掏出两句感谢的话,舌头却打了结,干干地吞了两口唾沫,软软地搭着上官云萼一条胳膊,站起身来,呆涩地望向她的孩子们。
凌家老大采萍刚满十三岁,套的褂子皱巴巴地箍在身上,粗布背带在她身后紧紧绕扎几圈,趴伏着头发稀黄的五弟云白。采萍承接着母亲悲痛欲绝的目光,不敢哭出声来。比她小六岁的采芹,像被忽降的变故压得年龄后缩了一截,六神无主的眼睛被手揉得通红。云白闭着眼睛,偶尔冒出两声啼哭,犹如小猫的呜咽,受到感染的采芹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云鸿和云青兄弟俩不知道去了哪里。秀英的眼珠木木的,仿佛要靠这一眼又一眼的“看”,才能将缥缈辽远的灵魂拉回来。
岳红花凑近徐秀英的额头,额头有一块鸡蛋大的青肿。她关心地询问:“你脑门顶个青包干啥子?痛不痛,要不我回去拿点清油,给你擦来消肿?”
岳红花说得体贴,却听上官声音板板地对她道:“那你还不赶紧回去端些清油。”
岳红花说不清为何会惧怕上官,觉得自己对徐秀英的关心过了头,她平时都舍不得吃的清油,咋能真的让给她使用呢?要怪就怪自个儿这张插不上门闩的嘴巴。她极不情愿地往家走,见刘翠芳沉着一张脸孔走向凌家,赶紧堆起一脸笑褶子招呼:“你这个嫂子,这么快就赶来帮忙了。”刘翠芳却往地上啐了一口:“哪个舅子想来帮忙!”岳红花亲亲热热地靠过去,不管刘翠芳狐臭不狐臭,指头点了点茅草屋,又飞快地指了指自己额头:“刚刚撞得晕死过去了!”
“真撞死才好!”刘翠芳似乎吃了炮仗,开口便有火药味。岳红花呲着一口黄牙,咯吱咯吱笑:“要是里面那个真的撞死了,你还不得帮着人家养娃儿?”
刘翠芳吐出一句气鼓鼓的话:“哪个背时的才带他凌家的娃儿!”岳红花“嘿”一声,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
刘翠芳原本不想来凌家。陈金柱那个欺软怕硬的货,只敢在老婆面前挥舞拳头。他不想到凌家,却逼着自己女人去,免得村里人戳他脊梁骨。刘翠芳到底害怕男人火气一上来,打打杀杀的吓死个人,这才绷着一张脸,来踏凌家的门槛。
凌家屋里乱哄哄的,徐秀英的泪珠子打湿了前襟,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粗针大线地帮忙缝制孝帽孝衣。她们间或劝上两句,被新寡妇的遭遇勾起了自己一腔伤心事,倒呜呜哭将起来。
云白原本半睡半醒,忽然放开喉咙哭叫。他挣扎着向后翻仰,挣得眉毛发红,尖厉的哭声如同一枚枚刀子,插进屋里每个人的耳膜。
采萍面红耳赤,微微屈膝抖颤,发出“哦哦”的声音,用这种节奏的晃动安慰云白。但她惯用的做法失去了作用,云白每一声哭叫都用尽全力,小小的身体发出如此大的声量,真是让人奇怪的事。
屋里屋外几个女人凑过来,七手八脚地帮助采萍解开背上的背带,将云白抱起。五六双手轮了个遍,嘴里发出各种软糯黏稠哐哄娃儿的话,却没有让云白止住哭声。
“给我。”上官云萼开了口,连小茶壶都没搁,弯着手臂,将云白塞到了徐秀英怀里。
“娃娃饿了。”上官云萼的话说得威严而又不能抗拒。
秀英一转动身体,关节就“吱嘎”响,像是一架年老失修的机器。她好不容易才弄明白上官的意思,苍白的脸庞泛起一丝愧意:“前两个月,奶水就回了。”
秀英没有奶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永彬的肺结核延宕了几年,虽说身子虚得像被虫子蛀过的柱子,但也“稳定”着。谁晓得就在这个暑热天,病情忽然恶化,永彬开始大口吐血。秀英照顾丈夫、操持农活,家里大人娃儿,哪个都要操心。那段时间,她就没睡一个囫囵觉。
家里的事不让人安生,外面的消息更令人心惊肉跳。广播里有个声音,沉痛地说唐山闹了大地震,不晓得死了多少人。虽然阆南地处西南地区,离唐山上千公里,消息传来,还是让所有人忐忑难安。村里流传着各种传闻,说是“地乌龟”抖上几抖,便让唐山地裂山崩,倘若“地乌龟”再发脾气,动弹得更厉害一点,不晓得阆南县会不会也跟着翻过来。村民睡到半夜,不时有人尖叫着:“地震啦!”人一吼,狗就吠,整个村庄不得安宁。凌家几个孩子坐起来抽泣哭嚷,当妈的少不得一通安慰。秀英有时通宵不敢闭眼,生怕一家人病的病小的小,被檩子墙头埋到地下。
生下老五云白,秀英身子闹了虚空,彻底唱起反调来,无论云白怎样努力吮吸也没用,她的乳房变成了一对空荡荡的摆设。哺育了四个孩子的胸脯,如今竟挤不出一滴奶水来。
采萍懂得替妈脸红了,她跨前半步建议:“我去调点糊糊给云白吃吧。”上官云萼充耳不闻,两道利剑一般的目光看向秀英,那眼神,能将秀英脸上灼出两个小洞来。
秀英下意识地避开上官的视线,右手机械地解开了衣襟。云白已经闭着眼睛耍了好久的横,糊了满脸的眼泪鼻涕,却未消减他的敏感。人间的婴儿是靠直觉行事的小神通,云白准确无误地一口噙住了秀英的乳头,小小的腮帮子,一鼓一瘪,一张一息。令秀英吃惊的事发生了,仿佛有一股热流,从她手板、脚板开始发烫,急急匆匆跌跌撞撞,抢着挤着往乳房奔跑。香甜的乳汁,已经欢快顺畅地滑下了云白的喉咙。
上官云萼意味深长地看了秀英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是当妈的呀。”
秀英抱着云白柔软的身子,眼泪滑到鼻梁,聚成亮晶晶的一颗。她顾不上擦掉,现在终于明白上官的用意了,她还有五个儿女尚未成人,旁人都死得,就她死不得。
二
在凌家帮了一天忙,上官云萼有些疲累,临走前嘱咐采萍:“有事就到家里喊我。”采萍嗯嗯地点头,眼里迅速包起了碎银一样的眼泪。
刚来观龙村时,上官云萼不愿出门,将自己关在漏风的小屋里整整一个月。这里离省城远,没那么多“革命群众”,揪着扯着要看你的热闹,不允许谁“缩进乌龟壳里”,逼你站在街头示众。上官经过一个月与世隔绝的躲避休憩,才算在鬼门关转过身还了阳。如今,一晃多年过去,她心中早就藏了一幅“地图”,就算闭着眼睛,在观龙村也不会失了方向。
上官云萼抬起头,视线扫过高高的野棉花山,重重呼出一口气。
家住山脚下,上官刚搬来那段时间,夜里总做噩梦,梦见山塌了,将她压在下面,甚至能感受骨头深处慢慢攀上来的疼痛。待的时间久了,很久没做这种怪梦,不过今日体力有些透支,倒像是那时被梦深深魇住的难受感觉了:脑袋眩晕,双眼发花,脚底虚浮。上官转了转脖子,拍了拍后颈,轻咳两声,拐向左边大路。凌家兄弟从右边的一条小路走了过来。
右边本没有路,杂草中生长着苍耳和火棘,观龙村的人不懂火棘学名,管它叫“红军粮”。传说以前红军路过观龙村,饿得要命,却不肯吃老百姓一粒粮食,采摘这红而小的果实饱腹。火棘虽能救命,此刻却让凌云鸿和凌云青吃尽苦头。
“你没长手是不是?没长手你长了脚啊,没长脚还长了嘴,未必你比云白还不如,云白好歹还长出四颗门牙,你连门牙都没长?”八岁的云鸿责骂四岁的弟弟云青,不管不顾地拉着他,走上右边这条不算路的小路。云青被火棘枝条上的小刺刮伤了脖子和手背,留下一道道血痕,亦步亦趋地跟在云鸿后面。云鸿也刮伤了手脚,可他正在气头上,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一心一意地“讨伐”云青。
云青刚才被陈富贵推到水沟里,也是这个模样,一声不吭,不愿还手。云鸿气得直骂:“打死你都不晓得回句嘴!”
云青越是闷不作声,云鸿越是怒气难平。弟弟的“迟钝”反应,让他感到心头像揣了一只乱跳的兔子,不听管束。就云青这怂样,以后还不晓得要受外人多少欺负。
父亲两腿一蹬,“走”了,这让云鸿心生害怕。大人们只晓得慌慌张张地叠元宝、印纸钱、找孝布,再来几个婶婶和大嫂,拉着秀英的手一通嘤嘤地抽泣。她们就算哭破天,或者流一碗眼泪,能把爹哭回来吗?爹再也睁不开眼了,云鸿是家里的长子,他想不通:自己咋就成了家里的那个男人了呢?
云鸿撞见大伯家的陈富贵欺负云青。陈富贵脸盘子的肉,比玉米饼子还厚,仗着高出同龄伙伴半个头,在村里使蛮占强。富贵始终对云青看不顺眼,在碾子旁边,二话不说,将云青一把推到水沟里。水沟一点浅水,淹不死人,却弄得云青成了个脏兮兮的泥猴儿。云青不哭不闹,从淤泥里爬上来,既不报复陈富贵,也没咬他一口。
云鸿是在不远的菜园边看到的。他怒不可抑,握紧拳头向陈富贵冲去,陈富贵拉起吮吸大拇指的妹妹吉祥,跑得没了踪影。云鸿的火气索性发泄到云青身上。
云鸿喋喋不休地骂了云青一路,云青默默忍受被尖刺刮出血痕的疼痛。他们跌跌撞撞,走出了遍布火棘的小路。兄弟俩居高临下,所站的土坡位置与茅屋烟囱一样高,云青没头没脑地告诉云鸿:“富贵说,他妈因为我们妈,差点挨了他爸的打。”云鸿口干舌燥,弟弟并未“认真反思”,还在想陈富贵那些不着调的屁话。
云鸿推了云青一把:“那个瓜娃子说的话,你也要当真?他妈那么泼,咋会因为我们妈挨打?”
云青低下视线,两只脚板糊满泥污,又划拉了血道子。他抬起右脚,在左脚背上蹭了蹭,郑重其事抛给云鸿一个问题:“哥,啥叫死?”
云鸿蓬起了一股邪火,仿佛从父亲真正离开他们的那个清晨开始,这股邪火就再也没有消退过。在他完全没有做好准备之时,一股不由分说的蛮横力量逼云鸿硬着头皮当了“凌家年长的男人”。他可以拒绝吗?可以逃避吗?天大地大,好像找不到一个地方申诉。
云鸿找不到人说话,心里有些窝火。当然,即使能找到像周爷那么有见识的人,云鸿照样不晓得怎么开口。大人懂个屁,只会拿哀伤的眼神剜云鸿一记,语重心长叮嘱他:“你以后要懂事,你妈你弟妹全都靠你了。”云鸿委屈迷惘,他被这火苗炙烤着、折磨着、追赶着,只好瞪着云青发脾气:“死死死!你晓得个啥!白吃了几年饭,咋个啥都不懂!”
云鸿恨唧唧地离开了云青。云青呆呆地看着哥哥的身影,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被富贵一把推下水沟都没哭,两脚被刺丛勾拉受伤也没哭,哥哥丢下他,他望着自家熟悉的茅草屋顶,竟然有一种陌生的潮湿情绪袭上来。云青眨了两下眼,试图眨走眼前那一层蒙蒙的泪雾。
泪雾中走来了姐姐采芹。
云青本能地和三姐采芹亲近些。二哥云鸿平时不爱和云青玩耍,觉得他呆头呆脑的,碍手碍脚。采芹长云青三岁,却是兄弟姊妹中为瘦小胆怯的,她总爱缩着肩膀耷拉脑袋,说话声音像蚊子,两句话不对付就落下泪蛋蛋。采芹老是害怕云鸿凶她,平日喜欢和云青待在一起。此刻,她拉住云青的手,一边打噎一边抽泣。
“大姐骂我。”采芹向弟弟云青诉说委屈。云青忘记了自己的伤痛,急忙问:“大姐为啥骂你?”“大姐说我在家里打噎,吵着爹升不了天,她一生气,就把我赶出来了。”
云青仿佛在黑暗中,感受到是谁擦亮了一根火柴,瞥到一丝微光,模模糊糊通晓了一些事。死是什么呢?死是到哪里去呢?就是升天!
云青看向烟囱,他不无困惑地想:妈烧饭腾起的烟子,原来每天都要死上一次。
采芹不是故意打噎的,但就是一直止不住,就连秀英也比她好不到哪里。村里的福喜婆婆,一边颤巍巍地蘸着清油,擦抹秀英额头上的青包,一边毫不客气地责怪:“莫出息,男人死了你就要死要活的,永彬晓得你这么莫出息,要怨自己莫得眼力劲,后悔当年娶了你!”
秀英指头绕着一条洗得透光的手绢,沉沉地吸饱了泪水。福喜婆婆平日笑眯眯善么么的,说起话来这么重,一句一句,像石头密密匝匝地砸向秀英:“到底有啥子好哭的,三十好几的人了,连这个都不明白吗?你多流一滴泪,你男人身上就多一分湿,到时你把他弄得湿嗒嗒重乎乎的,看他咋个莫牵莫挂地离开你们!”
这话将采芹也镇住了,却没止住她的泪水。她一边对云青转述,一边用手背擦拭脸面孔,眼睛肿成了两只桃子。她们听了福喜婆婆的劝,吓得一个劲儿地回憋眼中的泪水。采芹打噎流泪,烦得采萍说她待在家里现世添堵。她伤伤心心走出来,看到弟弟云青,此刻成为她温暖的依靠。
姐弟俩紧紧拉着手,云青脑瓜里还没转明白:爹的死,和炊烟又有啥关系?母亲每天都让炊烟升起两次,那爹是不是很快又能回来?
天黑了,远处传来老鸹阴恻恻的叫声,钻进了人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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